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扑朔迷离

  此时的上官震远正赶着辆大车在去南边的路上,车里坐的是郡主和她的两个侍女。他一边赶着车,心里仍在思量方才的事。敌人的攻击出乎意料,此事定有内奸,可是他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这内奸会是谁。

  他正想着,车里忽然有女子道:“上官将军,请停一停。”

  这是郡主的那个侍女尉迟嫣红的声音。上官震远勒住马道:“怎么了?”

  “郡主身体不适,上官将军,请你停一下,让郡主下来歇一歇。”

  上官震远长年都在鞍马之上,驾辆车赶一程路毫不在意,但郡主金枝玉叶,这条路也不甚平,只怕颠簸得难受了。郡主身体不适,上官震远也不敢怠慢,便道:“好吧。”他虽然对郡主跟随军中一直相当不满,但自己究竟只是太师的部将,对郡主的礼数不敢有缺,停下了马车,跳下来拉开了车门。

  门开了,见郡主面色煞白,神情极是委顿。便是上官震远,见她这副样子也不禁有点心疼,忖道:“谁叫你硬要跟着来。若不是为了你,我与斛律将军携手迎敌,谁都不用怕。”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也不敢多看,垂下眼道:“郡主,请下车。”

  小郡主站了起来,便要下车。只是她大概在车中颠得七荤八素,才走到车门口,身子一晃,脚下踩了个空。上官震远大惊,忙道:“郡主小心!”伸出手臂扶住门框,以防郡主摔倒,郡主晃了晃,左手一把搭在了上官震远的右臂上。上官震远道:“郡主,您小心……”

  话还未曾说完,上官震远只觉这条手臂忽地一麻,仿佛有道电流一下子走遍了他的全身,他的四肢也顿时如非己有。上官震远一时还不知是怎么回事,抬头看去,却见郡主目光灼灼,方才的委顿之色荡然无存,眼中既是狡黠,又有一丝残忍,仿佛换了个人。郡主的这种神情上官震远从来不曾见过,他心头一震,暗道:“她……她难道不是郡主?”

  那当然便是小郡主。小郡主仍是笑意嫣然,左手却是一紧。随着她的五指一紧,上官震远便觉得臂上如同被一只铁钩抓住,他根本想不到郡主那如剥春葱的柔荑竟有这等力量,随着那股电流在他胸中乱窜,心脏都几乎要跳出喉咙口。一刹那,上官震远的神志倒是无比清明,喝道:“你……就是你!”

  这一瞬,上官震远已全然明白过来了。怪不得他想不通谁是内奸,给士兵的饮食中下毒的,无疑正是郡主!郡主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仍然想不通,体内那股电流已贯穿了他的四肢百骸。

  你到底是谁?

  这是上官震远的最后一个念头。无双郡主独孤宁珂,今上的表外甥女,年方十八。不论是谁,都觉得那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族少女,金枝玉叶,平时也总使些小性子,他就算做梦都想不到这个少女竟然有这等闻所未闻的厉害秘术。

  小郡主此时才轻飘飘地落到地上。她见上官震远口眼流血,仍是直立不倒,眼里还有惊愕之色,仿佛听到了他最后的心声,微微一笑道:“上官将军,西方女魔将妮可有礼了。”

  上官震远此时已无气息,自然也不会听到了,但他的尸体应声摔倒在地。这时郡主的侍女单小小道:“郡主,你把这尸身赏给我和嫣红吗?”

  小郡主摇了摇头,轻声道:“他的尸体还有用。你们跟我到车里来吧,陈公子他们马上就要来了。”

  单小小见不能吃掉这尸首,似乎有点遗憾,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道:“郡主,我觉得您也太纵容宇文拓那小子了。其实,以您跟皇上的关系,要施巴别之路也不用靠他……”

  小郡主的眉头忽然一皱,喝道:“小小!”

  郡主平时总是笑语嫣然,这时的神情却显得如此阴森,单小小本来还在说什么要吃尸首,却一下吓得面如土色,跪下道:“是,奴婢知罪!”

