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叶大门在苏棠音的面前关上。
四周的金属制墙面倒映出她的身形,无数个人影环绕在她的四周,苏棠音有点晕眩感。
“博士!”
苏棠音反应过来,上前几步来到门边。
可特制的门一旦关上,外面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
苏棠音没有傻到一直拍门,她记得陈博士白天是按了墙上的一处旋钮,实验室里也有开关。
她扫了一圈,果然在墙上发现了个绿色的按钮。
苏棠音心下一喜,扑过去使劲按下开门的旋钮。
可周围一片死寂,她并未听到开门的声音,那扇门始终紧闭着。
墙上的广播传出了陈博士的声音:“棠音,只需要三十分钟,你只需要在里面待上三十分钟就可以。”
苏棠音忽然就收回了手。
是了,她也真的是蠢,陈博士怎么可能会给她机会出去?
他俨然为了科学疯魔了。
苏棠音冷冷看着上方角落的摄像头,她知道陈博士现在就在外面看着她。
能将自己的下属推到这么一个关押着极度危险实验体的房间中,即使他相信基地的防御设施,苏棠音也对他有些失望,从没想到自己尊崇这么久的老师是个这样的人。
事到如今,她说再多也无用,外面估计做了一大批人实时观看她和这只实验体的互动。
苏棠音转过身看着铁栏中的水箱。
那只实验体很乖,并未发出声波攻击她,趴在水箱壁上看着她,圆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
苏棠音莫名觉得它有些……可爱。
又单纯,又懵懂,像个小孩子一样。
苏棠音走过去,那只实验体好像有些激动,眼皮疯狂眨动,腰肢扭动着,欢快地在水里游了一圈。
也正是它的游动,苏棠音才发现……它的双腿不知道何时变成了尾巴。
布满了浅绿色的鳞片,随着它的游动,尾巴尖尖还上扬,在水中搅动出一个个漩涡,水花崩溅,有些甚至还溅到了苏棠音的脸上。
苏棠音面无表情地擦干净了防护镜上的水。
“香香!人类,臭臭,你,香香!”
“好喜欢,好喜欢,喜欢你。”
“摸摸,我,摸摸。”
苏棠音看到它甚至打了个滚,像条鲤鱼一样在水里翻来覆去,时不时跳出来又跃进去,溅出的水花越来越多,要不是她穿着防护服,恐怕已经淋成了落汤鸡。
她现在也看出来了,这只实验体好像真的很喜欢她。
苏棠音麻木地看着它打滚。
她不确定这只实验体能不能听见她说话,但她现在不能跟它沟通。
苏棠音默不作声看了眼角落的监控。
大不了就装糊涂吧。
她随地盘腿坐下,看着那只实验体在欢快打滚。
那只实验体有些疑惑,趴在水箱壁上探头看她,唇瓣翕动着似乎在跟她说话。
苏棠音面不改色:“不好意思,我耳聋。”
陈博士:“???”
外面的一众人:“???”
实验体吐泡泡:“咕唧。”
它好像真的很喜欢苏棠音,一直想跟她玩,苏棠音满脑子都是它说话的声音。
“地上,凉,凉。”
很贴心。
“跟我玩,我,我想跟你,玩。”
是个顽皮的孩子。
“为什么,不摸,摸,我?”
……她也摸不到啊。
苏棠音默默看了眼自己身着防护服的手,以及那比她小臂还粗壮的铁栏。
实验体好像有些伤心,学着她的样子坐在水箱之中,两颗大眼珠懵懂看着她。
苏棠音莫名有种负罪感,对上它这种水汪汪又无辜的眼神总觉得自己欺骗了它的感情。
说是实验体,但它跟个孩子有什么区别!
实验体眼巴巴看着她,苏棠音忍住自己想要撸它的手。
“为什么,不和,我玩?”
苏棠音默默瞥了眼角落的监控。
不是她不想,是监控拍着她呢!
一旦真的坐实了她可以听懂这只实验体说话,说不定下一个被研究的就是她。
这群人对实验已然疯魔了。
尽管苏棠音没说原因,但那只实验体从她的动作中似乎理解了什么。
它抬起头去看角落里闪着红灯的不明物体。
它知道那东西,每次有人抽它的血,那个东西中就会有人说话。
坏坏!
她一定是怕那个东西!
实验体浮出水面,一双深绿色的眼珠紧紧盯着监控,而后的鱼鳃倒立,尾巴尖也绷紧了,这是一种格外危险的讯号。
陈博士猝不及防与屏幕中的实验体对上视线。
脊背涌上一股寒意。
“关闭——”
话还没说完,屏幕电光崩溅,好像被什么东西攻击了一般报废,在一声崩裂声后彻底黑屏。
可从听筒处传来的声波足以刺穿他们的耳膜。
屋子里的人跪倒在地,耳边不断流出鲜血,痛苦的求救声此起彼伏,陈博士艰难捂住耳朵,挪动着胳膊去按防护服上的声筒。
“关闭——关闭声筒!”
