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刺客吗?九成以上是的。
不知何时被人窥破内心一角的影像,连累伊月的形象被利用……奴良鲤伴感到抱歉, 却又无法控制自己看着眼前这个年幼的“伊月”, 露出怅惘而释然的神情。
一只幼小的手贴上他的脸颊, 小孩子不抓花牌了,而是轻轻摸摸他的脸。从脸侧一直到眼下, 柔软的指腹轻轻抚摸着。
“……”小孩子从始至终都没有发出声音,“……”
他的眸光有一点超越了年纪的清淡哀怜,在月色和荻草中显得寂寞极了。奴良鲤伴那一瞬间觉得他就是伊月, 可很快又在心里嘲笑自己的天真。
敌人是狡猾的, 刺客竟能凭着一点影像, 就将伊月的神情模仿得如此相似。
理智一点,他应该戳破对方, 杜绝一切近身的危险, 但是……
小孩子向他笑了, 是那种歪一点点头的笑, 毫无阴霾的样子。他不说话,或者是没听过影像中的声音而不敢说话, 可对与奴良鲤伴而言, 这个笑已经足够他奋不顾身的跳下去。陷阱中究竟是刀剑林立还是荆棘横生, 这一刻都不在他脑海之中。
“二代目!很可疑啊!”首无试图阻止,“不能带他回去!这一看就是……”
奴良鲤伴已经抱起了那个孩子,他等着一把刺向心脏的匕首, 但是出乎意料的,什么都没有。小孩子很温顺的靠在他颈窝里, 长而卷的睫毛偶尔会触及他脖颈处的皮肤。睫毛的眨动慢慢从均匀变得迟缓,终于彻底垂落下去——他睡着了。
在敌人老窝里周旋这么久,大佬也挺累,他现在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会儿。
“二代……”
“嘘。”奴良鲤伴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百鬼夜行停止喧哗,慢吞吞龟速移动回去。以首无为首的几个干部简直快急死了,这明显就是个刺客,二代目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暗处的鏖地藏一开始有些疑惑,不过很快他就自己脑补回来。不愧是羽衣狐大人,跟奴良组有着深仇大恨,报复之心强烈。在这里刺杀确实能够成功,却不能保证当场杀死奴良鲤伴,而且如果能去到奴良组内部,掌握更多的情报,他们无疑就更有利了!
大佬就知道他会这么想,于是这一觉睡得很安心。等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被褥里,拉门开了一条缝,透进一些稀薄的晨光。
身边没有小纸人跑来跑去送衣服和早上喝的温水,他略有几分不习惯,自己爬起来一摸头发,大佬的表情凝固了。
忘了这一茬,现在剪了它可以吗?
想想自己糟糕的手艺,土御门伊月最终遗憾的放弃,他并不想顶着狗啃发型到处活动。这下没有别的选择,他用了点力推开拉门,映入眼帘的是个小小的庭院,一看就并非主宅,因为奴良鲤伴说过主宅有一棵巨大的垂枝樱。
他感到鏖地藏仍然在监视他,真是麻烦。
大佬在心里给这个偷窥狂敲了个死刑章,决定这几天搞掉他用来监视的眼睛,一转头,奴良鲤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走廊另一头,正神情复杂地看着他。最终,半妖还是向他走了过来。
“睡得还好吗?”奴良鲤伴轻声问道,他经历了一夜轰炸,有老爹的也有干部们的,现在精神还算好。无论如何,他都想留下这个孩子,就算将来等他的是刺进身体的刀剑。
小孩子又是仰起脸向他笑,小步跑过来,也不说话也不动作,就是看着他,简直跟伊月想让他做什么的时候一模一样。
大佬:大佬的凝望.jpg
奴良鲤伴从善如流的把他抱起来,往房间去。
“委屈你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会有人每天来照顾你,我……我也会时常过来……”奴良鲤伴缓缓说道,“这段时间有些繁忙,过几天我会带你出去转转。”
耶!出去玩!大佬表示满意。
说好的还有几天,土御门伊月也没有闲着,他还有一个纸人在这里。大佬藏在被子里把纸人召唤过来,提前打好了预防针让纸人不要太激动,小纸人还是开了他一被子的花!
