第34章 孩子还在?

戚云舒见沈墨看着自己不说话, 他越发有几分不自在, 沈墨那双眼仿佛什么都能看透。

“那古琴的单子你接吗?”戚云舒僵硬的转移话题,他微垂眸, 借以掩饰自己眼中的慌乱。

“你这是在转移话题?”沈墨挑眉。

“不是。”戚云舒故作镇定,“我找你来本来就是为了谈这件事。”

戚云舒面上一副无比认真的模样,沈墨却根本不信他的话,这平日里看着倒挺精明的人,如今撒出的谎却十分的蹩脚。

戚云舒被他看得有些狼狈,只得顶着沈墨的打量又道:“那人的身份我想你也应该有所察觉,这单子你若不想接我也不勉强, 不过还是希望你能多考虑考虑。”

戚云舒之前根本未曾想过这些, 那时候他的注意力都在沈墨的身上,如今虽然是为了转移话题才说这些,但逐渐冷静下来的他脑子倒是越发清明。

这件事情若沈墨当真要拒绝倒也不是拒绝不掉,不过对方的身份不简单,恐怕没那么容易。

谈及正事, 沈墨沉思片刻, 道:“自然是要接。”

沈墨来戚家大作坊的目的就是为了接触这些人,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在这一行里站稳脚, 这是一次大好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浪费。

沈墨目的明确,戚云舒闻言,虽已明白沈墨还不明白晋王府那小双儿的事情,但还是忍不住有几分在意。

沈墨之前是不知道晋王府的事情, 如今却已经知道。

“既然你有意做,那我就让余岩去回话。”戚云舒压下心中隐隐的不安说道。

话音落,戚云舒再看向沈墨时,眼中也已多了几分探究与打量。

古琴虽说也是以木艺为基础,但它却于普通的木艺家具截然不同。

这一类的乐器大多都与普通的木匠区分开,因为它不只是需要做出一个形状,还需要考虑到共振箱发出的音色好坏,这已经超出木匠的范围。

戚云舒倒是真没想到沈墨连这都会,他也越发好奇沈墨还会些什么?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戚云舒眼神不由温柔几分,沈墨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在不停地给他惊喜,让他一次次觉得意外。

古琴的事情定下,戚云舒又大概于沈墨说了一下那晋王府的事情,便让管家送他出门。

沈墨离开宅院,一边想着那晋王府的事情一边往大作坊那边走,走到半路才突然察觉自己似乎被戚云舒带着走偏话题。

夜色下,街道上,沈墨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方向,想了想之后微微摇头,继续往作坊的方向走去。

工坊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忙着赶做熊家的那食盒单子,半个月的时间下来,如今也已经进行到尾声。

夜里,工匠们都休息,工坊空空荡荡。

沈墨直接推门而入,他本以为工坊应该已经空无一人,进去后却发现熊雷还在里屋那边忙碌。

“还没走?”沈墨走上前去。

自从熊雷开始跟着他之后,他就时常往这边跑,特别是在沈墨把鲁班锁交给他后,他跑的就更加勤快了。

“您来的正好。”熊雷见到沈墨,脸上立刻堆起笑容,他连忙把自己刚刚正在打磨的一样东西递到了沈墨的面前。

那是一个类似于桌角的木制构件,看到那东西沈墨才想起来之前交流会的时候,他曾经让熊雷试着想解决方法。

交流会回来之后,沈墨就因为戚云舒和晋王府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到忘了这回事。

沈墨拿了东西到一旁烛灯下,对着光看了起来。

熊雷制作出来的这桌角,沿用的是沈墨之前在交流会时曾经做过的契钉榫的结构,具体的细节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是利用契钉榫的结构把三块木板卡在一起的方式。

沈墨打量着那桌角,候在一旁的熊雷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脸上尽是紧张之色。

沈墨之前在交流会时做出的那契钉榫看似简单,老行家一看就明白原理。

但真的轮到熊雷自己做的时候,只不过从两块木头变成三块木头,熊雷却花了将近十天的时间才总算是想出这结构。

就这,都还是在他又回头去研究过那契钉榫与鲁班锁之后才想出来的。

熊雷紧张不已,一旁沈墨看完那结构点了点头,道:“还算不错,基本上契钉榫的结构你已经掌握。”

