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故人

明恬一愣。

从前?那就是他心里那个真正的“阿姊”,与他的那些过往了。

明恬对皇太子的过去不感兴趣,也不想打听那个“阿姊”到底是谁。她只想利用这一切,为族人伸冤报仇。

可这能让她利用的前提是,燕云朝永远把她当做“阿姊”。

明恬自然地问:“那你是喜欢我看书,还是看你呢?”

“阿姊。”燕云朝不满地唤了一声。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转过头来,四目相对犹不满足,他还使力让她整个身体都朝向他,低下头咬一口她的鼻尖。

“我要让阿姊只能看我。”

他咬她的力道不重,明恬并不觉得疼。

她仰面看着他,抿唇轻笑起来:“那朝朝这要求可真是……真是蛮横呢。”

明恬想起如今的太子似乎也不过十六岁,三年前大病时年岁就更小了。他与她相处时的种种,倒真像一个尚未长大、心性不够成熟的少年,张狂恣意,无所顾忌。

而白日里的太子却截然相反,他冷漠严苛,身上又带着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威压,听闻在政事上也颇为熟稔精通,早早就替皇帝分担了许多朝政事务,成熟稳重,完全没有一丝少年人的稚气。

难怪皇后那么喜欢另一个燕云朝。如果不是这个奇怪的病症,皇太子就是帝后心中最完美的继承人了。

可那又如何?明恬只知道,眼前这个疯子才是能让明家沉冤昭雪的人。

燕云朝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渐渐兴奋起来。

阿姊嘴上说着他“蛮横”,眼神里却一点都没有指责,更像是纵容。

燕云朝高兴道:“阿姊,你变了好多。”

明恬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就听见燕云朝继续道:“我以前向你提这种要求,你都不会理我的。”

“是吗?”明恬嘴角弯着,见燕云朝似乎不像是发现她假冒的事,便放心地大着胆子继续,“因为阿姊现在最喜欢朝朝了,阿姊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等朝朝出现。”

这倒不全是虚言。

只是除了和明家案子有关的以外。

果不其然,明恬话音落下,便看到燕云朝面上喜色更甚几分,他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把它贴放到心口处。

“要是以前……”燕云朝眼底泛红,哑声道,“阿姊也能最喜欢朝朝,就好了。”

明恬原本还想顺着多说几句哄人的话,但她看到燕云朝眼中汹涌的情绪,竟一时怔住,心里浮现几丝难言的滋味。

她第一次开始想,那个“阿姊”……究竟与燕云朝有着什么样的过往,才能让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呢?

明恬在东宫又等了几日,白天窝在淑景殿看书休息,晚上打起精神应对寻她而来的燕云朝,转眼就到了皇帝承诺她的日子。

这一天的朝会上,皇帝会依照明恬所求,让张相与钱将军共同主持,重启旧案。

明恬虽不能亲自到含元殿去旁听,但她一整个上午都精神紧绷,完全无暇做其他事,只一心等着朝会那边的进展,连午膳都没有吃上几口。

等宫人把饭食收走的时候,终于来了个从含元殿那边过来的小太监。

“明小姐。”小太监朝明恬行了一礼,赫然还是前几日来传话的那个。

明恬连忙站起身,焦急问道:“可是我父亲的案子有进展了?”

小太监摇了摇头,道:“大人们争论不休,没个结果,这都过了午膳时间了,刚刚前头才传了膳食,说是等下午再继续讨论。”

明恬问:“都是怎么说的?”

小太监道:“这奴婢也不清楚。不过是张公公看时间过得久了,怕您心里着急,因此才差使奴婢过来告诉您一声。”

明恬愕然:“张公公?”

皇帝身前最为得脸的总管太监张川,说句话兴许比那些不受宠的大臣还好使。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主动关照明家的案子,还派人来跟她通信?

明恬摸不准这到底是张公公在向她示好,还是皇帝的授意。

她很快调整好面上的表情,浅笑着福了福身:“那多谢公公好意,我知道了。”

明恬把一对翡翠耳坠塞到了小太监手里,小太监眉开眼笑,又向她行了一礼,告退离开。

明恬站在窗前,等到日落。

皇后来了。

“皇后娘娘,”明恬紧张地看着来人,两手抓紧了袖口,“不知今日朝会上,大人们商议的结果如何?”

皇后睇她一眼,上前坐在了主位上。

她眸光流转,含笑望向明恬:“三年前的案子确有疑点。”

明恬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父亲真的是被冤枉的!”

