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尔娜当然知道迟阎是什么。
可她该怎么说?
难道要说,迟阎是梁国独有的一种毒药,所有药材都是梁国特产?
这不是自找麻烦,争着把嫌疑往自个儿身上揽吗?
只是话已说出口,再遮遮掩掩反倒显得欲盖弥彰,更让人怀疑。
这下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里外不是人。
麦尔娜悔得肠子都青了。她就该听阿斯兰的叮嘱,不该开这个口的。
可惜圣女外表妖娆妩媚,仿佛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实际上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没什么心眼。
此番出行前,姥姥告诫他们要安安分分,别搞什么多余的动作。王上也让他们完成使命就好,不用带所谓的秘密任务。
她真没想到梁国会搞事情啊。
她这么一冲动,会不会坏了大事,给梁国惹来大麻烦?
麦尔娜这么一犹豫,众人的目光就微妙起来了。
阿斯兰眸色一冷,上前一步,将麦尔娜挡在身后:“迟阎是一种毒性极强的毒药,只要沾上人的皮肤就会死亡,若是入口,更必死无疑。”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闭口不言。
卫敛安静听着,不置一语。
阿斯兰隐瞒了两件事。
第一,迟阎为梁国特有毒药。
第二,迟阎毒性极强,只要沾上就必死无疑,然而发作时间却不一样。若只是寻常皮肤接触,可以延缓上两日再毒发身亡,若是直接口服,立刻就会暴毙。
无论怎样都会死,只是发作时间有先有后,故名“迟阎”。
这两点信息十分重要。如果李重华是毒从口入,于半个时辰内中毒,那么在跑马场的各位,都能拥有一个不在场证明。
尽管下毒的事并不需要他们亲自去做,但当下,能撇清一个嫌疑算一个。
而如果迟阎是通过皮肤接触的……那么李重华前两日就已经被下毒,只是至今才毒发。
只要卫敛亲自去尸检一番,就知道迟阎是如何到李重华身上的。可惜大庭广众之下,他并不能暴露自己会医术。
假设是前一种可能,那么这两日她接触过的人,就都有嫌疑。
可是没人能证明李重华这两日去了哪儿。她为了装成迷路少女偶遇秦王,时常不带任何侍女一个人在王宫里乱逛。如今人都死了,鬼知道她都到过什么地方,遇见什么事,见过什么人。
如今最可疑的阿斯兰,在卫敛眼里也是证据不足。
阿斯兰隐瞒消息是正常行为,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在这个节骨眼儿不该说出对自己不利的消息。实话实说,那不叫诚实,那叫傻憨。
他不太倾向于李重华中毒是梁国所为。梁国毒药千千万,许多是七国共有的,没必要用迟阎这么有地域特色的毒药。
这更像是一场并不高明的栽赃嫁祸。
当然,也并不排除是梁国恰恰利用了这种心理,反而取信于人证明自己清白,从而贼喊捉贼。
再多的猜想没用,事实还是要讲证据的。
既然阿斯兰并未告知迟阎是可以延迟发作的,那么作为一名“毫不知情”的普通人,卫敛能做的就是按照第二种情况处理。
就当李重华是吃了什么东西在半个时辰内立即发作的。
尽管按照这个方向调查下去,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一无所获,他也得按照流程办事。
大不了暗地里再用另一种方式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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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呼延可牧眼中敌意很明显。
这屋子里,呼延可牧最恨的人绝对不是卫敛,而是阿斯兰。
陈国与燕国是世仇,他们不打起来完全是碍于这里是秦国的地盘。
麦尔娜是美人,美人可以被原谅。至于阿斯兰,那就是罪无可恕了。
麦尔娜翻了个白眼:“玩毒我们是祖宗好吗?”
阿斯兰忍无可忍:“你可闭嘴吧。”
这时候承认擅长毒术是件很光荣的事情吗?!
卫·真·玩毒祖宗·敛挑了下眉,没有说话。
他悄悄挪到姬越身边,眼里写着“我好害怕”。
那可是尸体诶,吓死人了。
姬越不动声色地攥住他衣袖下的手。
刚好瞥到这一幕的谢忱嘴角狠狠一抽,无语地撇过头。
一直关注七公子的乔鸿飞:“……”
怎么感觉是白担心了呢。
陈国使臣团里一个人突然附耳在呼延可牧耳边说了什么话。
呼延可牧听完神色一变,刚才还盯着卫敛不放,现在又把目光聚焦到阿斯兰身上了。
他一声冷笑:“也是,你是该了解,你们最了解了。我差点忘了,这迟阎,不就是你们梁国的么!闹了半天,是你们在贼喊捉贼啊!”
