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之上, 比赛需要的用具很快便被准备好, 偌大的台子不在空荡荡,上面多了好些东西。
不只是那台子上, 就连台下也空出很大一块地方,专门用来放置运输过来的材料。
材料是冯家准备的,虽说冯家手段一直有些不干净,但是这些材料倒是并没有耍什么小心机。
毕竟这东西就存在于这里,如果他们在材料上动手脚,只要戚家的人说一声,很快便会被辨别出来, 到时候丢人的只会是冯家。
东西准备好, 之前上台去说规矩的那人又上台宣布比赛开始,然后沈墨便与一旁的古明安两人上了台。
台上与台下的气氛截然不符,台下大多人都在低声说话,台上放眼望去却空荡荡。
戚家这边古明安和沈墨两人上台后,对面冯家那边也有三个人走上台来。
三人年纪倒是要比他们两个大一些, 但也并不是老一派。
“请吧!”一旁主持的人看向五人。
他说话间, 台下有人抬着一个箱子走上来。
箱子并不大,里面放着的是一些纸条, 是用来决定接下去赌手题目的。
这比赛于普通的比赛略有不同,所以比赛的题目也不是由哪一方单独决定,而是由这种抽签的方式来选定。
三场比赛,一场赌眼,两场赌手。赌眼不用抽签, 两场赌手则由两方各抽一签。
冯家那边显然是早就已经决定好由谁来,所以箱子一抬出来,他立刻便上前去。
戚家这边,古明安看向一旁的沈墨,“你来吧!”
沈墨一个人要赌两场,这难度不只是翻倍那么简单。古明安虽然也想帮些忙,可是如今的状况他已经是自顾不暇。
这样的情况下,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赢下他这一场,因为只有这样沈墨那边的压力才不会那么大。
三局两胜,如果他输了,那就代表着沈墨必须全赢,那怕一点错都不能出。
沈墨并没有与古明安客气推辞,他径直上前去,站到了箱子前。
两方各自抽签,对面的人抽中的是博古架,沈墨这边抽中的则是置物柜。
考题公布的那一瞬间,戚家这边便骚动起来,才刚刚冷静下去的众人此刻再次怒火中烧。
众人纷纷瞪向冯燕平,冯燕平那边却是对着他们露出了一个是笑非笑的表情。
台上,沈墨把抽到的签放到一旁,他只是冷冷回头看了一眼冯燕平,便走到自己的工作台前。
一般来说,像这种赌手的场合,为了更快鉴定出结果,大部分考题都会尽可能的小件简单,以节省时间。
越是大件的家具耗时也就越长,像沈墨之前为晋王府做的那一套桌椅,从构图到做完前后加起来就用了十多天的时间。
如今两人抽到的考题,虽然都并不算特别大件麻烦的那种,但却都是格外费时的。
想必是冯燕平刚刚又做了手脚,为的就是让沈墨时间来不及。
“既然考题一定,那就开始了。”负责主持的人说话间让人抬上一个香炉,放在了台子中间。
那香炉插着一根长长普通的香,看那长度,烧完也就一个时辰的事情。
见到那香,台下戚家这边的人再次骚动起来,不少人都开始骂骂咧咧。
他们知道冯家那边的人不要脸,却没想过居然能厚脸皮到这种程度。
故意更改常规让比赛同时进行,又特意改了考题,如今甚至连时间都给的非常短。
“你没问题吧?”台上古明安一边整理自己的工具,一边询问旁边工作台的沈墨。
一般普通两三层的置物柜按正常工时来说,也需要两三天的时间才能做完。
一个时辰的时间,以他们这种程度的木匠师傅来说不是做不完,但时间也已经卡到极致。
“你那边呢?”沈墨看向古明安。
冯家为了让沈墨无论怎么抽签,都能抽到这种非常耗时的考题,所以把所有的考题都改成了耗时长的那种。
连带着古明安接下去要做的博古架,也是一样耗时耗力的大件。
“应该没有问题。”古明安道。
沈墨又看了一眼旁边正在准备的冯家那边的木匠,他低声道:“不用担心我,你专心做你自己的事情就好。”
古明安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如今的状况他也确实顾不上那么多。
给众人准备的时间不长,那香很快便被点燃。
冯家那边三个木匠中两个参加赌手的,在比赛开始后,立刻就向着台下堆放着料子的地方走去,要选择合适的料子。
古明安也并未迟疑,紧跟了下去。
沈墨并未着急,他站在台上先打量台下那成堆的料子一会儿,有了目的,这才下去。
沈墨下去的时候,旁边冯家两个木匠已经开始往台上扛东西。
对方火急火燎,沈墨却是慢腾腾,这鲜明的对比,立刻就让戚家这边的人都开始紧张起来。
沈墨时间本就不多,他还这么磨蹭,这不是要急死人吗?