熊雷松了口气,随即一颗心又高高悬起,沈墨说的只是还不错,并不是完美。

“难道还有什么其他更好的办法?”熊雷问道。

沈墨早已经想到他会有这一问,所以他放下熊雷的东西后,直接便走到一旁拿出他早已经准备好的两样东西。

那是两个早就已经做好的桌角。从外表来看,与熊雷做的差异颇大。

熊雷制作的那桌角为了能够用上契钉榫,三块料子都动了好些手脚,看着颇为复杂费力。

沈墨拿出来的两个桌角,光从外表来看却极为简单。

沈墨并未卖关子,他直接变成一旁拿了锤子过来敲打起来,把那两个桌角都卸开,让熊雷去看其中的构造。

沈墨这桌角用的是粽角榫的结构方式,它看似与之前的契钉榫很像,但又有些不同。

之前那契钉榫,是用单独制作的小木棍来作锁匙固定住其它两块木头,这粽角榫却是三块都互相牵制。两者类似却又不同,是变化了。

熊雷拿着那粽角榫很快便陷入沉思,因为之前的契钉榫有自己仔细思考过,如今看到这两样东西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其原理。

也正是因为明白,看出沈墨拿出的这粽角榫比他制作的要简单牢固得多,他才更是陷入沉思,为什么他之前就没想到?

熊雷正沉思,一旁却突然传来一声咔嚓声响,熊雷回头看去,只见他之前给沈墨的那契钉榫已经被沈墨砸坏。

沈墨砸完东西直接便往一旁废料堆里扔,熊雷心疼不已,那东西虽然不如沈墨拿出来的好,但也是他想了时日才想出来的,如今沈墨却说砸就砸。

熊雷诧异地看了沈墨两眼,见沈墨不像是在生气,他忍不住道:“您这是?”

被询问,沈墨先是疑惑地看着熊雷,随即才反应过来熊雷得意思。

沈墨看了看已经被他砸坏的那契钉榫,又看了看熊雷,“那东西你还要?”

无论是多好的料子,只要是做坏了就顺手便砸了,这是沈墨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也是沈墨给自己的警示。

就如同烧窑瓷器,每一批瓷器出窑,烧窑的师傅都会立刻检查,并且把有瑕疵的瓷器当场摔坏。

这样做的目的,一是为了防止次品流入市场砸了招牌,二也是为了警醒自己。

沈墨这样做的目的也是一样,如果抱着做坏了就重做,大不了多做几次的无所谓的心态,那他永远都无法进步。

所以沈墨从接触这一行开始便给自己立下了规矩,无论是多好的料子制作的,过程又多么艰苦费时,只要东西做得不好就立刻砸了。

一开始沈墨也心疼过犹豫过,特别是在难得到手一些好料子却被他不小心糟蹋了的情况下,他也想过留下来改一改可以做成其它小样,不过他到底还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这种习惯也确实带给沈墨莫大的好处,这种警示压力下,如今沈墨做的活出错的概率几乎小到可以忽略。

他裁出来的板料,就算在不用直尺测量的情况下也几乎没什么误差,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句精准。

之前与黄鹤赌手时便是如此,在外人看来他的动作慢吞吞的,令人都不禁替他捏一把冷汗,生怕他来不及。

可事实上,他的时间却还有闲余,因为他不用像黄鹤那样锯完刨,一刨就是大半天。他裁出来的料子几乎都是只要修一修便可以用。

工坊内,熊雷颇为心疼地看了一眼自己那被沈墨砸掉的契钉榫,最终还是一咬牙狠了心没说什么。

仔细想来那东西也确实有问题,他为了能够让三块木头结合,在一起在上面动了很多手脚,导致结合的部分本身已经变得十分薄,根本承受不住什么力。

“对了,这些也一并给你。”沈墨走到一旁拿出一个小木盒,那盒子里面装着的全部都是这段时间沈墨抽空做出来的鲁班锁。

鲁班锁的样式有非常多种,沈墨做的是一些结构不重复的。

鲁班锁对于学习榫卯与木艺非常有帮助,若是能把这研究透彻,那也已经算是学透一半。

熊雷的天赋还算不错,再加上他入行已久有经验又愿意钻研,沈墨不需要从基础开始教,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点拨点拨,教得也颇为轻松。

