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远处看,仙岛缥缥缈缈,若有若无,恍如一芥,似乎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点,一不注意,连看都看不到;但真正上了岛,才知道这岛其实并不小,加上遍生树木,一到了岛上便有如入迷宫之感,不知该往哪儿走。
岛上奇花异草极多,而且不见毒蛇猛兽之类,果然是仙人居所的模样。但仙人到底住在何处?能不能尽快找到?找到后,那位仙人又愿不愿意帮助我们?此际陈靖仇心底来来去去都是这几个念头,至于这岛上景致如何,他已全然没放在心上。第一天三人在岛上走了一程,荒凉不见人烟,只得在树丛里找块平坦的地方打个尖。好在身边干粮还带了不少,虽然打不着野味,但野果之类有许多,陈靖仇便去摘了一些来。他生怕拓跋玉儿身体虚弱,吃了生冷的东西会不舒服,还生了火,把野果煮成一锅汤。只是拓跋玉儿吃了两口便说吃不下,小雪摸了摸她的手,惊叫道:“陈大哥,玉儿姐姐发烧了!”
陈靖仇吃了一惊,顾不得什么礼数,一把抓住拓跋玉儿的手腕搭了下脉。他鬼谷门下也有医术,陈靖仇对医术一道学得虽是马马虎虎,但还是看得出,拓跋玉儿的脉象十分不平稳。小雪见陈靖仇面色凝重,着急地道:“陈大哥,玉儿姐姐怎么样?”
陈靖仇心想这话也不好直说,只是笑了笑道:“没什么大碍,大概应该换药了。”又对拓跋玉儿道:“玉儿姐姐,我来给你换药吧。”
他话音才落,拓跋玉儿突然道:“不要!”说完又觉得这话太冲了,这才柔声道,“阿仇,让小雪帮我换吧。”
陈靖仇心想都这时候了你这别扭脾气还不改,小雪天天给你换,我给你换一回也没什么。但拓跋玉儿这么说,他也不好过忤其意,便说:“好吧。”
“那你走开。”
陈靖仇一愣,心想:“玉儿姐姐怎么这样?”但她已这么说出口,陈靖仇只得走到一边。远远地,见小雪给拓跋玉儿解开脸上的纱布,突然“啊”了一声。他不知出了什么事,想上前却又不敢,待小雪给拓跋玉儿换好了药,他这才走过去道:“玉儿姐姐,你现在怎么样?”
拓跋玉儿点点头:“好些了。”
虽说好些了,但陈靖仇见她仍是不住发抖,知道她还在发烧,便说:“玉儿姐姐,你先歇息吧。”
氐人女王送他们来时,给了他们三顶折叠帐篷。陈靖仇把帐篷搭好了,躺进自己那顶帐篷里。躺了一阵,却觉心乱如麻,怎么也睡不着,便钻出帐篷来。在山中走了一段,前面是一条小溪。溪水潺潺,此时正是午夜,月上中天,这仙岛上的月光分外皎洁,偶尔有极轻的风吹过,草尖枝头微微摆动,却更增静谧,四周仿佛都要凝结成一块巨大的水晶块。陈靖仇见此情景,心想:“庾子山诗说‘夜月照心明’,以前一直想不通。现在看这月色,似乎真要把心都照亮了。”一想到这些诗文,他不自觉地就想起了师父。若师父在,准要骂自己分心。而一想到师父,心下就更加不快。为了救师父,已经天南地北地跑了那么多路,却总是功亏一篑,连拓跋玉儿也受了那么重的伤。上了仙岛,却又不知道仙人在什么地方。他越想越觉沮丧,在溪边拣了块石头坐下,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支笛子来。
这笛子是师父给自己的,有些年头了,笛身经长年摩挲,都已变成了紫色,光润如玉。陈靖仇好诗文,陈辅对他很是不满,说耽于诗文,百无一用。陈靖仇后来又喜欢上吹笛,师父见了只是叹了口气,说:“你终是陈氏一族,诗文音律之好,定是骨髓里带来的。”倒也没有太阻拦。但陈靖仇一直被陈辅严加管教,觉得好诗文、好音律都是玩物丧志,平时也不敢多碰,只有趁师父没在时吹上一两段。现在他心中沮丧,便又想吹上一段。
将手指按住笛孔,陈靖仇轻声吹了起来。他吹的是一曲《梅花落》。此曲又称《梅花三弄》,当初东晋桓伊最擅此曲,被称为天下独绝。有一次王羲之之子王徽之坐船进京,船泊在码头上,正好遇上桓伊从岸上经过。王徽之并不认识桓伊,只听过他吹笛的名声,便让人去传话说:“听说子野先生笛技绝妙,请为我吹奏一曲。”桓伊,字子野,当时已是贵显,但听得这话,立刻上船,为王徽之吹了一曲后离去,宾主不交一言。这是“临风三弄笛”的典故,那时桓伊吹的正是这曲《梅花三弄》。陈靖仇的笛技虽然远不及桓伊,但心慕前人风流潇洒,这曲《梅花三弄》吹来,亦是清澈入骨。
月下吹笛,淙淙溪水之声似在应和,陈靖仇吹完此曲,心境觉得多少好了一些。他站起身正待回去,忽然耳畔听得一声极轻的叹息。陈靖仇一怔,高声道:“是谁?”