  小郡主沉声道:“我已有计划,你们不许自行其是!回车里吧,等那个傻小子去。”

  单小小和尉迟嫣红跟着她进了车。她们见小郡主面沉似水,更是吓得一声不敢吭,心里却还在嘀咕:“主人如此本领,为什么对宇文拓总是手下留情?”她们其实都是被小郡主收服的妖物,道行不浅,当初茹毛饮血,杀人不眨眼,但对这个主人却是服服帖帖,畏不敢言,心里虽有疑问,还是不敢多说一句。

  陈靖仇一行人在军营中抓到了中军,审问得知神器竟被上官震远带走,急忙追来。远远望去,见前面山道上停着一辆大车。车子彩幕雕梁,很是华美,定是小郡主的座车,车前却躺着一个身着盔甲的男人。他生怕小郡主有个三长两短,心下一急,一个箭步便直冲过去,一边叫道:“郡主!宁珂郡主!”拓跋玉儿见他急成这样,脸色变了变。但陈靖仇已经过去了,她怕陈靖仇有失,扭头对小雪道:“小雪,你陈大哥急坏了,我们快过去。”

  陈靖仇刚到车前,车门一下开了,小郡主出现在门口。一见陈靖仇如飞而来,小郡主扁了扁嘴,突然哭道:“陈公子,你终于来了!我好怕!”

  陈靖仇见小郡主颊有泪痕,直如梨花带雨,甚是心疼,忖道:“真难为小郡主,当时只怕真把她吓个半死。”他见地上躺着的是个隋将,口鼻流血,手中还拿着把兵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道:“小郡主,您没受伤吧?他是上官震远吗?”

  小郡主点了点头道:“就是他。他半路上毒性发作,我本想给他解药,谁知他说是我下了毒,竟要来杀我。”

  陈靖仇叹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小郡主,别害怕了,现在没事了。”

  他只顾软语安慰,一边的拓跋玉儿却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冷冷道:“陈公子,你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崆峒印吧。血肉模糊的,我还害怕呢。”

  陈靖仇心想你连杀人都不怕,还怕一具尸首不成?但也知道拓跋玉儿定是见自己安慰小郡主,又使上了小性子,忙道:“是,是,我来看。”毕竟此番最重要的是夺回崆峒印,若上官震远身上仍然没有,这一次劳而无功,人人都要大失所望。他走到上官震远尸身前,伸手在他怀中一探,摸出了一个木盒,喜道:“就在这儿!小雪,这是真的吗?”

  小雪其实早已有感应,点头道:“是的,陈大哥。”

  陈靖仇拿出崆峒印,喜不自胜,笑道:“好极了,现在琴鼎印镜石,我们已经拿到三样了。”

  小郡主道:“恭喜陈公子。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陈靖仇道:“还有两件神器,宇文拓既然亲自去取女娲石了,现在不能与他争锋,我想先去河西,抢先拿到伏羲琴,到时再想办法把女娲石夺来,这样五件神器便齐了。”

  小郡主笑道:“如此正好,去河西要经过大兴,你们就和我一同北上吧,路过大兴时,也好去我家里歇息休整。”

  大兴即是现在的西安,从西汉以来,一直是列朝国都。隋朝建立,改名为大兴。陈靖仇正待答应,拓跋玉儿抢道:“多谢郡主美意。只是我们这位陈公子还有位师父在长沙城里,得接他一块儿走,只能请郡主先行一步了。”

  陈靖仇还真想和小郡主一块儿北上,但拓跋玉儿已抢着说了,而且师父的身体虽然已经好了不少,但这样马不停蹄地奔波只怕受不了,便附和道:“是啊是啊,郡主,我师父也要同去,只怕不甚方便。”

  小郡主道:“其实也不要紧,我的郡王府很大,老师父身体尚未痊愈,到时就请他来我家里歇息吧,不然远赴河西,老师父的身子可吃不消。”说着从身边取出一支令牌道,“去河西定要经过武关,现在关门都已封闭,你拿着这令牌便可通行无阻。”

  陈靖仇接过令牌,心中更是感激,心想若不是有小郡主帮忙,别说去抢神器,就算四处行走也要处处碰壁。他道:“真不知该如何感谢郡主。”

  小郡主抿嘴一笑道:“谢什么呀。陈公子,别忘了,我们都是为了阻止宇文太师的野心。”她看了看天,道,“这样,我就先走了,到时可在郡王府等你们啊,别忘了,独孤郡王府在大兴的西北角,一打听就知。小小,你去赶车吧。”