熊雷得到新的鲁班锁,立刻顾不上他那被砸掉的契钉榫,连忙抱过去看了起来。

熊雷得了新的粽角榫与鲁班锁,接下去两天时间都没见到人影,似乎是沉浸其中。

沈墨这边最近一段时间也忙,之前他做的那一套桌椅已经到了最后收工的阶段。

桌椅的样式都已经做完,沈墨组装检查完后,上了漆,只等着它彻底干透便可以交工。

期间沈墨也见到了戚云舒说的那小双儿,那小双儿比沈墨要年轻两岁,模样端正,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一股温柔的气质。

见到那小双儿,沈墨并不曾主动亲近,也不曾故意疏离,询问完他关于那古琴的一些要求后,沈墨照例早早回去构思图纸。

古琴的制作不比普通的家具,要考虑到的问题更多,甚至就连材料都必须是专门用来制作古琴的。

古琴常用的材料大多都是音色更为清脆悦耳的,例如紫檀木、黄花梨木、老红木之类。此外也还可以用酸枝木、楠木等,不过音色就不如前面那些了。

除了材料的选择,料子本身的音色也是很重要的因素之一,想要制作一把上好的古琴,木匠甚至需要听无数块料子的声音,然后从其中选择最合适的一块。

这是个复杂且十分考究能耐的步骤,若是没选好,做出来的琴声音便会有杂音又或者不纯。

沈墨一路思索着琴的事,回到工坊,沈墨进门,直到走进里间他才发现屋里坐满了人。

他那不大的里间,不知何时被摆上了一张茶几以及几张板凳,旁边围着了一圈熟人。

自从鲁班锁之后就已不见许久的贾老,之前曾经在交流会有过一面之缘的古明安,还有当时同在的老者之一,以及熊雷、戚云舒。

有贾老与古明安等人在,熊雷立刻没了存在感,乖乖的靠边坐。

熊雷本身长得人高马大身材又圆润,此刻缩着肚子乖乖坐在角落,就像是受了为的小媳妇似的,那模样看上去有几分让人哭笑不得。

沈墨进门见到这一屋子的人愣了愣,他看了众人一圈,视线最终落在戚云舒身上。

只小几日不见,戚云舒的气色已经好了不少,原本看着病怏怏的他如今已经有了几分精神,虽然依旧消瘦。

戚云舒抬头看了过来,与沈墨视线对上后他低下头去,看着手中的茶杯。

与沈墨视线对上,戚云舒心中不禁咯噔一声。他有些无措地转动手中的茶杯,不敢抬头去看沈墨脸上的神情。

他与沈墨本不是多好的关系,这话他是从沈墨口中亲耳听到的,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来了这边。

戚云舒怕自己抬头,看见的便是沈墨眉头深皱目露厌烦不耐的一幕。

他与沈墨是不可能的,这一点他已经知道,可沈墨已经住进他心里。

“你可算是回来了。”贾老最先开口,他已经在这边等了半天,茶都已经喝了好几壶。

也是这时沈墨才注意到,就在众人中间的那茶几上摆放着的,是他之前给熊雷的那些鲁班锁。

那些鲁班锁之前就已经被熊雷拆开,现在只是一堆木头棍子,零零碎碎的散了一桌,好些甚至都分不清哪个是哪个的零件。

沈墨回头看向熊雷,缩在角落的熊雷立刻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熊雷带着这些东西过来,本来是准备让沈墨组装给他看一次的,可到了这里之后却遇见了古明安他们。

几人知道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是沈墨做的,便想着向他讨了去看看,熊雷也不好拒绝,只好把东西给了几人。

古明安与那老者熊雷也认识,两人也算是名气不输给贾老的大人物了。

特别是古明安,作为年轻一辈的后起之秀,如今可谓名声大噪,熊雷想要不认识都不行。

沈墨收回视线,他看向几人,“几位有事?”

贾老和戚云舒不说,他和古明安两人并不熟,更加没什么交情。

“正好在这附近,听说你在这边做事就过来看看。”古明安笑着解释。

他对沈墨的事情颇为关心,因为沈墨与他年纪相当,也因为沈墨之前在交流会时拿出的那契钉榫和在他面前做的暗哨。

说话间,古明安又看向放在桌上的那些已经被拆开的鲁班锁,他眼神变得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听说这些都是你做的?”