一棵大树后,小雪款款地走了出来,轻声道:“陈大哥,你的笛子吹得真好。”
一见是小雪,陈靖仇淡淡一笑道:“小雪,你怎么还不睡?”
小雪走上前来道:“睡不着。”她也拣了块石头坐下,道,“陈大哥,你的笛子吹得真好,再吹一段吧。”
这情景,仿佛就是当年的王子猷与桓子野河边偶遇。陈靖仇闻言,又吹了一段。待他吹完,小雪叹了口气道:“陈大哥,没想到你笛子吹得这么好,以前一直没听你吹过。”她见陈靖仇要将笛子放回怀里,又道,“陈大哥,你这笛子一直带在身边吗?以前一直没见你拿出来。”
陈靖仇道:“这是师父给我的。师父不怎么喜欢我吹笛,所以我也不怎么吹。”说着,将笛子递给小雪。小雪接过来看了看道:“这笛子已经用好久了吧。这个‘岳’字是什么意思?”
笛身上,刻了一个小小的“岳”字,笔致潇洒。陈靖仇道:“大概制笛人姓岳,要么就是笛子的前一个主人姓岳,师父没跟我说过。对了,玉儿姐姐的伤怎么样了?”
小雪将笛子还给陈靖仇道:“方才我看了看,她睡得很香,应该好点了。”
陈靖仇收好了笛子,叹道:“小雪,真是亏了你。”
拓跋玉儿不要陈靖仇服侍,这一路都是小雪帮她换药洗漱。小雪道:“陈大哥,你也别怪玉儿姐姐,其实,她是不想让你看到她受伤后的样子。”
陈靖仇一怔,心想:“受伤也没什么。说到底,玉儿受伤也是因为我,为什么不想让我看?”小雪见他发愣,叹了口气道:“陈大哥,你难道不知道吗?玉儿姐姐其实……其实很喜欢你。”
陈靖仇道:“我也很喜欢玉儿姐姐和你,她受了伤,为什么不想让我看到?”
小雪暗暗叹了口气,心道:“陈大哥,你有时候也好笨。玉儿姐姐一向珍惜自己的容貌,现在她毁了容,当然不愿你看到了。先前让你看过一次,她后悔了好半天。”只是这话她也不想多说,只是道:“陈大哥,这岛上真有仙人吗?”
找了这么长时间仍然没找到,陈靖仇心里也有点不安。听小雪问,便道:“女王说岛上有仙人,那准是有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天亮了我们继续找。”
小雪听他这般说,眼里突然落下泪来。陈靖仇吓了一跳,忙道:“小雪,我又说错了什么?”
