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娘子

沈墨大清早到作坊, 看到等在门口的余岩, 并从他手中接过仓库的钥匙以及那几辆板板车的时候,整个人都直接呆在了原地。

听余岩说这是戚云舒专门准备给他的, 沈墨是哭笑不得。

稍晚些时候,沈墨找到古明安他们时,看到那几乎已经被堆满了仓库,顿时是更加半晌说不出话来。

古明安几人尝到甜头,这几天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到处跑,几乎已经把整个青城的旧货市场都跑遍。

原本收方货的队伍只有古明安和熊雷两人,但不知道贾老从哪里得到了消息, 没几天就跑了过来。

贾老之后, 之前几个在交流会见过的青城这边的木匠,也跑了过来。

不知不觉间,这队伍就已经壮大到快十人。

仓库门口,沈墨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古明安以及熊雷就已跑进仓库里, 然后搬出一堆料子放到了沈墨的面前。

“您来的正好, 我们正想去找您。”熊雷兴致高昂,他还不知从什么地方搬了一把太师椅过来, 放在了沈墨的身后,“您坐。”

沈墨看了看面前都兴奋地盯着自己的这一群人,只得坐下,然后拿了放在地上的那些料子,先给看料子。

贾老也加入后, 大部分料子其实都轮不到沈墨出场,他们自己几人琢磨琢磨也能弄个明白。

不过相处久了,完全放开之后,有时候也会遇到几人意见不统一的时候,这时候几人就会把东西存起来,等着问沈墨。

这些料子大多稀奇古怪,不容易鉴定。

沈墨花了些时间把那些料子全部都鉴定出来,并跟众人说了,这才把自己带来的新仓库钥匙拿了出来。

新的仓库以及车子,让几人都十分兴奋,一眨眼已经又在商量着要不要去青城外的村里看看。

沈墨见状,连忙开口制止,他道:“这件事情不急,倒是之前我给你们的那鲁班锁,你们研究得怎么样了?”

折腾鲁班锁,总比这样折腾下去好。

沈墨甚至都已经想到,半个月后戚云舒再给众人腾一间新仓库的那一幕。

“我们正在研究。”熊雷道,“不过最近一直忙着到处去收旧货,所以只有晚上有时间。”

熊雷话音才落,一旁的古明安就接着说道:“那东西着实深奥,我们一直在讨论,却总能发现新东西。”

贾老也跟着神色认真地点了点头,很是赞同。

沈墨哭笑不得,只得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随他们去闹。

且比起几人,沈墨倒是更加有些惊讶戚云舒居然也随着他闹。

沈墨制止众人收旧货的事情无果,收了心,稍晚些时候便迎来了之前给他递拜帖的那人。

这还是沈墨第一次收到拜帖,他心中好奇,也颇为重视。

贾老古明安他们就从来未给他递过拜帖,大多数时候都是突然就出现,特别是贾老,时不时的就突然冒出来。

来拜访沈墨的是一个年轻人,年纪与沈墨相差不多,一身书生气,话不多。

他来拜访,是因为鲁班锁的事情。

沈墨之前曾经送过几套鲁班锁出去,也不知怎么就到了他手里。

东西到手,那人研究了一番,简单的还好,稍难的几种却始终不得章法。

正好得知沈墨就在青城,所以他便带着东西过来请教。

工坊里屋小间,沈墨从对方手中接过几个被拆开的鲁班锁,动作缓慢的重新组装上。

那人静静在一旁看着,时不时会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神情。

沈墨把所有的鲁班锁都组装上,那人又拿了过去研究了片刻,这才起身对着沈墨抱拳一礼。

“这东西当真是极为有趣,可以说是有趣至极,堪比鬼斧神工。”那人道。

沈墨淡然笑笑,这种夸奖他已经听过无数。

“若能运用开来,你会发现还有更多精妙之处蕴含其中。”沈墨从旁边拿了其它一些他跟熊雷讲过的榫卯构件递了过去。

他时不时便会教熊雷一两种新的,如今熊雷不说精通,至少也对榫卯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

