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我过得不好

上了游轮, 张舒然就一路走一路介绍, “服务台在这边,对面是餐厅, 上面两层都是休息的房间, 你想住哪一间就住哪一间。”

唐远主意到整艘游轮静的吓人。

“再往上是休闲场所跟图书室, ”张舒然温声说,“你先歇一歇, 晚点我们再聊。”

唐远带着自己的行李箱去找小朝跟阿列。

张舒然立在原地, 右手捏着左手的腕部,隔着袖子摩挲里面的那块腕表, 许久他笑着摇了摇头。

那笑容里有几分温暖, 几分纵容。

几个瞬息之后, 他唇边的弧度就一点点消失不见。

唐远在三楼的走廊上看见了宋朝,站那儿等他,胳膊腿都好好的,就是气色不怎么好。

宋朝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昨晚几点睡的?怎么黑眼圈那么深?”

唐远抽抽嘴, “还有心思关心我的黑眼圈?”

经过这么两句对话, 紧张压抑的气氛一哄而散。

仿佛他们四个真的是来游玩的。

宋朝伸过去一只手,拉了拉唐远的运动外套领子,“小远,我来之前找人对这次的出行算了一卦。”

唐远说,“卦象如何?”

“我以为你会当做没听见的保持沉默,或者说你不想知道。”宋朝有些诧异, 也有些欣慰,“看来你已经克服了自己潜意识里的逃避心理。”

唐远对他笑笑,“所以卦象怎么显示?”

宋朝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平安。”

唐远心里的防线没有因为这两个字撤掉,“但是?”

“但是,”宋朝镜片后的眼睛看向唐远,“我让人分别给我们几个也算了一卦,被告之你的情场会出现最大的一次坎坷。”

唐远噢了声,“什么时候?”

“最近。”

最近?唐远若有所思。

宋朝说,“迈过去,后面就是小打小闹,迈不过去,就没有后面了。”

唐远眯了下眼睛,“这样啊……”

宋朝欲要说话,就听到唐远问,“你找谁算的卦?要是灵验了,就把那人介绍给我吧,我出一笔创业基金,让对方开个工作室,专门替人算卦卜卦,造福社会。”

他的目中流露出清晰的担忧,“小远。”

“没事儿,”唐远反过来安抚他,“见招拆招。”

我也想知道我跟裴闻靳还能有什么大坎坷,他在心里说。

游轮上的房间大多是俩人的普通间,少数是豪华间,套房,宋朝跟陈列待的是两人间,一人占着一张床,他们都没带什么行李。

就唐远拎着个皮箱,还背着一个背包。

陈列问唐远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收拾的行李。

唐远没说不是他收拾的,他只说了四个字,“那不重要。”

陈列没头没脑的来一句,“小远,我跟小朝说了我的提议,干脆我拉着张舒然一起下海算了,一了百了。”

唐远指着陈列问宋朝,“小朝,你没抽他?”

宋朝嗤笑,“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不想弄疼自己的手。”

唐远跟陈列,“……”

宋朝忽然说,“起航了。”

唐远拿出手机看看,信号很弱。

宋朝脱了鞋上床,靠坐到床头,“开通国际漫游了吗?”

唐远点头。

“那你要打电话就赶紧打,”宋朝两手放在腹部,眼皮微微垂着,“一会远离停靠港口就没信号了。”

陈列插嘴,“不是有卫星电话?”

宋朝看了他一眼。

“估计张舒然那人渣不会那么配合。”陈列搔搔后脑勺,“小远,你还是听小朝的,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抓紧时间跟下属交代一下。”

没等他说完,唐远已经拨通了裴闻靳的电话,脚步不停的拐进了卫生间里面。

陈列啧啧,“小朝,看到没?咱家小远竟然避开我们,这管理了大公司就是不一样啊,有那个意识,你说是不……是?”

发现宋朝在看自己,他差点咬到舌头。

“我家没了,亲人也没了,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电话要打,你呢?不给家里打一个?”

宋朝摘下眼镜,拿了镜布擦拭镜片,“我跟宋家已经没有关系了。”

陈列一脸愕然,“什么叫没有关系?”

宋朝云淡风轻的说,“就是以后我是死是活,宋家都不会管,宋家是败落,还是兴旺,我也不会过问。”

陈列心下震惊不已,他这个兄弟跟他不一样,一点都不冲动暴躁,人很聪明,又沉得住气,不至于意气用事,怎么就跟家里断绝关系了?