小雪抹去泪水道:“不是。可我真担心,陛下说那仙人在七百年前来过。都过了七百年了,我怕……”
陈靖仇心下一阵烦乱,勉强笑道:“人家是仙人,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七百年,对仙人来说不过是大半天而已,准还在的。小雪,别乱想了。”
小雪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心里却道:“玉儿姐姐会弹琵琶,陈大哥会吹笛子,就我,什么都不会。”陈靖仇却不知她在想这些,见她脸上有些郁郁,只道她又在担心拓跋玉儿的伤势,便道:“小雪,回去歇息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这一晚拓跋玉儿的烧退了不少,第二天陈靖仇和小雪都放宽了心,便继续赶路。没想到到了黄昏,拓跋玉儿突然又发起高烧,手脚火烫。陈靖仇和小雪见她伤势又有反复,心下着忙,天没黑就歇息打尖。小雪的疗伤咒虽然功力不弱,这回却毫无效用。陈靖仇想起还有神农鼎,可以熬些药,于是按《鬼谷秘录》上一个刀伤药方子采来草药。药是采来了,但要用神农鼎来炼药,得找个空旷避风的地方。陈靖仇怕烟火熏到拓跋玉儿,对她的伤口不好,特意拐了个弯,在一片山崖下的空地上,将神农鼎从九黎壶里取了出来。
放好鼎,他将药材放进去,又弄了不少干柴堆在鼎下。以鼎炼药,要用炭火养护,陈靖仇生怕自己不小心,半途中火灭了;或者药汁被烧干了,索性生着火后便守在边上。小雪煮好了食物给他送过来,见他还在炼药,问道:“陈大哥,还要几时?”
陈靖仇道:“得三个时辰才能启鼎。小雪,你和玉儿姐姐先睡吧,炼好了药我会叫醒你们的。”
小雪道:“陈大哥,你累了,还是我看着吧。”陈靖仇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好过忤其意,便道:“好吧。记着啊,要用文火养着,别让火太大,也别灭了。”
陈靖仇走到拓跋玉儿帐前,撩开一条小缝看了看。拓跋玉儿仍在昏睡,睡梦中眼角挂着两滴泪水。陈靖仇看得心疼,伸手要去擦,拓跋玉儿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过来,轻声道:“别让阿仇看到我的脸!他不喜欢的。”想必是以为小雪要给她换药。陈靖仇暗自叹道:“玉儿姐姐一直珍惜自己的容貌,直到现在还想着这事呢。”
拓跋玉儿姿容秀丽,和她姐姐拓跋月被称为拓跋部的两大美人,可现在,纱布下她的脸只怕已遍布伤痕,小孩看了说不定会被吓哭。想到初次见到拓跋玉儿的情景,陈靖仇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心痛。他喃喃道:“玉儿姐姐,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一样喜欢你。”
这话拓跋玉儿多半听不到,但她倒是安静下来了。陈靖仇心下一宽,掩上了帐篷,在外面正待坐下,耳畔忽然传来小雪的一声轻叫。
虽然小雪叫得很轻,但陈靖仇听得清清楚楚。他只觉像被刀子捅了一下,忖道:“糟了!”生怕小雪出事,又生怕自己一走,拓跋玉儿又有什么意外,这般一犹豫,小雪的声音已经消失了。听不到小雪的声音,陈靖仇更是着急,他向小雪那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拓跋玉儿的帐篷,高声道:“小雪!小雪!”
小雪在鼎边惊慌失措地道:“刚才我稍稍打了个盹,有个人突然出来……”
“是什么人?”
小雪茫然地道:“我也没看清。”
陈靖仇听了暗自咋舌。小雪修习十分刻苦,现在已有相当功底,想要让她连看都看不清就制住她,陈靖仇亦做不到。而那人制住小雪,分明也是为了不让她伤害自己,并无恶意,他实在想不出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想了半天,突然叫道:“啊,是了!我知道了!”
小雪睁大了眼道:“陈大哥,你知道什么?”
“一定是岛上的仙人!”
陈靖仇见小雪一脸茫然的样子,道:“这一定就是女王陛下说的那个剑仙。”
小雪道:“是这样啊……”按理说,仙人慈悲为怀,现在拓跋玉儿伤势这么重,这仙人应该出来救她才是,陈靖仇也想不出这仙人为什么要如此藏头露尾。他生怕小雪又要多想,便笑道:“好了,已到启鼎的时辰了。”他走到神农鼎前,刚一启鼎盖,忽然有一道五彩光芒从中射出来,他吓了一跳,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小雪也发现鼎中光彩有异,上前道:“陈大哥,你这回采的什么药?”