那人接过沈墨递过去的榫卯,脸色正连连变化,惊奇不已间,门外古明安三人便进来。

见沈墨正在会客,连忙安静下来。

“我们稍晚些时候再过来。”说着,三人就往门外走去。

他们几个显然是已经去附近旧货市场又逛了一圈,身上都是木屑和灰尘,颇有些狼狈。

“不用了,诸位进来吧!”前来拜访的那年轻人冲着沈墨抱了抱拳,“我出来的时间已经太久,也差不多是时候要回去了。”

话说完,那年轻人与众人告辞,便向着门外走去。

熊雷几人见状,连忙进屋来,同时也不忘把自己带来要向沈墨请教的东西都拿出来。

“您给看看,这个怎么样?”熊雷第一时间拿出自己制作的绝户榫。

来拜访的那人都已经走到门口,听了熊雷带着明显恭敬语气的话,不禁诧异地停下脚步,又回头看来。

“这几位是?”那人有些不确定地看向沈墨。

“我们是他徒弟。”古明安解释。

那人闻言,神情越发惊诧。

沈墨年纪还轻,这个年纪就开始带徒弟的少见,更何况除了古明安,其余的人年纪都比沈墨大上不止一倍。

沈墨看了古明安一眼,欲要解释,贾老已经蹦出来说道:“怎么,你也想拜师,那你得排队了。”

熊雷站出来指着自己,“我是二师兄。”

熊雷话音一落,不等沈墨开口,古明安又道:“我是三师兄。”

沈墨看看身形圆润富态的二师兄熊雷,又看看较为沉稳的三师弟古明安,再看看贾老……

他一点都不想剃光头,更加不想做这取经三师弟的师傅。

来拜访那人,显然也不想加入这诡异的师徒关系,带着一脸有些混乱的神情离开。

送走那人,沈墨与熊雷几人讲了不懂的地方。

忙完,他盯着放在工作台上的那些榫卯以及鲁班锁,发起了呆。

傍晚时分,天色暗下来,工坊里的工人都各自下工回去休息时,沈墨才总算从里间出来。

沈墨去找了一趟余岩,关于贺礼的事情,他已经有了眉目。

戚家的贺礼博的是新意,但这个新也不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哗众取宠的玩意儿。

鲁班锁倒是新奇独特有意思,但沈墨显然不可能拿这东西去考上面那位。

这就像与那位下棋,是赢是输,怎么赢怎么输都得考虑周全,稍有不慎就会招来杀头之祸。

拿这东西去做贺礼,万一那位解不出来又或者没有耐心,一怒之下说不定就适得其反。

沈墨之前也曾想过其它一些稀奇古怪博人眼球的物什,但一直没下定决心,如今他倒是已经有了打算。

夕阳余晖下,沈墨找到余岩,把自己要的那东西与他说了。

事关贺礼,余岩十分认真,他拿了笔认真记下,但纸上才写了一样东西,沈墨那边却已经没了音。

“就只要这一样?”余岩反应过来。

沈墨让他准备的,只是一块并不算大的金丝楠木料子。

“这就足够了。”沈墨顿了顿,又交代了一番,“但料子我要极好的,颜色纹理要十分匀称,阴干的时间也不能太长或太短。”

