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身看着苏棠音。
他的神情明明和以前呵斥她做实验的时候一模一样,但莫名让苏棠音心颤了一下,总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
“博士?”苏棠音试探性喊了句。
陈博士说:“跟我来。”
苏棠音:“……”
她不是已经跟着他来了吗?
当然这话不能当着上司的面说,苏棠音看他识别了视网膜,打开H栋的玻璃大门。
陈博士竟然有H栋的权限。
苏棠音跟着他进去,这栋大楼和A栋的没什么差别,建造几乎是复制粘贴,一路上苏棠音恍惚间以为进了A栋的大楼。
唯一不一样的是……H栋几乎没人。
一路上走了这么久,他们一个人没见到,苏棠音甚至以为这是栋空楼。
明明是在上班的时间,H栋的员工都去了哪里?
苏棠音也想不明白,陈博士带着她进了栋电梯。
她终于发现了和A栋不一样的地方。
A栋的电梯是向上走的,A栋没有地下层,但H栋不一样。
电梯上从1——20与A栋一模一样,一样的20层楼。
不一样的地方是,这桩A栋楼有地下层。
整整十二层。
相当于在地下也建了一栋楼。
苏棠音有些惊讶,看了眼陈博士的侧脸,还是忍住了那点疑问。
不知道他到底要带她来干什么,但不多问总是好的。
电梯一直到地下第五层停下,苏棠音默默跟着陈博士出去。
出了电梯后,苏棠音总算是发现了那些“消失”的人都去了哪里。
压根不是消失了,而是地上的楼层根本没人工作,他们都在地下。
穿着实验服的工作人员沉默从他们身边经过,对领路的陈博士熟视无睹,目光不约而同看向了跟在陈博士身后的苏棠音。
该怎么形容那种眼神呢?
苏棠音在A栋实验室之时与同事们相处非常融洽,即使刚毕业被招进C城研究室,他们对苏棠音也是格外照顾。
可是H栋的人像是两个极端。
那种眼神陌生又警惕,不像是在看同事,反而像是在看一个闯入他们家中的陌生人,戒备又隐含些旁的意思。
苏棠音被盯得脊背发毛。
“到了,进去吧。”
陈博士终于领着她来到了一间屋子前。
他拉开门却并未进去,而是回头看向苏棠音,意思是让苏棠音先进去。
苏棠音站在门口,只能看见里面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一片让人有些瘆得慌。
她不是怕黑的人,但看到这一幕还是有些心生恐惧。
“博士?”苏棠音忍不住问了声。
陈博士道:“进去吧,有东西要带你看。”
上司这么发话,她终究还是屈服于牛马的本性,即使有些害怕还是迈步进去。
陈博士随后跟了进来。
房门被关上,电子锁自动锁上。
【已开启戒备模式,请穿好防护服,带好防护武器,如遇到危险,请立刻按响防护服上的按钮。】
【绿色按钮代表暂时安全,黄色按钮代表需要防护,红色按钮代表遇到了生命安全,请谨记,不要靠近实验体。】
机械的电子声从墙上的广播中播放出来,在四面都是铁壁的地方环绕。
苏棠音一瞬间看向了陈博士。
墙壁上的幽蓝的电子灯打开,每隔十米便有一个监视器,监视器时不时闪烁的红光与电子蓝光相互呼应,在此刻看起来就更加骇人。
“博士!”苏棠音急急忙问:“这是什么,什么实验体,为什么要启动最高级别的防御系统?”
陈博士并未立刻回答她的话,而是打开角落的柜子,取出挂在里面的防护服。
他将手上的防护服递给苏棠音:“穿上吧。”
苏棠音看了一眼,向后退了一步:“博士,我觉得我有事先知道待会儿要面对什么的权利,能动用基地的最高级防御系统,一定不是什么随便的事情,您要带我看什么?”
陈博士的镜片反着蓝光,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苏棠音在一声声的警报和忽明忽暗的光亮中提起了心,不由得捏紧了衣袖。
“博士,我需要知道你到底要带我干什么,为什么要穿上防护服,为什么要启动基地最高的防御系统?”
苏棠音提高了音量。
面对自己的上司和导师,以前的她很听陈博士的安排,也很尊敬信任这一个一心钻研学术的科学家。
但今天林云姣刚跟她说过陈博士的不对劲,此刻他又要带她去做什么事情,他这种态度让她难得的强硬了起来。
陈博士问:“你觉得我会害你?”
害她?
