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

深夜十一点,高速路,秋雨连绵。

尖锐的警笛声尚未从耳畔消褪,警车与救护车的警灯在夜幕下紊乱发散,可视范围被蓝白相间的光线切割成晃动不止的画面。

警察、急救人员,在连环相撞的五辆车子之间紧张穿梭,地上的雨水与汽油混杂出怪异的味道。不断有伤员被救出,用担架抬上救护车,现场一片混乱。

有交警窃窃私语,这大概是忘川市今年最严重的一次连环车祸了。

肇事的元凶,初步判断为打头的那辆庞大而破朽的运渣车,行进途中急刹车,加上雨天路面湿滑,当即横翻过去。后头的车辆闪避不及,终酿成这场严重事故。

运渣车司机早已人事不省,被抬上救护车呼啸而去。后头三辆小车情况还不算太严重,直接撞上它的福特车损毁最为厉害,车头全部变形,满脸是血的司机在消防队员用液压钳强硬夹断车门之后才被救出来。

实施一系列急救措施后,福特车司机被抬上了救护车。

“这个怕是不行了。”医生跳上车之前,朝帮忙抬人的警察摇摇头。

雨越下越大,救护车在高速路上飞驰。

从这里到最近的医院,大概还要二十分钟。

医生看着面前这个生死一线的男人,抬头跟司机说:“老王,小心开车。”

话音刚落,只听“嘭”一声巨响,尖利的刹车声几乎刺破耳膜,医生顿时朝前栽了出去,车里的医疗器具也乱散开去。

“干什么呢!”医生一身冷汗地朝司机大喊。

“有个人突然冲出来!”经验丰富的司机强作镇静地将车停到一旁,打上应急灯,跳下车去。

“你撞到人了?”医生心里一紧,赶紧跟着跳下去。

两人在车前细细一看,漆黑湿润的路面上反射着浑浊的路灯,两旁是用低矮围墙草草圈起的宽阔荒地,整条高速路上分外安静,除了他们的救护车,一辆车都看不到,别说人,连只猫都没有。

“你花眼了吧?”医生松了口气,拍拍司机的肩膀,“赶紧走。”

“我明明看到有个人从路边冲出来……”司机抹去额头上的汗,眼神在扫过车子的挡风玻璃时,诧异地凝固了,指着玻璃,竟说不出话来。

挡风玻璃上,凹进去一块明显的撞痕,像一张小小的蛛网。

医生一愣,再看看车前车后,的确没有人。

“邪门。”司机朝地上啐了一口,唰一下跳上了车。

医生快步走到后车门前,却突然瞪大了眼——

原本只开了一扇的后车门全部洞开,里头混乱一片,担架上,只留着一张带血的毯子,那个命悬一线的司机竟然不知去向。一个清晰的血手印,印在右车门内侧的把手处。

医生懵了,下意识地朝身侧那片荒地看去,除了哗哗的雨声,残缺的围墙,雨中摇动的荒草,以及无边的死寂之外,再无其他……

“我觉得很难看。”

宽敞豪华的大屋里,他站在那面精美的镜子前,左左右右地打量着里头那个西装革履,黑发微卷,肤色白皙的英俊男人。

“您请将就一下。”镜子旁一身严谨黑色职业装的艳丽女子,双手抱臂,以优雅冷漠的姿态对他说,“这具身体,我可是费了很多心思,打通无数关节才弄来的。”

“可我真的觉得很难看。”他转过头,扯起一缕头发,“卷得像方便面。”他又转了个身,“还有身材,你看,又矮又弱。看得我真是伤心。”

“您可以自己去拉直头发。至于身材。”女子从兜里取出一个mini平板,点了几下,“卫小豹,因车祸不治,时年20岁,身高182公分,体重68公斤,血型O,射手座。”她抬起描着精致眼线的细长眼睛,面无表情,“这样的身材,以地球人的审美标准来说,是合乎中上标准的。您的挑剔毫无事实根据。”

“花陨……”他拖长了声音,以哀求的目光道,“可是……卫小豹……连名字都很傻,你不觉得么?”

“名字只是代号,跟美感无关。”被叫做花陨的女人一挑眉,“您只是一个逃犯,能够以一个正常地球人的形态存活下去,已是莫大的幸运。如果不是委托人支付重金要我保障你在地球的日常生活,我是不会与你这样的人有任何接触的。”她顿了顿,走到镜子旁的衣柜前,从里头取出一个公文包,递到他面前,“如果您不想回到只有一团鬼火的纯灵体状态,那就拿上这个,在今早九点之前去位于黄花街的第十二中学报到。”

他瘪着嘴,不情愿地接过那个款式普通,像花陨的脸一样严肃又刻板的公文包。

“从今天起,您可以离开我,完整享受作为一个人类的生活了。您就是卫小豹,独一无二。”花陨以一种神圣之姿,将左手覆在他的额头上,“忘记您的过往,开始新生活。”

他沮丧地垂下头,嘟囔道:“好吧……我暂时将就一下这个身体。可是……”

他一抬头,却发现眼前已是一座蛛网飘摇,尘埃密布,只靠一个小灯泡照明的破屋。

“记住,根据委托人的嘱咐,您切记不要动怒。否则会出现异状。如果实在要怒,请选无人之处再怒。”

花陨的声音从虚空中某处传来。

“喂,你去哪儿呀!你不跟我一起去么?”他仰头大喊,声音在空旷的破屋里回荡。

“去血拼,今天有大减价,洗面奶买一送一!”花陨的声音在兴奋中淡去。

“买洗面奶比照顾我更重要么?”他仰天一叹,提着公文包出门,下楼。

楼外跟楼里一样破败。在满地的污水跟垃圾中,这座六层高的旧楼,伫立在一个扰攘的菜市场后头。一个剔着牙,拎着瓶二锅头的男人,摇摇晃晃从他身边走过,身后,穿得像圣诞树一样花哨的中年女人,一边数落着跟在身边拎着菜篮的矮小丈夫,一边高声责骂着电话里的儿子。

这样一个地方,就是他跟花陨的“家”——长青小区六号六栋,一座从十年前就传出要被拆除,但到现在还屹立不倒的破旧居民楼。他们住六楼十二号。

不过,外部环境的恶劣,从来没有影响到他们。因为花陨会高维空间创造术,可以在现有空间里再开辟一个崭新的空间。这样的好处是随时都有款式不同的豪宅居住,坏处是,一旦花陨心情不好把他踢出来,他就只能凄苦地窝在破屋里,听着隔壁的通宵麻将声过夜。

花陨是个小有名气的女人,在整个银河系里。

她有个名号,叫“过滤者”。

所谓过滤者,就是将外星系来的异类们,打造成可以在地球上存活的物种。这些异类因为种种原因来到地球,或是旅行,或是迷路,只要付得起报酬,花陨就会帮助他们获得一个能在地球上生活的身份。

毫无疑问,他是花陨的顾客之一。

但,他是个逃犯。

从前的他,没有身体,只有一团“鬼火”样的蓝金色光芒,终日在花陨身边飘来荡去,而且只能在花陨为他制造出的“特殊氧气”中才能顺利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家在何处,花陨也不知道。

留在记忆中的,只有一个T1108的编号,以及一个叫Orada的星系。

Orada表面上跟别的星系没有什么不同。可是,那里却是个让所有非地球人类闻之色变的地方。

因为在这片遥远的星系里,有一个叫做Orada Link的地方。

Orada Link,宇宙中最大最牢固的监狱,关押着各星系里的重刑犯。

进了Orada Link的囚犯,意味着把生命中余下的所有时间以及自由全部交付出去,Orada Link里总共划分出十二块区域的囚室,每个区域只有一个守卫。也就是说,这座庞大的监狱里总共也只有十二个守卫。

没有人知道Orada Link已经在宇宙中存在了多久,唯一可确定的是,多年来这里没有发生过一起成功的越狱事件。

但是,他成功了。

不过,是以放弃他的身体为代价。

他依稀记得当他在那间被灵子质结界封闭的囚室里酣睡时,一股力量将他的意识体,也就是俗称的灵魂从肉体里剥离了出来,随即他的眼前陷入了黑暗。在扑面而来的气浪跟长久的颠簸之后,他重重落到了地球上某条小街的垃圾桶里。

他的记忆,到此为止。直到花陨唤醒他为止。

他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回忆,自己究竟从哪里来,又因为什么罪行被关进了Orada Link,据说这里头的囚徒,都是罪大恶极。

从前的自己,真是那么十恶不赦?

