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羽衣狐一支伏诛之后,季节渐渐推向梅雨。
紫阳花被打湿后的浓艳蓝紫色在午后的雨帘中影影绰绰晃动着, 土御门伊月提了一扎手做糕点, 跟奴良鲤伴一起穿过长街。
浮世绘町仿佛还在江户的裙裾笼罩之中, 保留着那个时代的古韵。奴良鲤伴一身纯黑的新式军装,这是人类政府向妖怪世界所做的妥协, 他行在土御门伊月身边,撑着一把瓦蓝的大伞,伞上是出自土御门伊月手笔的粉蝶和油菜花。
大伞向土御门伊月的方向微微倾斜着。
“今天下雨, 庭院里估计要暂时停工。”土御门伊月说的是承诺给奴良组搭建的防护结界, 他很擅长做这种乌龟壳一样的防御, 如果准备时间充足的话,能够像四神结界那样百年不朽。花开院作为古老的阴阳师大族, 尽管也有构筑结界的能力, 却终究与奴良组有所隔阂。
可土御门伊月不一样, 他在人类与妖怪之间的立场公正平稳。
“嗯。”半妖看着他, 金色妖瞳之中永远有花的样子。
“还有……”土御门伊月说到一半,突然睫毛一颤。半妖原本就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情, 几乎是同时就做出反应。瓦蓝的大伞轻轻向上飞起, 等到开始下落时, 半妖已经裹着龙蛇般的畏返回,正好将伞接住。
雨声淅淅沥沥,却没有半点雨水溅落到土御门伊月身上。土御门伊月这才刚反应过来一样眨眨眼睛, 嗅到了半妖身上细微的血气。
“是……残党?”
“应该是羽衣狐那边的漏网之鱼。”奴良鲤伴点头,接着笑道, “伊月,你的感觉很敏锐,一下就发现他了。”
“但……”
“我只要一直看着你就好。”半妖还在笑,“只要看着你,你无法及时反应的时候,就由我来。”
土御门伊月怔了怔,接着他也笑了。从很小开始他就是这样,对一切事物都有超乎寻常的敏锐感知,然而他终究继承了葛叶温和的灵力,自保有余而尖锐不足。可现在奴良鲤伴在了,他们两个只要在一起,这世上几乎没有什么暗算计划能够成功。
等到结界建起,奴良组将在全盛之上毫无后顾之忧的继续前行。
“小的时候,母亲带我住在山上,那里没什么人类也没什么妖怪,就是因为我的感觉太过敏锐。”土御门伊月说道,“毕竟我是……”
【毕竟我是狐的孩子。】
他的话突兀停止,绵绵雨声中,他听到金属嗡鸣的声音,于是谨慎地停下脚步。奴良鲤伴早在他表情变化之时就已经护在他身前,月回出鞘,反射出细腻的冷光。
“不是妖怪。”土御门伊月毫不迟疑道,“人类,像是……刀匠或者刀客。”
“……您很敏锐。”
半妖握着刀的手微微加力,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个腰背挺直的老者。奴良鲤伴从未小瞧过人类,他知道人类中也有能轻易结果大妖怪生命的家伙。
老者没有打伞,他的手放在腰侧刀柄之上,向两人微微颔首。
“我来传达老爷的意思,冒昧打扰,鲤伴先生,和这位……”
“土御门伊月。”
老者的眉心在闻听这个姓氏时,不自觉地皱了一下。
“敢问阁下与御门院家有何关系?”
御门院是这个世界的晴明的后人,不知怎么把姓氏改成了与花开院相对的御门院。对这个改动,大佬不置可否,那种后人跟他可没什么关系,他管不着。
“土御门这个姓氏是我一直在使用的,与御门院家毫无关系。”
“原来如此。”老者点头,“您也确实不像那些阴沟里的老鼠,是我失礼了。”
“没有的事。”
确定在场没有敌方势力,老者方才放心开口。
“鲤伴先生,老爷请您尽快前去一聚,共同商讨昨晚才发生的那件大事。”
奴良鲤伴显然与这个老者以及他效忠的“老爷”打过多次交道,闻言,神情郑重起来。
“是怎样的大事?”
老者缓缓抬头,雨水的冷光折射入他属于刀客的锋利眼眸中。
“龙宫浮出海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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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个人,是效忠源氏的刀客。没有名字,没有来处,称呼他‘无铭’即可。”回去的路上两人加快了脚步,奴良鲤伴低声告知土御门伊月其中的关系,“他效忠的人,是源氏当代的家主,源信直。这是个深谋远虑的人物,人类政府与奴良组的合作,便是他一力促成的。”
土御门伊月因为那个姓氏愣了一下,“源氏?”
“嗯,已经不复千年前的辉煌了,目前只有一支嫡系保留着,领头人便是源信直。他还有个孙子,听说是个激进派人物,不过翻不起多大的风浪。”
这个世界源氏的走向也有所不同,土御门伊月认真听着,脑海中徘徊的却是——
他用源氏阴阳术应该不会被追究吧?
一想到这里,大佬就十分憔悴。明明掌握着两套体系,结果一套体系在这个世界是反派标配,另一套又有正主在这里,人生如此艰难,他打算……
该用哪个用哪个,被逮再说。
“伊月?”