料子这东西虽说是老料好,但也并不是放得越久的料子就越好,放得久了,料子腐朽了,也就废了。

若真讲究,这料子各个时间段适合做的东西也不同,很是严苛。

家具且不说,若做工艺品或雕刻,料子含水的分量都会直接影响到成品的质量。

含水量太高并未风干的料子,大多容易变形,还有收缩性。

做家具这些大样还看不出来,但若是做工艺品,稍一变形就会非常明显。

余岩记下,晚些时候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戚云舒。

金丝楠木戚家仓库里面不是没有,但是大多都不适合。

当初准备这些料子的时候,是按照做家具的规格在准备,沈墨要的这个量看上去并不像是要做家具。

得知沈墨已经有了打算,第二日戚云舒便让沈墨去了一趟他府上。

贺礼的事情需要慎重,不能让消息走漏出去,所以与沈墨讨论这事时,戚云舒每次都把院子当中的下人全部挥退。

戚家宅院,戚云舒照例把所有下人挥退后,在沈墨对面坐下。

“你准备做什么?”戚云舒拿了桌上的茶壶,为沈墨倒了茶。

他这段时间食欲不错,所以气色见着天的好了起来,面色也逐渐红润。

只手腕还依旧有些瘦,能清晰地看见微凸的骨头,与手背上的血管。

“只是有了个大概的打算。”沈墨收回看向戚云舒手背的视线。

戚云舒手背皮肤白皙,那青筋很是明显,好在他手指修长且直,并不难看。

沈墨眼眸一转,轻笑起来,“你想知道?”

“我不能知道?”戚云舒看向沈墨。

沈墨想了想,神色神秘,“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戚云舒眨了眨眼,未曾想到沈墨会这般神秘兮兮,他也第一次见沈墨如此。

沈墨难得神秘,戚云舒笑了笑,收回视线,随沈墨了。

“料子的事有些难办,普通的料子显然不行,好的料子恐怕没那么容易。”戚云舒嘴上转移话题,心思却还在沈墨刚刚那神秘一笑间。

沈墨要的料子并不大,那种大小的料子除了雕刻,戚云舒想不到其它的可能。但沈墨如今这般神神秘秘的,戚云舒也不好点破,只能绷着脸装作不知道。

“那怎么办?”沈墨注意力立刻被转移。

“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可能有。”戚云舒拿了茶杯轻抿一口。

这种专门为雕刻或者小件物品准备的料子,只有杨仁雄这些精专这些的人手里才有。

沈墨要的‘好料子’,指的不是贵的,而是品相合适的。

不过品阶上乘又合适的沈墨要求的金丝楠木,普通作坊也不可能会有,还得是大作坊才行。

“什么地方?”

“青城这附近的话,大概就只有周家有了。”戚云舒放下茶杯,手指一转,又从旁边拿了块小点心。

他最近很是嗜吃,特别是味道重的东西,极其喜爱。

他也很能吃,一旦开始吃起来,就停不下嘴。

“周家?”沈墨讶然,“周家在这附近?”

他只听说过周家,倒没想到居然这么近。

“算不得在附近,但也确实不远。”戚云舒吃完嘴里的点心,餍足地眯了眯眼。

沈墨见他这副模样,也伸手拿了放在一旁的点心尝了尝,酸酸甜甜的味道有些重,让沈墨忍不住看向一旁的水杯。

但他并未动茶杯,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动作间,戚云舒却是有些期待地看着他,似乎在问沈墨点心好吃与否?

“味道还不错。”沈墨无甚表情,那点心味道有些重,无论是酸还是甜都是。

戚云舒得到答案,心满意足,脸上又浮现出那种餍足的表情。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动作轻缓而温柔。

“周家的情况你知道多少?”沈墨问道。

戚云舒维持着舒服的姿势想了想,然后才与沈墨解释起来,“虽说周家就在这边不远,但其实我知道的也并不是很多……”

要说周家,那就得说说当年那些事情。

他们如今是分四方,四家各在一方各持一方,但情况也不是一直都这样。

最早的时候,木匠虽然也分方位,互相瞧不上,但是那时候是没有冯家和戚家这样各守一方的商家的。

那时候大多都以木匠手艺人为主,出名的,都是周家这种以某一种特长为主的流派。

就如同周家以雕刻出名,在周家往前的时间里,也有很多以其它手艺出名的,例如房屋、修桥,又或者镂空花纹,浮雕等。

周家崛起得晚,那会儿大多有名的流派都已经渐渐落寞,已经是在四方被分割四家都已基本成型的时候。

周家与其说是他们这一方杰出的流派,不如说是正好就在他们这一方,他们并不参与他们四方的事情。

周家做的是雕刻工艺品,用的料子不多,和戚家这些商家也没有太大来往。

再加上周家又不做普通木匠活,只做一些特殊工艺,接触的人都是些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和外面的木匠就更加没来往。