  待小郡主的车渐渐远去,拓拔玉儿见陈靖仇仍是引颈颙望,和小郡主初次认识他们时分手的样子一般无二,心里更是没好气,冷冷道:“陈公子,你的小郡主回王府了,你不要师父的话就追上去。”

  陈靖仇被她说得有点下不来台,也不敢顶嘴,只是岔开话头道:“玉儿姐姐,陆兄算的卦可真准,这次可真是顺利。”

  拓跋玉儿一撇嘴道:“怪不得你跟苍蝇见血一样盯着人家看,是不是还想请陆仲恺算算你有没有做郡马的命。”

  陈靖仇见不管自己说什么,拓跋玉儿都要扯到小郡主身上去,索性连话都不敢多说了。他见小雪在一边看着上官震远的尸身,走过去道:“小雪,我们也走吧。”

  小雪“嗯”了一声,道:“陈大哥,我们把他埋了吧。”

  陈靖仇心想上官震远和自己无冤无仇,死在了这里,让他尸骸暴露,当真有点不忍,便点头道:“好。玉儿姐姐,你也来帮个忙吧。”拓跋玉儿正在犯性子,一扭头道:“我才不来。”

  话虽这么说,但拓跋玉儿还是过来帮着陈靖仇和小雪将上官震远草草地掩埋了。埋掉了上官震远,陈靖仇见小雪面色不乐,低声道:“小雪,你又怎么了?”

  小雪道:“陈大哥,小郡主说她会给这些隋军下些泻药,可这上官将军怎么会死了?”

  先前小郡主跟他们说的计划,便是给隋军的饮食中下药,让他们失去战斗力,这样陈靖仇一行得以顺利杀进军营。可泻药并不致命,上官震远为何会死在这里?小雪方才就有点想不通,陈靖仇还没回答,拓跋玉儿在一边道:“我看哪,小郡主其实很残忍,她给这上官将军下的一定是剧毒。”

  陈靖仇道:“别这么说,上官震远是宇文拓手下勇将,小郡主准是怕我们斗不过他,才给他下了毒药。你没听她说,先前想给这人解药吗?是他自己不要,还想杀小郡主,那是自作自受。”

  拓跋玉儿听陈靖仇又为小郡主开脱,更是恼怒,喝道:“反正在你陈大公子眼里,小郡主做什么都是对的。”

  小雪怕他们又吵起来,忙道:“陈大哥,现在崆峒印已经得到了,我们还是快去和老师父会合,早点去大兴吧。”

  他们回到长沙城,陈辅还在客栈中。虽然远道而来,旅途劳顿,但休息了一日,陈辅的精神已经好多了。待陈靖仇说起他们居然已经拿到了崆峒印,陈辅喜出望外,要他把前后经过原原本本讲来。听得陈靖仇说,此次全靠小郡主之助,陈辅叹道:“没想到这位独孤郡主倒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女子,真是难得。”

  陈靖仇道:“是啊是啊,她也是胡人。”

  陈辅闻弦歌而知雅意,自是知道陈靖仇不绝口地说小郡主好话,其实是想为拓跋玉儿说好话。当初听得拓跋玉儿是胡人,他一心想着汉胡不两立,但这些日子相处,陈辅虽然对拓跋玉儿仍没多少好感,但恶感也已消除了大半。他也不想跟陈靖仇说什么胡人不胡人,问道:“琴鼎印镜石,还剩两样了,有伏羲琴和女娲石的下落吗?”

  陈靖仇道:“女娲石在南岭鬼窟,宇文拓已亲自去取了,只怕暂时没机会。但伏羲琴在河西,他只是派人去拿,我们还能抢在前面拿到手。”

  陈辅猛地站了起来,道:“既有下落,那还不快走?马上就出发!”

  陈靖仇见师父急成这样,心道:“师父您老看不惯玉儿姐姐,这急脾气其实跟她一般无二。”他道:“师父,您的身体撑得住吗?”

  陈辅双眉一竖,喝道:“你道师父是草扎的,泥捏的,这点都撑不住?事不宜迟,马上去河西!”