土御门伊月猛然回神,只听半妖对他说道:“这次我想带你一起去,我相信如果是伊月的话,无论是龙宫还是什么,肯定都难不倒你。”
毕竟术业有专攻,大佬也没有拒绝。他们匆匆回庭院整顿一番,然后去源氏大宅赴约。朦朦雨帘中,大佬在奴良鲤伴的伞底下再次见到了那个伴随他整个童年的家纹。
——源氏笹龙胆。
然而同一时间,他脑袋里也掠过了许多诸如“源赖锅出来背光”的表情包。
大佬:……
他现在一点都不伤怀了真的。
他们行走在长廊上,无铭老仆在前方引领,奴良鲤伴把土御门伊月护在靠里的一侧,免得他被雨水给溅湿。老仆一路带他们来到家主的门口,轻轻一躬身正要说什么,大门口突然传来一些声音。
“应该是衡少爷回来了。”他十分抱歉的向两人鞠躬,“老爷就在里面等候,这么大的雨,我去接一接少爷。”
奴良鲤伴点头,目送老仆离去,回过身与土御门伊月一起进入那间房间。
室内昏暗而庄重,一名精神矍铄的老人坐在书案之后,见他们两人进来,轻轻颔首。
“鲤伴先生,伊月先生。”
看样子老仆已经将事情都告诉他了。
“这么大的雨,仍然坚持请两位前来,实在是迫不得已。”源信直慢慢将数张黑白照片排开在桌面上,请他们两个观看,“这是昨晚,我们在巡逻的海域内拍到的情景。”
奴良鲤伴抬手便把照片交给土御门伊月,这个举动让源信直微微挑眉,他也从善如流的向土御门伊月询问道:“伊月先生,您有看出什么吗?”
黑白照片上海雾朦胧,远远却能望见一座巨大的城池悬浮在海上,四面有巨大的高台和耸立的楼阁,空中飞翔着不知名的船样的东西,灯火辉煌。另几张照片则是拍摄附近的一些龟类,这些龟体型巨大,就如同浦岛太郎的故事之中接他去龙宫的使者,怪不得会将那座海上建筑称之为“龙宫”。现在技术有限,照片上无法看出更多的细节,所以土御门伊月略作沉吟,问道:
“已经排除过海市的可能了吗?”
“是的。”源信直慎重道,“有人听到了歌声和鼓点。”
有声音,海市蜃楼的可能性就基本上排除了。土御门伊月微微闭目,手里的扇子轻轻开合,扇面上的紫阳花也随之忽隐忽现。过了一会,他的思路梳理得差不多,这才缓缓开口。
“世传海上有蓬莱、瀛洲、方丈三座仙山,山上有能使人长生不死的灵药,所以皇帝派出海船去寻找他们。”他抬眸,黑色眼瞳之中依稀泛着些幽蓝色,“所以我猜,所谓龙宫的来历,您并不在意,您所在意的只是那里会给人类带来些什么。”
源信直淡淡一笑,对这个少年人颇有些刮目相看。
“确实,若那座龙宫会侵害人类,我必定要不惜代价将其毁去。不过如果它只是像传说中那样,请人前去,再放人回来,我倒是不会过分干涉。”
“您觉得妖怪很适合前去?”
“是的。龙宫内情况不明,又不知是否与外界的时间一致,如果让人类登上那里,万一百年匆匆如一日,只不过是无谓的牺牲罢了。”
这个立场老实说很中肯,可奴良鲤伴不可能会让手下妖怪去担这份风险,毕竟妖怪的寿命也不是无穷无尽的。
两相权衡,土御门伊月提出了一个想法。
“那我们算一算吧。”
“???”
“我们算一算龙宫的时间流速是否与外界相同,我这边正好也遇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新编了两个公式。”
源信直有些糊涂,奴良鲤伴笑着咳了两声,替他解释。
“伊月的意思是,可以用阴阳术判断内外时间的流速问题。如果一致,那么不必担忧;如果有差额,那么只要计算出究竟相差多少即可,正方便我们决定人员的派遣。”
源信直:“……”
这玩意原来还能算的吗?!
幸好浦岛太郎的时代不能算,不然脑补一下浦岛太郎听了海龟的邀请,拿根小树枝在沙地上列公式,算完一脸严肃的告诉海龟他不可以去,因为去了他会成穿越人士没法照顾父母。
怀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源信直答应下来,表示会为土御门伊月提供一切需要的人力物力,协助他……计算时间流速。
虽然他还是觉得有点扯淡。
两人告别源信直,准备今晚就动身前往那片海域远观龙宫,在此之前……
“我记得这附近……”
“有家炸猪排很好吃!”
不用多说,两人一拍即合,干脆庭院也不回,直奔那家味道特别好的炸猪排盖饭小店。
他们走的时候是从后门离开,这里离那家小店稍近一些。而就在前院,老仆撑着伞迎一人来到廊下,低声叮嘱一句小心地滑,这才把伞收起。
伞下的青年露出面容,一身纯白黑纹军装,长披风上饰有笹龙胆,白发束起,前额一缕赤色尤为鲜明。
“爷爷约见了奴良组二代目?”
“是的,衡少爷。”
“呵,爷爷的天真还真是一成不变。”
“……”
老仆不做声了,这是主人家的家事。
院中,绵绵的雨不停下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