不断有人赶在耳膜彻底破裂前关闭了声筒,躺在地上无力喘息。
也有人的耳膜在一瞬间被撕裂,大脑嗡嗡什么都听不见。
而实验室内,苏棠音一脸茫然看着崩裂的监控。
那只实验体张着嘴,浑身的鳞片炸开,眼睛瞪的很大,苏棠音直觉它是在攻击。
攻击……监控?
这只实验体攻击的方式应该是声波,比如她第一次就险些被它的声波震聋。
但现在……她好像没有反应。
苏棠音看了眼防护服,她并没有关闭声筒。
它没有攻击她。
实验室内的灯也被震碎,整个实验室彻底陷入一片黑暗,她什么都看不见。
耳边好像听到了水流波动的声音,应该是它又潜入了水箱在玩水。
“现在,可以,和我玩,玩了吗?”
是格外期待的声音。
苏棠音忍不住唇角抽搐。
“他们,听不到,也看不到了,只有,我们。”
——啪。
有什么东西撞上了水箱上。
苏棠音虽然看不见,但也能猜出来是这只实验体贴在了水箱之上。
整间屋子的监控和声筒,包括灯都被它震碎了,现在确实只有他们两个了,陈博士那边估计也挺麻烦,短时间内不敢来这间实验室的。
苏棠音终于开了口:“你……你喜欢我?”
实验体眼睛一亮,声音超大:“喜欢!”
苏棠音捂了捂头:“小点声。”
它的声音一大,她这边就头疼的紧。
实验体知道人类的身躯弱,小心捂了捂自己的嘴,压低声音跟她说话:“我,声音小小,我们,说话。”
苏棠音点了点头:“好,你想说什么?”
“你,香香。”
苏棠音:“……”
她尝试了几下,勉强找回了声音:“我身上的味道?洗衣液吗?”
实验体不懂洗衣液是什么,但下意识反驳:“不,不,是你的,你的气息,没有人,比你香香。”
苏棠音:“……”
这话真的很不对劲。
苏棠音看不见它,但这只实验体好像可以看见她。
她有些想问它一个问题。
“你之前说,我身上有别的气息,让我离开,是什么意思?”
实验体在黑暗中歪了歪头,怪物的视力很好,它早已经适应黑暗的环境,因此看苏棠音完全不费事。
它伸出手想要去碰她:“想,想摸摸。”
苏棠音:“……能不能先回答我的问题。”
实验体一瘪嘴:“想,摸摸,不然,不跟你玩了。”
它的年纪不大,在怪物中属于幼年期,思维方式很简单,喜欢什么就想要触碰,一直摸不到苏棠音让它生了闷气。
苏棠音:“必须要摸摸才能跟我说话吗?”
实验体:“嗯嗯!”
苏棠音:“可是有铁栏,我碰不到你。”
实验体:“嘤嘤。”
它有些委屈,哼哼唧唧像个小孩一样磨着苏棠音。
苏棠音叹了口气。
她能感受到这只实验体对她没有一点恶意,只是单纯喜欢。
“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能去碰你。”
“嗷!”
“我会将铁栏打开,但你不能震碎水箱。”
“好!”
她不敢放走它,也不确定这只实验体到底有什么别的危害吗?
它对她没恶意,不代表对其他人没有恶意。
苏棠音起身,做了一件完全违背实验准则的事情。
她摸索着铁栏,如愿碰到了一方突起,蹲下身用手指去寻它的痕迹,小心找到密码锁,拼凑出正确的图案。
特制的锁被打开。
苏棠音拉开一旁的拉杆,万幸这只实验体刚才只是震坏了别的东西,留了这拉杆一命。
铁栏被缓缓升起。
实验体:“摸摸!”
它跳出水面,扒在水箱壁边缘。
水箱其实很高,比苏棠音高出不少,但水箱边有个铁质的梯子,梯子顶端是个悬空的露台,刚好可以容一人坐下,苏棠音猜是方便实验员抽取样本用的。
可她现在看不见,根本上不去梯子。
苏棠音问:“我看不见,我上不去梯子。”
实验体听懂了,歪了歪头,心里忍不住想,人类可真是脆弱,连黑暗都不能适应。
不过眼前的这个人类香香,它就帮帮她吧!