同时,这也是为什么之前熊雷说如果周家现在还在,冯家见了也要避让几分的原因。

周家人数虽然不多,但结交的人却都是些外人惹不起的,也就没人敢去找麻烦,冯家也不例外。

还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周家和他们几家也没沈墨冲突,周家名声虽大,但却从来不做一般单子,从不和他们四家抢生意。

周家当年红极一时时,也确实让他们这一方跟着好是风光了一番。

只可惜最近这些年他们已经不出山,更不曾拿出什么新的作品,几乎就是销声匿迹。

“周家就在这附近另外一座城外的山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少,不过由于周家最近这几十年一直闭门谢客,所以现在也基本无人再去。”

当初周家还红火的时候,那边也是门庭若市,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时间久了,周家的名气渐渐消散在时间洪流中,如今好些年轻后辈甚至都已经不知道他们的存在,自然就无人再去。

就如同贾老,年轻的时候风头无人能及,几十年过去,名气如今虽还犹在,但再过个四/五十年,恐怕知道他的人也就慢慢的少了。

“不过即使是如此,在料子这方面,我相信周家绝对有不少好的存货。”戚云舒话音落下,白皙的手指便又捻了一块点心塞嘴里。

那点心是蜜饯心,酸酸甜甜,很是好吃。

“那能弄到吗?”沈墨问道。

周家如果真的一直闭门谢客,那他们也未必就能让对方开门迎客,更别提还要从对方手里面拿走东西。

戚云舒迟疑不语,他又拿了桌上的茶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似乎在思考什么。

那茶颜色暗红,并不是普通茶叶的颜色,是以沈墨一直没敢动。

小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一盘点心都被戚云舒吃光后,戚云舒才总算又开口,他道:“可以一试。”

“怎么试?”

“你随我一起,明日我们去周家那边看看,试一试能不能见到周家的人。”戚云舒说话间起身出门去,似乎是吩咐管家一些事,好方便明日出门。

沈墨见他离开,连忙趁着这功夫掀开一旁茶壶的盖子看了看。

见壶里面泡着的像是什么树叶,而不是满满一壶的杨梅,他忍不住松了口气。

戚云舒吩咐完管家回来时,看到的便是沈墨偷偷把盖子盖回去,以及松了口气的一幕。

戚云舒璀然一笑,就仿佛被揉碎的光掉进他漆黑的眸子里,让他整个人都明媚起来。

戚云舒走回沈墨身旁坐下,见沈墨一本正经地拿了茶杯喝了起来,他轻声道:“放心,特地为你换过了。”

被突兀的点破心思,沈墨差点被茶呛到,他略有些讪然地看向戚云舒,面上有些发烫。

戚云舒见状却是笑得越发开心,笑道:“还是说你更喜欢梅子的,如果是这样,我马上去让管家换回来。”

沈墨本还不觉得,听戚云舒口中吐出梅子两个字,他顿时一阵牙酸。

“不用了。”沈墨牙疼。

沈墨从来都是让别人吃瘪,自己少有吃瘪的时候,这会儿戚云舒见他这副怕了的狼狈模样,笑意顿时更甚。

商量好明日出发去周家,戚云舒又留沈墨在府上吃饭。

沈墨挺直了背脊故作镇定,最终却还是败在戚云舒那含笑的双眸下,夹着尾巴狼狈的告辞离去,回了大作坊。

周家虽说就在青城附近不远的另外一座城外,但从这边过去,却还是需要一些时间。

翌日,沈墨与戚云舒两人早早的便上了马车,向着附近另外一座城去。

途中两日行程,到达另外一座城时正逢下雨,所以两人又在客栈中耽误了一日。

直到天气好转,沈墨才跟着戚云舒,向着周家所在的那一座山而去。

周家早些年的时候也累积了不少财力,那座山以及附近一片地方都是周家的私人财产,虽说无人看守,但也无人居住。

沈墨跟着戚云舒在泥泞的山道中,走了有将近半个时辰后,才总算在山间看到了一条整修过的青石板阶梯。

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一路下来,充盈在两人鼻尖的都是树木花草的香气,沁人心脾。