  虽然陈辅说他可以,但一路北上舟车劳顿,还是有点吃不消。前面坐船还好,等过了武关后弃舟登陆,陈辅就脸色苍白,发起烧来。亏得小雪一路端茶送水,小心服侍。陈靖仇知道师父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病,只是在伏魔洞里失去了一身功力,体质已虚,加上这般奔波劳碌,难以承受。拓跋玉儿倒是不计前嫌,见小雪辛苦,便也帮着她照顾陈辅。陈辅虽然满心不愿拓跋玉儿在跟前出现,但到了这时候也没别的办法,总算不对拓跋玉儿恶声恶气了。只是这般一耽搁,路上便又多走了好几天。

  这一天,大兴城已遥遥在望。陈靖仇雇了辆大车,师父和小雪、拓跋玉儿三人坐在车中,他坐在前面赶车的边上。那赶车的老汉倒是个健谈之人,一路和陈靖仇说说笑笑,见陈靖仇若有所思,笑道:“公子,您是头一回来大兴城吧?”

  陈靖仇道:“是啊。老丈,您常在这路上走?”

  老汉道:“我打小就赶车,都几十年了。唉,小时候这路可不好走,路不平不说,一路上老有剪径的强人,不过现在倒不用怕,这十几年天下太平,没出过什么事了。”

  天下人,盼望的总是“太平无事”四个字。陈靖仇想到师父总说要举兵起义,复兴大陈,但一旦起兵,这老汉想走这一趟太平路都不成了。想到这儿,陈靖仇就又是闷闷不乐,实在有点怀疑师父说的复兴大陈到底有什么意义。老汉却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前些年这条道上来往的人还多,这几年天下又不太平,过往的人越来越少,若不是正好碰上公子你们,老头子真不想干了。唉,赶车都快活不下去了。”

  虽然别处已烽烟渐起,但大兴一带仍太平无事,可是毕竟民生凋敝,这一路连人都碰不到几个。陈靖仇见都城附近都变得如此荒凉,更是感慨不已。这一天天色未暗,他们已抵达大兴城。

  小郡主说过独孤郡王府在大兴城西北方,大兴城是隋开皇二年始建,方方正正,南北十五里一百七十五步,东西十八里一百一十五步,共一百零六坊,巍峨壮丽,不愧是当时的天下第一名都,不要说小雪和拓跋玉儿,就算是陈辅,虽然对隋人恨之入骨,见到这座大城亦是颇为感慨。陈靖仇付了车钱,和师父一行又叫了辆车向西北而去,一路上见市面上店铺林立,人来人往,心想:“大兴真不愧是国都。”他也知道若是这句赞叹说出来,师父只怕会着恼,偷眼看了看,见陈辅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子拐过十七八个弯,到了独孤郡王府。陈靖仇下了车,见府门紧闭,正待上前叫门,边上一扇小门“呀”一声开了,小郡主的贴身侍女单小小正迎出来。一见他们,单小小便眉开眼笑,上前招呼道:“陈公子,您总算来了。”

  虽然小郡主帮过不少忙,但拓跋玉儿对她一直不太看得惯,见单小小一副熟络的样子,她心里更不乐意,低低道:“好像一直等着一样。”小雪知道她心里又要别扭,微笑道:“玉儿姐姐,小郡主不是早就请我们过来吗?走吧。”

  单小小领着他们走进府中。在外面还看不出来,一进去,绕过一堵影壁,便见一个大院子。陈靖仇吃了一惊,道:“郡王府这么大!”

  当初你父亲的王子府更大。陈辅心里想着,嘴上什么也不说。单小小领着他们进了正厅,刚要走进去,便听得小郡主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陈公子,你们真的来了啊。”

  陈靖仇心想小郡主的耳朵可真灵,还没出来就知道自己来了。他正要迎上去,发觉身边拓跋玉儿的脸色又有些不对,忙道:“玉儿姐姐,我们进去吧。”

  他们还没进去,小郡主已带着尉迟嫣红出来了。一见她出来,众人便觉眼前一亮。小郡主身上穿着一领葱绿色长裙,冰纨雾縠,和拓跋玉儿、小雪的朴素衣着一比,更显得冶艳华贵,几乎让人一见便有自惭形秽之心。陈靖仇见小郡主先出来了,顾不得拓跋玉儿再闹别扭,忙上前道:“小郡主,陈靖仇有礼。”