台下,戚家休息区,戚云舒听着四周那些人不安的低语,又看看沈墨不紧不慢的动作,他倒是松了口气。
沈墨依旧还是维持着他的步伐,并未受到任何影响,这是好事。
戚云舒两只眼睛一直紧紧盯着沈墨,见沈墨走到料子前方选中一块老料,他也跟着开始思考起来,思考沈墨到底准备做什么?
沈墨抽中的考题是置物柜,这个题范围非常广,大到贴紧整个墙壁,小到两三层,这些都可以说是置物柜。
根据不多的时间,倒是可以删除掉一些大型的置物柜,但中小型的置物柜个子虽小,却并不代表工序就简单。
戚云舒琢磨一番,又看了沈墨选出料子的量,倒是隐约有了答案,沈墨想做的应该是一个三层高双边抽屉的置物柜。
戚云舒这边正琢磨沈墨接下去的打算,台上那边却有了动静,那主持的人已经让人把赌眼的料子抬上台来。
沈墨还在台下选料子,他们这边就已经开始赌眼鉴定。
虽说说要两场一起比的人是沈墨,但对方问都不问一声便直接开始,还特意选在沈墨下台去拿料子的时候,这分明就是故意,就是想看沈墨左右为难当众出丑。
冯家一再挑衅,戚家这边众人都已经快忍耐不下去,不少人都已经骂得极其难听。
戚云舒虽然并未开骂,但他嘴角却已紧抿,看向对面冯燕平的眼神充满愤怒与杀意。
戚云舒是个聪明人,他一直很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戚家才在这一行站稳脚不久,无法和冯家这样传承了好几代的大家比,所以之前那官碟的事情他都没怎么上心。
他原本是不想这么快就和其余三家为敌,但如今他却已经改变主意,冯家欺人太甚!
更何况,他们欺负的人还是沈墨!
戚云舒勾起嘴角轻笑,眼底却丝毫没有笑意,若说冯燕平就如同眼神阴冷的蛇,那满心怒火的戚云舒无疑就是已经盯上猎物的头狼。
他有的是耐心,总有一天会让冯家为他们今天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会让他们悔不当初。
台上赌眼开始,见着冯家的人不问一声便自己开始鉴定,不止是戚家这边的人,甚至就连附近看热闹的人也都隐约察觉不对,纷纷开始议论起来。
冯家吃相太难看,冯家那一方来看热闹的木匠虽然嘴上并未说什么,脸色却都不怎么好。
大多数木匠都是极其心高气傲的,他们重声望重名声,冯家这么一来比赛是占上风了,可做法却着实令人不敢苟同。
场下混乱,沈墨却并未受到影响。
他只是在骚乱开始时看了一眼台上,然后便认真选起了自己要的料子,并把它们全部带到台上。
沈墨上台,他只看了一眼被冯家那木匠拿在手里被翻来覆去研究的料子,便把自己带上来的料子放到工作台上,开始处理。
沈墨在台下时,众人就已经替他焦急不已。他上台之后,众人神经更是高度紧绷,就等着他做点什么。
结果沈墨上台后什么也没做,居然就在那里慢吞吞的处理自己的料子。
那不紧不慢的模样,愣是把众人都气得没了脾气。
众人气得直叹气,那抓耳挠腮的模样像是恨不得上去替沈墨比试。
见众人如此,戚云舒脸上却是越发掩不住笑意。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沈墨是故意如此。
沈墨这人面上看着倒是一本正经,那温文尔雅的做派也颇让人信服,但他有些时候性格却也格外的恶劣。
思及至此,戚云舒不禁红了脸,昨夜的事情又开始在他脑海中回放。
事实证明,戚云舒对沈墨还是挺了解的。
比赛很快便进行过半,没多久,那一炷香就已经只剩一点香皮。
就在台下抓耳挠腮的众人,都以为沈墨已经放弃那一场赌眼时,沈墨却好像总算想起还有这么回事似的。
他走过去,拿了料子敲吧敲吧,然后又回去忙自己的了。
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去,原本焦急不安的众人本都已经没了脾气。
一番思量过后,众人也默认了沈墨放弃赌眼比赛的行为,毕竟他们只要赢两场就能拿下这比赛。
本是如此,众人本都已经接受这样的选择。
沈墨倒好,他事到临头又来这么一招,顿时就让众人一颗心又悬了起来,难道他还没放弃要比?