可惜,他想破了头,也还是只回忆起他在Orada Link的编号是T1108,一个被永久囚禁的犯人。

他来到地球已经十七年零三天,花陨在他来到地球的第二天找到了他,从此按照委托人的要求,照顾并保护他直到现在。

他是谁,从哪里来,那个拜托花陨的委托人又是谁,一切一切都是空白,那是一种比残存于他记忆中一片又一片巨大却空洞的星云还要空的空虚。

对他来说,T1108,只是一个没有过往的弃儿。

不过,从现在起,他终于有了一个崭新且具体的身份,即将以一个完整的地球人形态展开一段全新的生活。

他不再是没有过往的T1108,他叫卫小豹,虽然这名字如此土气。

不过,这总归是件好事。起码,他可以真实地感受脚踏实地的感觉,大口呼吸掺杂着各种味道的空气,大大方方走在人潮涌动的街头,不需再依赖花陨提供的“氧气”,不必再担心自己的意识体飘来荡去,既容易吓到别人,又容易被一些特殊物质损伤。

其实,他最讨厌的是……一个灵魂无所依傍的虚无。

他,呃……现在该改称他为卫小豹了——卫小豹提着公文包,带着逐渐扩大的兴奋,沐着一身淡淡晨光,从形形色色的街坊邻居身边穿过,走出长青小区。

小区外的小街因为昨夜的一场大雨,泥泞不堪,没有几个行人不在路过时抱怨。可卫小豹不,对他而言,哪怕是经过的小车溅了他一裤腿的泥点子,那也是幸福的泥点子。

今天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出道日”,可他对这个世界毫不陌生,该往哪里走,该说什么话,过街时红灯停绿灯行,包括怎么坐公共汽车,怎么用手机,所有一切对他都毫无障碍。作为一个被隔绝了十七年的非地球人,他思索了一下自己自然而然的行为,三十秒后得出了一个原因——我是天才。

他为自己超常的适应能力骄傲。

看来,当一个合格的地球人毫无难度。

卫小豹欢快地走在大街上,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个世界的一切,哼着跑调的小曲儿。

脚下这条再寻常不过的道路,通往的是属于他卫小豹的崭新人生。

第十二中学所在的位置有点别扭。

卫小豹爬了几十级阶梯,站在这所建在一座小山坡上的学校外头,看看立在校门正上方,深嵌在大理石中的那几个金光灿烂的大字——市立第十二中学,又回过头,望着阶梯下那扇将整个山坡团团围住的高大栅门。这道栅门以金属制成,通身被漆成白色,栏杆之间浇铸着奇特的花纹,顶端均被打磨成精致的六面箭头状,每一面都光滑如镜,直指天际,在吝啬洒下的阳光中熠熠生辉,隐隐透出一抹冷冽的锐气。

闹市里存在一座足以放下一所学校的山坡,这种地理构造当算少见。

栅门之外,车水马龙。现在正是上班高峰期,门外这条离市中心约十分钟车程的街道上,更显拥挤不堪。

“怪怪的……”卫小豹一挑眉,掏了掏耳朵,侧耳一听了听。

街道上的嘈杂,离他不过几十个阶梯的距离,可是到了他耳中,几乎听不到多少了。那道栅门似一道决绝分界线,俗尘的喧嚣扰攘,学堂的书香清净,被一分为二。

这种一门切出两个世界的感觉,让卫小豹有一点点奇怪。

真正的卫小豹,本该在出车祸的第二天到此地报到,担任该校高一某班的语文老师。但现在,这个伟大的任务只能交由他这个“继任”来完成了。

校门口的保安草草看了看他的身份证跟录用通知书,睡眼惺忪地打量了他一眼,放行了。

十二中的构建很简单,一目了然,宽阔的操场边上,三座灰白大理石墙面的教学楼比肩而立,正中最高的那座,楼顶是一个造型简单古朴的钟楼,光亮的玻璃罩后,长长的黑色时针端端落在八点五十五的位置。操场上,两个年轻的校工,一个检查立在一侧的双杠,另一个则潦草擦拭着篮球架。

整个校园里,除了阵阵读书声之外,就只有微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了。

这就是地球人的学校。卫小豹新奇地左顾右盼,这里的一切,甚至包括门口的保安,对他而言都是有趣的。

教学楼前的展示栏里,贴着学校简介和照片,卫小豹好奇地停下来观看。冗长的例行介绍,平庸无奇,就像花陨的脸一样严肃。看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直到他的目光移到最右边那两排硕大的“名校名风,拼搏奋进”标语上时,慵懒的眼底突然闪过一丝光亮。

吸引他的,当然不是这八个大字,而是这条标语下的校徽——“12”这个数字被艺术化地变形为一把箭在弦上的金色弯弓,嵌在一个完美的六角形之上,弯弓之下,似乎还有个不太显眼的图案。

卫小豹正要细看,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他一抬眼,冷不丁在玻璃窗上看到一个矮矮小小的身影,十万火急地朝他这个方向奔来。

刚一转身,卫小豹的手臂就被人紧紧抓住了。

“能……能跟我在一起吗?”

穿着白色校裙的女生,娇小可爱,短发齐耳,斜挎的书包连拉链都没拉上,睁大了一双杏仁眼,慌张地向卫小豹乞求,圆圆的脸庞因为急切和羞怯涨得通红。

卫小豹低头打量这女学生一眼,马上正人君子地直起身子,连连摆手:“NO!NO!这可不好!一来我们还是初次见面。二来我是老师,作为一名学生,你不该对我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我……”

“你真能看见……”女生的大眼里几乎要落下泪来,把他抓得更紧了,“老师……救我!”

“出什么事了?”卫小豹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同时看出她不像是开玩笑。

女生用力地憋住眼泪,颤声道:“只有……只有老师能看到我。”

卫小豹不解地挠头:“你说什么?”

“老师,现在只有你能看到我!”女生急了,眼泪夺眶而出。

卫小豹一弯腰,猛地把脸凑近,像勘验一件出了问题的古董,问:“你是这里的学生?叫什么,哪个班的?”边说边向四周张望,想看看有谁认识这个说话没头没脑的丫头。

“我叫艾绫美,高一6班的。”女生擦着眼泪,怯怯地望着他。

卫小豹一瞪眼,拉下艾绫美的手,说:“上课时间学生是不可以乱跑的!赶快回教室去上课!”

艾绫美拼命摇头,语无伦次:“没用的……大家都看不到……也不记得……”

铛!铛!铛!

清脆的铃声响起,短暂的寂静之后,喧闹从各个教室中传出,桌椅拖动的声音,男女生们的笑闹,充斥在楼道里的脚步,短短的课间十分钟,把几秒钟前还肃穆得跟落满灰的历史书一样的校园,变成了另外一个生动的世界。

卫小豹从一群飞奔而下的男生里逆流而上,按照录取通知书上说的,直奔一教学楼三楼的教务处报到,身后,艾绫美像一只阴魂不散的怨灵,紧紧跟随,生怕他离开她的视线。

教务处办公室内,穿着一身笔挺中山装的副校长劈头盖脸义正词严地将卫小豹狠狠数落了一番,原因是他明明应该在9点整来报到,却迟到了15分钟。

卫小豹看看竖在副校长桌前的名牌——副校长,梅友爱。他脸上的肌肉顿时一抽。

在梅副校长口若悬河的教育下,卫小豹老实地站在他面前,鸡啄米似的点头,心里却早为这位领导的名字笑得满地乱滚。

“不迟到不早退,是所有在校人员必须遵从的规章之首。”梅副校长瞪着一双牛眼,一点面子不给地说道,“如果不是本校网开一面,破格录用,你这种不守时的年轻人是没有机会走上神圣的讲坛的!”

卫小豹继续鸡啄米。

“好吧,就先简单说到这里。”滔滔不绝了二十分钟后,梅副校长终于从发功状恢复到收功状,抽出一张试用期合同书,刷刷几笔签好,推到卫小豹面前,“从今天开始,高一6班的班主任由你出任。试用期三个月,在此期间如果你有任何违反合同规定的行为,或者被学生以及家长投诉超过5次,我校即刻解除与你的一切工作关系。明白?”

“明白!很明白!”卫小豹毕恭毕敬地接过合同,几笔签下大名,双手递还过去,然后突然起身把半个身子凑过桌子,直勾勾地盯着梅副校长。

梅副校长本能地朝后一缩:“你……干吗!”

“这个合同的意思,是否表示我现在只是编外老师?”

“是!”

“也就是临时工?”

“可以这么说。”

“那……有薪水么?”

“有……”

梅副校长开始流汗了,起身一拍桌子,大声道:“所有相关内容在合同里都有详细说明,你为什么不仔细看了之后再来发问?”

卫小豹捂着耳朵站回原位,瞟了一眼手里的合同,朝他耸耸肩:“我最讨厌看这些契约。真不明白,人类为什么喜欢用没有生命的条款来约束有生命的物体。”说完,他不死心地又凑上去,“编外跟编内的工资差别有多少?”

“试用期间,工资为正式录用后的70%。”梅副校长保持着最后一点耐心。

“为什么要区别对待?我们不都是一样在教书在工作么?”卫小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向神保证,他的表情真的是天真无邪的。

梅副校长的脸开始发绿,拿了厚厚一个文件袋给他,说:“你……可以出去了!”他又看看手表,“先到高一6班去上课,下课后再到高一语文组办公室。GO!”

看着这个无限神经质的新下属挠着头消失在门口,梅友爱愤愤喝了一大口茶水:“这种素质的怪癖家伙……真不明白校长录用他的理由是什么!”

“校规……教材……工作记录本……高一6班花名册……”教务室外的走廊上,卫小豹逐一清点着文件袋里的东西。

“卫老师!”

卫小豹的衣角被人拽了拽。

艾绫美站在他背后,委屈而害怕地看着他。

“咦,你怎么还在?上课铃都响过好一会儿了!”卫小豹这才发觉,这丫头居然还跟着自己。

“只有老师你能帮我!”艾绫美的大眼睛里又泛起泪光。

“你这孩子,到底在说什么呢?”卫小豹迷惑地瞪着她,“现在你先去上课,有什么事放学之后再说。”说到这儿,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她,“你刚说你是高一几班的?”

“6班……”艾绫美怯怯地说,“就是你的班。”

“这么巧?”卫小豹顿时乐了,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遇见人生中第一位学生。

他抽出花名册一查,果然在最末一位,看到了艾绫美的名字。

“哈,你真是我的学生呢!”卫小豹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起来,旋即又故作严肃地质问,“为什么不上课,在学校里游荡?”

