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嫌隙（7）
顾云早就猜到了她的反应，他神情依旧波澜不惊，像是没有听出来她言语中的气急败坏，他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指了指山上的一角，语气淡淡解释道：“不是爬山，是拜佛。”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段映月如今若还是猜不出他的心思，那她可真是个十成的傻子，怪不得平日里避她不及，今日却愿意让她跟着他，摆明了是故意捉弄她，她冷笑一声道：“表哥也信鬼神之事吗？”
她不信鬼神，平日里根本不会进佛寺这样的地方，倘若诸神在上有灵，段绍这样的人早早就不得好死了，她这样的生性恶毒的人也不应该好端端活着。
京城中不缺寺庙，达官贵人平日里亏心事做多了，总要到佛寺卷一笔钱，希望自己死后可以将金身供奉在寺庙里，日日受香火祭拜。
她不屑求神拜佛的举止，平日连佛寺都不愿意去，她今日同他出来，他竟是要拉着她进寺庙？
还真是难为他了，为了躲她挑出这么个荒凉偏僻的地方。
并不在意她话语中的嘲讽，顾云神情淡淡继续朝前走去，他不信皈佛，但是这并不影响他求神拜佛。
段映月平日里最喜欢看他眉眼冷淡的模样，像是看着一朵皎洁不染尘埃的梨花，她爱他的清冷孤傲，可是如今却恨极了他这般冷淡的模样，让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也看不懂他的喜怒哀乐。
她快步走到他身前，冷脸看着他，语气强硬不由分说道：“顾云，回去，我不想在这里。”
见她这般咄咄逼人的态度，顾云忽而笑了，乍然似骄日拨云、孤鹤展颜，他慢条斯理整理了一番衣袖，云淡风轻的看着她，神情和缓却没有半点回旋余地，“段姑娘若是不愿意上山，自己回去便是，在下今日是定然要上山的。”
言毕，他便径直走上石阶。
段映月面上寒冷一片，她想要说出来那些威胁的话语，可是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了一个事实——顾云眼中没有她，她现下能够借着权势逼他暂时低头，可他却永远不会将她放在心上。
这个事实让她瞬间从儿女情长中清醒过来。
她向来瞧不上段绍，可现在又要借着丞相府的权势去逼迫顾云。
沉思片刻，段映月提着裙裾追了上去，她未必有多么喜欢顾云，可是想要亲手将他脊梁一点点敲碎的心思却是真的，他想要摆脱她，他做梦。
看着顾云渐行渐远的身影，她一路小跑总算是追上了他，段映月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语气乖张道：“表哥想抛下我一个人离开，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她右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袖，死死地跟在他身旁。
如今在这荒郊野外，她身边没有伺候的奴仆，她这表哥便没了对她虚与委蛇的心思，真真是要多冷淡有多冷淡，她现在对他确实无可奈何。
可等回到丞相府，到时候自然要仔细与他算一算这笔帐。
她扯着他的衣袖，两人一步一步朝前走去，越往上石阶便愈发狭窄，再往上走了一段路竟是连石阶都没有了，只剩斜斜的一片泥泞。
若说段映月先前存着与他较劲的心思，可走了小半个时辰却连半山腰都没有到，她早就香汗淋漓，鬓发也松散的不成样子，可顾云仍旧是气定神闲，除却额角的几点细汗根本看不出半点疲惫的痕迹。
她就算是再桀骜不驯的性子，如今却磨平了许多。
泄愤一般松开了他的衣袖，段映月从衣袖中抽出了帕子，随意地擦了擦鬓边的香汗，美目含怒地看着顾云，气急败坏道：“顾云，你送我下山，我不去寺庙了。”
顾云充耳不闻，只当作没有听见她的话，缓步朝前走去，眼见最后一阶石阶就要走完，段映月走到他身边，纤纤玉手死死地攥着他的胳膊，不依不饶道：“顾云，我要下山，要不然等下山了，我要找人把你的腿砍了。”
往日这一招总是百试百灵，可如今她孤身一人，有些话即便再恶毒也失了原有的威力。
闻言，顾云清俊的面容浮现一道浅笑，他的神情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慈悲，可是莫名她从中品到了一丝嘲讽的意蕴，他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动作慢条斯理地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爬了这么久的台阶，段映月早就不堪其苦，根本拗不过他，只能无可奈何地松开手。
“下山是段姑娘自己的事情，至于要打断在下的腿，姑娘怕是没有这个本事。”
言毕，他便继续朝前走去，将她抛在身后。
段映月不可置信地站在原地，眼见他越走越远，她原本想要下山的心思淡了些，他今日分明就是故意的，估计激她上山、估计将她扔在这里，咬了咬牙，她提着裙摆走上了泥地，分明是一同上山的，可他模样依旧霁月清风，而她已经狼狈的不成样子。