沈墨点点头,他走上前去拿了桌上一个被拆开的鲁班锁,开始组装。

看见沈墨的动作,一旁几人连同熊雷再累都紧紧地盯着他的双手,直到那鲁班所在他手中组装好。

这东西就是个玩具,是基础中的基础,在这屋里的几人却都是业内的行家人物,看着沈墨把东西组装上一次后众人立刻就记住。

组装完,沈墨把手中的那鲁班锁递到了古明安的面前,他道:“只不过是些玩具,若是你们喜欢,也可以送你们一份。”

“此话当真?”古明安声音都有些激动起来。

沈墨回来之前,众人就已经拿着这些东西研究了近一下午,他们自然已经看出这东西的有趣之处。

这样的东西,古明安本以为看看就已经是赚到,却没想沈墨居然如此大方。

“自然当真。”沈墨点头。

这东西本就只是玩具,虽说其中蕴含榫卯以及一些木艺原理,但归根到底都只是一些非常基础的东西。

如果仅仅是因为被别人学了这些基础的东西,沈墨就再拿不出新东西,那他也不过如此了。

况且比起把东西藏起来孤芳自赏,沈墨到更希望这些能够受到重视能够被接受,能被传承下去。

沈墨这边话音才落,贾老便忍不住了,他嚎叫出声,“那你为什么之前不愿意给我?”

贾老两只眼睛瞪得老圆,为这事儿他都纠结了好久了,甚至是茶不思饭不想。

他是真把这东西当成沈墨门派内传的东西了,都已经在犹豫要不要舍下老脸来找沈墨拜个师什么的,结果沈墨却告诉他这不过就是些玩具,而且就当着他的面轻易送给别人。

贾老气得吹胡子瞪眼,沈墨闻言看向他,他眨巴眨巴眼睛,无声转过头去不看贾老。

“不过这东西的制作需要些时间,可能没有这么快就做好。”沈墨与古明安还有古明安身旁那老者说话。

“不要无视我!”贾老见沈墨无视他,被噎得没了脾气。

他是已经彻底看透,沈墨这家伙面上看着倒是一本正经,实际上就是个性格恶劣的混蛋,他明明知道他想要这东西却偏就不给他。

沈墨继续无视于他,他又拿了桌上其它已经被拆开的鲁班锁组装起来,一边动作,他也一边与几人介绍那鲁班锁的名字。

贾老见了,气得胡子都飞了起来。可他又拿沈墨没有办法,沈墨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所以他只得暗自咬牙切齿。

咬牙切齿间,他两只眼睛还死死盯着沈墨手上的动作,生怕错过什么没看到。

见沈墨故意逗弄贾老,把贾老气得不行,戚云舒不禁笑出声来,沈墨这恶劣的一面倒也有意思得紧。

沈墨平日里总是一副不紧不慢万事皆有把握的模样,让人自心底里正视他,在了解后也好奇于他,但如今这一幕却更叫人亲近。

沈墨听见笑声看向戚云舒,见戚云舒眉开眼笑,他又看向他面前摆放着的一个组装好了的鲁班锁,那鲁班锁是沈墨之前送给戚云舒的那个。

“如何?”戚云舒眼中笑意更甚,眉宇间还带着几分期待。

“你自己组装好的?”沈墨伸手拿了东西过来。

那鲁班锁的结构都已经变得有些松,不如一开始的紧凑,看得出来是经过无数次重组拆卸后造成。

“自然。”戚云舒含笑的眉眼间多了几分自信骄傲,“虽然一开始是有些困难,但只要弄明白原理就变得简单了。”

戚云舒能把戚家生意做到如今的程度,很大程度也说明他本就是个聪明的人。

“你很聪明。”沈墨由衷赞赏。

鲁班锁虽然只是基础的东西,但对于从未接触过的人来说,也是个并不容易解开的迷题。至少当初熊雷就未曾解开,是沈墨又在他面前组装了一次之后他才记住。

而戚云舒,沈墨自打把这东西给他就一次都未在他面前组装。

也就是说,戚云舒是凭借着最开始看过的印象,在没有其它参照物的情况下自己琢磨出来的。

本来正笑着的戚云舒被沈墨如此直白的夸奖,脸上笑容更甚,“怎么样,我够不够资格做你徒弟?”