“老师,你怎么还不明白?!”艾绫美急了,指着教务处大门说,“刚才我跟着你进去的!”

“跟着我进去的?”卫小豹歪着头一想,这才记起刚才进了教务处之后,全副吸引力都放在那位喋喋不休的梅副校长身上了,根本没留意到艾绫美还跟在他身后。

“可是……那又怎样?”卫小豹还是不懂。

“难道你不觉得,在副校长眼里,只有你的存在,根本没有我么?”艾绫美哭丧着脸,“现在,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看到我!在他们眼里,我是隐形的!”

说完,她生怕卫小豹还不明白,干脆跑到一个路过的老师面前,在对方面前疯子一样又喊又叫又挥手,可这位老师就跟完全看不到她一样,旁若无人地走了过去。

卫小豹的嘴巴成了一个O字。

“老师……”艾绫美回到他面前,沮丧地垂下头,“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卫小豹盯着她,继续石化。

艾绫美有点慌了,伸手在卫小豹面前晃动:“老师……你怎么了……别吓我啊!我不是怪胎,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现在只有老师能帮我,要是……”

“太完美了!”卫小豹出乎意料地大喊一声,情不自禁地抓住被他吓呆了的艾绫美,上下打量着她,“我从来没有见过可以如此完美隐形的地球人!你……”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改口,“呃……我意思是,人类里头怎么能有你这样的杰出的少女……居然可以隐形!这可只有传说里的外星人才能办到的呀!”

等艾绫美从恐慌中镇静下来后,她小心地跟卫小豹说:“老师,你偏题了。”

正说着,两个女老师从他们身边经过,纷纷向对着空气两眼放光,自言自语的卫小豹投以怪异的目光。

“HI,美女!”卫小豹忙嗖一下直起身子,耍帅地一撩头发,朝两位女同事咧嘴一笑,“我是你们的新同事!”

女老师们用两倍的速度走开了。

卫小豹吁了口气,说:“我得先去班里,你是跟着我,还是找个地方等着?我要再跟你这么聊下去,梅友爱非得把我踢精神病院去不可。”

艾绫美选择跟他一道回高一6班。

站在挂着“高一(6)班”牌子的教室门口,艾绫美的脸越发郁闷,眼神也复杂起来,双手紧紧攥着书包的带子。

她的头顶,突然覆上了一只热乎乎的大手掌。

“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卫小豹朝她挤了挤眼睛,嘴角一扬,“不管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作为你的老师,我有义务保护我的学生。所以,别不高兴了。”

“老师……”艾绫美的声音弱得像蚊子,大眼睛眨巴两下,又快落下泪来。

“控制情绪!”卫小豹拍拍她的头,“我们进去吧。”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推开了虚掩着的教室门。

只听头上叮铃一声脆响,卫小豹抬眼一看,原来教室门框上拴着一串风铃。

莫非,是这班小家伙们用来报警的信号?!

卫小豹在来之前,已经在脑海里预演过上百种不同的场面。在家里的时候,他在无聊中看过众多讲述学生跟老师PK的连续剧,以至于他此刻是如此好奇他的学生们会以怎样一种态度来迎接他这位新的班主任。

满室的鲜花跟掌声?被拆了螺丝的椅子?粘了强力胶的板擦?还是放在讲桌里的一条蛇?

门开了,都不是。

全班学生,每一个人都在安静地看书写字,每一张年轻的脸孔都被窗外洒进来的阳光镀上淡淡的金色,窗外微风拂动着米色的窗帘,每套桌椅,包括地板都清洁得光可鉴人,不见半点纸屑,角落里的花瓶插着淡雅的百合花,空气里漂浮着清新无比的微粒。

讲台后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正打瞌睡的胖老头,一身灰色的清洁工装束,鼻梁上硕大的眼镜随着他无意识的点头动作,马上就要滑下来,脚边还横放着一把扫帚跟一个可移动垃圾桶。

卫小豹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过分的注视,学生们只是抬眼一瞟,又埋头继续读书。

别的不说,这老头是谁?

卫小豹走上去,轻轻拍拍老头的肩膀:“喂,大叔,醒醒!”

梦中人猛地惊醒过来,手忙脚乱地把眼镜扶回原处,看向卫小豹的迷茫眼神在两秒之后突然变得精光四射。他噌地站起来,一把握住卫小豹的手道:“是小卫老师吧?”

“是我。”卫小豹猛点头,“您是……”

“可把你等来了!太好了!”胖老头握住他的手用力摇晃,“我就快要退休了,能在这之前看到这班可爱的学生有了新的班主任,我实在太开心了!”

说着,胖老头居然老泪纵横。

卫小豹盯着对方上衣口袋前清晰的“保洁”二字,小心翼翼地赔笑道:“这个……大叔,您是负责学校清洁工作的……领导么?”

“小卫老师,高一6班就拜托给你了!希望你恪尽职守,善待,帮助,保护这些可爱的孩子吧!”胖老头答非所问,然后拿起扫帚拖起垃圾桶就要出门去。

被搞得稀里糊涂的卫小豹赶忙拉住他:“您还没告诉我您是哪位呢?”

胖老头一拍脑袋:“要退休的人,记性也越来越差,你看,都忘了自我介绍了,哈哈哈。”他扶了扶眼镜,胖得像个球一样的身体在笑声中滑稽地颤动,“我是这里的校长。我姓吕。”

校长?!

卫小豹头顶天雷滚滚。

难道校长这种高级别的人类,不是应该都像梅友爱那样西装革履正襟危坐的吗?

地球人实在很有趣。

“呃……吕校长好。”卫小豹的适应能力的确超越正常人,马上换上阳光万里的纯洁笑容,握住吕校长的胖手使劲摇,“要校长您帮我看着这些学生,怎么好意思!”

“嘿嘿,没事没事,我是快退休的人了,闲得很。”吕校长看看讲台下的学生,微笑着压低声音说,“这些孩子很可爱,但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之前的班主任老师们,没有一个愿意留下来。小卫老师,希望你能够是个例外。”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卫小豹的肩膀,又抹了抹眼睛,再强调了一次:“我是快退休的人了,真的希望你跟这些孩子能好好相处。用心!加油!”

看着吕校长球一样的身体滚动着离开教室,卫小豹心里隐隐漫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没有一个愿意留下来”校长的话犹在耳边。

回过头,他看着讲台下的学生,有的还在继续看书,有的则抬起头偷望向教室门口,轻微的骚动在窃窃私语声中逐渐扩大。

难道,他们刚才那么乖,是因为校长亲自坐镇的缘故?

卫小豹回到讲台,俯下身,悄悄问坐在第一排梳着辫子的女生:“那个胖老头,真是你们校长?”

辫子女生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好玩。”卫小豹乐不可支,原来当老师,准确说是当一个地球人,是这么有意思,光看看两位正副校长,就已经是好戏连场了。何况,身边还有一个谁都看不见的艾绫美,以及这一整班让之前的班主任“没有一个愿意留下来”的学生。

来这里当老师,还真是来对了!

“好啦,各位同学,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我姓卫,卫小豹。”卫小豹转过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回过头,向讲台下绽放了一个他自认最温暖最好看的笑容,抑扬顿挫地说道,“以后,我们高一6班要共同进退,不管发生什么事,老师我都会帮助你们,支持你们!”

堂下鸦雀无声。

三秒钟后,学生们看书的看书,私语的私语,发呆的继续发呆。

没有等到热情又感动的掌声或者欢呼,略感失望的卫小豹撇撇嘴,拿起花名册道:“好啦,现在开始点名,点到名字的同学请答一声到。”

高一6班人数不多,花名册上总共只有二十八位。

“章珍珍……何图……狄海月……”卫小豹按顺序一路点名,“狄海月?没有来么?”

他抬头,目光落在最后一排的靠窗座位上,空的。

旁边那张桌子,也是空的。

“狄海月!”卫小豹提高了声音,依然没有人回答。

“老师,狄海月已经请了好几天病假了。”辫子女生小声提醒道。

“哦。”卫小豹点点头,目光落在最后一个名字上,脱口念出,“艾绫美!”

此话一出,学生们面面相觑。

“老师,我们班没有叫艾绫美的。”辫子女生望着卫小豹,小声说。

“嗯?”卫小豹一皱眉,“真没有?”

“真没有。”辫子女生笃定地点头。

其实,从头到尾,艾绫美一直站在卫小豹身边,本该是全班焦点的她,如同空气一样,没有被任何人看见。面对下面这一帮同学,她由始至终都紧抿着嘴唇,面容委屈又无奈。

念出她的名字,卫小豹是故意的。

他把花名册往辫子女生面前一摆,指着第二十八号道:“不会吧,你看看,这不是明写着艾绫美么?第二十八号。”

几个学生凑上来一看,然后一致用打量外星人的眼神看向卫小豹,异口同声道:“老师,花名册上只有二十七个人。”

“二十七个?”卫小豹把花名册抽回来,从头到尾仔细数了三次,肯定是二十八个人,而且艾绫美的名字清清楚楚印在最末。

卫小豹终于确定,别人不仅看不到艾绫美,连所有跟她有关的一切,都被隐形了。

对卫小豹来说,艾绫美事件,不啻一件最让人振奋的见面礼——他的学生里居然有一个一切都被隐形掉的地球孩子,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让他感兴趣!