“秦王陛下。”呼延可牧怒不可遏道,“当年北原之战,就是这群南蛮子在兵器上下毒。我的祖先们受伤,只当等闲外伤处理,两日后回部落庆祝,却个个毒发身亡!只余下我的曾祖父幸存,才有了如今的呼延一脉。”
“原先没记起来,如今一想,这毒,不就是叫迟阎么!”呼延可牧扭头怒视阿斯兰,“你刻意隐瞒,居心何在?我看重华公主就是被你杀的!”
“你血口喷人!”麦尔娜也炸了,美眸几乎喷出火来,“你还有脸提北原之战?我们十万梁人惨死于你们铁骑之下,当初怎么就没把你们全毒死?留下你这么个祸害!”
双方隔着国仇家恨,眼看着事情发展就要歪掉,姬越淡声道:“都住口。”
“秦国还容不下你等放肆。”
要吵回去吵,别搁在他和卫敛面前,看着烦。
“秦王陛下。”麦尔娜行了一礼,“您不要听这条疯狗乱咬人。他先是诬蔑卫公子,后又泼我梁国的脏水,恕麦尔娜难以忍受。迟阎是梁国之毒,可能拿到梁国之毒的不止梁人。呼延可牧从头到尾都在跳脚混淆视线,重华公主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么为她抱不平?我看是有人别有目的。”
王太医敏锐地抓住重点:“容老臣插一句话,呼延王子说当年祖先受伤两日才发作……也就是说这毒不仅是通过肠胃,还能通过血液与皮肤沾染,且有潜伏期?”
不愧是大夫,职业素养极高。麦尔娜和呼延可牧吵了半天,王太医听进去的就是这些信息。
“……是。”都到了这个地步,麦尔娜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但凡皮肤接触迟阎,沾染到的地方在死后就会出现青色。想要知道她是皮肤接触还是直接服毒,脱了衣裳看一看她身上有没有青色就知道了。”
燕国使臣第一个反对:“这成何体统?我们公主无辜丧命,如今竟连这点最后的体面都保不住吗?!”
那可是一国公主!
至死都冰清玉洁的公主,怎能容人玷污?
麦尔娜嘲讽道:“不脱衣裳也行,直接把胃剖开看她肚子里到底吃了什么罢。”
意思很明显:要么脱衣,要么剖尸,你选一个。
燕国使臣:“……”
那还是脱吧。
姬越下令:“传两名女医官。”
女医官很快到来,见室内站着的一圈人,战战兢兢地行完礼,便被姬越赶去干活。
其余人等皆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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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越与卫敛也从凝月楼中出来,两人避开人群,在一桃红柳绿的小道上散步。
呼吸到新鲜空气,卫敛终于露出一丝轻松:“屋子里闷死了。”
姬越不假思索道:“那待会儿便不必回去了,回钟灵宫歇着罢。”
卫敛不是他,见惯生死,面不改色。卫敛头一回见尸体,还得在众人面前保持平静,应该是很不容易的。
在姬越眼里,卫敛着实是弱小、可怜、又无助,是需要他保护的对象。
卫敛睨他:“哪能啊。鸾印在手,臣岂敢渎职。”
姬越:“……孤以为那是个闲差。”
他也没想到秦王宫里会发生这种事。
“罢了,姑且为你分忧。”卫敛轻叹一声,提起正事,“你觉得,此事谁最有嫌疑?”
姬越道:“都有。”
卫敛:“那你可有头绪了?”
姬越说:“暂无。”
卫敛:“……”
说好的聪明人呢?
这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难道不应该是他刚问出第一句,姬越就已经说出答案,一切尽在掌握中吗?
姬越望着他笑:“你这么看孤做什么?当孤是神算么?”
“万事都要讲究证据,如今证据不足,仅凭推论,孤便是有千种猜测,也无法一一道出,不如不道。为君者当以实事求是,不以推想治国。”姬越一本正经道。
卫敛:“说人话。”
姬越:“孤觉得他们都想害孤。”
重华公主只是一个政治的牺牲品罢了。
要论动机其实不难猜。这个节骨眼,燕国公主身亡,秦国于情于理都得给个交代,否则让他国如何作想?原来附属国王室的命,在秦国眼里都是一条贱命。
而若要彻查,保不准就得罪另外五国,甚至要将各国使臣全部扣留。
尽管秦国早将六国都得罪遍了。
可若是逼得六国联起手来,对秦国也是一场大战。
幕后之人心思不可谓不狠毒,也不可谓不精妙。
可谁要引起天下大乱、欲将秦国立于两难之地呢?
谁都有可能的。
卫敛同情地拍拍他的肩:“你太惨了。”
不愧是七国刺客悬赏排行榜上排名第一的秦王。
姬越很委屈:“卫小敛,他们都想要孤的命。”
卫敛抱抱他:“没事啊,我不要你的。”
“不行,你得要。”姬越瞬间化身姬三岁,语气都变得幼稚起来。
他抱着人低声道:“我的命只给你的。”
秦王死,天下乱,所以孤的命不能给你。
但是我的命,我的命可以。
姬小越可以用命爱卫小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