众人望着台上的沈墨,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边,主持的人却已站出来宣布时间结束。
时间到,台上五个人都纷纷放下手上的工具不再动,退到一旁。
沈墨与古明安两人站在一起,对面三人亦成团,正纷纷笑着看着沈墨。
刚刚台上发生的事情三人尽收眼底,自然知道沈墨顾不上赌眼的事。
在他们看来,沈墨已经放弃赌眼,他们已经赢了一场,接下去两人中只要有人再赢一场,那这比赛就是他们赢了。
“比赛已经结束,接下去就请两方鉴定的人上台来。”主持人道。
随着他话音落下,冯家和戚家两边休息区里都有人走了出来。
被请来掌眼的是两方德高望重的老行家,不是冯家的人。这也是为什么戚家一方众人还没直接闹起来的原因。
无论冯家使什么肮脏手段,只要他们这边手艺确实高过对方,那他们照样能赢,至少比赛结果这一点是绝对公正的。
上台的一共十人,一边五人。
最先被拿出来评定的,是古明安与对面那一方做的博古架。
博古架形式柜子,但却又不同于柜子,它大多放置于大厅等显眼处,用于摆放花瓶装饰等物,基本上每户大户人家家里都有。
博古架的种类款式有非常多种,古明安与对面那人做的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款式。
古明安做的博古架与墙等高,上方是博古架,下方则是封闭的柜子。
整个柜子款式简洁大方,最为出彩的部分是在博古架边框架子上,古明安做成了飞龙盘旋的飞檐状。
如此短的时间古明安能做到如此程度,已属不易,但对面拿出的东西却丝毫不比他逊色。
对方博古架的大概款式与古明安的类似,只不过对方装饰的方向却并不是外面框架,而是后方的木屏。
对方在博古架后方添加了一块整个雕刻镂空的木板,这样一来,整个博古架看上去格外精致也大气。
时间到众人放下工具时,古明安这边的胜负其实大家心里都已有数。
古明安脸色不甚好,在那十人给出答案后,他也并未惊讶。
他自己也是木匠,而且入行已久,这点鉴别能力还是有的。
古明安输了,这让戚家这边众人都闭嘴不言,一时间愁云惨淡。
古明安他们的赌手鉴定结束,那十人又走向沈墨他们那边。
沈墨和对方制作的置物柜大小都相差不多,至于原因,不言而喻,因为时间并不允许他们做更大的。
沈墨和对方做的置物柜大小相差不多,形状也相差不多,甚至就连修饰的地方也十分相似。
两人都选择在柜子的正前方,每个抽屉的把手处以及柜脚处做浮雕,甚至就连浮雕的内容大小都相差不多。
两个柜子被抬起来放在台上对比,那十人走上去查看,与沈墨赌手的那工匠此刻却猩红着一双眼瞪向沈墨。
之前他一直忙着做活,所以并没有注意到,如今细看他才发现沈墨那柜子分明就是按照他的在仿制!
他做什么,沈墨就做什么。
这种手法并不少见,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东施效颦,到头来只会落笑话。
“我还以为你真有什么了不起,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那工匠冲着沈墨冷笑。
沈墨笑笑,并未理他,他看向那审评的十人。
对面出口嘲讽的工匠也跟着看了过去,他本以为这场比赛他已经胜定,但那十人却绕着两个柜子传来传去,一直窃窃私语,许久都未拿定主意。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台下的众人开始骚动起来,台上冯家那工匠也开始紧张起来。
他原本以为他稳赢,可为什么那些人却一直没有宣布结果?