宋朝还是那副轻飘飘的语气,“我爸希望我追求张云。”

陈列目瞪口呆。

“张云仰慕我,只要我主动些,追到她不是难事,我爸想一举两得。”宋朝把眼镜架回窄挺的鼻梁上面,将镜布叠好放进盒子里,“只要我跟张云之间产生恋情,那么既能让我是同性恋的舆论不攻自破,还能跟张家重归于好,甚至联姻。”

陈列终于回过神来了,张云是张舒然的小妹,每次他们去张家,她都只围着小朝转。

算盘打的挺好啊。

陈列搓搓脸,闷声问,“那你以后怎么生活?”

宋朝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列抬头看他的脸,白的近似透明,一点血色都没有,太不健康了。

“这卡里有一百七十万,你先拿去花。”

宋朝听到耳边的声音,他睁开眼睛,目光扫向递到眼前的那张卡,表情森冷,“我需要用你的钱?”

陈列不知道他干么这么敏感,干笑着说,“都是兄弟,说这种话就没意思了。”

宋朝又把眼睛闭上了,“我有积蓄。”

陈列把卡塞回皮夹里面,“行吧,有困难就说一声。”

宋朝一直没有回应,陈列以为他不会吱声了,正打算出去透透气,就听到他发出一个很轻的鼻音,“嗯。”

卫生间的门突然被大力踹了一下,陈列跟宋朝都看过去,门又被踹,他俩神色各异。

唐远在里头发火,他跟那个男人正聊着,通话就中断了,信号全无。

妈的,他还有好多话没说呢。

陈列正要敲门看看,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唐远的脸色很差,神情恹恹的说,“阿列,小朝,我去对面的房间了。”

“诶,等等,我跟你一起。”

陈列刚说完,就感觉背后有道视线扫过来,他没回头。

唐远的视线从宋朝那里略过,停在陈列身上,“你就待这里呗。”

陈列压低声音说,“我睡觉打呼,打的很厉害,跟电钻似的,会影响到小朝休息。”

唐远斜眼,“就不会影响到我?”

“你睡着了跟死猪一样。”

“……”

去了对面,唐远把行李箱一丢,“说吧,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陈列摸出烟盒,从里面甩一根烟出来,“啥事都没有。”

唐远问他要了一根,就着他的手把烟点着,长长的吸上一口,老气横秋的说,“随便你吧,都是大孩子了,有自己的想法。”

陈列一脸血,“我是你哥好吗?”

唐远一副懒得搭理的样子。

一根烟抽完,唐远跟陈列出了房间,俩人打算叫上宋朝去前面的观景台,宋朝不去,他们就自己去了。

小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天空被大片大片的乌青覆盖,泛蓝。

唐远站在观景台瞭望大海,“这是我们第一次出海。”

陈列活动手脚,“是啊。”

俩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同一件事,他们四个有一年凑在一块儿看电影,科幻片。

讲的是一伙年轻人出海玩,遭到一群不明生物袭击,最后的结局是所有人都死了,包括男女主角,全都是自相残杀,整部影片血腥又刺激。

那时候他们看完影片不觉得恐惧,反而对神秘的海洋充满了好奇,于是他们就约好有机会一起出海,说不定像那些电影里那样,能碰到外星人,异形,或者是进入某个神秘空间。

少年都喜欢天马行空。

以前的约定在今天实现了,却人事已非,变了味道。

唐远问道,“阿列,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去酒吧喝酒,醒来就在这里了。”陈列讥讽的咧咧嘴,“人张董说了,不想干别的,只是想跟我们喝喝酒,聊聊天,多委屈多可怜啊,整的好像是我们三把他给抛弃了似的,那演技,不是我吹,要是继续在演艺圈混,轻轻松就是大满贯。”

唐远听的直乐,他望着层层叠叠的海浪,忽地咽了咽唾沫,“你晕不晕?”

“还好。”陈列扭头,“你不会晕吧?”

“有一点。”

唐远说完就干呕了起来。

陈列赶忙把他往舱内带,“祖宗,你都晕成这样了,还跟我出来吹什么海风?回去了回去了。”

回到房间里躺下,唐远就吐的昏天暗地,像是身体里的某个机关被打开了,毫无预兆。

吐到胃里没东西了,就是火烧火烧的疼。

唐远窝在床上奄奄一息。

陈列找抽的说,“小远,你这样儿,看起来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感觉。”

回敬他的是一个茶杯,他接住放回去,“就你这个吐法,要是吃了东西再晕,一准吐自己一身,外加一脸。”

唐远被他的形容给恶心到了,呕了几下,“你去找张舒然,就说我快死了。”

“算了吧。陈列拍拍唐远的后背,“现在的他变异了,进化了,无坚不摧,你要是真那么着了,他肯定马不停蹄的吞掉你家那块巨型肥肉,顶多也就坐坐表面功夫,那个他在行。”

