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调查员们睡醒后,得知了一项并不是太好的消息——李云飞生病了。
由于休息不好、身体虚弱,再加上情绪大起大落,他昨天在村里寻找到很晚,夜深露重受了寒,又吹了海风,好不容易被劝回游艇后连口饭都没吃,便累得沉睡了过去,大半夜就发起了高烧,今天早晨男助理去叫他吃早饭,才发现他已经烧得人事不知,连忙叫了谭医生过来,忙了好半天,这才勉强控制住病情。
然而,哪怕病得神志不清,李云飞却依旧坚持着不肯离去,甚至再三请求众人不要管他,务必要继续搜寻,一定要找到荣华的下落。
这原本也是调查员们要做的事情,自然相当爽快的一口应下。慰问完病中的李云飞后,他们也开始商量今天的调查方向。
由于李云飞病重,阿布勒等保镖都要留下来保护雇主的安全,于是冉文宇难得有了自由行动的机会。
调查员们讨论片刻,决定今天兵分两路。一路是冉文宇和岳冬梅,这两个人一个长得好看,一个身为女性、不易受到防备,又说服技能高,负责在村内打探交涉;另一路则由身为医生的康健和战斗力比较高的杨宏亮组成,打算出村转转、扩大搜索范围——既然村内找不到荣华的踪影,那么他就很有可能藏在村外。
调查员们的行动力很高,商议完毕后便下了船,分头行动。
由于李云飞生病、耽误了一些时间,此时村民们大多已经乘船出海,村里只剩下妇女和老人。比起村中的男人们,这些人对待冉文宇和岳冬梅的态度勉强好了一点,但是一旦两人试图探听点什么,对方便会立刻变脸,对于李云飞和荣华的过往缄口不言——不得不说,这种沉默的态度,让这个村子显得更为可疑。
冉文宇和岳冬梅在村里转了一圈,却一无所获,他们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讨论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觉得,这些村民肯定被村长警告过,不让他们透露任何消息。”岳冬梅锤了锤自己有些酸痛的小腿,叹了口气。
“就算是这样,村里肯定还是有突破口的,只是我们暂时还没有找到。这里没有什么档案室、资料室之类的地方,我们要打听消息,只能从村民口中得知,这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冉文宇皱着眉,将今天遇到的村民们的神情在脑海中重新梳理了一遍,突然抓到了一个被自己忽略的细节,“岳姐,刚刚在村里转悠的时候,你看到孩子了没?”
岳冬梅愣了一下,仔细回忆片刻,坚定摇头:“没有,我没有注意到有一个孩子!”
“但是昨天我们调查荣华旧家的时候,杨哥的侦查结果却显示这个村子里还是有孩子的……”冉文宇说着,与岳冬梅对视一眼,两人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不约而同的站起身,直奔昨天已经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的荒废小院。
——是的,KP都已经特意提示他们院子里经常有孩子玩耍了,他们为什么竟然将这件事给忘记了?!
荣华的小院位于村子一角,人迹罕至,所以他们刚刚四处探访的时候并没有路过这里。此时重新回到院子,离着远远的,冉文宇和岳冬梅就听到了孩童嬉戏的声音。
两人的眼睛双双一亮,加快了步伐。
在小院里玩耍的有五个孩子,小的大概三四岁,年长的也只有八九岁,至于十多岁的半大小子,则已经可以尝试着跟随父亲出海捕鱼了。
孩子们玩得很投入,一直到冉文宇两人走到院门口,这才注意到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最为年长的男孩显然是孩子中的领头人,他立刻将弟弟妹妹们护在身后,警惕的瞪向冉文宇和岳冬梅,待看到一个是漂亮瘦弱的小哥哥、一个是笑容亲和的大姐姐后,孩子们明显放松了不少。
毕竟,孩童的警惕心比之成年人要轻上不少,也很容易被伪装出来的善意欺骗,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明家长老师再三谆谆教导不要吃陌生人的食物、不要跟陌生人走,但每年依旧还是会有很多孩子被人诱拐。
“你们就是村长爷爷说的外乡人吗?”感受到冉文宇和岳冬梅并没有恶意,为首的男孩子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问道。
“对,我们就是从外面过来的。”岳冬梅笑眯眯的答道,“你们看到村子边停靠的大船了吗?那就是我们的船。”
孩子们发出了一阵惊讶的骚动。他们一直都在村子里长大,从未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在他们的印象中,船都是自家使用的简陋的木头船,哪里见识过如此豪华的游艇?自然早早就在心里蠢蠢欲动。
孩子们的好奇心一直都是旺盛的,又因为自小生长在海边,他们更加对于家中赖以谋生的“船”充满了喜爱,岳冬梅简单的一句话,就立刻勾起了他们的兴趣。
为了避免自己的身高让孩子们产生威胁感,冉文宇和岳冬梅在院里找了块破木板坐下,随即便被孩子们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询问关于大船的事情。
两位调查员耐心的回答着孩子们的问题,当被问起能不能带他们去船上玩时,冉文宇轻轻叹了口气:“我们的确很想带你们去玩,但现在却不行,因为船主人生病了。”他摊了摊手,“你们应该知道的吧?那艘船并不是我们的,我们只是受到雇佣,在船上工作,若是要带你们上去,必须要征得船主人的同意才行。”
“船主人,就是那个看起来很凶很凶的爷爷吗?”一个男孩抿了抿唇,有些怯生生的,“我昨晚趴在窗户上,看到过他的,他看起来真凶,会同意我们上船玩吗?”