两人走走停停,时不时也聊上两句,倒也不累,直到在那望不见头的青石板路前停下。

沈墨看向戚云舒,直到此刻,他总算有些明白之前戚云舒迟疑的原因。

周家几乎就可以说是住在山旮旯里,走一趟不容易,戚云舒如今的身体状况显然不适合这样辛苦跋涉。

戚云舒身形看似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其实不然。

他肚子已经逐渐凸起,虽然衣着穿得宽松不显,可是行动起来时却已有不便。

且许是因为之前太过闹腾,戚云舒妊娠呕吐的反应虽然淡了,但是两只脚却逐渐有些发肿。

四/五个月的时间,他两只脚都已经肿得像馒头,连鞋子都换了大号,走起路来时,也隐隐透着几分怪异。

再加上这一次来,戚云舒并未带管家,无人在旁照料,自然又要辛苦些。

沈墨走在戚云舒身后,看着戚云舒有些笨拙地向前走,怀孕的事情在他舌尖打转,最终却并未说出。

冯家的事情贺礼的事情结束之后再说,兴许更适合。

“还能走吗?”沈墨问道。

到了这里他倒是能自己上去,但把戚云舒独自留在这里显然也不现实。

“休息一会儿。”戚云舒并未逞强,他在青石板阶梯上找了个地方坐下。

坐好,戚云舒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对于自己如今不便的身体,他也有几分无奈,但眼神却极为温柔。

身体上一点点的变化,感觉最明显的就是他自己,虽然确实是带来许多不便,但戚云舒却并不觉得不喜。

他甚至有些喜欢那种感觉,因为感受着那些,他才能更加真实的感受到自己怀孕了这个事实。

沈墨拿了带着的水递过去后,静静站在一旁。

他朝着四周远远望去,视线所及之处,皆是山林树木。

在外人看来,这雨后郁郁葱葱的一幕,或许就跟普通的山林无甚区别,但在沈墨眼中却并非如此。

这座山是周家居住的地方,但显然也是周家自己的木场,山里头好些地方种的树都不是普通林子能见到的。

种树不比其它,树的生长周期长,一棵树从种下去倒能够用上,少说也要几十年的时间,长一点的甚至需要百年。

想要拥有自己的木场,除了接手已有的,想要经营成周家这林子的程度,少说也要百年。

“周家似乎并没有准备淡出这一行?”沈墨收回望向远处的视线,看向坐在面前休息的戚云舒。

戚云舒向沈墨投去赞赏的目光,他道:“只有外行人才会那样觉得,但凡是来过这边的,都知道周家并没有放弃。”

就如同沈墨看到的那般,这山里头的树木一直都有人在经营照顾。

这不是见容易的事情,需要耗费大量精力和时间,如果不是特意为之,一般也做不到这程度。

如果周家已经不准备在这一行混下去,这些树自然也不可能有人再去照顾,直接砍了还能换点钱。

沈墨又朝着四周看去,周家并不像沈家木场那般是以种树为生,所以他们经营照顾的树只限定其中品种特殊的一部分,其它大多都没怎么管。

沈墨是木匠,对种树并不精通。

是因为沈家木场的事情,他到了这边后才多少学了一些,但也仅限于能看出那些树被特殊照料过。

戚云舒见沈墨似乎对那些树很有兴趣,他也顺着沈墨的视线看了过去。

片刻后,戚云舒略有几分冷清的声音传来,“每种树都有自己喜欢的环境,更需要足够的空间去生长,枝桠的修剪也不是随时都可以……”