陈靖仇道:“就是普通的药。”
小雪探头往鼎中看了看,鼎中的药汁隐隐有宝光流动。小雪用碗从中舀了一点,先尝了尝,陈靖仇见此情景,急道:“小雪!”
小雪一尝到药,便苦着脸道:“好苦!”可马上又一脸喜色,喜道,“陈大哥!玉儿姐姐这回肯定能好!”
陈靖仇道:“小雪,以后别那么冒冒失失地尝药了。”
小雪“嗯”了一声,仍是满脸喜色地道:“陈大哥,那我给玉儿姐姐喂药去了。”
他收好了神农鼎,和小雪端着药走到拓跋玉儿的帐篷前。拓跋玉儿仍然迷迷糊糊地睡着,小雪叫醒了她,道:“玉儿姐姐,吃药了。”
拓跋玉儿吃了药,又倒头睡下。陈靖仇和小雪不知这一剂药吃下去效用如何,两人都没心思休息,就在帐外守候。到了后半夜,忽然听得帐中拓跋玉儿有动静,小雪撩开帐子,见拓跋玉儿已坐了起来。她伸手试了试拓跋玉儿的额头,觉得烧已退了,又惊又喜:“玉儿姐姐,你好了!”
拓跋玉儿刚睡醒,虽然眼前仍然看不见,可精神已好多了。听到小雪的声音,便道:“小雪,你们还没走?”
小雪的眼里又有泪水落下,轻声道:“玉儿姐姐,你还没好,我们怎么会走?”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扑通”一声。小雪连忙走出帐篷,却见陈靖仇倒在地上。她吃了一惊,只道陈靖仇也病倒了,仔细一看,却见他呼吸匀净,实是睡得香。她恍然大悟,心道:“是了,陈大哥这两天不眠不休,不是采药就是炼药,听得玉儿姐姐好了,他心下一宽,撑不住就睡着了。”
拓跋玉儿也听得外面的声音,不知出了什么事,急道:“小雪,是阿仇吗?他怎么了?”
小雪道:“没事,陈大哥太累了,睡着了。”
她见陈靖仇在地上睡得香,生怕他着凉,拿了条毯子来给他盖上。看着陈靖仇的睡容,小雪突然想到:“如果不是玉儿姐姐受伤,而是我受伤,陈大哥也会为了我这么辛苦吗?”马上又想道,“会的。陈大哥一定会的。可是……”
她想了半天,却“可是”不出什么来,心底总觉得,似乎在陈靖仇心里,自己和拓跋玉儿总有一点不同。到底是什么不同,她却想不出来。这两天她也极是辛劳,坐在陈靖仇身边一阵,便觉困意袭来,再难抵挡,不觉睡去。睡梦中仿佛又回到了月河村,自己在贺老板店里做事,小朔在村里玩。那一天陈靖仇背着行李第一次来住店,一切都历历在目,仿佛时间在梦里也倒流了。
待天亮,已是三人上岛后的第三天。与前两天相比,虽然拓跋玉儿的眼睛仍然看不到,但精神已好多了,也不似先前那样沮丧。小雪扶着她,陈靖仇在前面领路。正走着,陈靖仇突然站住了。小雪见他停住了脚步,便问道:“陈大哥,怎么了?”
陈靖仇呆了呆,手又按了按胸前,有点茫然地说:“奇怪。”
“什么奇怪?”
陈靖仇回头笑了笑:“大概是我弄错了。”
这儿花木扶疏,百草丰茂,一派祥和,根本不像有什么妖物,可是胸前的符鬼似乎有感应,只是这感应极其微弱。陈靖仇继续向前走去,手却已按在了剑柄之上。只是一路走去,并不见有什么异样。又走了一程,忽然听得前面传来“啪”的一声轻响,一个老人道:“这一手杀招,看你还能不能活!”