唐远瞥他,眼角因为呕吐泛红,没多少杀伤力,就是挺让人心疼。

陈列把嘴一闭,找张舒然去了。

没想到他一说,张舒然就过来了,还是用跑的,脚步匆忙且慌,他牟足了劲才没被甩掉。

那种紧张不像是表面功夫。

陈列后脚进房间,看到张舒然站在床边,周遭气氛说不出的古怪,以至于他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决定先搞清楚是个什么情况。

张舒然没顾虑门口的陈列,他望着床上的少年,“以前我们做过船,你没有晕的反应,按理说,游轮在风平浪静的时候基本不会晃动,你应该更不会晕。”

“别跟我分析这个。”唐远说,“以前是以前。”

张舒然似乎没听出他话里的讥诮,“可能是你没有好好休息的原因。”

唐远的视线越过张舒然,看向门口,“阿列,你去找小朝,我要是没叫你们,那就不要进来。”

陈列瞪大眼睛,满脸不敢置信,“你是不是吐傻了?”

唐远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陈列跟唐远对视了会儿,梗着脖子转头去了对门。

原以为宋朝知道唐远要跟张舒然单独谈话,会立刻跟他破门而入,没料到对方继续看书,不慌不忙,稳如泰山。

这不对啊,不对,真的不对。

陈列下意识走到床头坐下来,“你说……”

对上宋朝镜片后的视线,他的脑子就不转了,“当我没说,你看你的。”

宋朝将书翻页,“不要坐我面前。”

“哦。”

陈列挎着肩膀起身,他在房里转悠了几圈就躺到空着的那张床上,手枕在脑后,闷闷的说,“这次要不是我大意,还不会连累到你们。”

宋朝淡声道,“跟你关系不大。”

“怎么不大?”陈列当他是在安慰自己,“就是我在酒吧里被迷晕了,他才能拿我来要挟你跟小远。”

“回头我给你寄一点核桃。”

宋朝看着一脸迷茫的陈列,苍白的唇角扯了扯,似笑非笑,“补脑。”

陈列的脸一阵红一阵黑。

过了几分钟,怎么都想不明白的陈列忍不住问,“真的跟我关系不大?”

宋朝,“对。”

“所以……”

“所以你可不可以安静点?”

“……”

陈列翻个身,留意着对门的动静,他们几个的黑眼圈一个比一个深,他是最深的,都快掉下来了,这么躺着,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对面的房间里,张舒然让人送过来一杯水,一卷湿毛巾。

唐远拿毛巾擦擦脸跟手,喝了几口水,“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的话想说,要是不让你如愿,你一定不罢休,怎么都要制造一个机会,现在机会让你成功制造出来了,说吧,我听着。”

张舒然在另一张床的边沿坐下来,面对着唐远,腰背微微弯着,模样看着有几分无力感。

唐远昏昏入睡。

张舒然在令人感到窒息的氛围里开口,“去年下半年到今年上半年,发生在我们几个身上的一切,其实都是很正常的商场交锋。”

唐远没反驳,算是默认。

张舒然平静的说,“你们之所以不能接受,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

“什么关系?”

“发小。”张舒然说,“一起长大的兄弟。”

唐远哦了声,“是吗?”

张舒然双手撑住额头,“我有我的苦衷,我是张家长子,注定要背负整个家族的荣辱兴衰,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

“小远,你们也跟我一样生在大家族,接触到的东西大同小异,不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尔虞我诈。”

可往往很多时候,明白是一回事,原谅并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道理唐远懂,张舒然也懂。

张舒然叹息,“生意场上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没有朋友,只讲利益,这话我爸跟我说过,从小听到大,不但听,还亲眼目睹过很多对应的事情,你应该也很熟悉。”

唐远是熟悉,他爸没少给他上课。

“从我知道我爸没多少日子的时候开始,我就明白我家要面临怎样严峻的局势,就算奇迹出现了,你们可以说服家里不出手,其他企业也不会放过我家。”张舒然说,“不想被一口口吃掉,只能做好充足的准备反击,根本没得选择。”

“听你的意思,是想我们三跟你换位思考,体谅体谅你的不得已?那你也跟我们换位思考一下呗?”

唐远笑着说,“你家要是被我们三其中一家给弄的家破人亡,或者是被我们三的哪个给算计,欺骗,甚至利用,到头来你还能跟我们嬉笑打闹,一切如初?”