经营木场并不容易,因为树虽然生命力顽强,但也并不是不会生病。

很多时候一棵树生病,还会连累周围一批。感染的速度快起来,他们连把生病的树砍掉的时间都没有。

除去生病虫蛀,也还要考虑到天气的因素。

并不是每一种树,都能既耐热耐干又耐湿耐阴,很多树都有着自己的喜好。

一般普通的树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可是一些娇贵的稀有品种就不同了,稍有不慎就会枯萎。

一旦出现这些问题,树病了死了,那之前的几十年心血就都白费了。

原本属于沈家,如今在戚云舒名下的那木场,戚家就专门养了一批负责照顾的长工。

那些人并不是每天都有事做,很多时候都只需要到山里去逛逛,只在需要修剪枝芽的时候或者伐木季才忙碌。

但即使如此,这些人戚家也是一年四季一直养着。

树长十年,戚家就得养着这些人十年,这一笔支出算下来绝非小数目。

沈墨既然决定拿回沈家木场,这些事情他就必须要知道。

见沈墨记得认真,戚云舒脸上笑容逐渐隐去,他扯起嘴角僵硬地笑了笑,心中却苦涩得根本笑不出来。

他低着头,掩去脸上神情,从石阶上站了起来。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戚云舒说着便向台阶上走去,沈墨见状连忙跟上。

雨后的山中有些凉,走动起来倒也不热。

两人走走停停约有一炷香,在半山腰附近岔路间一条小道上,看到有人向着他们这边走来。

青石板路穿过树林向上蜿蜒而去,那人所走的小道就在林间,若不细看根本看不见。

三人撞见,其中两人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沈墨惊讶地打量着面前背着个小竹篓的男人,这人他前两天才见过,就是给他递拜帖的那人。

“沈师傅。”那人也一眼就认出沈墨来,在这里见到沈墨,他心中的惊讶不比沈墨少。

“你们认识?”戚云舒也惊讶。

就他所知,周家的人基本不怎么和外面的人联系,沈墨之前也未曾透露他认识周家的人。

“之前曾见过一面。”沈墨打量对方。

沈墨记得之前熊雷与余岩跟他说过,来拜访的人只是青城里一个小作坊的人。

周家和小作坊,这两者怎么看都不像能牵扯上关系。

更加让沈墨有些不解的是,他记得曾听说周家只做雕刻,如今居然也对他的鲁班锁有了兴趣,这倒有意思。

那人未曾想到在这山里遇见沈墨,一时间有些尴尬。

他思索片刻后冲着沈墨抱拳道歉,道:“是我唐突了,之前借了朋友的名义拜访,还希望沈师傅不要介意。”

沈墨点了点头,看到对方的瞬间,他也已经猜出大概是怎么回事。

之前这人拜访他时,就曾透露过出来的时间够久,要急着回去。

当时沈墨还以为是他家中有事,现在看来应该是周家有规矩,不能下山太久。

沈墨猜测的果然没错,那人见沈墨并未生气,又解释道:“山里有规矩,不能与山下的人有来往,我师傅他不太喜欢山下那一套,特别是一些商人或者作坊。”

沈墨再点头,心中对周家的人也越发好奇起来。

周家避世,难道就是因为不喜欢?

“两位来这里是?”那人道完歉,这才想起要询问。

周家住的地方很是偏僻,一般人散步或者闲逛是不可能到这边的,会到这里来的人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来找周家。

戚云舒闻言上前一步,正准备解释,沈墨已抢先开口:“实不相瞒,我来这里是有事相求。”

“有事相求?”那人不解,“周家已经不与外人接触。”