苏棠音不觉得他会害人。
她冷静说:“不,您不会害我,但这件事事关我的生命安全,我觉得我有知道一切的权利,我需要保护好自己。”
陈博士将防护服收了回去,转回头自顾自穿着防护服,淡淡说道:“带你见一个实验体,这是我研究了整整二十年的东西,如今终于有了些进展。”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顿了顿,双眼微微眯起,镜片遮挡下的眼睛诡谲幽深。
无端有些恐怖。
“我们捉到了一只实验体,你知道它有多神奇吗?”
用神奇去形容一只实验体,这是在有些奇怪,但放在陈博士这个科研狂魔身上,苏棠音反而觉得合理了起来。
她只是戒备问:“您要带我去看?”
陈博士点了点头:“当然。”
苏棠音:“为什么是我?”
陈博士问:“为什么不能是你?”
苏棠音还算是有自知之明,不能选她的理由可太多了。
“我刚来实验室不过三年,自知能力算不得突出,如博士您说的那样,这个实验体很神奇,能放在H栋去研究的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实验体,您需要副手的话,林姐、徐哥他们都比我适合,为什么选择我?”
陈博士穿好了防护服,全身被包裹在特定的衣物中,只露出两只眼球看着她。
苏棠音听到他说:“我觉得你合适,你比他们都合适。”
还没等到苏棠音追问原因,陈博士取出了另一套防护服递给她。
“人类对这个世界的探索不足1%,井底之蛙未尝不是我们,能多探索洪荒的奥秘是我们的荣誉,乃至毕生追求,我相信你也是,所以,愿不愿意去看看?”
陈博士的声音带了蛊惑:“苏棠音,我敢向你保证,里面是这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我们的发现要远超于其他国家,你愿不愿意去看看?”
“作为一个科学家,你愿不愿意进去看看?”
这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
值得陈博士探索整整二十年的东西。
二十年的探索才换来了一点的发现。
苏棠音热爱这份工作,虽然枯燥,但喜欢这种做实验的感觉,一生在与知识打交道。
没有一个科学家不想离世界更进一步。
苏棠音伸出了手。
接过了防护服。
陈博士没有丝毫意外,淡淡收回了眼神。
防护服很厚也很闷重,是用特制的材质制造成的,外皮坚硬又不缺韧性,将人体完全包裹在其中,苏棠音的眼睛上也围上了一层钢化质的防护栏。
她垂下头再次看了眼身上的三个按钮。
绿色,黄色和红色。
这些在关键时候是能保命的,她曾经还以为自己一辈子穿不上这种级别的防护服。
苏棠音自嘲一笑。
也是出息了,能接触到基地最森严的机密信息。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陈博士能接触到这些东西。
这条走廊实在太深,一路上他们经过了十几道防护门,陈博士光瞳膜验证都验证了许多次,这便更加说明了那只实验体的重要性。
路中见的人不多,大多数都跟他们一样穿着防护服,各自忙着手中的工作。
看起来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当苏棠音经过了一人的身边之时,终于察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那人怀中抱着的是个透明的箱子,里面铺满了冰块,放置着真空的分装袋。
袋子里是……
蓝色的液体。
那是什么东西?
“走。”
苏棠音还没看明白,陈博士开口打断了她。
不知道为什么,苏棠音总觉得陈博士有些奇怪。
明明看着是想让她去了解更多,否则不会带她来H栋,但好想又在阻拦她去探索。
他不知道出口打断了多少次她四处张望的目光,像是不愿意她看到太多,或者知道太多。
从穿着防护服进来到最终停下,他们将近走了半小时,中间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实验室。
陈博士识别瞳膜。
滴——
紧闭的大门缓缓向两边拉开的时候,苏棠音不知道哪里来的紧张感,浑身的警报拉响,汗毛忍不住倒立,双眼直勾勾看着大门之后。