紧赶慢赶走算是追上了他的步伐，段映月看不得他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往日还真是她小看了这位表兄，倒也不如表面上这样人畜无害，若真是个没心眼的，如何能够让段绍那只老狐狸给他写亲笔信？
这般想着，她伸手攥住了段云的胳膊，借他的力朝前走去，走了两步，她歪头目光从他的眼角眉梢一寸寸掠过，笑着打趣道：“表哥莫要生气了，表哥若是恼怒我前夜让你走了两个时辰的路，今日也算是报复回来了，表哥莫要再同我置气了。”
顾云垂眸半响，往前走了段路后，才不紧不慢开口道：“表妹倒是聪慧。”
言毕，两人继续朝前走着，她挽着他的胳膊，顾云也不在意，荒林的小路着实泥泞，等走过一个小坡的时候，段映月脚下打滑，眼看就要摔倒，她用力拽着顾云的胳膊，硬生生拽着他垫在她身下，两人交叠摔在地上。
有他在下面垫着，段映月并不觉得有多疼，她趴在他身上，水蛇一般的胳膊紧紧搂着他的胳膊，依偎在他怀中，嗓音颤抖道：“还好有表哥，若不然方才就要摔惨了。”
顾云躺在地上，神情意味不明，察觉到她的身子微微颤抖，他敛了敛神色，语气淡淡反问道：“段姑娘，笑够了吗？”
段映月趴在他的脖颈处，身子微微颤抖，闻言她才抬了抬头，视线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眉开眼笑、笑意止都止不住，缓了半响，她眼角泛红、犹自沾染着两滴泪花，她仰头轻轻在他下颌亲了一下，然后才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居高临下看着他摔倒在泥泞中的景象，她才稍微觉得心口的恶气散了一些，他算是什么东西，居然也敢把她扔在这里，他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
欣赏够了他的窘态，段映月才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着，她伸手扶了扶鬓边的步摇，步摇垂下的流苏拂过她鸦青色的长发。
美人娉婷而立，眉眼仿若含春。
顾云冷脸从地上起身，他身上沾染了许多尘埃，只是他现在没有心思同她计较这些事情，温热的触感久久攀缘在下颌处，他一言不发继续朝前走去。
段映月想过他会有千种反应，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会看都不看她一眼，她无所谓的撇了撇嘴角，提起裙摆跟了上去，右手轻轻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埃，关心道：“表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摔傻了？”
啧，怎么没能摔死他。
“段姑娘不是故意的吗，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顾云不看她，眼眸微掀，嗓音冷淡道。
闻言，段映月也没了同他装腔作势的心思，她挑衅一笑，漂亮精致的眉眼在光照下熠熠生辉，出挑的容颜、恶毒的心思全然明晃晃暴露，“顾云你算是什么东西，你也敢给我脸色看。”
“是啊，我就是故意的，怎么了？”
“只有摔得疼一些，你才会记得疼，你才会明白自己的身份，只是可惜方才的坡太小了，没能把你摔死。”
她乍然一笑，宛若一朵娇柔多姿的海棠花。
她根本不是喜欢他，只想摧毁他。
顾云沉默不语，半响后才抬眸意味不明看着她，他忽而伸手拽着她的胳膊一路向前拖，等走到一处陡峭的坡的时候才停下来。
他动作强硬地将她拽到坡上，将她的身子慢慢往下推，段映月的身子摇摇欲坠，浑身支点只剩下了他拽着她的胳膊。
他若是松手，她定然会摔下去。
“道歉。”
淬冰一般的嗓音，冷漠又无情。
明明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段映月却丝毫不害怕，她黝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看着他，挑衅一笑道：“顾云，你松手啊，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松手？”
见她这般大难临头仍然有恃无恐的模样，顾云忍不住笑了，他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温言细语道：“段姑娘还真是不知死活，那我们就试试。”
言毕，他便轻轻松开了手。
他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不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身体不是很舒服，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