“陛下已经降旨,命三司重审,相信不日便会有结果。”皇后温声道,“如果到最后查证,明家果然清白,那陛下定然会为你做主。”

明恬鼻尖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好孩子,”皇后面上带了一丝怜悯,“这些年,你受委屈了。等到真相大白,陛下与本宫都会补偿你的。”

明恬低头听着,没有答话。

她不知道皇后这话到底是不是真心,她也不在乎了。这么多年的冤屈压在身上,她心里怎么会没有不甘和愤懑?但面对着主宰天下人生死的帝后,她只能压下所有的怨言,去乞求他们开恩。

现如今,她只希望能还父亲一个清白,让枉死的亲人九泉之下得以瞑目,还活着的舅舅能够安好。

仅此而已。

“不过……”皇后话锋一转,让明恬思绪回笼,打起几分精神,微微抬头觑向她。

皇后朝明恬笑了笑:“这太子的事,也依然要你多花心思。这些年我找了不少办法,高僧、道士也不是没来看过,却都不如明姑娘你……哦,还没问过你,你知道太子为何独独对你百依百顺么?”

明恬应道:“兴许是因为罪女长得像殿下的某位故人。”

皇后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太子的病,便是因那故人而来。本宫也是偶然才发现,清平观中竟然藏着你这么一位与她如此相像之人,于是便命冯欢将你请来,你果然没有辜负本宫的期望。”

明恬心想,她若是辜负了皇后的期望,大约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皇后道:“只是你也须得小心应对,太子因病有所损伤,现在还不能分辨你与那位故人,但若……”

明恬听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应声问:“娘娘的意思,罪女应如何做?”

皇后盯住她看了片刻,心道这明家小姐果然心思玲珑,这么快听出她话里有话。

皇后顿了顿,道:“大约三年前太子刚发病时,本宫从清平观请来了华阳道长。道长为太子看过之后,说太子的病症药石无医,只有那位故人可救。可那位故人三年前就已身陨,实在束手无策。三年下来,太子的病症日益严重,万幸,本宫发现了你。”

明恬知道华阳道长。

在她刚去清平观修行的时候,就听说过华阳道长的名头。那是清平观里一等一的高人,常年为京城里的达官贵人讲道解惑的。只是在她去清平观之后没过多久——或许就是来看过太子的病之后,华阳道长暴毙了。

“殿下身上……”明恬轻声问,“究竟得的是什么病?”

皇后道:“说是于神魂有损,大约是什么,离魂之症。此病不发作时,与常人无异,但发作时,便形容疯癫,暴虐弑杀,完全像是换了个人。本宫一开始时,还把他当做亲子,奈何他六亲不认……”

皇后说到此处,面上闪过失望与厌恶:“本宫现在,只能完全将他们当做两个人看待了。”

两个人吗?

明恬安静坐着,听皇后继续。

“明姑娘,”皇后道,“只在夜里安抚他是不够的,你得想办法……让他不要再出来。”

明恬怔住。

皇后侧目,看向一直立在室内一角的崔姑姑。

崔姑姑会意,从袖中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走上前来,双手捧着递给明恬。

“这是本宫命人研制的药,在他去找你的时候,想办法喂他吃下去。”皇后看着明恬说,“他很警觉,寻常时候,根本没人能近得了他的身,只能交给你了。”

明恬垂眸接过药瓶,没有说话。

皇后以为她没听明白,补充道:“此药乱人心智,有损神魂。你只需在他出现时,用心安抚,让他乖顺听话、不再暴虐,并辅以此药,连续一个月,他……就再也出不来了。”

“出不来的意思……是他会消失吗?”

明恬想起了朝朝,想起他抱着自己,一声一声唤她“阿姊”的模样。

“当然,”皇后斩钉截铁,“皇太子身为储君,肩负重任,怎能患有这种怪病。我们不尽快医治,难道要等病症越来越严重,让一个疯子成为大周未来的主人吗?”

明恬握着药瓶的指尖动了动。

“更何况,”皇后看着她,下巴微抬,“本宫怕你动手晚了,被他发现你并不是那位故人,引来杀身之祸。明姑娘,你不是还想等事毕之后,回祖籍青州么?如今陛下已经降旨,重审你家的案子,希望你也不要让陛下和本宫失望。”

说完,皇后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起身离开。

留下明恬站在原地,手里握着瓷瓶发呆。

明家的案子只是刚开始重审,没有定论。皇后与她说了这么多,其实只不过是在告诉她,她应该拿什么来作为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