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那两名无人知其真面目的神偷,被称为飞影双盗。影盗就是我寻觅了许久才找到的烟斗迪胡,而飞盗是谁、现在何处,我想我早已经有答案了。
显然,瞎子并没有找到碎片的下落,否则他不会仍旧锲而不舍地留在这里。烟斗迪胡对他兄弟的能力还是蛮了解的,虽然判断错了品性。看瞎子那副苍老的模样,如果不是他当日偷袭重伤了我父亲、迫得他最终归隐,我几乎都要心生同情了。四十年的光阴啊,以影盗的能耐,如果继续以盗窃为生,应该能过得相当不错吧。现在距离所谓的至宝仅一步之遥,却又有什么用呢?也许青春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我会不会也像瞎子这样,在这里空耗几十年呢?这么一想,我有些不寒而栗,但既然来了,也没有回头之路了。就算最终无法找到那枚碎片,至少也要把瞎子干掉。仇恨就像是云州海峡的漩涡,一旦被卷了进去,就身不由己,再也无法回头了。
不过眼下首先要摆平老莫。这家伙不时冲着我暧昧地抛一下秋波,意思很明显:别忘了我们的计划。偶尔又冲我捏了一下拳头,意思是说:别耍花招。
但我必须耍花招。眼看着运输船到来的日子已经临近了,不管老莫的逃跑计划是否成立,都有可能牵连到我。倘若只是单纯的个人出逃倒也罢了,守卫们会怀着残忍的施虐感不予上报,就像老莫所经历的那两次一样。但如果依照老莫的新计划行事,那就未免太过火了,一旦被抓住恐怕难逃一死。
对于老莫而言,一定要选择在这一次动手其实还有重要的理由,那就是风向。此刻正值春末,正是东风的季节,若是再等四个月,可就是没有东风了。也难怪他那么着急。
我一面留意着瞎子的举动,一面思考对付老莫的策略。他的武功都是战场上大砍大杀的套路,要打发他倒是不难,但在这样小的一个岛上,要做到掩人耳目那可不容易。原则上,陌路岛从来不会禁止打架斗殴,但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是不许弄出人命,否则你的下场会生不如死。
“我们现在还算好,至少人多多热闹,”牛角说,“几年以前,这里的人还曾为了老鼠打架呢。”
“老鼠?为了吃肉么?”我问。这岛上老鼠不少,看来肥硕,但肉质很差,和老莫拔其毛做水靠的海鸟一样。这大概也是陌路岛的特色吧——就是不让人舒服。
“为了拿来做玩物,”牛角说,“那时候人没有现在这么多,彼此隔阂又深,发现老鼠的时候,那叫一个带劲!老扁毛抢得最凶,差点被人揍死。”
所谓老扁毛,指的乃是凌方。他倒是一直在养老鼠取乐,此时老脸一红:“唉,这岛上时光漫长,总得找点事做吧。”说话间,一只老鼠正在他的身上爬上爬下,嘴里发出吱吱声。岛上虽然食物匮乏,但凌方进食本来就少,倒是能省下点口粮养耗子。
凌方逗弄着老鼠,但不知怎的,似乎是把老鼠惹急了,一口咬在了他手指上。众人幸灾乐祸的嘲笑声中,只有瞎子仍旧漠然置之,似乎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只有我知道,他并不是真瞎,多半在看着凌方无聊的嗜好,然后心里嗤之以鼻吧。
这可是个有野心的老河洛。
还剩下十天了,我认为我应当有所行动。杀死老莫当然一劳永逸,但风险太大,如果能撺掇别人和他打架弄伤他的话,那也可行,但一来我是个无人尊敬的矮小侏儒,而来以这厮的脾气,哪怕受伤了只怕也要硬干。
也许还有一个办法,我想,索性算准了时间先陷害他,让看守们把他关起来。错过了这次机会,他就得再等四个月乃至更长的时间,到那时候或许我已经找到了需要找的东西了。于是我开始谋划,但想了一些办法,都不够稳妥。
我万万没有料到,事情以一种令人意外的方式解决了。还剩下七天的时候,我受了风寒,躺在囚室的角落里玩命咳嗽。旁人怕被我传染,都躲得我远远地,直到晚饭时间,凌方才给我捎来两个硬邦邦的窝头和一碗浑浊的淡水。我勉强啃了几口窝头,凌方跟我说了句话,把我噎着了。
凌方说:“老莫死了。”
情况是这样的。清早有人去海边瞎溜达,发现一块礁石下面似乎卡着什么东西。此君的第一反应是那是一条从海兽嘴里逃掉的漏网大鱼,大喜过望之下便试图打捞。然而犯人们手中根本没有可以进行打捞的工具,大鱼没捞上来,倒惹得旁观者层层叠叠,都想分一杯羹。最后他们把守卫找来了,守卫憋在岛上其实也饿得够呛,于是驱散闲人,想办法把那东西捞上来。
结果那东西居然是一具尸体,老莫的尸体。他肚子里吸饱了水,整个身体胀得老大,就像发起来的海参。此事甚好推断,老莫这厮已经有两次前科,想必是他仍不住又想第三次逃狱,结果下水的地点没选好,枉自送了性命。
守卫们很遗憾,要是老莫不死多好,他们还能拿来消遣一番;其他人则无所谓,对于陌路岛而言,多一个老莫不多,少一个就更加无所谓了。只有我额头上不断冒汗,让别人以为我病情加重,连凌方都不敢再靠近了。
老莫一定是被杀死的。他已经订好了计划,绝不会那么蠢在这时候去下水,除非有人把他推下去。鉴于老莫有一身战阵上练出来的过硬功夫,想要把他推下海去可不是件容易事。那么是谁干的呢?
整个晚上我都在思索着这个问题,到后来问题的答案自己走到了我面前。一具山一般的躯体靠近我,挡住了月光,我知道那是夸父牛角。他扔给我一块煮得烂糟糟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块茎,我也无心进食,随手放在一边。牛角冲我龇牙咧嘴地一笑,忽然悄声说:“计划照旧,不过你的搭档由老莫换成我了。”
我侧过头,看着他,这个夸父还是笑得那么天真无邪,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