“真是二十七个?”他故意不确定地望着学生们。

“老师,幸好你是教语文,不是教数学。”坐在最中间的一个男生淡淡说了一句。

全班哄笑。

卫小豹看着这个剪着干练板寸头的男生,肤色古铜,眉目俊秀,戴了一副款式时尚的黑框眼镜,一支笔在他指间熟练地转动,桌上还摆着一个超薄笔记本。

“这位同学很有见解,有见解。”卫小豹哈哈一笑,看了花名册一眼,“没记错的话,你是叫……北堂勋?”

“是的。”北堂勋跟他对视,黑白分明的眼底,透着跟他年纪不符的深沉。

北堂这个姓很少,卫小豹只念了一次就记得了,而且在北堂勋名字旁的备注栏里,还写着“班长”二字。

卫小豹看了北堂勋三秒钟,咧嘴一笑,把名册合上,大声说:“见面会到此为止。现在开始上课。”他翻开崭新的教科书以及空无一字的备课本,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一堂语文课。

不夸张地说,卫小豹作为一个新人,授课水平却毫不亚于任何一个教龄在五年以上的老师。作为一个语文老师应该教授给学生的一切知识,他都能信手拈来。连专程游荡到教室门外偷偷检查他工作情况的梅友爱,都挑不出任何毛病——他本以为这个毛头小子的第一堂课注定会失败。

卫小豹不得不偷笑,他有今天这风光,全得感谢花陨。这个无趣但是神奇的女人,把整个高中的语文课程以及历年来所有优秀语文老师的授课精髓整合提炼,制作成一块小手指头大小的光子印,植入了卫小豹的大脑。这等同于在他脑中放置了一个顶级的无形语文老师,他只需动用念力催动脑细胞运作,就能激活这块类似芯片的光子印,从而由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非地球人,变身成连四书五经都能背下来的完美语文老师。

唯一有点不习惯的,恐怕是他身边始终站着一个幽怨的艾绫美,他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而他还必须在其他人面前装作看不到她,着实考验演技。

一堂课下来,学生们听得还算认真,那个看起来拽拽又臭屁的北堂勋也没有再跟卫小豹唱反调。单从这一点来看,卫小豹的第一场正式亮相,是非常成功的。鼓掌!

上课,下课,然后马不停蹄被叫到高一语文组办公室,跟办公室里所有同僚一一打过招呼,以及又接受了一次梅友爱亲临现场的训话之后,卫小豹终于可以坐下来喝口水,喘口气了。

办公室里窗明几净,六张办公桌,除了他坐的这张之外,全部收拾得整整齐齐,两男一女三个老师正端坐在桌前工作。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在空气里若隐若现。

“刚从学校毕业的吧?”邻桌的杜老师,四十来岁的年纪,微微有点秃顶,放下正在批改的作业,略带同情地看着卫小豹。

“是啊。刚毕业,第一份工作,嘿嘿。”卫小豹冲他傻笑两声。

杜老师回了他一声深重的叹息。

坐对面的,那个看起来只比卫小豹年长几岁的男老师,一边翻书,一边摇头,过来人般沧桑地说:“高一6班……队伍不好带呀!”

卫小豹顿时来了精神,嗖地窜到他身边:“你是小白老师对吧,为什么高一6班不好带?有什么典故?”

对方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说:“能不能不要在白老师前头加个‘小’字?或者你直接喊我名字就好,我叫白仕林。”

卫小豹眼珠一转,说:“直呼名字多不亲切,看你年纪跟我差不多,叫小白正合适嘛!”说着,他突然噗嗤笑出声,对白仕林道,“幸好你不姓范,不然就是凡士林了。”

白仕林的脸涨得通红,他一直以为他的名字集智慧与儒雅之大成……

“不瞎扯了,小白,先跟我说说高一6班的事。你看,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全赖你们这些前辈指教了!”卫小豹满眼期待地看着已经被他逼到了桌角的白仕林,“难道因为他们是一群不良少年?不像啊……根据我观察,他们上课时还是很听话的。”

“不是这样的……”瘦弱的白仕林委屈地缩在桌角处,看着身形高大且言行不太正常的卫小豹,没敢伸手推他,小声说,“那班学生没有什么不良记录,偶尔有个别人打架逃课,不过都在正常范围内。”

“那为什么之前的班主任们都不肯留下来?”在卫小豹的理论体系里,通常只有那些顽皮过头的学生,才会气走老师。

“你之前的那些班主任……”白仕林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听说都是因为害怕才……才辞职的。”

“嗯?!”卫小豹像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一个笑话,“你意思是,我的前任们都是被这班学生吓跑的?”

白仕林狠狠点头,继续道:“开学一个月,吓跑了三位班主任。但大家都不知道这些老师究竟是被什么吓到的,只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离开的时候,都是用逃跑的姿态离开学校的,连辞职报告都来不及打。在你之前的孟老师,还是被担架给抬出学校的,听说是心脏病发。抢救过来之后,他是死都不肯再回来教了,说什么那帮学生他教不了,也不敢教,还疯了似的反复说自己违背了校规第一条什么的。别的科任老师因为跟他们接触得少,倒也没觉得什么异常。只有班主任会……”说到这儿,白仕林没再说下去,话锋一转,“这些事,梅副校长是坚决不准我们说出去的,怕会影响我们的学校的入读率。总之,你好自为之吧。”

卫小豹本已爆棚的好奇心,终于更上层楼,像原子弹一样彻底爆发了。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了白仕林,夹着教案的女老师步履轻盈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不屑地瞟了白仕林一眼,“不是我说你,小白,你的胆子跟你的年龄完全成反比,这样的状态怎么能当一个好老师!”她又扭头看看卫小豹,“还有你,一个大男人,别跟个八婆一样把时间浪费在道听途说的事上。人各有志,辞职跳槽是多正常的一个事,至于传得跟一部推理小说一样玄乎么!无聊。”

说罢,她一甩长发,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朝外走去,刚走两步,又停下来,转身,将手里忘记放下的签字笔朝后一扔,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后,签字笔准确落入她桌子上的笔筒中,最后留给他们一个曲线玲珑的背影,以及一阵淡淡的幽香。

“她……她是……是叫米优?是不是?”卫小豹呆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入神地揪住白仕林的领子使劲晃,“是不是是不是?”

“是……是……”白仕林拼命拽他的手,挣扎着喊。

“她……她真是太梦幻了!”卫小豹松开手,傻笑两声后,突然高声喊道,“我喜欢米优!”

白仕林一阵猛咳,老杜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连艾绫美都忍不住擦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卫老师,注意形象!形象!这里是学校办公室!”老杜朝卫小豹直摇头,“要是被梅副校长知道了,你会被处分的。”

“哦……我知道了。”卫小豹有点泄气地垂下头,原来地球人的爱好之一是不可以在公开场合对自己喜欢的人表达爱意。

不管是沉稳的老杜也好,胆小拘谨的白仕林也好,总之,但凡今天跟卫小豹接触过的人,不约而同嗅到了一股不定时炸弹的味道。这个叫卫小豹的新老师,根本不能拿“初生牛犊不怕虎”之类的话来形容,他的言行举止,完全就不属于地球范畴。不过,谁又会相信,他们面前这个怪胎,真的不是地球人。

快乐的时光,总是走得最快的。

在十二中的第一天,飞快地过去了,快得让卫小豹觉得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因为这里的人这里的一切,实在太让他惊喜了,虽然他在地球居住了十七年,可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真切完全地融入这个世界,这感觉委实太奇妙了,甚至连被梅友爱训斥,他都觉得是一件特别有趣的事。

跟6班学生的第一天接触,在一场充满小失落的平淡中结束,除了早晨被北堂勋“刺”了一句之外,一直到放学,这些学生都很正常,没有人给他找麻烦,还纷纷很有礼貌地跟他道卫老师再见。

虽然只是一句老师再见,却让卫小豹感动得差点落泪,这可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尊敬这么友善地跟他道再见,那声清脆的“卫老师”,叫得他浑身毛细血管都贲张了好几倍,这个称呼,怎么可以这么好听!他爱死老师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了!

办公室里,众老师们一脸疲态,收拾着各自的东西准备下班,只有卫小豹,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在米优身边跳来窜去,问长问短。

“小米老师,你住哪里啊?”

“小米老师,你教几班的啊?”

“小米老师,你这个手机好炫啊,什么牌子的啊?”

“你再聒噪,我就拿苍蝇拍把你拍出去!”一直沉默忍耐的米优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作势要去拿放在桌边的苍蝇拍。

“我说错什么了么?”卫小豹大惑不解。

“为人师表,你怎么可以这么失态!”米优柳眉一竖,毫不客气地说,“要不是看在是同事面子上,早对你不客气了!闪开!”

她抓起手提包,一把将卫小豹推开,快步出了办公室。

“难道她这样就不叫失态了?”卫小豹瘪着嘴,委屈地走到老杜身边。

“别看小米脾气不好,她可是咱们组里唯一一个连续两年都拿到优秀教师奖的人呢!她教出来的学生,把年级前三十名全给包了,小丫头可厉害呢!”老杜慢吞吞地说着,“你呀,没事就多跟她正经请教一下,看看刚才你那样子,她不拍你,我都想拍你!”