苏棠音看到绿油油的光亮起,从微弱到明亮。
那光不是常见的绿色,像是贝壳一般闪着五彩斑斓的光芒,只不过主调是绿色。
很漂亮,很耀眼,被水波映衬的更加美丽,夺人心魄。
整个水箱壁上都是反射出来的光。
苏棠音惊诧道:“你会发光啊!”
实验体:“嗯!”
不过区区发光而已,只有人类才不会发光,它们怪物都有自己的光!
苏棠音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是疯癫了,不过短短一天,整整二十多年的认知都被推翻。
她摇了摇头,努力告诉自己要淡定,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就算这个实验体现在说它是外星人,她都不会有什么惊讶的。
借着实验体的鳞片发出的光亮,苏棠音算是平安地爬上了梯子,双手撑着坐到了一旁悬空的露台上。
早已经等待已久的实验体欢快地蹭了上来。
隔着一层防护服,苏棠音还能感受到它身体的冰冷。
“香香,蹭到了,让我摸摸!”
绿色的光亮下,那只实验体的手试图去拉她的手,可只能触摸到厚实的手套。
它有些不开心:“摘掉,摘掉。”
苏棠音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防护服,这可是保命的东西。
她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摘掉它。”
实验体一溜烟潜入了水中,苏棠音只能看到一个发光的绿色不明物体蹲在角落里,只留了一个背影给她。
苏棠音:“……你生气了?”
实验体:“哼!”
人类真是可恶的生物,它都让她摸摸了,她竟然不让它摸摸。
苏棠音:“……我是个脆弱的人类,如果你的鳞片或者皮肤有毒性,或者你用了些力气,我可能都受不住,那我就会死的。”
实验体急了,连忙转过身看她:“不是,我没有,没有毒,不毒你,不用力!”
苏棠音挑眉:“你想说你不会毒我,也不会用力抓我?”
实验体:“嗯嗯!”
一双绿色的眼睛乌溜溜看着她,看的苏棠音的心莫名一软。
她撑着额头笑了笑,这几天来沉闷的心情在它的面前放缓了些。
她不是个冷静的人,相反有些时候很冲动。
苏棠音看着身前的实验体,它澄澈的像个孩子。
她又冲动了一次。
解开了防护服的手套,将玉白的手伸了出来。
那只实验体飞快拉起她的手,将脸颊贴在她的掌心。
实验体满足地眯起了眼,尾巴尖尖左右摆动,搅动水箱中的水,溅起一朵朵水花。
苏棠音被它的体温冷到,只觉得摸上了一块寒冰,冷的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么低的体温,像是深海中的生物才会有的。
实验体很开心呢,上下蹭着她的掌心。
“香香,香香,软软,舒服!”
它说话两字两字往外蹦,应该是不熟悉人类的语言。
苏棠音越看它越觉得像个小娃娃,忍不住捏了捏它的脸。
实验体舒服地呼噜一声,潜入水底打了个转,又潜上来蹭着她的掌心。
苏棠音忍俊不禁,笑着问它:“我身上的气息有这么好闻吗?”
“好闻!”实验体风狂点头,“好闻!除了那个,那个家伙的,的气息!”
苏棠音唇角的笑隐去了些许,试探性问:“什么气息?你上次跟我说,让我离开,离开什么?”
实验体歪了歪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原先圆溜溜的眼睛也忍不住缩了缩。
“一个很坏,很坏的家伙。”
“什么家伙?”
实验体试图比划:“深渊,祂住在,深渊,很强大,很凶,会杀我们,没人,没人敢惹祂。”
深渊,强大,会杀它。
苏棠音又问:“那是什么东西?”
实验体挠了挠头,微微瘪嘴:“神,神?好像是神,妈妈说,祂是神。”
神。
苏棠音忍不住皱眉:“既然是神,为什么要杀你们?”
神不是好的吗?
实验体恼怒了,双臂一拍水面,水花溅起落在苏棠音的脸上。
它说:“祂是坏神!住在深渊,不出来,但谁要,进去深渊,祂会吃了。”
苏棠音有些听明白了。
在怪物的群体中,那东西叫做神,独自住在深渊,很凶残,很强大,令这些怪物都忌惮。
这到底是什么生物?
苏棠音的眉头越皱越深,“你为什么让我离开它?”
实验体又拉上了她的手,蹭了蹭她的掌心,乖巧开口:“你的身上,有祂的,味道,你见过,见过祂的。”
她……见过那只凶残的怪物?
苏棠音的喉口一紧,胸腔内平静的心跳逐渐加快。
她什么时候见过那东西的?
难道说,那些黑雾,那些触手,都不是假的?
苏棠音磕磕绊绊开口:“那个神……在我身边吗?”