那工匠又回头看向沈墨,他已不如之前那般气势汹汹目含嘲讽,沈墨却依旧如之前一样,只是与他笑笑。
又是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后,那十个人才总算是有了结论,胜者是沈墨。
答案一公布,那木匠早就已经暗沉下去的脸色就更是漆黑。
那人看看沈墨,又远远看了一眼沈墨做的那柜子,咬着牙,脸上的肌肉都在抽动,却并没说话。
沈墨见状,他抱拳冲着那人笑了笑。
他冯家的人做得到的,他沈墨一样做得到,而且他还能比他做得更好!
沈墨的意思都在不言中,这让台下的众人都乐了。
特别是戚家这边的人,之前见识过沈墨狂妄言行的诸人此刻只觉大快人心,对沈墨这年轻后辈也是越发喜欢的。
沈墨狂是狂了点,可是还是挺可爱的!
比赛一比一,三场比赛也只剩最后一场待公布结果。
见台上那十人都走向一旁赌眼的料子,原本正偷着乐的戚家这方的人纷纷安静下来。
虽说众人还不愿承认,但输赢其实已经很明显。
不过众人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垂头丧气,沈墨与古明安都已经努力,而且沈墨也算是伤了对面的面子,让他们出了口气。
十人很快便有了结论,主持的人便又看向沈墨与那冯家的人,“谁先来?”
冯家那木匠扯起嘴角冷笑一下,对沈墨做了个请的手势,他倒想看看沈墨怎么丢脸。
沈墨并未与他客气,他走上前,朗声把自己鉴定的结果公布出来。
“八十年的金丝楠木,朝南迎阳生长环境,从纹理材质来看料子本身不算太好,且料子面上腐化,应该是从已经用过的棺材板上切下来的料子。”
金丝楠木喜阴不喜阳,朝阳的生长环境让那料子变得有些异样,这也让鉴定变得更加困难。
金丝楠木色泽淡雅匀称,不易变形,易加工,耐腐朽,是上好的料子。
在沈墨的世界里,这料子早期平民是不能用的,只有皇家才能用,且多用于做棺材。说来也可笑,曾经有一短时间,这种树还被用到几乎绝种。
这边的情况也相差不多,不过倒没有只有皇家才能用的规矩。
只是即使是如此,这种料子也依旧十分稀有,只有有钱人才用得起。
冯家那木匠就在他面前不远处摆弄那木料,翻来覆去又敲又打的摆弄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沈墨虽然没有亲手去摸去看,可是一块在自己面前翻来覆去半个时辰的料子,沈墨只要不眼瞎也差不多都看透了。
沈墨这一席话不短,众人却是在他话说完之后,又用了会儿时间才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低下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沈墨刚刚说了那么多,他是真的鉴定出来还是随口乱说?
众人正疑惑,一旁冯家那木匠却已经眉头深皱,“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这是金丝楠木?你根本就没有仔细看过。”
沈墨被质疑也不气,他只是反问:“什么叫仔细看过?”
那人张嘴欲要解释,可话到嘴边却半晌没说出口。
因为这赌眼是三场比赛同时进行,所以他与沈墨两人一人半柱香的时间,他那半柱香时间他利用到了极致,没有放过片刻。
但是一直盯着看一直盯着研究,那就叫做仔细看过吗?显然不是。
赌眼比的并不是谁看得久看得仔细,比的是谁能够更准确详细的辨认出那料子到底是什么材质年份!
这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是能力的深浅的问题。
如果能力不足,就算是给他一天他也分辨不出来,但如果真的有本事,很多时候哪怕只是看上一眼就能立刻分辨出来。
这也是老师傅和学徒最大的区别,老师傅累积的知识阅历,只有学徒变成老师傅那天,才会懂。
那木匠张了张嘴,面上的神情逐渐从不可能变作震惊。
这表情不只是出现在他脸上,在场大多数人此刻都是如出一辙的表情。
整场比赛众人一直都看在眼里,沈墨从头到尾就只有在最后的关头上去敲了敲,莫说仔细看,他这根本就是没怎么看。
可就这样,沈墨还是鉴定出了这料子?