“原来这样啊……明白了。”卫小豹边点头边嘀咕,“可是……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

然后,在卫小豹跑调的“坦白不是一种罪过”的歌声,或者说是狼嚎声中,老杜跟白仕林前后脚逃离了办公室。

待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卫小豹这才松了口气,对一直默不作声,当了他一整天小跟班的艾绫美扮了个鬼脸:“行了,没人了。现在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

在艾绫美开口前,他却突然打断她:“在这之前,我想知道我之前的几任老师,是不是真被你们给吓跑的?”他眨眨眼睛,皱眉道,“凭我的智慧跟直觉,我觉得这件事不简单,甚至,跟你的消失也有关联?”

“老师……你……”艾绫美吸着鼻子,一脸惊讶跟庆幸纠结在一起的复杂表情,“你真是神派来救我的天使!”

“天使?那群长着翅膀的鸟人?”卫小豹眼珠一翻,脑海里模糊飘过一些影像,眼神突然有刹那的怔忪,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花园里,他们常来,七色的衣裳……”

“老师,你在咕哝什么?”艾绫美只看到他嘴唇在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啊……没什么没什么。”卫小豹回过神来,“你继续说。”

艾绫美看着空空的办公室,垂下头说:“那些老师,的确是被吓走的。可是,跟我们无关,是他们不肯相信我们。他们不肯相信那十二条黯之校规,硬说是我们这帮学生弄出来捉弄他们的把戏。看到校规却不肯相信的人,会被……”她的声音越发低沉,局促地捏着书包带子,“会被我们看不到的力量惩罚。”

“黯之校规?”卫小豹突然想起上午白仕林说的那个前任班主任,疯疯癫癫地说自己违背了校规第一条,“那是什么东西?”他从桌上翻出那本黑色封皮的《第十二中学校规校纪》,哗啦啦翻了翻,“就是这个么?第一条,尊师重道,团结友爱。”

“不不,不是这个校规。”艾绫美连忙摇头,“那十二条黯之校规,不是普通的规则,好多人根本看不到。”

“艾绫美,我被你搞糊涂了。”卫小豹合上手里的校规,苦恼地说,“能不能用一种我能理解的方式跟我解释?”

“你跟我来。”艾绫美一咬牙,拽住他朝外跑去。

穿出一教学楼,横跨过操场,从体育室跟保健室之间的小路跑过去,一片不算小的树林呈现在卫小豹面前,里头整齐摆放着石桌石椅,放眼看去,树林中间似乎立着一个纪念碑样的灰白色长方体,看不太清。沿着树林前那条蜿蜒的小路往右看,不远处就是一座三层高的学生宿舍,食堂就在宿舍对面,白色的炊烟正从食堂的烟囱里飘出,一群师生拿着饭盒进进出出。

艾绫美带着他走到宿舍楼下,抬头望着这座看起来相当不错的欧式建筑。

“带我来参观学生宿舍?”卫小豹一边问,眼睛一边盯着几个从身边经过的学生,眼珠子几乎要落到他们盛着香喷喷饭菜的饭盒里。

“当然不是。”艾绫美在看了宿舍楼数十秒之后,微颤着声音说,“我查过,十二中已经有上百年历史了,它的前身是一所私立贵族学院,叫COLLEGE OF BLUE FOX,蓝狐学院,它的创始人是谁,已经没人知道了。而且这个学院有一个隐秘的传说,凡是住在尾数为12号的房间的学生,就会看到十二条别人看不到的奇异校规。这座宿舍就是由当年的老宿舍翻新来的,每层楼十二个房间。”她的眉头紧紧扭在一起,咬了咬下唇,道,“我住在二楼第十二间房,212室。一个多月前,开学第一天的晚上,我正坐在寝室床上看书,因为太入神,拿笔记本的时候没留意,把那本跟我笔记本封皮一个颜色的校规错拿过来。然后……”说到这儿,她的身子也跟她的声音一样颤抖起来,“然后我发现,我的目光像被粘在那本校规上了一样,一股力量强迫我翻开它,一直翻到最后一页……原本该是空白的最后一页上,竟然浮现出‘十二校规’这四个大字,像一个标题。每个字都是用颜色奇特的蓝金色颜料写成,它们好像活的一样,在纸上浮动,闪烁。然后这标题下,出现了校规的第一条……”

“会自动出现的校规?”卫小豹舔舔嘴巴,“你确定不是你的幻觉?”

“不可能是幻觉……”艾绫美用力摇头,“因为,那晚看到这份校规的人,不止我一个。112室和312室的人也都看到了。”

卫小豹神色严峻地沉默了。

看他此刻的模样,艾绫美突然不安起来,小心翼翼地问:“老师,你不相信我说的?”

“我想看看那本神奇的校规。”卫小豹朝艾绫美眨眨眼,“这个事,绝对比研究梅友爱看我不顺眼的原因有趣百倍。”

他的眼睛里,居然有显而易见的真诚。

艾绫美这才放下心来,说:“我把校规藏在我寝室里的床底下……而且……”她的眼神里流过一丝恐慌,“十二条校规现在只出现了两条。”

“两条?什么意思?”

“我也说不上来。”艾绫美为难地摇头,“这个诡异的校规并没有同时出现,而是遵循着某种我们不知道的规律,逐一出现。现在只到了第二条。第一条内容是……”

“不用告诉我,我要亲自去看。”卫小豹果断地说,“太有趣了。赶快带我去拿那本校规。”

“老师……”艾绫美仰头看着他,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你不害怕?”

卫小豹奇怪地瞪着她,反问:“我为什么要害怕?”

“不是……是之前的老师……他们……”艾绫美嚅嗫着嘴唇。

“老师的职责不就是保护以及帮助学生么?”卫小豹拍拍她的脑袋,嘿嘿一笑,“而且,我跟他们是不一样的。好啦,走吧。”

说着,他拉着艾绫美快步进了宿舍。

距他们不到十米的地方,一群学生嘻嘻哈哈地朝宿舍走,人群后面,北堂勋斜挎着书包,面无表情地看着卫小豹的背影。

一个月前,开学第一天。

北堂勋提着行李,走在男生宿舍的走廊上,他的父母常年在国外工作,从小学到高中,他早已习惯了学校的寄宿生活。

因为是开学第一天,宿舍楼里略显繁忙热闹,新生们各自寻找自己的房间,一堆行李散乱地摆在走廊上,喊叫跟嬉笑不时传来。戴着高度近视眼镜,一身黑裙,穿得像个修女一样的生活老师,手执高音喇叭,站在楼梯口前大声喊话,指挥新生们尽快把行李拖进房间,不许拥堵在走廊里。

北堂勋拿着112室的钥匙,推开这间位于走廊最末端的房间。

一个穿着黑色运动服的瘦高男孩,正整理床铺,边整理边嘀咕这里好脏那里好乱。见北堂勋进来,这个眉眼生得跟女生一样秀气的家伙,抽出一张消毒湿纸巾仔细擦了五遍手之后,才伸出来,很绅士地跟他握手:“你好,高一6班吴愁。”

“北堂勋。”北堂勋随便地朝他手里拍了一下,顺手把行李扔到自己床上,然后连鞋子也不脱,直接躺到床上就睡了过去。

吴愁看着那印在床单上的脚印子,啧啧着直摇头,从包里取了一瓶消毒喷雾,对着北堂勋的方向喷了好几下。

房间里共四张床位,吴愁睡左上铺,北堂勋睡下头,对面两张床位空缺。

一楼房间大约还有三分之一空置,112室里再没有新人进驻。北堂勋对于房里只有两个人很满意,睡觉的时候不会被吵到。吴愁也异常HAPPY,同时心里祈祷千万别再有人住进来了,否则这房间里又要多出不知多少杂物跟细菌!

两个人以为至此天下太平,乐得清净,谁料,当晚就出了怪事。

这一天有点小闷热,傍晚的时候响了几声闷雷,天黑了没多久,豆大的雨点就敲在了窗户上,阵阵狂风吹得不远处的树林哗啦乱响。

吴愁坐在书桌前,一边抱怨天气,一边埋头整理着桌上的大小书本。

“刚才生活老师不是通知我们今天必须把校规读完么,说什么明天副校长要逐班抽查,答不上的会被罚呢。”他拿起夹在书堆里那本黑皮封面的校规,翻了几页,“喂!北堂勋,你看了没有?”

话音未落,他耳边冷不丁传来呼呼一阵风声,一个黑影旋转着,嗖一下钉到他书桌后的墙壁上,啪一声跌在桌上,打翻了他漂亮的笔筒。

他猛一抬眼,发现不明飞行物正是那本四四方方的校规,而一只硕大的蟑螂翻倒在它旁边,已经断了气。

吴愁一声怪叫,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惊退到三步开外,大喊:“好恶心!”

坐在床上若无其事玩着手机游戏的北堂勋懒洋洋地看他一眼,说:“要是蟑螂活着爬进你的杯子里,不是更恶心?快去打扫吧,勤劳的灰姑娘。”

于是,抓狂的吴愁翻了三双清洁手套戴上,扯了差不多半卷纸巾,像拈一个地雷一样把死蟑螂拈到垃圾袋里,然后拎着垃圾袋飞一样窜出门去,不知去向。

北堂勋摇摇头,不屑地嗤笑一声,继续玩游戏。

这时,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突然闪动几下,灭了,北堂勋的手机在同一时间发出了几声嘶嘶的怪声,屏幕闪动几下后,居然自动关机了。

北堂勋直起身子,狐疑地看着一室黑暗。

三秒钟后,灯亮了,屋里一切正常。

北堂勋呼了口气,正要重新躺回床上,却突觉左手掌下多了个异物。

他低头一看,一本校规,端端正正摆在他的床上,黑色的封面在白色灯光的映射下,隐隐泛着一层蓝光。

而在这本校规的一个角上,还粘着一只蟑螂脚。

北堂勋愣了愣,他明明记得他的校规被他当飞镖扔出去打蟑螂了,而吴愁那家伙还没来得及帮他捡回来。

这几秒钟的时间,谁把校规放到他身边的?