陈博士很淡然,不高的身形却堵在苏棠音身前,给了她一点安全感。
双叶大门终于打开。
苏棠音的心在狂跳。
***
“景医生,上周三上午的病人来复诊了。”
景柏抬头露出完美的笑:“请她进来吧。”
助手转身离开的瞬间,他脸上的笑瞬间垮了下去。
景柏瞥了眼挂在墙上的表,已经十一点了,还有半小时到了棠棠吃午饭的时候。
他要尽快解决完这些事情,还得给棠棠打电话呢。
复诊的病人推开门进来。
许婉枝面色苍白,神色倦怠,秀丽的五官不施粉黛,能看出来是个美人胚子,只是眉宇间的愁容太过明显。
这次不同于以往,之前的许婉枝是独自来就诊,似乎是不想家里人知道,这次的她则是在一个男人的陪同下。
那人穿了一身黑,五官冷厉俊美,周身的气息矜贵霜寒,如玉的手死死扣着她的腰身,景柏身为男人很了解这种动作,那是绝对的占有。
无名指上套了枚婚戒,与许婉枝手上的明显是一对。
可景柏记得许婉枝之前来是没戴过戒指的。
他挑了挑眉,目光在无人处沉下。
闻到了些别的味道。
许婉枝坐下,那男人从始至终跟在她身边。
景柏端着自己心理医生的身份,装模作样提醒了句:“先生,患者就诊的时候不需要外人在场的。”
意思就是,请滚出去。
那男人反而长腿舒展靠向沙发的椅背,揽着许婉枝腰身的手滑下,抓住她一只手十指相握。
景柏看到许婉枝明显一抖。
“我是她的男朋友。”
男朋友。
景柏微不可察笑了下。
无名无份的东西罢了,竟然还没把人弄到手,简直丢他们的脸。
许婉枝这时候也糯糯开口:“景医生,就让闻煦在这里吧。”
可她看起来可一点不想他在呢。
不过景柏毕竟不是纯正的人类,没有那些身为医生的职业道德,对别人也没那么多耐心和同情心。
他转了转笔,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许小姐,我需要例行问你一些事情,不要害怕,只是简单的复诊记录。”
许婉枝点了点头:“好。”
复诊将近二十分钟,或许是那个叫闻煦的在场,许婉枝比之前的话少了很多,景柏能问出的东西少之又少,也能明显察觉出她的局促。
期间景柏看了不知道多少次钟表。
“许小姐,药还是照常吃。”
许婉枝点了点头,搭在双膝上的手揪在了一起。
时间已经到了,许婉枝起身朝他道谢,正要拿包离开的时候,闻煦反而站着不动了。
“婉枝,在外面等我,我和医生聊聊。”
许婉枝的神情瞬间紧张起来,“闻煦……”
闻煦重复了句:“在外面等我。”
听起来多了些强硬。
景柏坐着没动,许婉枝挣扎了瞬,还是拎着包离开了屋子。
景柏嗤笑了声。
许婉枝倒是不如他的宝宝,苏棠音可不会对他言听计从,她从来不怕他。
当然,闻煦也不如他,他没景柏温柔。
许婉枝刚一离开,森绿的雾气立刻盈满了整间屋子。
闻煦的神情陡然间森寒,粗壮的藤蔓在身后张牙舞爪,叫嚣着朝景柏冲去。
他带了杀意的。
景柏还是端坐在椅中,温笑着看那些藤蔓朝他袭来。
它们誓要将他撕碎。
在到达面门的前一刻,无形的屏障出现在眼前,更加浓重的黑雾将闻煦的雾气淹没,雾中只能看到两双颜色不一的眼眸闪着幽深的光。
“就凭你?”
清冽的声音甚至还带着笑意。
只不过眨眼之间,闻煦察觉到面门的风声,心下一紧刚要侧身避开,周身飞舞的藤蔓被尽数斩断,小腹上被狠狠重击砸向墙壁。
“唔——”
闻煦闷哼出声,苍白的下颌滑下赤红的血丝。
他的痛呼不过一瞬,下一秒便被他自己咬牙压制了下去,暗绿的眼飞速瞥了眼紧闭的门。
可方才的动静不算小,一直提心吊胆等候在门口的许婉枝当然听到了。
敲门声响起,接着是她的询问:“闻煦,景医生,你们在干什么?”
屋内的黑雾早已散去,阳光从落地窗外扫进来,洋洋洒洒落在长身玉立的青年身上。
白大褂本该是圣洁的,景医生平时也是温温润润的。
可此刻他微微歪着头,唇角的笑与平时截然相反,分明是在笑,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许婉枝还在敲门。
景柏听见敲门声后瞥了眼大门,闻煦立马强撑着起身。
他浑身戒备盯着景柏,努力放轻声音:“婉枝,没事,我和景医生聊会儿,你别进来。”
许婉枝:“可是——”
“婉枝,听话。”
许婉枝没再说话。
屋内硝烟四起,闻煦的身子不偏不倚正好挡在大门口,仿佛是防着景柏靠近大门。
“啧。”景柏冷嗤一声,“怕我伤害你那心上人?”