有人在前面性命相拼!陈靖仇三人都不由站住了。这仙岛上居然也如此不太平,实在令人难以想象。他扭头小声道:“小雪,玉儿姐姐,你们等一下,我去看看。”
陈靖仇拨开面前的灌木,眼前却是一亮,原来前面是一块空地。这空地上长了一棵极大的树,亭亭如盖,下面有一块平平整整的大石头,竟是一张天然石桌。石桌两边正坐着两个人,左手边是个白发白须的老者,右手边盘腿端坐着一个身着蓝色儒服的中年人,相貌清雅轩朗,只是双目紧闭。石桌面上,刻了纵横交错的直线,上面放着一些黑白两色的圆石子,原来两人是在下棋。陈靖仇一见才恍然大悟,原来那老者说的“杀招”“能不能活”云云,指的是下棋。陈靖仇想:“这两位就是仙人吗?”他正待上前,那蓝衫人“啪”一声,将一颗白色石子拍在石桌上,只是眼睛仍然不曾睁开。老者本来面露得意之色,见此子一落,一下皱起了眉头,喃喃道:“原来你这老狐狸早就料到了这一步!”
陈靖仇见他二人一心都在棋枰上,连自己到了跟前都似浑然不知,心想:“原来仙人下起棋来亦是全神贯注。”就在这时,他只觉胸前的符鬼又轻轻一跳,忖道,“糟了,这两位仙人一心下棋,只怕还没发现妖物已至近前。”那妖物竟敢到仙岛上来,道行定然极高,他心生惧意,小声道:“两位仙长……”
他话还没说完,老者已斥道:“观棋不语!”头也不回,仍是紧盯着棋枰。
陈靖仇心中暗暗叫苦:“这两位仙人下棋上了瘾,这时候还要我观棋不语,真不知要下到何时。”只是看那两位仙人如此聚精会神地下棋,他也不敢多说。此时小雪扶着拓跋玉儿也走了过来,见前面有两个人正在下棋,小雪不由一怔,停下了脚步,拓跋玉儿小声道:“小雪,怎么了?”
小雪还不曾说话,陈靖仇走了过来轻声道:“玉儿姐姐,有两位仙人在下棋,我们先等着,不要打扰了人家。”
这一等,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忽然听得老者一声长叹:“你这老狐狸,棋力竟高明至此,我居然连一局都赢不了!唉!”另一个声音则缓缓道:“多谢然翁,那一坛玉花露便归我了。”这声音无喜无嗔,毫无波动。陈靖仇心想:“原来他们是在赌什么‘玉花露’,只怕是坛好酒吧。”
老者道:“老狐狸,你实话跟我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棋力会一下长进这么多?当初你睁着眼跟我下,也只是稍胜一筹,现在闭上眼,反倒赢得更容易了。”
中年儒者摇了摇头道:“此乃天机,恕不能相告。”
老者打了个哈哈:“你不说便不说,我再将棋力练高一层,不信不能把玉花露赢回来!”话虽这么说,但看这老者的模样,实是极不服气。想必当初两人棋力相当,但这中年儒者突然超过了他许多,令他很不自在。
中年儒者道:“然翁若是不服,不妨再来一局。”
老者道:“算了,今天都什么时候了,几位小朋友等了那么久,这份耐心也不能不服。”
他说着,转向陈靖仇道:“公子,方才实在失礼得很,请问几位有什么事吗?”