“我只是想求一块料子。”沈墨直言。

那人闻言,略有顾虑,但显然沈墨说的这事情,在周家并不算是需要立刻拒之门外的事。

周家虽然不再接活且避免与外人接触,但他们也不是一直野人一样只待在山里,日常的生活还是要维系的。

山下的城市他们常去,附近的城里也不是没去过,只是不能长时间离山。

“料子?是因为过段时间贺礼的事情?”那人倒也聪明。

戚家和冯家的事情最近一段时间闹得很大,冯家会送贺礼已是人尽皆知,戚家众人也猜测会有动作。

沈墨是戚家大作坊的大师傅,他如果有需求戚家肯定会满足,如今他特意到周家来求料子,那只能说明戚家无法满足他的需求。

能造成如此状况的,怕就只有不久之后贺礼的事情。

“没错。料子我需要的并不多,但附近恐怕只有周家才有,所以才特意上门来求。”

“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不如这样,你跟我到山上去,我问一问师傅再做决定?”那人想了想后提议。

若是别人,他定然直接就拒绝了,但来的人是沈墨,这就不同了。

沈墨与戚云舒两人对视一眼,自然不会拒绝,“那就麻烦你了。”

“沈师傅无需如此。”那人面上一讪,还为之前隐瞒身份的事情感到羞愧。

沈墨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

见沈墨如此,那人却又看向沈墨身边的戚云舒,问道:“这位是?”

周家的人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山里,对外面的事情知道的不多,戚云舒的名字他倒是知道,但却没亲眼见过人。

戚云舒闻言,正准备报上自己的名字,却又被沈墨抢了话。

沈墨看了一眼乖乖站在旁边的戚云舒,抢先道:“我媳妇。”

沈墨这话一出,原本正准备自我介绍的戚云舒便愣在原地。

他微张的唇来不及合上,便那样傻傻地转过头来看着沈墨,倒有几分乖媳妇的模样。

沈墨抬手理了理戚云舒耳边翘起来的碎发,眼神温柔,道:“我来的时候他硬是闹着要跟来,没办法,所以我就把他一起带过来了。”

戚云舒感觉到沈墨覆在自己侧耳处的手,听着他那低沉沙哑且温柔的话语,体内血液一阵翻涌,整个人瞬间涨得通红。

接下去沈墨和那人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见,直到沈墨往上走去时见他还傻傻站在原地,又回来伸手拉他,他才回过神来。

跟在沈墨身后,戚云舒低头看着沈墨牵着他手腕的手,眼神发直,整个人都懵着。

被沈墨牵着的手腕一阵滚烫,戚云舒试着动了动却没挣扎开,他使不上力气,也不舍得。

他不知道沈墨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脑海里面就只剩下沈墨刚刚那无比温柔的眼神与动作。