一阵冷风从窗缝中渗进,吹得北堂勋心里莫名一凉。

看着这本制作精致,封皮四边都刻印着繁复而精美花纹的册子,那层浓重的黑色,仿佛有了生命似的旋转流动。北堂勋用力揉揉眼睛,再看,哪里有什么异常,那只是一本普通的小册子而已。

北堂勋心下一动,放下PSP,拿起校规打开,一页一页地翻了下去。

十二中的校规跟他从前所见过的那些校规,在内容上并没有什么差别,十页翻完,也没见什么异常。

就在他准备合上册子扔到一旁时,他突然觉得有一只大手从虚空中探出,紧紧握住了他打算抽回的右手,硬逼着他把校规翻到了最末的空白页上。

十二校规——四个蓝金色大字逐一显现在页面正上方,那几个字粗看似用笔写在雪白纸上,细看却是以一种怪异的状态漂浮其上,甚至还在纸上投下了淡淡阴影,跟3D电影一般立体。

北堂勋惊讶地张大了嘴。

房门被推开,把蟑螂远远扔到宿舍楼对面大垃圾桶里的吴愁,落汤鸡一样站到北堂勋面前。

“太过分了,垃圾桶怎么能放在那么远的地方!”吴愁苦恼地抖着头发上的雨水。

“灰姑娘,你过来看看这个……”

五分钟后,北堂勋就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了。

因为……吴愁吓晕过去了。

北堂勋拽着吴愁又摇又晃,就差人工呼吸的当口,这家伙才悠悠醒转过来。

在北堂勋的强势威逼下,吴愁强忍住再晕一次的念头,抖抖索索地把自己那本校规拿了过来。

两个人蹲在北堂勋的床前,屏住呼吸,慢慢翻开,结果——吴愁这本校规的最末页上,也清晰地浮现出了“十二校规”。

两本校规被并放在一起,金蓝色的光影在两张惊异的脸孔上缓慢游动,突然,吴愁一声大叫,见了鬼一样指着那四个大字下头,慌张得说不出话来。

北堂勋强作镇定地一看,“十二校规”下,又“长”出了一行同为蓝金色的小字——

第一条:不可质疑本校规之存在。

两人面面相觑。

这时,一道强光闪过,两本校规啪一声自行合上,光芒消失,这两本黑色的小册子安静地躺在白色床单上,看上去再没有任何异常,好像之前发生过的一切都是幻觉。

两个人僵化了十秒钟,北堂勋用力揉揉眼睛,深呼吸了三次,尽量沉着地说:“打开看看。可能是幻觉。”

“怎么可能两个人同时幻觉!”吴愁哭丧着脸,想起身离那两本校规远一点,无奈胳膊被北堂勋死死拧住,动弹不得。

北堂勋一咬牙,抓起一本校规呼啦一下翻到最后一页,两个人又被眼前所见吓了一大跳。

末页之上,那个怪异的“十二校规”赫然入目,只不过此刻的它,不再是发着怪光的漂浮字体,而是变成了正常不过的印刷体,看似正常地落在纸页之上,跟前面那些真正的校规毫无区别。

北堂勋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捧起校规低声念着:“不可质疑本校规之存在……”

“这……这寝室里是不是有鬼啊!”吴愁哆嗦着在胸前猛画十字,朝四周一阵乱看。

“有你个头的鬼!”北堂勋白了他一眼,皱眉看着两本校规,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有人用了什么化学制剂,吓唬新生?”

话刚出口,身旁的吴愁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右手拼命指着北堂勋的脚,舌头严重打结:“你你……你的脚……”

北堂勋低头一看,倒抽了一口冷气,张大了嘴,想喊却喊不出来——

他的左脚,居然在刹那之间变成了一截枯树桩一样的深褐色“物体”,在上面交错纵横的沟壑里,还生着暗绿色的小刺。

北堂勋的脸色变得比床单还白,石化在原地,不知所措。

而更可怕的是,这截“枯树桩”还在生长,从脚踝蔓延到了小腿。照这个速度下去,恐怕十五分钟之内,北堂勋就会变成一个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树人”。

“可恶!怎么会这样!”北堂勋用力捂住左腿,脸上大汗淋漓。

紧要关头,吴愁惊慌失措的视线从校规上滑过,一怔,马上抓住北堂勋大喊:“校规!你……你违反了十二校规的第一条!!”

不可质疑本校规之存在?!

这句话在北堂勋脑子里炸开了来。

“OK!”北堂勋局促地喘着气,对着那两本校规,以一种跟活人交涉的态度说道,“刚刚是我胡说八道,我北堂勋相信十二校规的存在。我亲眼所见,绝无质疑。”

一阵灼热在他左脚上扩散开来,伴着一阵刺痛,北堂勋一看,那截裹住他的“树桩”竟缓缓褪去,约三分钟之后,他的左脚恢复了原貌。

北堂勋抬起脚,发现整个左脚已是红肿一片,皮肤如同被火烧过一样,火烧火燎。

“这个校规好可怕!”吴愁的脸色比北堂勋还难看十倍,“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而且你看……”他哆嗦着翻开校规,指着最后说,“说的是十二校规,现在却只出现了一条。仅仅一条,你就差点变成树桩,我简直不敢想象等十二条校规都出现之后,我们是不是还活着!不行……”他猛地站起来,把行李箱拖了出来,“我要转学!”

北堂勋忍住腿疼,上前摁住了吴愁的手,眼里露出邪恶的光:“如果,第二条校规是……不得离校呢?”

吴愁一怔,带着哭腔说:“老大……你别吓我……”

“你不要动不动就想跑。”北堂勋把他的行李箱夺下来,收起刚才故作邪恶的表情,白了吴愁这个胆小鬼一眼,“我承认这个东西超出了科学所能解释的范围。但是,既然是规定,那只要不被触犯,就没有问题。你怕什么?”他顿了顿,把校规拿到手里,边端详边说,“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能遇到这样的事,是我们的幸运。”

“我才不要这样的幸运呢!”吴愁一把抓过校规,起身就朝门外跑,“我去找班主任,我们去换一本新的!不要这两本!”

吴愁的速度比他的胆子强壮上百倍,北堂勋想抓住他却慢了一步。

两人一前一后出现在走廊上,啪啪的脚步声在黯淡的灯光下异常响亮。

“你遇到了狂奔而出的北堂勋?”

212寝室里,安静异常,因为周末,另两个住校女生已经被父母接回家了。只有卫小豹大大咧咧地坐在窗台上,嘴里嚼着从别人桌上顺手拿来的曲奇饼,借着窗外的余光,翻看着艾绫美交给他的校规。

根据艾绫美的描述,开学那天晚上,在看到那所谓的“黯之十二校规”后,吓坏了的她,正手足无措时,接到了住她楼上的狄海月的电话——她也遭遇了同样的“待遇”,在自己的校规最末,看到了“十二校规”。

狄海月跟艾绫美从小学到现在都是同班同学,一直亲密无间。进了高中,两人被分别安排入住212与312。而很巧合的是,她们俩的其他室友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在当天入住寝室。所以,出事的这个晚上,212与312里,只有艾绫美与狄海月“独守空房”。

当艾绫美哆嗦着打开房门,看着门口脸色比纸还苍白的狄海月后,两个受惊不小的女生做出了跟吴愁同样的决定,拿着校规便跑去了教师宿舍。

路上,她们不偏不倚地遇上了同样朝教室宿舍狂奔的北堂勋跟吴愁,那晚的雨很大,路上很湿滑,吴愁重重摔了一跤,两本校规脱手而出。

一道闪电横过,小路四周的景物被照得雪亮一片,四双眼睛,在彼此紧张的呼吸声中,同时聚焦在地上那两本黑色的册子上,雨点不断击在封皮上,积成的道道水渍,在那片墨黑之上绘成怪异的痕迹。四个人的身影,在密集的雨水与迷乱的光影中,围成了一个圈。

这个夜晚,四个本该擦肩而过的生命,被一本校规,或者说,被无从预料的命运之絮,紧紧地交织在了一起。

之后,当班主任沉下脸,把几本校规掼在桌上,并斥责他们不该以涂改校规这种小把戏来捉弄他人之后,他们四个终于知道,他们这次找错了人帮忙。

而在这位班主任看过校规后的第二天,便毫无征兆地晕倒在6班的早自习上,面色发青,全身抽搐,口里还胡乱喊着:“滚开……假的!你吓不倒我!”

被送进医院后没几天,就传来这位班主任因精神状况不稳定,被送去专门治疗的坏消息。

这是第一位被“吓”走的高一6班班主任。

一周之后,第二位高一6班班主任被吓跑,这个中年女老师是青着一张脸,9月天裹了一件羽绒服到校长室交辞职报告,之后便杳无音信。

在卫小豹入职前一周,第三位班主任被抬出了学校。

“明知道这个校规可能导致的后果,为什么还要一再地给他们看?”卫小豹又抓了一块曲奇饼,扔进嘴里大嚼,“好吃……真好吃。”

艾绫美坐在床边,低低地说:“同学们还不熟……除了老师,我们不知道还有谁能帮我们。”

“到后来,就有点负气了吧。”卫小豹吃完最后一块曲奇饼,拍拍手上的饼干渣,朝艾绫美狡黠地眨眨眼,“因为他们不肯相信你们,所以,干脆用这种方法来发泄你们对这种‘不信任’的不满,对不对?”他跳下窗台,扮出一副天真状,捏着嗓子道:“哼,身为我们的老师,你们竟然不相信我们,那就让你们吃点苦头好了!”