“爷爷其实是个好人。”岳冬梅努力替李云飞辩白,“他只是生了很重的病,所以心情很差。”
“那我们可以去找高婆婆~”一个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建议,“高婆婆会治病的,我生病的时候,就是婆婆治好的。等到婆婆治好了爷爷,我们就能上船玩了吗?”
“爷爷的病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治好的,我们船上也有医生,医术更高明的。”冉文宇神色怜悯,“他生的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孩子们听得半懂不懂,茫然的眨巴着眼睛。
趁此机会,岳冬梅便将李云飞和荣华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他们并没有提及怪物,也没有说荣华是在海上凭空消失的,只是表示荣华失踪、李云飞到处寻找,而这个村子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岳冬梅的口才很好,将整个故事说的极为动人,而经过这一段时间的闲聊,两名调查员也和孩子们熟悉了不少,顺利获得了孩子们的信任。
这样年龄的孩子,正是尚未经历生活磋磨,依旧维持着纯真与柔软的年纪,而他们也还没有被大人们灌输“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是有病”的理念,毫无压力的接受了这对同性恋人。
听完了岳冬梅的讲述,孩子们也顺利领悟了她的言下之意:“也就是说,我们要想上船玩,就要治好船主爷爷的病,而想要治好他的病,就要找到他失踪的恋人,对不对?”
“真聪明。”岳冬梅弯着唇角,夸赞这位GET到重点的孩子。
KP:【现在,请投掷一个说服,看看孩子们会不会接受你的引导。】
冉文宇眼睛一亮。他知道KP这样表示,就意味着他们终于顺利找到了突破口。
现在,距离成功就差最后一步,绝对不能功亏一篑。虽然岳冬梅的说服技能还是比较高的,但骰子女神的心情却捉摸不定,冉文宇立刻得寸进尺,努力争取更大的成功几率:“KP,这些孩子们显然已经被我们说动了,看在岳姐刚刚辛苦RP(Role Play,角色扮演)的份儿上,能不能申请一个奖励骰?”
KP沉吟片刻,相当爽快:【可以,给你们一个奖励骰。】
岳冬梅给冉文宇比了个拇指。
KP:【说服检定:岳冬梅,60/34,成功。】
俗话说,有目标就有动力,比起单纯向孩子们询问有关荣华的事情,这样有奖励的方法极大的激发了孩子们的积极性。接下来,在漫长的卡关后,调查员们终于迎来了情报的大丰收。
按理说,这些小豆丁是不可能知道几十年前村里发生的往事的,但他们也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家长们在闲聊的时候,并不会刻意避开这些不通人事、只知道傻玩傻乐的孩子。
昨晚,李云飞等人的到来,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湖水,瞬间绞碎了村内表面的平静。村长派人挨家挨户的告诫,让村民们不许理会这群外乡人,更不许回应他们的打探,村民们自然一口答应、并认真的执行,但这却并不代表在关起门来、面对自己人时,不会感慨讨论两句。
人都有好奇心,村民们自然也不例外,二三十岁的青年人并不清楚李云飞和荣华的过往,对于村长的如临大敌自然十分奇怪,少不得会向家中的长辈们探听一二。而在一旁玩耍的孩子们,自然也听了一耳朵。
倘若没有“上船玩”的诱惑,孩子们完全不会将自己听到的闲谈当一回事,甚至很难记起。但有了激励之后,他们开动脑筋、冥思苦想,很多被他们忘到脑后的讯息也被重新翻找了出来。
孩子们的表述其实并不清楚,言辞间也经常颠三倒四,而且每个人听到的消息都有着或大或小的区别,如此繁杂凌乱的讯息大爆炸,着实将冉文宇和岳冬梅弄得头大如斗。
花费了好半天的时间,两人这才勉强将曾经的过往梳理出一个大概。
事情要从荣华的父母那一辈说起。
村中有一个叫做阿清的姑娘,长相漂亮、性格大方,很受村中小伙子们的追捧。但有一天,阿清随同父母出海捕鱼的时候却遭遇了大风浪,一家三口有去无回。
在这样落后的小渔村中,出海捕猎遭遇海难的事情并不算常见、却也并不稀罕,毕竟大海无情、变幻莫测,无论经验如何丰富的渔人,也无法完全征服大海。
对于这一家三口的遇难,村人们很是惋惜了一阵,便将这件事丢到了脑后,却不料三个月后,阿清竟然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的跑回了村子。
对于阿清的回归,村民们相当惊喜,他们并不知道阿清是如何从海难中逃生的,但是看着她孤苦一人,他们也并未过多追问,只是给予了她最好的照料。