陈靖仇本来以为这些仙人总有些不近人情的坏脾气,方才老者下起棋来也大有拒人千里之外之意,没想到说起话来竟如此随和。他连忙站起身:“在下江左陈靖仇,向老仙翁请安。”
老者捋了下胡子笑道:“什么仙翁不仙翁的,人家都叫我然翁,你也这般叫我吧。”
陈靖仇见这老者如此亲切,心中忖道:“果然是位老仙人,他一定肯帮忙的。”想毕,深深施了一礼道:“小子此番前来,实是有事相求。”
然翁眯起眼看了看小雪和拓跋玉儿,道:“有什么事,你说吧。”
陈靖仇本来担心仙人不肯相助,但听然翁口气,却是古道热肠,没分毫架子,他心下一宽,便又深深施了一礼道:“是这样……”正待开口,却又有些犹豫。此番前来,实是要央求他救师父和医治拓跋玉儿的伤,但先提出哪一件却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觉得哪件都至关重要。他正在犹豫,一边的拓跋玉儿抢道:“然翁,陈公子的师父被饕餮困住了,我们想求然翁去救他师父。”
然翁听得这话,脸上闪过一丝惊异,喃喃道:“饕餮现身了?这个倒不太好办……”
陈靖仇本来以为找到了仙人,救师父已是举手之劳,没想到然翁亦对饕餮颇感棘手。他道:“然翁,若有什么需要我去办的,陈靖仇万死不辞。还有一件,玉儿姐姐受了伤,请然翁……”
然翁笑了笑,打断他道:“慢慢再说吧。这样,你们从这儿一直往北走,前面有个天外村,我就住那儿。你们先去那儿的然翁居等着,我马上过来。”
陈靖仇暗自舒了口气道:“多谢然翁。”他正待向那蓝衣儒者告辞,却不知该怎么称呼,便道:“请问然翁,那位仙人尊姓大名?”
然翁道:“他啊,叫他古月圣便是了。”
陈靖仇心道:“古月?是了,多半他姓胡。”他见这古月仙人仍然闭目而坐,便朗声道:“古月先生,晚辈江左陈靖仇告辞。”
他虽然说得彬彬有礼,但这古月仙人仍然不睁开眼睛,连回礼都没有,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然翁在一边轻叹了一声道:“你这老狐狸,还是这臭脾气。”
陈靖仇心想仙人也是不同,然翁平易近人,这古月仙人却傲慢得很,便也不再多说,对小雪和拓跋玉儿道:“玉儿姐姐,小雪,我们先走吧。”小雪“嗯”了一声,向古月仙人道:“古月先生,那我们先走了。”便扶着拓跋玉儿向前走去。
从这儿向前走,已有一条小径,路好走多了。陈靖仇走在最前,心头却总有点隐隐的不安。方才符鬼有过一丝微微的响应,让他摸不清底细。他正想着,拓跋玉儿忽然道:“靖仇,你说,然翁能治好我吗?”
陈靖仇扭头看了看拓跋玉儿道:“想来没什么问题。”心中忖道:“玉儿姐姐其实很希望自己的伤能早点治好,可她还是先说救我师父的事。”氐人女王说仙人医道通神,治好拓跋玉儿这点伤应该不在话下,他更担心的是师父。然翁听说饕餮重又现身,一样面露难色,恐怕连他都不好对付饕餮。
这条小径曲曲弯弯,两边树木繁茂,遮天蔽日,越显得此间清幽无比。只是陈靖仇心里烦躁,哪有心去赏玩风景。小雪见他突然一个踉跄,差点儿被一块山石绊了一跤,忙道:“陈大哥,小心!”
拓跋玉儿也听得了,急道:“阿仇,你怎么了?”
陈靖仇笑了笑道:“不要紧,我不小心绊了一下。”
拓跋玉儿心头一颤,心道:“阿仇会绊了一下?”陈靖仇的功力原本就比拓跋玉儿高出不少,虽然还比不上张烈,却也已渐渐拉近距离,按理就算山道崎岖不平,他也应如履平地,这条小径甚为平坦,他都差点儿摔倒,显然是心事重重,关心则乱。
此时山道已转而向下,显然要走出这片山岭了。又走了一程,前面已现出一片平野,隐隐有一带黑瓦粉墙。小雪眼尖,叫道:“陈大哥!你看,那就是天外村吧?”
陈靖仇也已看到了,笑道:“多半是了。小雪,玉儿姐姐,你们累吗?”
听得天外村就在眼前,拓跋玉儿哪还觉得累,急道:“我不累,阿仇,你累吗?不累的话,那我们快走吧。”
陈靖仇听拓跋玉儿说得如此急切,心中暗笑:“玉儿姐姐的老脾气总算有点回来了。”拓跋玉儿的性子向来甚急,受伤后却如变了个人一般,现在终于又有点像当初的模样了。想到此处,他精神亦是一振,道:“我也不累,那快走吧。”
他们加快了步伐,很快就到了天外村前,隐隐已能听到村子里传来的鸡犬之声。三人正待进村,陈靖仇突然站住了。小雪见状诧道:“陈大哥,怎么了?”