冯家做得到的他做得到,冯家做不到的他也能做到,他不只是做到,他还能比冯家的人做的更好!
明白沈墨要表达的意思,众人只觉得体内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他们只觉得沈墨是疯了,可又觉得疯了的是自己。
众人满腹疑惑,也满心惊讶,一阵骚动后众人都看向那十人。
那十人眼中早在听到沈墨的话后就已满是惊讶,亲眼鉴定过那料子,知道那料子难以鉴定之处,所以他们比起台下看热闹的人更加惊讶。
但此刻显然不是众人发表感慨的时候,所以十人又看向一旁冯家那木匠。
那木匠脸色一阵青一阵紫,半晌之后才说出自己的鉴定结果。
他倒也看出这东西是金丝楠木,但是他给出的年份并不如沈墨详细,也并没有沈墨那一番生长朝阳还是朝阴的说法。
比赛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胜负在公布的那一瞬间,戚家一方的众人就都开始欢呼起来。
“这小子我喜欢!够狠,他根本就是故意要对方难堪,所以才故意学了对方的东西做,还故意只看了一眼那料子。”
“这还要你说。”
“我听说他昨天把冯家的那冯天宝阁的牌匾摘了,也是真的?”
……
众人雀跃不已,台上,沈墨却在那里慢条斯理的收拾他的工具。
见他如此模样,众人越发兴奋起来。
相较于他们这一边,冯家那边安静多了。不少木匠已经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他们丢不起这脸。
冯家费尽心思挑衅准备这一场比赛,又那般三番四次使手段,甚至不惜在题目上做手脚,可就是这样结果却还是输了,还输得如此彻底。
如果冯家不使这些手段输了,众人还能心痛一番,还能感同身受。可此刻更多的人却只想离开,因为丢不起这脸。
会场气氛沸腾,贾老等人都冲上台去围住沈墨闹。
台下,混乱拥挤的人群当中,管家却是脸色惨白地看着戚云舒,“当家的你没事吧?”
戚云舒冲着他挥了挥手,让他不要声张。他试着从凳子上站起来,但一动腹部便传来一阵抽痛。
管家见状,连忙上前搀扶。
他搀扶着戚云舒离开热闹的人群,向着偏僻安静的巷道走去。
直到进了巷道让戚云舒靠着墙壁站稳,管家这才紧张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戚云舒张了张嘴,却只顾得上倒吸冷气,那许久不曾出现他都快忘了的疼痛再次席卷而来。
一开始他还只是因为看沈墨比赛而有些紧张,但紧张得久了,他腹部便传来一阵不适。
戚云舒自从之前的事情之后就一直十分注意自己的情况,不过一开始那种感觉很是轻微,且那种情况下他不能轻易离开,他放心不下。
直到看到沈墨赢了,戚云舒放松下来,他才发现自己掌心已经被指尖刺得通红,身上也早已满是冷汗,肚子更是一阵阵的抽痛。
“我只是有些紧张……”戚云舒不敢动弹。他早已经决定生下腹里的孩子,所以也一直十分小心。
“大夫说了,你情绪不能波动太大,不然容易动胎气。”管家扶住戚云舒。
戚云舒不语,只是倒吸冷气忍受痛苦,如今都这样了,再说这些也没用。
“我先带你回府。”管家说着就想要护着戚云舒往前走,但戚云舒扶着墙壁根本不敢迈开脚,他一动肚子就痛。
管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配合着戚云舒来。
让戚云舒在巷道中又休息了一会儿,勉强能动后,他这才跑出去找了马车,扶着戚云舒上了马车。
沈墨收拾完自己的工具把它们全部装进包里,向着台下走来时,本能的在人群当中搜寻戚云舒的身影,但戚云舒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
一开始沈墨还以为他是被其他的人挤散,直到他下来之后,问了本应该坐在戚云舒身旁不远处的贾老。
“戚当家的话,我刚刚看到管家扶着他向那边去了。”贾老指着一旁的小道。
沈墨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扶着?”