艾绫美的脑袋埋得更低了。

“成年人的承受力,未必高于未成年人。”卫小豹蹲到艾绫美面前,微笑,“我猜这些老师并非不愿意相信你们,只是事发突然,要他们即刻接受这件不在常理下的事情,并不容易。不过,要记住,负气下的行为,不会解决问题,只会滋生阻碍。”

艾绫美抬起头,又垂下:“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你现在应该欢呼。”卫小豹起身,摆了个思考者的滑稽POSE,“因为,你们的苦难已经结束,史上最强老师从天而降!一切弱小生命都将得到我的保护!”

“老师……”艾绫美小心拽了拽还在自我陶醉中的卫小豹,指了指自己,“那我现在怎么办?我……我违反了十二校规的第二条。”

十二校规第二条:不可向池中投掷硬币,不可相信水中之瓶,不可预支时间,改变轨迹。

卫小豹拿到艾绫美的校规时,末页上,十二校规的第二条已然出现。

傍晚的小树林里,阵阵晚风时重时轻地吹过来,泛黄的叶片唰唰而落。每棵树之间,此刻都被黯淡的光线染上一层会流动的暗影,莫名的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

卫小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指着面前那个仅仅两三米宽的小水洼,问道:“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水池’?”

事实是,在第一条校规出现后的第七天,他们四个衰人就不约而同地发现,第二条校规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比起七天前的“十二校规登场秀”,这第二条校规着实低调了太多,谁都没看到它是怎么出现的,只不过是无意中的一翻,它已经在那里了。

吓着吓着,也就习惯了。几个人基本应了这句话,在最初的骇异平息后,四个人在放学后带着校规到了这片树林里。

十二中学里没有任何跟水池有关的建筑,四个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第二条校规里的说的“池中”、“水中”在哪里。

“难道不是在我们学校里?”吴愁试着说了一句。

“不在我们学校里,那还叫什么校规?”北堂勋白了他一眼。

狄海月跟艾绫美四下张望,整片树林里连个小沟渠都看不到,别说水池了。四个人见谁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正打算离开,眼尖的狄海月却指着他们身旁那块埋在绿草乱石之中,约半人高的石碑喊出了声。

在这块通身灰黑,遍布时间痕迹的古旧石碑上,赫然刻着两个遒劲大字——墨池。

没人知道这块石碑是谁立的,似乎从建校时起,它就已经在这里了。

难道,校规里的“池”,并非水池的意思?!

几个人面面相觑,胆子最大的北堂勋走到石碑前,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还动手敲了敲,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我们还是……走吧。”艾绫美紧紧挨着狄海月,有点害怕地说,“晚上的树林有点可怕。”

这个时候,天色已完全黑尽,树林外头的路灯以及天空中的半弯残月,往四周投下稀薄的光,晃眼看去,林子里每棵树如同高大伫立的人,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不弄明白的话,万一我们稀里糊涂违反了,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吴愁虽然也怕着,但他更怕弄不明白校规的意思,白白当了冤死鬼。

“我要回去了。”艾绫美根本不听他的,转身就想走。

“小艾!等一下!”狄海月伸手去拽她,却错手拽住了她书包一侧的零钱袋。

几个硬币从半拉开的拉链里掉落在地上,其中一个骨碌碌地朝前滚去,艾绫美追赶不及,只听叮一声响,硬币撞在了石碑的根部。

这一声脆响,在黑暗里尤为清晰。

刹那的沉寂之后,四人突然听到一阵哗哗的水声。

伴随着脚下一阵轻微的晃动,石碑前的地面,竟渐渐凹陷下去,一股清澈的水流,从凹陷处渐渐漫出。

不到十分钟,石碑前便出现了一个两三米宽,深度未知的“水洼”,四下的微光洒在呈漩涡状流动的水面上,粼光舞动,似有人将碎开的钻石铺在上头,一缕乳白色的烟雾,从漩涡的中心袅袅升起,以一种近乎舞蹈的姿态,在短短几分钟之内飞舞、扩散,直到将他们四人全部“圈”在一片朦胧的乳白色之中。

如果不是北堂勋捂住吴愁的嘴,这小子的尖叫足以引来一万个人围观。

艾绫美跟狄海月吓得抱作一团,连尖叫都不敢。

水面上,突然翻滚出大大小小的气泡,那些气泡越堆越高,像一座快速隆起的小山。

耳边的水流声越来越急,似有什么东西要从那堆气泡中冲出。

艾绫美终于尖叫出声,用手捂住了眼睛。

她的指缝里,透过一缕雪白的光,以一种温柔的力量,缓缓渗进她的眼睛。

“将我自沉睡中唤醒,重见这缀满星光的天际,我的女神,感谢你。”

悦耳如琴的男子声音,随风飘到艾绫美耳旁。

她心下一惊,咬牙将手挪开一看,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居然立着一个人,一身水一般光滑细腻的白绸,温柔地贴裹在他修长的身躯上,一头如天空般碧蓝的长发垂在腰后,于风中轻轻荡漾,点点明媚的光华在那张精致得宛若水晶雕刻而成的脸孔上闪烁。在他那双修长的双手间,轻托着一个纯白色的长身陶瓶,细腻的瓶身上,泛着彩虹般的光晕。

眼前这个男子,美好得如同梦境中走出的神。

所有人都看呆了。

薄薄的白雾在四周游走,竟催眠般安抚下了他们狂跳的心。

“阿拉丁里的灯神?”吴愁呆呆地问。

“你没看到人家手里拿的是水壶不是灯么!”北堂勋想狠掐吴愁那个没大脑的东西。

狄海月怔怔看着这个从水里冒出来的美男子,喃喃:“好帅……偶像级的……”

只有艾绫美没有说话,此刻,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她什么都听不到,除了眼前那个神一样的男人,她什么都看不到。

“我会报答你,唤醒我的女神。”男人星子一样的双眸,锁定了艾绫美,温柔地说,“来我身边。回答我的问题。”

他举起手里的水瓶,一涓银白色的细流从瓶口落下,在水面上溅起水花无数。

四周的雾气更浓了。

艾绫美本能地朝后缩,猛推了狄海月一把,却发现坐在地上的狄海月像个死人一样动也不动,双眼空洞无神地望着前方,在她的眉心,沾着一滴晶亮的水珠。

再看北堂勋跟吴愁,无不是跟狄海月相同的状况。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艾绫美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力点,“你把我的朋友怎么了?”

“是你的硬币破除了封印,我的女神,也只有你才能得到我的回报。”男子柔声道,“我是被封印的时光之神,我能帮你实现他人无法实现的愿望。来!”

男子的声音,像水蒸气般氤氲着,从艾绫美的每寸肌肤渗到了她的心里。

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虽然仍在害怕,却禁不住朝那男子走去。

随着她的渐渐靠近,一道绝美的弧线在男子的唇边浮现。

“我的女神,想知道你的未来吗?”他略略垂下眼,看着面前的艾绫美。

“我的未来?”艾绫美看了他一眼,马上又把视线挪开。

“知道自己的未来,继而改变,你可以拥有别人无法拥有的幸运。”男人朝她微笑,深蓝色的眸子像要把人的灵魂吸进去,“现在,你可以看到未来。回答我,你想知道自己的未来吗?”

艾绫美紧握的双手冒出了冷汗,她试着抬起头,看着这个男人,却一言不发。

“为什么不呢?”男人的笑容像他的声音一样迷人,他微微抬起手,如天使般打开怀抱,“想想命运操纵在自己手里的欢畅,像神一般的幸福。来,告诉我,你想看到一天后的自己,还是一周后的自己……或者,一年,甚至十年后的自己?”

他看似温柔的目光,像网一样将艾绫美罗织其中,她的双目渐渐迷离。

沉默了许久,艾绫美颤着嘴唇问道:“我真的可以看到我的未来?”

“当然可以。”男人的笑容,如一朵花开。

“我……”艾绫美搓着自己的衣角,像个偷吃的孩子一样,“我想看……一周后的自己。”

四周的水声,叮叮咚咚地跳跃,男人手中的水瓶骤然激发出刺眼的蓝光,蛇一样扭曲着朝空中飞洒开去。

强光之下,男人的长发被高高吹起,在白雾与黑暗的混合物中留下诡异的轨迹,那张俊美无匹的脸孔,笼罩着满足的笑意。

“窥视未来,如你所愿。”

男人的声音,如梦呓,离艾绫美越来越近……

“你真的看到了一周后的自己?”