“你要做我徒弟?”沈墨挑眉。

“不可以?”戚云舒看了过去。

两人视线对上,沈墨惊讶,戚云舒却有了几分想要避开的冲动,他只不过是随口说说。

他与沈墨是仇人,沈墨怎么会把这些吃饭的本事教他?

他也明白自己不应该奢求什么,就像如今这样就挺好,至少在沈墨拿回木场之前他们还能时常见到。

无声对视片刻,戚云舒收回视线,他拿了桌上的茶杯轻抿,本想借以掩饰尴尬与慌乱,却不想半天都没喝到东西。

他朝茶杯中看去,才发现杯中已空。

“那先叫声师傅来听听。”沈墨道。

戚云舒一脸诧异地抬头,却在沈墨的眼中看到几分戏谑与笑意。

沈墨拿了茶壶替他把茶杯满上,同时说道:“想要做我徒弟可不容易。”

“我要是叫了,你就收我?”

“可以考虑。”

戚云舒不信,但不可否认那瞬间他心跳都快了一拍,为沈墨眼中的戏谑与笑意。

“你在收徒?”一旁古明安听了两人的对话问道。

他们这一行很多人都会收徒,收徒能把他们这一辈子辛辛苦苦累积的东西传承下去,也能在做活的时候多个帮手。

但是大多数收徒的人都是在有一定年龄之后,沈墨这年纪轻轻就开始收徒的古明安倒还真未见过,至少他自己就还未未曾收徒。

“是在收。想来诸位也发现我学的东西与诸位的略有些不同,原本我这一门也是门徒兴旺,但如今却已只剩我一人,若再敝帚自珍,恐怕就当真要失传了。”沈墨直言不讳。

众人一时间都安静下来,沈墨说的这情况其实不少见,很多门派与手艺也都是这样慢慢的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中。

见气氛朝着压抑沉闷的方向转,戚云舒看了一眼窗外已经漆黑一片的天色,算了算时间,主动提议道:“诸位既然都来了,不如由我做东,一起去吃个饭?”

被戚云舒这么一提醒,众人才反应过来,此刻已经是夜里。

几人四顾,见外面那些工匠都已经回去休息,又出门看了看天色,众人跟着戚云舒一起离开大作坊,向着街上走去。

此时天色已黑,街道上点起灯笼,来往人影摇曳,倒也颇为热闹。

这里有戚家大作坊,又离戚家大院不算太远,戚云舒时常来这边谈生意。

这青城戚云舒挺熟,没多久就带着众人到了一家酒楼饭馆面前。戚云舒进门交代一番后,熟门熟路的带着几人上了二楼雅间。

此时正是饭点,楼上楼下甚至连街道上都透着一股饭香,几人进屋坐下,嗅着空气中那香味,一时间也都有些饿了。

店家菜上的很快,没多久桌上便摆满碗碟,几人寒暄一番,纷纷动筷。

饭桌上,几人也聊了起来。

“下一次的交流会你去吗?”古明安坐在沈墨对面。

“是什么时候?”

“时间都在月初,只不过每一次交流会举办的地点都不同。每到一个地方都是由当地的人找地方和作安排,每次去的人也多少有些不同。”古明安大概说明了一下情况。

这交流会确实就只是个交流会,不像戚家鉴定会还掺杂着一些其它东西,这交流会的目的主要就是为了讨论问题与解决问题。

交流会举办的地点一直四处变动,这一次在青城举办,下一次就要去隔壁贾老所在的城市了。

听说要到其它城市,沈墨有些犹豫。

他最近正忙,实在走不开,但那交流会也确实有意思,他也有些舍不得。

古明安见沈墨迟疑,他与旁边那老者对视一眼,两人似乎交流了什么,然后才又道:“其实我们这一次来找你,为的就是这件事情,我们希望你能跟我们一起去。”

听古明安提起这事,一旁的贾老也放下了筷子,他脸上是难得的正经之色。

“是出什么事情了吗?”沈墨询问。

“你最近一直在忙着那桌椅的事,所以可能不知道,最近另外两边闹得厉害,而且都已经闹到我们这边来了。”熊雷道,他在看到贾老他们找上沈墨时就已经猜到几分原因。

沈墨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两边三边的?