  小郡主倒是没半分架子,微笑道:“陈公子,我一直等着您呢。这位便是老师父吧?老师父,我叫独孤宁珂,一直听陈公子说起您,果然德高望重,仙风道骨。”

  小郡主满嘴好话,陈辅也似乎忘了自己对陈靖仇说过的那些“华夷大防”之类的说法了,行了一礼道:“久闻郡主深明大义,劣徒又深受关照,老朽实不敢言谢。”拓跋玉儿见陈辅明明知道小郡主一样是鲜卑人,偏生对她如此客气,心里更不舒服。小雪也已猜到她的心思,拉了拉她的手道:“玉儿姐姐,我们也去打个招呼吧。”

  她们还没上前,小郡主已主动迎上前招呼道:“玉儿姐姐,小雪姐姐。”叫得极是亲热。一和小郡主嘀嘀咕咕说上了,什么大兴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拓跋玉儿哪里还有半分芥蒂。说得熟络了,说起三人的年纪,原来小郡主十八,拓跋玉儿十七,小雪最小,今年才十五。小郡主笑道:“原来你们全是我妹妹啊,玉儿妹妹。”

  虽然拓跋玉儿对小郡主一直有点看不惯,但那只是因为陈靖仇的缘故,此时小郡主这般说,她也笑道:“是啊,宁珂姐姐。”

  陈靖仇一直担心到了独孤郡王府,拓跋玉儿会闹别扭,见她和小郡主真见了面,谈得倒是甚好,便在一边道:“小郡主,我先去利人市找家客栈,将我师父安顿好了,再来商议。”

  小郡主此时正在和拓跋玉儿跟小雪两人说着新近大兴城里时兴的衣服样式,听得陈靖仇这么说,她转头道:“陈公子何必如此见外?父王跟表舅下江南去了,王府里空屋有的是,早就在偏院打扫了几间闲屋,大家都住这儿吧。”

  陈靖仇还想推辞,陈辅却道:“如此便多谢小郡主美意。”陈辅心想在外面人多嘴杂,加上这是隋朝国都,来往的人往往一口“大隋”,听着亦是惹气,不如在郡王府里清静。

  一众人都安顿好了,小郡主极是客气,安排了一桌宴席为他们接风。小郡主一边作陪,一边和小雪、拓跋玉儿闲聊,说的尽是些胭脂花粉之类女儿家之事。正说着,外面响起了尉迟嫣红的声音:“郡主。”

  小郡主起身走到门口,陈靖仇听她和尉迟嫣红说了几句什么,等她回转来,脸色甚是阴沉,诧道:“郡主,怎么了?”

  小郡主手上拿了一个小布包,她将这布包递给陈靖仇道:“陈公子,您先看看这个。”

  陈靖仇接过来打开,却见布包里是一封信函,一手钟王小楷,字迹甚是熟悉,抬头写着“韩老将军钧鉴”六字,不及细看,先去看信尾落款,却是“宇文拓”三字。他吃了一惊道:“这是宇文拓写的书信?”

  小郡主点了点头道:“这是他写给韩腾的信。我派细作潜入韩腾军中打探消息,他费尽千辛万苦偷到这信函,马上给我送了过来。”

  韩腾这人陈靖仇在泰山顶上也见过一次,知道他是宇文拓座下第一大将,要从他身边偷出宇文拓的亲笔信函,当真很不容易。陈靖仇更是吃惊,心道:“小郡主娇怯怯一个人,没想到如此神通广大。”他本来只觉小郡主只是个被娇纵惯了的贵族少女,没想到她心思竟如此深远缜密,马上看下去,却见信中写着:“妖星赤贯即刻将至,六颗血珠须尽速悉数获得。第二、第四万灵血列阵之际,均有身份不明之敌阻挠,斛律将军并已因而错失第四万灵血之机。万灵血之事攸关我族存灭,请韩老将军于获此信函后第七日,速至涪陵郡列阵,以顺利完成第五次万灵血。请老将军预查涪陵郡人口数,若人口不足六万,则谓附近恶声昭彰之部队以为填充。至于第四万灵血,因天时已失,本座自南岭北归后将亲至长沙处置,不必忧之。事成之后,麾军前赴大兴会合,再赴灵武,不得有误。”

  他看完了信,正在沉吟,陈辅在一边道:“靖仇,给我看看。”

  陈靖仇将这封信交到师父手上,陈辅看了一遍,道:“万灵血阵?便是会稽城被毁那次吗?”