张舒然如鲠在喉。

唐远冷冷的说,“你爸设局,害了小朝跟阿列,他们俩的人生,这是笔死账。”

张舒然伸手去捋额发,捋得乱糟糟的,全搭下来,挡住了眉眼。

“你最后选择了背负家族的荣辱兴衰,舍弃了十几二十年的兄弟感情,我们都很伤心,没办法轻易适应现状,但我们心里都清楚,大家身在不同的家族,各有各的立场,道不同而已,这就是现实,谁也没法逃避,只能被迫适应。”

唐远冷笑,“可你偏要不放过我们,明明已经做了选择,还要回过头来恶心我们,想要我们知道你有多无奈,有多纠结,有多挣扎,人格分裂啊你?”

“能不能适可而止?你走你的阳光道,放心大胆的走,我祝你在商场发光发亮,前途无限,想打唐氏的主意是吗?那你就打,只要你有那个本事,商场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不是输不起的人,请你别再揪着我们不放了,不然这么下去,过去的那些年都会变成垃圾。”

张舒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紧抿着嘴角,给人的感觉有些可怜。

唐远这会儿又不晕了,他把剩下的水喝完,头低着,下巴缩在领口里面,寻思宋朝说的那个坎坷。

冷不防的听见张舒然说,“小远,如果我告诉你,我追逐的从来就不是权势跟财富,那些我都不在乎,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张舒然撩起眼皮,“你信不信?”

唐远表情错愕。

张舒然定定的看着他,“还记不记得去年陈家的宴会上,亭子里面,我们有聊过?”

唐远记得,就是那晚他被车撞了,他的头跟腿条件反射的抽痛了起来。

“我问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你说你不喜欢经商,你想跳舞,跳一辈子,跳到跳不动的那天。”

张舒然的眼里是一片柔和,“你还说权势对你而言就是个泥坑,本来就那么点大,外面的人依然一个接一个的要往里面跳,拼的头破血流,你死我活,大多数都是人变成狗,狗变成死狗,真正还能做人的少之又少。”

“你不想把自己的人生放进又脏又挤的地方,你想远离。”

唐远的记忆随着张舒然的这番话彻底苏醒,他确实那么说过,鬼知道对方全记在了心里,还自作主张的给他勾画未来。

张舒然的声音很轻,裹挟着明显的诱导,“小远,你不想把自己的人生放进那个又脏又挤的地方,那就不放进去,我来,就算我从人变成狗,你还是人上人。”

唐远看张舒然的眼神很陌生,“所以你伪造录音,收购陈氏在内的其他企业,通过周嘉和她那个从政的大哥搭上关系,为的就是能跟唐氏抗衡?”

张舒然没有否认,他像是自言自语,“我替你承受商场的纷争跟尔虞我诈,你去过你想要的生活,这样不好吗?”

唐远倒吸了一口气。

张舒然的呼吸乱了,眼眶红了,他的情绪正在开始朝失控的边缘靠近,“没了唐家继承人的身份,你照样可以衣食无忧,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唐远说,“同样的话,我大伯也跟我说过,就在我第一次招开股东大会的那天,他的下场你也看到了。”

“你大伯想利用你得到唐氏,我只是想通过唐氏得到你,想你一辈子无忧无虑。”

张舒然放在腿上的手捏成拳头,突起的指骨泛白,“小远,是不是非得我把心挖出来抛开,你才信里面只有你?”

唐远没法相信面前的这个人跟他记忆里的张舒然是同一个,他有种错觉,平行时空交错了,人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

“这就是你自以为的最后一张牌?”

张舒然的瞳孔微缩,脸上一闪而过狼狈。

唐远从床上下来,站直了,居高临下的看着张舒然,“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把这张牌打出来了,我就能原谅你?并且认可你的想法?”

张舒然也站了起来,可他还没站直,就被唐远一脚踹倒在了床上。

唐远一拳头抡在张舒然脸上,“我爸呢?”

张舒然的胸口大幅度起伏,他仰望着盛怒中的少年,觉得那双眼睛里的火焰美的惊心动魄。

唐远又是一拳,看着张舒然嘴角流出血丝,“我问你,我爸呢?”

张舒然咳嗽了几声,吐出的气息里带着血腥味,“是家里几个老人瞒着我做的。”

“他们知道我爸跟我妈定情的地方在杞县?”

唐远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床上拽到地上,抬脚就踢,对着他的肚子连着踢了好几下,“张舒然,你他妈现在还骗我!”