陈靖仇皱了皱眉道:“奇怪,村子里好像有妖物啊!”
先前符鬼只是微微一动,之后便不再有异样,陈靖仇也不曾多想。但来到这里,他胸前的符鬼却接连动了几下。难道然翁一直不曾发现自己住的村子里有妖物吗?他实是想不通。正在犹豫,从村里走出一个人来。
这是个穿着红衣的小女孩,提着个竹篮。见到陈靖仇一行三人,这小姑娘一怔,站住了也不说话,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看看陈靖仇,又看看白头发的小雪和脸上包着纱布的拓跋玉儿。陈靖仇摸不清这小姑娘的底细,便上前一步道:“小姑娘……”
这小姑娘突然道:“我叫阿如!才不是小姑娘。”她大概很不喜欢别人叫她小姑娘,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小雪忙道:“阿如妹妹,请问这儿是天外村吗?”
小雪说话斯文有礼,这小姑娘阿如定是对她颇有好感,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是了,这儿就是天外村。姐姐你叫什么?头发怎么是白的?”
小雪笑道:“阿如妹妹,我叫小雪,头发生来就是这样。这是拓跋玉儿姐姐,那边这个大哥哥叫陈靖仇。”
阿如眨了眨大眼睛,又道:“小雪姐姐好,玉儿姐姐好,你们从哪儿来?”想必陈靖仇一句“小姑娘”惹怒了她,她就是不问陈靖仇好。陈靖仇也不与这小姑娘一般见识,拱拱手道:“久仰久仰……”
阿如大为惊奇,打断他道:“咦,你怎么会久仰我的?你听谁说起过我?”
陈靖仇不禁哭笑不得,心道:“师父说过,和人通名道姓,要说久仰久仰,你怎么一点都不懂?”便道:“阿如妹妹,我们是然翁老先生介绍来的……”
没等他说完,阿如又打断他道:“哎呀,原来你们碰到过爷爷了!怪不得你说久仰,一定是爷爷说起我的,他跟你们说我什么了?有没有说我不乖?”
这回连拓跋玉儿都笑了起来。阿如见他们笑了起来,圆睁着大眼睛,却不知他们笑什么,心里寻思:“爷爷一定又跟这些人说我淘气的事了!爷爷真坏,等他回来一定要扯他胡子!”小雪怕阿如生气,忙道:“没有没有,然翁爷爷一直说阿如最乖了。他老人家让我们到天外村等他,阿如妹妹,你带我们去好不好?”
一听爷爷没说自己不乖,阿如这才放心了,笑道:“好啊,你们跟我进来吧。我们天外村可好了,就是很少有客人来,小雪姐姐,你们多住几天好不好?”
陈靖仇见她要进去,忙抢上一步道:“阿如妹妹,等等,村里有没有别的陌生人?”
阿如见他说得郑重,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道:“没有啊,也就是阿榆、啾啾他们在。怎么了?”
陈靖仇皱了皱眉道:“村子里,好像有妖物……”
听他这般一说,阿如笑了起来:“哈,我知道了,你一定觉得阿榆、啾啾他们长得怪是吧?我刚来时也害怕,其实他们跟我可好了,还给我捉蝴蝶呢,快走吧。”
她说着,便转身向村里走去。陈靖仇看了看小雪,有些犹豫,小雪道:“陈大哥,跟阿如妹妹进去吧。”
陈靖仇实在搞不懂这天外村里怎么会有妖物,村子看上去一派祥和,实在没什么异样。他小声道:“好吧,你扶着玉儿姐姐走在我后面。”
他们刚进村口,阿如便大声叫道:“阿榆!啾啾!有客人来了!你们快来呀!”
随着声音,从一边突然闪出两个人影。前面那个还是寻常小孩的模样,头上却不是头发,而是长着树叶,后面是个满身通红、一个圆滚滚的脑袋连一根头发都没有的妖物。陈靖仇只觉怀里的符鬼又是一跳,他吃了一惊,喝道:“赤夜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