“可能是又不舒服了吧,最近一段时间我看他一直都有些不舒服。”贾老并未太过上心。
戚云舒在小镇的时候就生病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但贾老与他的交集不多,也就没怎么在意。
沈墨顺着贾老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巷道中空无一人。
“对了,等一下我们要去交流会会场那边,你一起……”正兴奋的贾老话还没说完,沈墨便已经背着他的工具包向着那巷道走去。
巷道很深,往里走一段路后岔路就很多,沈墨在那边看了一会儿,没看到人后又回了人群中,他准备再找人问问看。
此刻贾老已经注意到他的行为,他收起脸上兴奋的笑容,走到了沈墨的身旁,“你找他有事?”
沈墨摇头,他眉头轻蹙,有些担心。
戚云舒不舒服,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之前都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不舒服?
之前一段时间戚云舒一直不舒服,这一点沈墨再清楚不过,但最近一段时间戚云舒的状况似乎已经稳定,已经很久没有这样。
贾老见沈墨如此模样,不再说话,只是打量着他。
沈墨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主动问道:“怎么?”
沈墨赢了,众人都还处于兴奋之中,不少人都在周围说话,也走来走去,十分吵杂。
贾老静静地看着沈墨,眼神怪异。
“你有话尽管说。”沈墨看了贾老一眼,他回头张望,却没找到戚家的人。
戚云舒如果不舒服的话,应该还没走远。
“你很担心他?”贾老问道。
正四处找人试图弄清戚云舒情况的沈墨闻言动作一僵,他回过头去,脸上皆是诧异之色。
“谁?”沈墨本能开口。
“戚云舒,戚当家的。”贾老说出这名字,脸上的神情也同时变得越发怪异。
沈墨哑然,他站在原地不再四处张望,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他很担心戚云舒?
“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关系并没有多好,本来还想说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介绍你到其它地方做事。”贾老道。
贾老挺喜欢沈墨,虽然沈墨并不买他的单,让他有时候气得咬牙切齿,但这也让贾老在与沈墨相处时越发无拘无束。
混到贾老这份上,只要是个行里人那对他都是恭敬有加。
哪怕他现在已经不在接活,只是守着自己的安乐窝混日子,也没有几个能与他如同普通朋友般说上话的,沈墨是个例外。
贾老顿了顿,又说道:“戚家虽然在这一方是龙头没错,但也不是没有其它大作坊。”
沈墨最终的目的贾老不是很清楚,但是沈墨想要闯出个名堂这一点他却看在眼里。
如果只是为了这个,那也并非只戚家不可。考虑到沈家和戚家那些事情,贾老倒是觉得沈墨换个地方做事会更轻松。
沈墨看着面前的贾老,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满腹的担心都已经变成了惊讶,贾老的意思他懂,正是因为懂所以他才惊讶。
他和戚云舒本是仇人,他来戚家谋事就是为了拿回沈家木场,他为什么要去关心戚云舒是否不舒服?
是因为他肚里的孩子?
沈墨眉头紧皱,彻底冷静下来。他的思绪与热闹的众人剥离,就仿佛变成事外人。
他进戚家是为了拿回木场,而拿回木场一是为了原身二也是为了自己,但对戚云舒呢?
那夜的意外让他们两个人有了理不清的关系,但也仅止于此。
戚云舒的态度很明白,他不想提,也不想让这件事情被外人知道。
那他呢?
贾老看着面前脸色连连变化的沈墨,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沉默地走开。
沈墨在原地站了片刻,周围不断涌上来道贺的人,沈墨无心应付,他趁着周围无人又走向了之前那巷道。
巷道中十分安静,这也让沈墨更能静下心来。
他不是原身,虽说知道当年沈家发生的事情但却无法感同身受。他决定拿回木场,一来也算是平了借用这身体的恩,而来也是他有需要。
至于戚云舒,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原身那种恨意,与他熟悉起来之后就更加不讨厌。
若是撇去那夜的事情撇去孩子的事,戚云舒这个人本身他也是并不讨厌的,比起讨厌他甚至有些喜欢。
一个双儿,隐瞒身份,凭借着自己的本事一点一点把戚家做到如今的程度。
戚云舒有野心,也有能力,别的不说,至少做生意这一点上沈墨是望尘莫及也佩服的。
但事情已经发展到如今,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做这些假设都毫无意义。
沈墨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鼻梁,他担心戚云舒,是因为戚云舒肚子里他的孩子?