然而很快,村民们就发现阿清的精神状况有些不对。她有时会毫无预兆的抱头大哭,有时会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有时又具有极强的攻击性,疯狂的抗拒着任何人的靠近——她极度恐惧大海,还幻想着自己被一种可怖的怪物袭击。
最开始,村民们还怜惜她、照料她,但一段时间后,在阿清的疯癫之下,众人还是遵循本能,逐渐疏远了这个可怜的女孩,只是偶尔送她点食物,保证她能够顺利活下去。
倘若事情到此为止,那也就罢了,然而,一个月后,村民们发现,阿清的肚子逐渐大了起来——她怀孕了。
这个村子是闭塞保守的,他们无法接受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恋情,也同样十分看重女子的贞洁。阿清未婚先孕,这在村民们看来是无法饶恕的罪行,他们试图逼问阿清那个男人是谁,但阿清却只会尖叫大哭,呼喊着“怪物”、“怪物”——她表现得比村民们还要抗拒自己腹中的胎儿,恐惧的几次三番试图将它杀死,但哪怕把自己折腾到奄奄一息,那个孩子却依旧还是好好待在她的肚子里。
由于阿清表现得极度反常,村民们也逐渐意识到了那个胎儿有问题,甚至有传言开始在村中流传,说阿清在遇难后被海怪所救,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海怪留下的。
比起其他人,这些以出海打渔为生的村民对于大海的神秘莫测更加尊崇,他们世代流传着各种关于大海的传说,而海怪也自然是其中之一。在这些传说中,海怪是冰冷残酷的生物,它们生活在海底,作乐般的袭击渔人、弄坏船只,而在这些怪物们面前,人类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所以,当阿清腹中的胎儿与海怪联系在一起后,村民们立刻对她退避三舍。他们不敢靠近阿清,因为恐惧着海怪,同样,他们也不敢对阿清腹中的孩子做什么,生怕会引来海怪的报复。
总之,就这样,在一片风声鹤唳之中,阿清腹中的胎儿终于呱呱坠地。
出生的婴儿是普通人类的模样,并不像传说中的海怪那般恐怖,这着实让一直提心吊胆的村民们长长的松了口气,也勉强接受了这个孩子的存在。毕竟,他们如何不近人情,也无法下手杀死一个无辜的婴儿。
不过,虽然容许孩子在村里生活下去,但村人们依旧不愿意靠近他:一来是由于他身世不明,被谣传是海怪的孩子;二来,也是由于他有个疯疯癫癫、攻击力极强的娘亲——是的,自从将孩子生下来后,阿清就彻底的疯了。
所幸,这个孩子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就像是他在母亲的肚子里、无论怎样折腾都依旧没有流产那般,仅凭村人们偶尔的施舍,便挣扎着活了下来。
等到再长大一点,他就能无师自通的下水,并且展现出了极强的水性,哪怕没有船只,也能单凭自己的一双手,在浅海中捕捞些小鱼小虾和贝类,勉强果腹,
村中的孩子们受到父母辈的影响,一直排斥着这个孩子,背后叫他小怪物,而唯一愿意靠近他的,只有同样父母在海难中身亡,与他同病相怜的“水根”。
至于“荣华”这个名字,也是他和水根一起取的,在此之前,他并没有名字,只有“小怪物”这个饱含恶意的绰号。
在荣华九岁的时候,他的母亲阿清终于解脱,离开了这个人世。自那以后,荣华便与水根真正相依为命,而他们之间的情愫,也是在这种孤立无援、彼此扶持中逐渐滋生的。
因为自小在村里长大,两人当然知道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感情是不被人接受的,但是十多岁的少年正是血气方刚、无法自控的年纪,爱情的甜蜜让他们渴望着一切亲密的举动。于是,当两人躲在角落里、偷偷接吻的时候,他们被村民们发现了,而接下来迎接他们的,就是来自于村民的狂风骤雨。
荣华和水根都没有长辈庇护,其中一个还是个来历不明的“小怪物”,于是村民们对于荣华越发苛待,认为是他教坏了水根——毕竟,哪怕他不是怪物,他骨子里也依旧流淌着罪恶不贞的血液。
至于后来的发生的事情,调查员们也大概从李云飞口中了解过了。两名少年拼命反抗,不愿意松开牵着彼此的手,却因为这份固执的感情而遍体鳞伤,只能身无分文、狼狈不堪的逃离村子,四处流浪。
不得不说,这一段曲折的故事实在感人,令人不得不感慨世事艰难、人情冷暖。然而,身为跑团机器的调查员们却并没有太多情绪。
冉文宇和岳冬梅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猜测被证实的笃定与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