“你连这都不知道?”贾老诧异,他有时候都觉得沈墨奇怪,明明有着这样高超的本领,却连一些业内人尽皆知的事情都不知道。

熊雷看了一眼正垂眸吃着东西似乎不准备开口的戚云舒,他代为解释道:“戚家在我们这一方算是标杆是龙头,但出了我们这一方,情况就不同了。”

“目前业内算得上是龙头存在的一共有四家,戚家、钱家、冯家、丁家,其中又以冯家为首,丁家最弱。基本来说,咱们这一行的兴衰也和这差不多。”

木匠这一行分布得也挺广,基本上只要有人的地方就都或多或少有几个,毕竟家居日用和这行脱不了关系。

人多了,自然就建立起了流派,流派再往上便是地域。

地域不同,气候不同,四大家各自经营的木场的料子或多或少都有不同,木匠做工用的手法自然也各不相同。

有不同,肯定就有对比有高低有纷争。

从什么时候起的众人不知道,反正他们入行以来便一直是这样。四大家是生意上的争执,木匠则是手艺上的比试。

为了面子也好为了争口气也罢,平日里大家基本都是互相看不顺眼的状态。不过一般来说也仅止于此,大家互相看不上,但也不曾真打起来。

可就在前段时间,冯家所在那一方却有人闹事,欺负到他们脑袋上来了。

事情的起因要说起来和贾老还有些关系,贾老年轻的时候有段时间曾经格外风光,甚至连当时的皇帝老儿都亲自来请过他。

但人终有老的时候,贾老如今早已不如当年,他早已经退居二线,如今甚至都不接活,只是以周转倒卖料子为生。

贾老不再接活,可这宫里头的活儿却还得有人去做。

一般来说,这种事情是宫里头专人负责安排,外面的也就看个热闹。

若能被上头的人看上请去做活,那也算是风光了长了面子,不过这种事情素来强求不来。

前一段时间,冯家所在的那一边就有人被请去做活,可那人去做活也就算了,回来之后居然就把贾老当年的活说得一文不值。

不只是贾老,对方还把他们这一方的木匠都说的十分难听,说是他们这一方做活就跟玩似的,粗糙不说,手艺连他们那边百分之一都不及。

这事情一传开,两边的人立刻就争执起来,仅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已经变成人尽皆知的事情。

事情闹大,自然就有人站出来说话。

他们这边不服,要个公道,冯家那一方的却是气势嚣张,根本不惧,所以闹来闹去两方便约了时间比上一场,到底谁厉害比赛场上见分晓。

关于这比赛,现在外面早已经传的沸沸扬扬,甚至就连一些外行人都知道,可就这样沈墨却不知情,所以古明安几人知道了才惊讶。

“那群家伙就是满嘴胡言欠教训。”熊雷说到火大处,他看向一旁的戚云舒。

戚云舒本正小口小口认真地吃着东西,见被熊雷看到,他才停下筷子。

戚云舒作为他们这一方龙头戚家的家主,自然不能无动于衷。

沈墨见状也看向戚云舒,想听听他的看法。

“冯家最近一段时间风头正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戚云舒道。

从戚云舒口里听到这种话,沈墨忍不住挑了挑眉,他还以为戚云舒在生意场上无所畏惧,如今这话听着却像是对那冯家有几分顾虑。

“我听说这次的料子用的也是冯家的?”贾老忍不住开口,众人闻言都朝着戚云舒看过去。

戚云舒点头,算是肯定了众人的想法,“冯家前些日子已经拿到了接下去三年时间的官碟。”

戚家之前也在争取这官碟,但是戚家在这一行里出头的时间还不够长,其余三家则都已经是几代传承的大家,不说财力,光是人脉就不是戚云舒能比得上的。

知道比不过,戚云舒之前便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戚家鉴定会上,虽说鉴定会带来的利益远不如那官碟,但也确实让戚家小赚一笔。