答案显然不是,沈墨并不是拧不清的人。
那孩子确实是让他在意,但是他也并不是那种因为戚云舒有了他的孩子,就必须要怎么样的人。
他之前生气,是因为误会戚云舒甚至都不曾告诉他他有过孩子,知道孩子还在,那种愤怒也早已经烟消云散。
他之所以会担心戚云舒,是因为他担心。
认识到这一点,沈墨无声吐出一口长气。
沈墨并没有在巷道中待太久,他很快便顺着巷道绕过了热闹的人群,向着戚家大院那边走去。
两边的距离有些远,沈墨费了些时间才总算回去。
戚家大院。
早已经坐马车回来的戚云舒躺到床上,他试着舒展手脚,那隐隐作痛的感觉却让他不敢动弹。
回到家里躺下后那种感觉舒缓了一些,但依旧还是时不时作痛。
管家一回来就去煎药,戚云舒又等了一会儿后便看着他端着药进门来。
戚云舒试着自己坐起来,把管家吓得连忙让他别动。管家放好药,上前帮着把他扶了起来,然后又在他背后垫的被子,这才松了口气。
“感觉好些了吗?”管家问道。
戚云舒拿了旁边的药轻轻吹了吹,袅袅的青烟让他视线都变得模糊,他尝试着喝了一口,还很烫。
“我的少爷,这才刚熬好!”管家见戚云舒这副紧张的模样,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戚云舒很是紧张肚子里的孩子,最近一段时间甚至是推了不少生意上的事情,就为了人多休息。
这事本是好事,管家乐于看他照顾好自己,可是事情牵扯到孩子,管家就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戚云舒也觉得药太烫,所以又放回了一旁,然后眨巴着眼睛,乖乖的等着它变凉。
管家见状,他在床边坐下,替戚云舒理了理凌乱披散的头发。
戚云舒情况逐渐好转,这让管家松了口气,但也让他越发忧心忡忡。
戚云舒怀孕已经四个多月,他的肚子已经逐渐有了反应,开始慢慢变大,接下去几个月它会越变越大,直到再也藏不住。
接下去要怎么办管家还没想好,他最担忧的也并不是这,他担心的是这孩子本身。
之前那大夫就已经说过,这孩子就算能平安生下来也可能会非常虚弱,体弱多病不说,还可能落下一些其它不好的病状。
毕竟之前最关键的那几个月折腾成那样,现在还没掉就已经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戚云舒如今这般小心翼翼的顾着,万一要是到时候生下的孩子……
管家忧心忡忡,戚云舒却是已经又端了药到面前来吹吹,然后小口小口的开始喝了起来。
管家见了心疼,连忙去旁边找了蒲扇过来帮忙一起吹,直到戚云舒把整碗药喝完。
收了药碗,管家重新回到屋里。
他犹豫片刻,还是试探着问了戚云舒关于接下去的安排。
他肚子已经开始大了起来,接下去会越来越大,而且他也不再适合四处奔波。
关于这些戚云舒早就已经有想过,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这次回去之后我们就回镇上,之后几个月我会一直待在镇上,对外就说我病了。”
那镇子不大,偏僻,而且他们也熟悉,很多事情都方便。不过他这一回去,镇上的下人估计都要遣散。
“那……沈公子这边?”管家试探着问道。
戚云舒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沉默不语。
管家无声叹息,有些话却不得不说,他道:“这孩子若是生下来,接下去你又准备如何?”
“自然是养大。”
“带在身边?”管家问。
戚云舒抬头看去,他本想说当然,可话到了嘴边却没说出口。
到时候就算是他可以以收养的名义带在身边,也始终名不正言不顺,一个没有父亲与母父的双儿,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戚云舒再次沉默,那管家嘴唇又动了动,他知道戚云舒不会同意,但他还是有些想劝戚云舒把孩子打掉。
戚云舒如今的身体已经缓过来,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虚弱,如果这个时候打掉,他更容易调养好身体。
而且,那孩子也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再有,想要瞒着外人偷偷把孩子生下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万一被人发现,倒时候只会更糟。
就算孩子生下来了,也一样有被发现的可能,那种可能性反而还会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