实验体抬起头,深绿的眼睛与她对视。
***
寂静的楼道一片黑,监控被莫名损坏,一间屋子的大门敞开,景柏一身黑色风衣,安静地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
屋内摆了两张床,一张空着放了些行李,一张铺上了洁白带着小雏菊图案的三件套,是他为苏棠音准备的。
婚戒被摘下搁置在柜子上,浴室的水还没干透,空气中还有她留下的馨香,但屋内只有他一个“人”。
触手卷起柜子上的婚戒,另一根触手闻了闻。
——宝宝的味道,宝宝呢!
——人呢,人呢!
——快去找宝宝,快去找她!
景柏漠然站在屋内,他太过高大,跻身在狭小的屋内莫名有些不合适。
他看着桌子上的婚戒,被留在她身上的触手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着话。
——一个人带走了她。
——陈博士,宝宝叫他陈博士。
景柏默不作声将触手收回。
他将婚戒放进口袋,冷着脸寻着苏棠音的气息追去。
C城实验基地防守严密,一道道识别瞳膜的门禁卡的很严,但怪物自有办法。
H栋的门禁对他几乎无用。
一路上见到了不少人,景柏的双眼变为蓝色,路过的人起初会去拦他,景柏会在这时候回头看他一眼。
与他对视的人像是被喂了药一般,双目发直,愣愣转身离开,景柏一路畅通无阻。
他能闻到苏棠音的味道,她就在里面。
而且……
还有别的气息。
是同类的味道。
景柏轻笑,他的棠棠还真是香饽饽,到哪里都能招到一堆奇怪的东西。
双叶大门紧闭,外面的灯全部关闭,景柏站在门外,听力很好的他能听见里面的声音。
他听到他的棠棠问:“那个神,在我身边吗?”
理智告诉景柏,另一个世界的门现在还没打开,苏棠音不应该知道这么早,他应该去制止那只小怪物告诉她真相。
但心跳很快,血液在沸腾,唇角忍不住抽动,紧盯着双叶大门的眼睛眨也不眨,他激动的无法控制自己。
她要知道了?
她是不是要知道了?
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与她同床共枕这么久的丈夫从头到尾都是个怪物?
她会不会想起几年前那件事?
她会不会想起他?
景柏低下头,肩膀耸动闷声笑着。
快说……快说啊……
那只小怪物,快告诉她……
告诉她,另一个世界的神,就在她的身边。
祂是景柏。
可等待了很久,里面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动静。
怪物迷茫眨了眨眼,僵着脖子抬起头。
“警报!警报!全体防卫!实验体潜逃!”
机械的警告声一下接着一下,声筒不知道何时被人修好,整个H栋的地下层警报声环绕。
景柏的瞳仁一缩,双手扒着双叶大门,直接撕开了那扇紧闭的特制门。
平整的地面上,玻璃碎了一地,满地都是浅蓝的液体,而里面空无一人,他的棠棠不见了。
景柏的手在抖,黑雾在瞬间将整间屋子笼罩,无数根触手在空中尖叫。
——宝宝!宝宝不见了!
——那只小怪物抓走了她!杀了那只怪物,杀了它!
事情失控,景柏看着空无一人的实验室,只觉得大脑抽疼,浑身的杀意根本掩盖不住,脸上、脖子上、胳膊上不断裂开口子,触手争先恐后涌出。
俊美的人此刻狰狞的像是厉鬼。
景柏几步走过去,地面上一个深坑,那是个地下水道,是专门用来给这只实验体换水的地方。
他双臂一撑直接跳了下去。
***
苏棠音被颠的头疼。
那只实验体化出了双腿,将她倒立抗在肩膀上,玩命向前奔跑。
刚才那只实验体不知道感受到了什么,浑身的鱼鳞炸开,声波直接震碎了水箱,连带着给它换水的通道也炸开,捞起她就跳了下去。
那条换水的通道通向另一边的制水室,它带着她跳出来后打开大门,急速向前奔跑着。
苏棠音不知道它为什么会知道H栋的地形,但她被抗在肩上,晃得整个人肺腑翻滚,捂着嘴险些吐出来。
“你,你跑,跑什么?”
她的话磕磕绊绊。
实验体带着哭腔说:“祂,祂来了,祂会杀了,我的!”
那东西?
那些怪物的神?
苏棠音艰难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走廊里什么都没有。
但她却心跳剧烈,有股从灵魂深处涌上来的恐惧让她哽咽。
那东西……来了?
实验体正要扛着她逃出这里,甚至只差一步就能逃出H栋的大门。
苏棠音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见拐角处……
一根触手飞速朝他们袭来。
触身淡蓝,在黑暗中闪着诡异神秘的光亮,速度很快。
心好像被一只手攥紧。
是它,是她梦中见到的东西!
那不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