张舒然一下都没还手,也没躲避,被踢的整个脖子青筋暴跳,脸上冷汗涔涔,他混乱的喘息着说,“我没骗你,确实是他们私自做的决定,只不过,消息是从我这里泄露出去的。”

“我爸……”他蜷缩着手脚咳嗽,断断续续的说,“我爸走的那晚,他们不放过我,轮流逼我,那时候我脑子乱,不小心说漏嘴的,对不起。”

唐远嘲讽,“不小心?你偷看我的日记,刻意记下那件事,你敢说你不是蓄谋已久?”

张舒然苦笑,“不是。”

他摇摇头,“小远,真不是,你日记里的内容我都记得,我没有刻意去记什么东西,不管你信不信。”

唐远说不出话来了。

张舒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弯着腰粗声喘气,嘴角破了,脸上有几块淤青,他站在那里,像一个打了败战的将军,一败涂地,再也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唐远看得出来,张舒然想让他打,图的是好受一点,那他就不打了,他坐回床上,叠着腿说,“三个月前,我看了你的采访,觉得你很不对劲,你好像很焦急,刚订婚,公司又忙,你却把我们叫来这里,说明你的心静不下来,你焦急什么?”

张舒然没有出声,他擦着嘴角的血,安静的让人害怕。

唐远的眼里有阴云在聚集,“张舒然,我再问你一次,我爸呢?”

短暂的静默过后,张舒然给了一个信息量很大的回答,“三个月前我的人就找不到他了。”

唐远的猜想得到验证,他在心里松一口气,嘴上不带温度的说,“就算没有裴闻靳,就算我们还跟从前一样,我也不会选择你。”

从前我把你当兄弟,当大哥,现在我希望你离我远远的,就算身处商场,我也不想再跟你打任何交道。

这句话他没说,全从眼睛里表露了出来。

张舒然把手抄进头发里,梳理着凌乱的发丝,语气平静的仿佛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知道,我就是想通过这个机会把心里的那些话都说出来。”

他稍有停顿,“小远,我过的不好。”

“那你看看我跟小朝他们,谁过得好?”唐远说,“是小朝,阿列,还是我?我们哪个让你羡慕嫉妒恨了?你说。”

张舒然的喉头滚了滚,嗓音干涩,“我的订婚宴,你没出席。”

唐远大笑出声,“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我是缺心眼还是傻逼啊,跑去参加你的订婚宴。”

张舒然将发丝都梳理好了,他弯起破血的嘴角,露出跟以前一样温柔的笑容,“小远,真的不能挽回了吗?”

唐远毫不犹豫,决然且冷漠,“不能。”

张舒然的心口剧痛,他闭了闭眼,脸上的笑容消失无影,“对宋家我是势在必得。”

唐远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小朝已经跟宋家没关系了,请你不要再伤害他。”

张舒然的眼帘微垂,“好。”

“小远,我这次真的只是想跟你们聊聊天,说一说以前的那些人和事。”他淡淡的说,“这次之后,我会把过去忘掉,我们再见就是陌生人了。”

唐远说,那最好不过。

游轮在海上漂了一个礼拜,几十个保镖护航。

最开始的那两天,唐远陈列宋朝三人都是在房里度过的,第三天他们去观景台去甲板上观光,去休闲场所看电影唱歌。

总之不管他们去哪儿,只要不是在房里,神出鬼没的张舒然都会拎着酒过来跟他们聊天,就顶着一张被揍过的脸,胡子拉碴,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不换,毫无形象。

确切来说是张舒然一个人喝酒,一个人说话,说的都是年少时的那些光阴岁月,跟家族利益不沾边的那些日子。

一个礼拜后,游轮开始返航。

唐远他们无论搞什么活动,张舒然都在旁边参与,并且拽住了原来那个属于自己的位置,找到了存在感,一如往常的温和,仿佛他们四个人一个不少。

张舒然用整个航程给几十年的兄弟感情做一个收尾,他自导自演,沉浸其中。

游轮靠岸,张舒然的这场戏谢幕,或者说是这场梦醒了。

兄弟感情跟那些单纯时光都是上辈子的事,这辈子他只是张家的长子,当家主。

唐远刚从游轮上下来,还没来得及感受感受脚踏实地,就在停靠港口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扭头看张舒然,对方的表情跟他一样意外,明显对这一出丝毫不知情。

管家走到唐远面前,弯腰恭声说,“少爷,先生回来了。”

唐远身子一震,他先是惊喜,而后铺天盖地向他砸过来的是疑惑,以及……难以忽略的不安。

他爸既然早就脱险了,为什么没有立刻回来,而是在外面待着,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这时候回来?

是已经等到了一个适合回来的时机?

所谓的合适的时机是什么?

唐远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裴闻靳的号码,没来由的想起了宋朝说的他情场上最大的坎坷,手剧烈一抖,手机就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