官碟的事情还未传开,但众人迟早也会知道。

拿到官碟,也就意味着冯家接下去三年将会和官家合作,官家所用的所有料子都会由他们提供。

这件事情众人之前还不知道,如今从戚云舒口中听说,纷纷皱起眉头一脸的凝重。

沈墨虽然对这地域之争还有些无法代入,但事情牵扯到官家,他倒也能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一旦官商合作,对方势头必然大旺,压着其它三方是必然的事情。若是对方有野心,其它三方恐怕还免不了要遭一番罪。

木匠还好,最多也只是受些气,不至于吃不上饭。但戚家这种以经营木场和料子为生的,受到的影响就会大很多,木材销量随时可能锐减。

而一旦戚家受到影响,木匠们自然也多少会受到牵连。

沈墨都明白的道理其余几人自然也明白,所以屋里一时之间陷入了死寂。

戚云舒见众人不说话,却是事不关己一般,居然又拿了筷子继续细嚼慢咽起来。

他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好像把吃饭当做了一个重要任务,吃得很是认真。

沈墨从刚刚就已经注意到这一点,戚云舒一直在埋头吃东西,虽然他细嚼慢咽的吃得不多,却一直在努力地吃。

片刻的死寂后,众人再次开始讨论起来,戚云舒趁着这机会给自己盛了一碗汤,然后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他喝了一碗不够,还又盛了一碗。

看着戚云舒努力把自己喂饱的模样,沈墨的视线不经向下移,落在了他小腹处。

戚云舒之前一段时间瘦了很多,最近虽然有慢慢缓过劲来的感觉,但依旧瘦得厉害。

他小腹处也还平坦,看不出任何异常。

沈墨想到那孩子的事情,再看看戚云舒还在努力把自己喂饱的那模样,他眉头微微皱起。

他本以为戚云舒已经把那孩子打掉,可如今却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管家那打胎药的事情是熊雷听学徒说的,可是安胎药却是戚云舒掉在地上的瓶子里滚出来的。沈墨之前未曾怀疑,如今想想却很是矛盾奇怪。

如果戚云舒想要打掉孩子,又为什么要吃安胎药?

可如果戚云舒并没有把那孩子打掉,那孩子就还在他肚子里?

“你要去?你若是想要去看看,我倒是可以陪你过去。”戚云舒的声音突然传来。

“什么?”沈墨回头,这才发现一桌子人都在看着他。他刚刚走神,根本没在听众人在说什么。

“你要一起过去看看吗?这次交流会大家应该会议论这件事,也好看看接下去怎么办。至于那比赛,我们也想过去看看。”古明安道。

约定比赛的人不是他们,但事情关系到他们这一方的名声,贾老这样的人物也不好装作不知道,必定要有所表示。

只可惜他们这一方以前有贾老在倒也风光,但如今这一辈里却青黄不接没有几个格外出众的。

年轻一辈里,古明安算是一个,沈墨虽然名气还不如古明安大,但众人对他的能耐却是认可的,这也是为什么众人会来找沈墨的原因。

“工坊这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若是想去,你也可以去看看。”戚云舒道,“冯家那边倒也有一些有真本事的木匠在,他们做活的手法也与这边有些不同。”

戚云舒知道沈墨对这些会有兴趣,他并未阻拦沈墨去接触,而是在背后推他一把。

戚云舒都这么说了,沈墨也没再推辞,他对地域之争没什么兴趣,但他对冯家那边的一些手法颇有兴趣。

“既然要去,那咱们就约了时间一起走,到了那边也好有个照应。”古明安询问几人意见。

几人无异,商量一番后,把时间定在了十天之后。比赛开始的时间在月初,十天后出发到那边时间刚好。

时间定下,众人也差不多吃饱。

戚云舒放下筷子,偷偷摸了摸自己吃得饱饱的肚子,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努力吃东西。

那之后戚云舒也曾看过大夫,那大夫还是之前那套说辞,只说是反应微弱,其它的全都不敢肯定。

那大夫说得含糊,对于戚云舒来说却是一剂镇定剂,让他情绪稳定不少。

大概是因为过了最初那三个月孕吐厉害的时间,再加上他最近一段时间心情也好了,他倒是逐渐变得能吃东西。

戚云舒对这反应心中喜欢,这段时间他每天每顿都在努力地把自己喂饱,因为只有这样他肚子里的那个才能好起来,他也希望他能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