  陈靖仇点头道:“他说第二、第四两次都有身份不明之敌阻挠,说的定是我们,那第二次就是东莱那次,第三次准是会稽,第四次就是长沙城了。先前他给杨硕的信中说在雁门施过一次,那第一次便是雁门。师父,您说他要借万灵血阵来布九五之阵,那这涪陵是不是就是最后一次?”

  陈辅想了想道:“大有可能。这小子本领非凡,若真被他布成九五之阵,那就大势去矣!靖仇,我们即刻出发,立刻赶往涪陵,一定要阻止他!”

  他性如烈火,虽然功力全失,脾气却丝毫未改,马上就要起身。小郡主道:“老师父,此信已是十多天前的事,涪陵的万灵血阵定已来不及阻止。恐怕……”说到这儿,小郡主叹了口气道,“宇文太师行事雷厉风行,捷如烈风,现在长沙的万灵血阵也已布成了。只是他要韩腾事成后去灵武做什么?是要去取伏羲琴吗?”

  小雪道:“灵武在哪里?”

  小郡主还没答话,陈辅道:“小雪姑娘,灵武是在此间西北,正是河套之口,要去河西,也正要经过此地。”

  陈辅虽然不曾去过灵武,但他是宰辅之才,对天下形胜了若指掌,小郡主道:“等等,我书房里有一幅《六合舆图》,小雪妹妹你看看吧。”

  她转身去书房,很快取了一个卷轴出来。在桌上打开了,指着灵武的方位道:“小雪妹妹,你瞧,这儿便是灵武。”

  小雪还不曾见过这种地图,见图上将天下形胜画得甚是详细,大感新奇,叹道:“画得真好!这些地方都是实地画出来的?”

  小郡主道:“是啊,这是先帝命人四处勘察,画成此图,我们现在就是在这儿。”她说着,在图上指出大兴的位置,又往左指了指道,“这儿便是东都洛阳,宇文太师现在便是在洛南以南的山中建造通天塔。”说着,将一个小酒盅放在洛阳上方一处。小雪道:“这通天塔到底有什么用处?”

  小郡主道:“他准是没安什么好心,一定是为了布陈公子说的那个九五之阵。你看,雁门、东莱、会稽、长沙、涪陵,便都围着这通天塔。”她一边说,又拿了几个小酒盅在几个地方上放了一个,叹道,“这些都是名城,人烟稠密,宇文太师也下得了这等毒手。”

  陈靖仇想起东莱被毁时的惨状,心中亦是一阵痛苦。他扭头向陈辅道:“师父,九五之阵到底是怎么布成的?为什么要毁掉这许多城池?”

  陈辅手里正拿着一盅酒要喝,此时目不转睛地盯着地图,忽然道:“奇怪。”

  陈靖仇正想问有什么奇怪,陈辅指了指地图道:“这五个城池,每个都离这通天塔差不多远啊。”

  陈辅一提醒,诸人都向地图上看去。果然,地图正中那个表示通天塔的酒盅周围,五个小酒盅围成了一圈,每两个之间距离都差不多,只是右上方的涪陵和下方的雁门之间却相差了很多。陈辅忽地将自己手中的酒盅往右下方一放,位置恰在涪陵和雁门之间,与正中那个也是差不多距离,一放上去,小雪已先叫了起来:“这儿不正是灵武吗?”

  只在地图上看,还不太看得出来。这样放下了小酒盅,便能清清楚楚地看出,周围六个小酒盅正好围成了一圈。陈靖仇心头一动,也叫了起来:“小雪,玉儿,你们看,这样子像不像泰山顶上的那个图案?”

  当初他们在泰山之巅与杨硕一战,杨硕先施行了万灵血阵,当时的鼎下画了一个六芒星。这六芒星是上下两个三角形重合在一处,有六个角,而将地图上这六个酒盅每隔一个用线连起来的话,也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六芒星,而正中则正是宇文拓正在建造的通天塔。小郡主叫道:“哎呀,陈公子你真聪明,这果然是大卫王星!”