沈墨看着乖乖被自己牵着手走的小媳妇,嘴角忍不住勾起,脸上皆是隐忍的笑意。

戚云舒这副傻乎乎被人家牵着走的模样,颇有些可爱。

两人心事各异,带路的那周家人却并未察觉,一路上他都与沈墨说着山里的情况。对于少有的客人,周易倒是格外的热情。

他是周家这一代三个弟子中的一个,名叫周易,在他之上还有两个师兄,周云与周齐。

山上除了他们三个,还有他师傅,以及他师傅的两个师兄,一共六个人。

他师傅的两个师兄都已经成家,不过平时家人都住在城里,不会陪他们一起住在山上。

他两个师兄其中也有一个已经成亲,这段时间他便在山下住着,要过段时间才会回来。

周家人不多,且平时大家都专注于锻炼自己的手艺,所以山里颇为冷清。

那条青石板路比沈墨预计的要短的多,一路与周易聊着,只又走了一段之后便结束。

石板路的尽头是一处山间平地,不算特别大,但位置挺好。

站在平台之上朝着四周望,整片山林都尽收眼底。

雨后的森林雾气还未完全散去,远处的山林都被笼罩在了雾气中,朦朦胧胧似仙境。

平地上,几间屋子坐落,院子外还有一片小菜地,看着颇有些冷清。

屋子周围没人,屋子里面似乎也空荡荡。

周易领着两人到了其中一间屋前,山中无人,屋子未锁,他直接推门而入。

那屋子看样子是专门用来吃饭的,屋子中只摆着一张桌子,几把凳子。

“你们先在这边坐一会儿,我去烧水泡茶。”周易领着两人进屋后,把身后背着的小背篓放到了门槛边。

他之前应该是去什么地方割了草,背篓里还有一把镰刀,上面带着些草屑。

山中这种自给自足的日子是逍遥自在,但也有着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

从这里到山下城里来回一趟都要好几个时辰,他们必须得学会自给自足,否则买个菜都能耗上一天。

周易去了旁边的厨房,沈墨与戚云舒两人打量了一下这屋里的布置后,各自找了地方坐下。

周家这如同苦行僧一般的生活,一般人还真忍不了,不过看到这些,两人倒也能理解周家能习得那令人惊叹的技艺的原因。

坐定,见周易又在远处另一间屋里忙,听不见这边的声音,戚云舒看向了身旁的沈墨,道:“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

沈墨知道他说的是刚刚那一句媳妇的事情,他眨了眨眼,很是无辜,“这里没有外人,外人不会知道的。”

戚云舒也不笨,沈墨之所以不让他报上真实名字的原因,他路上也已经想明白。

周易之前说过,周家现在并不愿意和一些商铺作坊之流有走动,如果要是周易知道他就是戚家当家,必然不会让他们上山来。

周家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才采取如今的做法,但他们不愿意和外界的人有太大的接触是事实。

这样隐瞒身份的做法确实有些不妥,但他们现在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东西就只有周家才有,而贺礼的事情戚家绝不能输。

戚云舒微粉的面上颜色深了几分,对沈墨这丝毫没有自省的回答颇为无奈,“那也可以说是其它。”

“其它?”沈墨回头上下打量着戚云舒,眼神怀疑,“可你这走路都喘打下手又不会的,除了媳妇,我能说什么?”

戚云舒一噎,他如今是走路都喘,这一路下来因为他的原因停下来歇息了好几次,但沈墨也不看看这是因为谁!

戚云舒佯装生气,他微瞪着眼,眼神犀利地看着沈墨,试图让沈墨知错。

可不到片刻时间,他就因为自己刚刚那是沈墨弄大了他肚子才喘的想法,羞恼得错开视线。

“……朋友。”戚云舒半晌后,吐出这两字。

“我们是朋友?”沈墨依旧是之前那带着几分玩笑的不正经眼神。

戚云舒心中咯噔一声,瞬间整个人便冷静下来,他与沈墨怎么会是朋友?

“生意上的朋友。”戚云舒道。

沈墨似乎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眼神惊讶的又打量了戚云舒一轮,然后用诧异的语气问道:“原来你会和朋友做那种事?”

“什么事?”戚云舒没能明白。

“你说呢?”沈墨看向戚云舒的唇。

戚云舒的唇色一直很漂亮,前段时间因为身体差的原因有些惨白。如今气色好起来,颜色也更加粉嫩。让人恨不能一口含住,用舌尖细细描画品尝。

思及至此,沈墨喉结滑动,喉间一阵干涩。

戚云舒察觉到沈墨的视线,看到他滑动的喉结,呼吸一滞,心跳都乱了。

他微微抿嘴,那里传来之前与沈墨亲吻时的触感。特别是在看到沈墨滑动的喉结后,哪种感觉瞬间蔓延开,让戚云舒脑海中都是那时候的画面。

想到那时两人舌尖触碰的那瞬间,整个人都过电般的感觉,戚云舒呼吸越发重了几分。

他有些想要喝水,他一阵口干舌燥,喉咙都快冒烟。

两人视线相交,空气似乎都变得躁动。

寂静中,戚云舒移开视线。

沈墨放肆地打量着他的侧脸,见他睫毛微颤,唇微动,唤道:“娘子——”

“闭嘴。”戚云舒瞬间炸了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