“我有事情交代你。”大佬决定对鏖地藏牌监控动手了。他还想着引过对方来杀掉,所以目前能采取的动作就比较轻微,比方说偶尔给监控造个假什么的,这一点他正好有式神可以做到。
土御门伊月塞给小纸人一张召唤符,上面已经写好了式神的名字。小纸人接受命令敬了个礼,像来时一样顺着地板缝离开了。它把自己变了个颜色,漆黑的色彩在黑夜中尤为隐蔽,穿过各种缝隙钻出奴良组的院子,左右看看,在一条寂静的小道一拍召唤符。
衣袖上缀满眼睛的少女现身,她感受着周围无处不在的“视线”,轻声笑了。
哎呀,有人跟她比眼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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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良鲤伴力排众议,严严的保护着这个小院,不许除毛倡妓雪女之外的妖怪进入。当然,他也没有天真到把自己的把柄送到刺客手里,剩下那些小妖怪尤其是他已经成为半个神明的母亲,是不可以与小院有半点接触的。
有百目鬼游荡着捣乱,土御门伊月轻松很多,不必再每时每刻绷紧神经,百目鬼会间歇性的扭曲鏖地藏的监控画面,方式是大眼瞪小眼。
大佬:……
百目鬼也对鏖地藏那个大大的红眼睛表示了浓厚的兴趣,土御门伊月答应她,一旦干掉那家伙,眼睛肯定归百目鬼,这下百目鬼就更积极了,每天等着阴阳师干掉鏖地藏。
伴随着她的游走,土御门伊月的监控网也逐渐张开。他抽空确定着那些敌方据点,一边又对明治风物心痒难耐,终于,奴良鲤伴腾出手来,表示要带他出去玩。
大概是怕干部对土御门伊月有什么意见,奴良鲤伴没有告诉任何人,到小院里抱了他就走。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缠绕,隔绝了土御门伊月看向外面的视线,他不以为意,毕竟他现在还是个“刺客”。
长长的黑发是奴良鲤伴帮忙绑好的,大佬一个人真的弄不来。奴良鲤伴直到离开奴良组大宅,才把缠绕周身的畏散去,叫了一辆人力车。
他今天没有穿那身军装,土御门伊月这段时间已经知道了人类一方与妖怪一方的部分交易。奴良组二代目是半妖,尽管统帅着妖怪势力,却对人类态度友好,人类一方还有花开院家帮衬,双方确保不会相互攻击后,人类政府索性就给奴良组一些特权,希望加强对妖怪世界的管控。
这是最理想的状态,奴良鲤伴与土御门伊月的身份一致观点也一致,他们都希望能够缔造一个人妖并存的盛世。而这盛世达成的前提,是奴良鲤伴能够活着。
人力车进入相对繁华的市区,土御门伊月又看到了那些电线和洋馆。往来的人绝大多数还是穿和服,警察之类却已经换了西式服装,混在一起有种奇妙的韵味。他们在一条最热闹的街道下车,奴良鲤伴付了钱,回头就发现土御门伊月已经不见了。
他一惊,不过很快就在一家摊位前看到了蹲着的小孩子,那个摊主大概是那个学校的美术生,能给人现场画画的。
“想要肖像画吗?算你便宜一点。”摊主笑道,他很少见这么漂亮的小孩子,愿意价格低一点。
土御门伊月摇摇头,看向奴良鲤伴,又看看摊位上那一大摞手绘卡片,卡片画的全是各种各样的猫。
“闲来无事画着玩的。”摊主有点不好意思,“你要不要?不要钱,我……”
奴良鲤伴走过来,先是摸了一把蹲在那里的小孩子的头——这个蹲法跟伊月找棋子找不到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接着他看着那摞卡片,直接说道:
“全包起来吧,我们都要了。”
大佬:……
你知道上一个敢摸爸爸头的荒酱怎么了吗?被爸爸摸!秃!了!
拿着一大把猫猫卡,大佬决定暂时先不计较这个。他又对摊主比划,表示买了这么多东西,希望他能送他一张现场画的卡。摊主表示理解理解,应该应该,他展开一张空白卡片,询问的视线投向土御门伊月。
大佬在头上比划小耳朵。
摊主捂着鼻子画小耳朵。
大佬在身前比划大尾巴。
摊主流着鼻血画大尾巴。
大佬抬起手比划小爪子。
摊主……摊主被活生生可爱死了!
他拼着最后一口气,把画好的卡片给大佬,全程捂心脏。
土御门伊月拽拽奴良鲤伴的袖子,把那张新鲜出炉的卡片送给他,自己拿着猫猫卡一蹦一跳跑向前面的摊位。因为要紧跟他,奴良鲤伴只来得及匆匆看一眼,只是这一眼,他凝固住了。
卡片上通过比划画出的,是一只小白狐玩偶。
他抬起头,不远的地方,小孩子正在努力伸头看两个老人下将棋。
玩偶……将棋……他的记忆泄露了这么多吗……
还是……
小孩子对摊位上的食物产生兴趣,顺手就拽奴良鲤伴的袖子,表示他想要一个。
那个摊位上卖的是热狗,奴良组开发的生意。
奴良鲤伴深呼吸,直接买了两个,放一个在小孩子手里,在对方要咬下去的时候,热狗被他用畏残酷无情地拿走了。
大佬:……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有点点婴儿肥的脸颊慢慢鼓起来了,土御门伊月让自己眼神犀利的看着奴良鲤伴以表达谴责,结果眼睛又大睫毛又长,特别委屈巴巴。
奴良鲤伴下一秒就把两个热狗都给他,结果大佬气性上来了,只拿一个,剩下的你爱咋咋吃!
奴良鲤伴觉得自己的猜测简直太荒谬,他需要更多的证据。他抬眼扫视这条街,他记得这条街上有……水族馆!
明治时代的水族馆当然比不上大佬所在的时代,不过是几个玻璃缸养点样子好看的金鱼罢了。水族馆外面还贴了海报,金鱼跳铁圈,吸引了众多小孩子扯着父母去看。
土御门伊月扒着玻璃缸把里面的鱼都看过了,觉得挺有意思。他琢磨着自己这马甲也主动抖得差不多,怎么奴良鲤伴还没有点表示?难道还不够?
“去看那个吗?”半妖问道,“金鱼跳铁圈。”
小孩子顿时满脸严肃,向他郑重其事地摇摇头,态度十分坚定。
大佬拒绝动物表演。
又一个。
玩偶……热狗……动物表演……再加上……
奴良鲤伴在后面拎着东西,夕阳西下,把走在他前面小孩子的身影拉得很长。小孩子手里多了一把新买的扇子,展开来,手指勾着扇骨间的缝隙嗖嗖嗖甩着玩。
——由此可见蛇蛇甩帽子究竟是谁教的。
明示暗示一整天,大佬快累死了。他觉得布星,这样都认不出来,他只能下一剂猛药了!他在自己今天买的小零碎里东翻西翻,找出想要的东西拿在手里,哒哒哒跑向坐在廊下发呆的半妖。
奴良鲤伴听到脚步声,刚一回头,脸颊上就被印了什么东西。罪魁祸首一手印章一手印泥,笑得一脸天真。
小孩子把印泥放下,伸出那只幼小的手,轻轻软软地拂过那个印章痕迹。
“滴~”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