  “大卫王星”这词,诸人还是第一次听到,拓跋玉儿惊诧道:“宁珂姐姐,大卫王星是什么?”

  “大卫王星是极西地方的一种符咒,据说灵力极强,西方术士施法时往往便画这个图案。”

  陈靖仇道:“是了!上一回在魔王砦宇文拓来抢神农鼎,用了一种放电的法术,秦二哥就说那是极西地方的一种秘术。宇文拓定然学过那儿的法术!”

  他这般一说,小雪和拓跋玉儿都想了起来。拓跋玉儿道:“对!这么说来,他去灵武那是要……”

  她这话没说完便顿住了,一时间席上诸人谁都不再说话,只觉突然间似有阴风阵阵吹来,让人骨髓尽寒。

  宇文拓要在灵武施最后一次万灵血阵!

  陈靖仇倒吸了一口凉气。宇文拓要去灵武,并不只是为了前往河西夺取伏羲琴,也是要毁掉灵武,施第六次万灵血阵!他喃喃道:“这人真是疯子,为了做皇帝,竟会造如此杀孽!”

  陈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陈靖仇只是无心之语,但在陈辅听来,仿佛是说自己一般。复兴大陈,同样也要造无穷杀孽,这一点在陈辅看来不以为奇。他道:“看来,势必要前往灵武。”

  陈靖仇吓了一跳,忙道:“师父,您的身体只怕吃不消……”

  他不说还好,一说之下,陈辅立刻吹胡子瞪眼,喝道:“燃眉之际,你这畜生还要说这些!我这把老骨头虽然没有用,但拼了一死,也不能让他完成九五之阵!”

  陈辅这一生的至愿,便是完成九五之阵,重光大陈。但宇文拓这个大敌已经抢先一步,他完成九五之阵也已到了最后关头。一旦被宇文拓完成,那么隋朝都将灭亡,重光大陈更是无从说起。陈辅性子本来就急,到了这时候更是急不可耐,恨不得马上就出发。陈靖仇一番好意还被师父骂了个狗血喷头,心知自己定然阻止不了,扭头看了看小郡主,盼着小郡主能劝他几句,小郡主倒也似看透了陈靖仇的心思,在一边道:“老师父,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还是要从长计议。”

  陈辅对小郡主倒是极有礼数,便道:“郡主,您的意思是……”

  “我看啊,宇文太师现在还在长沙赶往大兴的途中,我们还有机会。”

  陈辅怔了怔道:“郡主是说,在路上拦截他?”

  小郡主嫣然一笑道:“老师父真是足智多谋。宇文太师虽然厉害,但他在明处,我们却在暗处,何况,我也有细作混在他的军营里,等传来消息再作定夺也不迟。”

  陈辅捻了捻须髯,想了想道:“郡主所言有理,便如此吧。”

  陈靖仇见师父总算不要马上就赶赴灵武,这才松了口气,应道:“正是。师父,今天休息一阵,明天……”他本想说让师父在郡王府歇息,自己和拓跋玉儿、小雪三人去伏击宇文拓,但被师父眼珠子一瞪,这话也不敢说了,改口道,“明天再见机行事。”

  这一晚,陈辅师徒四人回房安歇,想着明天终于要和宇文拓正面一战,必须养精蓄锐,因此早早就睡下了。此时在郡王府的一间密室里,小郡主却仍然未睡。

  在她面前,跪着一个身着黑衣的人。这人正是她的另一个侍女单小小,只是单小小平时穿的都是长裙,此时却是夜行衣靠,与平常判若两人。

  “主人,宇文拓一军已然到了。”

  小郡主道:“他来得倒快。”

  单小小道:“是。”她笑了笑道,“主人,这姓陈的小子倒也不是太傻。”

  “他若真个傻得不可救药,那我早就不留他的性命了。”小郡主抿了抿嘴,也微微笑了笑。朱唇皓齿,平时的小郡主笑起来艳若春花,天真未泯,此时却带了一种诡异,如果这时认得她的人见了,谁都会想:“这人究竟是谁?”只是,会说这句话的人,现在都已死了。单小小却在心底想着:“主人为什么要借助姓陈的那小子?她亲自动手,宇文拓根本不会防备,得手的机会大得多。”只是在郡主的积威之下,她哪敢多嘴问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