闻煦冷眼看着他。
景柏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坐回去:“这位先生,我不打女人呢,我只打你这种不是人的。”
他抬了抬手,手指正好指着闻煦。
闻煦反而笑了出来。
藤蔓编制成为铁网将大门堵起,这是闻煦最严密的防守,他将自己与景柏困在一起,就算景柏真的要做什么,也得先杀了他才能出去。
闻煦还是不信他,担心他会伤害许婉枝。
景柏微微眯了眯眼。
他知道闻煦猜出了他的身份。
果然,下一刻便听到闻煦道:“你是深渊的那位?”
怪物们一般都用“深渊里的那位”来指代他。
景柏微扬下颌笑着看他。
闻煦懒洋洋靠在墙上,漫不经心擦去唇角和下颌的血丝。
“没想到你也来了。”
闻煦顿了顿:“五年前那次崩裂,是你做出来的?”
如果有谁能将两个时空打出一道通道来,这个人只能是面前这位。
啊,不应该叫做人。
应该叫祂。
还没等到景柏说话,闻煦自己先开了口,“你为什么要打通两个世界?”
景柏的手肘搭在桌上,撑着下颌看他,笑盈盈道:“不是哦,你说错了,不是我打通的。”
闻煦挑眉:“怎么可能?不是你还能是谁?”
景柏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分针正好跳到了30,已经十一点半了。
“你该滚了,等我找你。”
他站起身,看了眼墙上的藤蔓,缠绕的藤蔓被尽数斩断,紧闭的门被拉开。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转折的也有些过于急促,闻煦在短时间内没反应过来。
景柏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中,勾唇对门外的女人笑着说:“许小姐,久等了,和你的丈夫沟通了一些关于你的后续治疗。”
许婉枝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闻煦……”
闻煦的衣袖被人拽了拽。
他急忙将衣领上的血蒸发,垂手看了眼没发现异常,这才转过身拉住许婉枝的手。
“婉枝,我们走吧。”
一句话也不想多说,闻煦拉着许婉枝的手就要往外走。
许婉枝怯怯道:“可是……”
闻煦垂下眼睫:“婉枝,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他明显就是不想在这里久留,许婉枝没办法,被闻煦拽出去的时候回头朝景柏歉意一笑。
景柏弯了弯眼,摇了摇手朝她告别。
人刚消失,景柏的笑迅速跨下,从抽屉中取出手机。
11:32了。
这两人耽误了他两分钟和棠棠打电话的时间。
景柏靠在桌子边,长腿交叠着,迎着灿烂的阳光。
听筒中电话等待接通的声音响了一下又一下。
一直到电话自动挂断,苏棠音都没有接通电话。
他没什么反应,只是又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这次依旧是这样,电话自动挂断。
景柏闭了闭眼,知道自己不应该生气,说不定棠棠还没下班。
但分离的焦躁让怪物实在有些难熬,怪物也没有什么温柔的认知,一切表象都是为了迷惑爱人伪装出来的,一旦到了无人的地方根本懒得装出那副虚伪的模样。
景柏找到她的聊天界面。
景医生:“宝宝,下班了吗?”【等待jpg.】
他只发了一条信息,只要苏棠音看到一定会回复,他们都是彼此的置顶。
怪物就这样一直等啊等,钟表走动的声音像把锤子,将他的耐心一点点粉碎干净。
十分钟过去了。
半小时过去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
她不仅没有回电话,连短信也没回。
阳光洒在乌黑的碎发上,为其披上了一些耀眼的金光,俊秀的五官硬挺,是一张极为俊美的脸,完全是苏棠音喜欢的类型,景柏一直都知道苏棠音喜欢什么样子的人。
可此刻,温润的脸上肌肉在颤抖,原先浅淡的琉璃色眼睛时不时变蓝,黑雾在身后弥散,越来越浓重的黑雾填满了整间屋子。
门外的助手抱着资料,刚要敲门进来。
砰——
猛烈的撞击声传来。
像是突然乍起的闷雷,接着是劈里啪啦的声音。
助手吓的后退了两步。
里面像是在摔东西,景医生似乎很生气。
助手跟了景医生三年,什么时候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
景医生甚至不会大声说话。
门在这时候被拉开。
助手对上了一双泛着蓝光的眼睛。
蓝光?
他尚未想明白,清冷的声音仿佛撒旦的歌声。
“回去,今天你没有来过这里。”
“……好。”
助手抱着档案,麻木转身,一步一步走的缓慢。
景柏甚至连白大褂都没脱,取了车钥匙便驱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