卫小豹拾起脚边的一块石子,朝微起涟漪的水洼里扔了进去,做了个侧耳倾听的夸张动作。

扑通一声响,几朵水花溅起,再无其他。

艾绫美艰难地点头:“每一个画面,都像演电影一样在我面前闪过,异常清晰又真实。”

“一周后的你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了么?”卫小豹又像个猴子一样蹦到那块写着“墨池”的石碑前,以间隔两厘米的距离,对这块石头进行“贴面式”观察。

“有趣的事没有。倒霉事就有。”艾绫美重重叹口气,“我看到我在一周后的体育课上,老师让我跟另一个同学去器械室抬一筐排球,结果器械室里那排木制的杂物架不知道抽什么风,倒了,把我压底下了。然后我就看到昏迷的我被抬上担架,送上了救护车。”

“你没有告诉北堂勋他们对不对?”卫小豹头也没回,继续研究那块石碑。

艾绫美咬着下唇,摇摇头:“他们清醒过来后,问我发生什么事,我撒谎说我也晕了。然后就是平安无事的一周。直到七天之后,周一下午的那堂体育课……”艾绫美突然哽咽起来,“我……我做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卫小豹回过头,朝她扮了个鬼脸:“讲完了再哭。”

“体育老师真的让我跟另一个同学去器械室抬排球……”艾绫美拼命忍住眼泪,“而我……我很害怕……就跟海月说我突然头晕,可不可以替我去器械室。”不管怎么努力,说到这儿,艾绫美的眼泪还是夺眶而出,她跑到卫小豹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老师,我真的不知道,我以为她去就不会有事。谁知道……”她终于从抽泣变成了大哭,“谁知道那个该死的杂物架还是倒了,我看到海月被救护车送走。她头上流了好多血……呜呜呜……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害怕。”

“好啦好啦,乖,不哭了。”卫小豹轻轻拍着她的后脑勺,“老师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不是说你们从小就在一起,跟亲姐妹一样么。你又怎么会故意害狄海月呢。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我们不妨少点时间哭,多点时间来解决问题,怎样?”

“嗯。”艾绫美抽噎着抹掉眼泪,继续道,“海月进了医院之后,当天晚上,我整晚都睡不着,不停做噩梦,梦里全是那个拿着水瓶的男人,不停对我笑……我耳朵里还响着一个怪异的声音,不断跟我说,一周时间……一周时间……”越往后讲,艾绫美的脸色越难看,“然后等到第二天一早,我醒来,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所有人都看不见你了,而更可怕的是,你发现他们的记忆里,根本没有你的存在,你被某种力量,从他们每个人的生命里抹掉了。”卫小豹不慌不忙地替她说了下去。

风越来越大,将地上的落叶卷起又甩下,水洼里偶尔冒出一两个气泡,树林里的温度似乎比刚才低了很多。

艾绫美颓丧地点头。

“我吓坏了,疯子一样在他们面前喊叫,可是没有一个人看得到我。连北堂勋他们都把我给忘记了。”艾绫美委屈地盯着卫小豹,“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办。所以我又来到这里,又扔了硬币。”她心有余悸地捂住胸口,“他又出现了,像那晚一样耀眼,一样温柔。我质问他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他却什么都不回答,只说,看到将来,就知道现在该做什么。无计可施的我,也迫切想知道下一周甚至下一个月,我又会是怎样,所以……我又看了下一周会发生的事……”

“在这个三维立体预言的场面下,你看到了我?”卫小豹挠着鼻子,插嘴道。

艾绫美如释重负,说:“我在这一次的预言里,看到了老师你,看到你跟我说话。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高兴!终于有人能看到我了!”

“哦……所以你一早就埋伏在那儿等着我出现了。”卫小豹嘿嘿一笑,“玉树临风的老师没有让你失望吧。”

“当然没有!我说了,老师就像天使一样从天而降!”艾绫美很认真地对他竖起大拇指,却马上又苦着一张脸,“可现在我们要怎么办?我要怎样才能恢复到从前?”她越想越难受,“如果没办法回到从前,我一辈子都不会被人记起,那要怎么办……”

说着说着,艾绫美眼中又要黄河泛滥了。

“傻丫头,有老师在,没问题。”卫小豹握住她冰凉的手,朝她吐了吐舌头,“老师绝对有办法,让你回到从前。”

艾绫美拼命点头。

“乖。不过,拜托你以后不要动不动就掉眼泪,老师最怕女孩子哭了。请一定手下留情!”卫小豹退开一步,故作恐惧状地朝她作揖。

情绪上大起大落,又经历了数天非正常经历的艾绫美,被卫小豹的模样逗笑了。这么多天来,这是她第一次从心里笑出来。

这个看起来怪里怪气,说话做事都不经大脑,还有一个老土名字的班主任,也许真是上苍派来拯救他们的救星。

“先回去。我想,好好睡一觉之后,我就有办法了。”卫小豹打了个响指,又回头看看那块矗立在夜色下的石碑,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二人正要离开,卫小豹突然说:“呀,我鞋带松了。”

话音未落,他蹲下来,却没有系鞋带,而是暗自拾了一块小石头在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右前方一扔。

小石头以精准的路线以及角度在树干与树干间反弹,一阵噼啪声中,只听“哎呀”一声喊叫,从右前方的树后传来。

“在这儿蹲了快一个钟头了吧?”卫小豹坏笑着,洋洋得意地觑了从树后跳出来的人一眼。

北堂勋气急败坏地揉着额头,瞪着卫小豹讥讽道:“看不出来啊,老师还是个高手。”

他身后的吴愁小心翼翼地探出个头,庆幸地嘟囔:“幸好你帮我挡了……”

北堂勋回头狠狠剜了吴愁一眼,青亮的月光把北堂勋的脸孔照得惨无人色,吓得吴愁再不敢多嘴。

“是高手中的高手,不然怎么当你们老师。”卫小豹大言不惭地笑道,接着脸色一沉,“你们两个猴子来得正好。省得我专门去找你们了。”

北堂勋冷冷盯着这个比自己的个头还要高些的老师,一抹月光被头顶交错纵横的树枝割裂成斑驳的光点,在卫小豹高窈的身体上摇曳不止,映亮了那张五官出色的脸孔,尽管那张脸上总挂着各种有损形象的笑容。

北堂勋略是一愣,以为自己幻觉了,卫小豹身上的银白光影,柔和中暗藏着锋利的锐气,竟不像是外界所致,而是自他的身体中透出一般,将他整个人点染得光怪陆离又威仪凝重,看得久了,会以为眼前站的,不是有血有肉的人类。

“你……找我们干吗?”北堂勋把目光移开,故作高傲地望向别处。其实,他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敢再跟卫小豹对视下去。

“呃……”卫小豹走近一步,为难地跟这个对自己似乎很不满的学生说,“我是不是应该先问你们,跟踪我的理由是什么?从我站在女生宿舍门口起,你就在远处偷窥我了吧。嘿嘿。”

北堂勋跟吴愁心虚地对看一眼,完全没料到当时离他们还那么远的卫小豹,居然发现他们在注视他的一举一动。

“我就说这个老师怪里怪气的,你还非要拉我跟你一起跟踪。”吴愁缩在北堂勋背后,小声嘀咕。

“那又怎么样?”既然不能否认,那干脆大方承认,北堂勋逼自己看着卫小豹的眼睛,“从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

“觉得我英俊倜傥?”卫小豹快嘴地截过话头。

“觉得你脑子不正常。”

卫小豹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我记得我从进教室一直到放学,都很有爱很正常啊……”卫小豹受了沉重的打击,用脚在地上委屈地画着圈,“怎么能这样说老师……”

“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可不是在教室里。”北堂勋实在受不了他说变就变的脸,刚刚还酷的像个跌落凡间的天神,马上就变身成了被人教训了的小屁孩,“在你站在展示栏前的时候,我就从窗口看到你了。那会儿你一个人对着旁边的空气手舞足蹈,不停说话。”

闻言,一直在旁边不吭声的艾绫美凑上来,悄悄对一脸挫败的卫小豹说:“老师别生气,其实换成是谁看到那个时候的你,都会觉得你不正常。千万别往心里去,淡定!”

“好吧……”卫小豹沮丧地撇撇嘴,“你们这群伤我心的小鬼!”他重重哼了一声,话锋一转,“北堂勋,还有吴愁,你们笃定确定以及肯定咱们班上没有艾绫美这个同学?”

“老师,真没有。”吴愁肯定地回答,“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

北堂勋唔了一声,表示他的回答跟吴愁一样。

“哦……”卫小豹无奈地吹了吹额前的头发,耸耸肩道,“看来你们的记忆真被人动了手脚了。有趣死了!”

“你什么意思?”北堂勋警惕地问。

“那我再问你们。”卫小豹突然凑近北堂勋跟吴愁的中间,神秘兮兮地问,“十二校规你们总记得吧。还有那个傍晚,你们的硬币砸中了那块叫墨池的石碑……”

吴愁啊一声叫了出来,像踩到刺猬一样大惊着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发生之后我们没有跟任何人说!”

北堂勋没有吴愁那么大反应,只是眼中闪过的一丝不可思议,始终没有逃过卫小豹的眼睛。

“告诉我,是谁的硬币落了出来,砸中了石碑?”卫小豹不动声色继续问。

北堂勋跟吴愁面面相觑,吴愁仔细回想了半天,试着问北堂勋:“我记得……是狄海月吧?”

北堂勋皱眉想了想,这才发觉自己对那个奇异傍晚的记忆,居然非常模糊,只依稀记得他跟吴愁还有狄海月,三个人拿着校规到树林里研究第二条校规的玄机,之后有个人的硬币滚了出来,石碑前出现了一个水洼,一个像钻石一样璀璨夺目的男人从水里出现……再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一如往常上课下课,偶尔翻出那本校规看看有没有新的异变。如果不是卫小豹刻意问起,他甚至都不会主动去回想那个本该记忆深刻的晚上。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是四个人。”卫小豹的语气很平缓,却字字千钧,“从头到尾,看到十二校规的人,并不止你跟吴愁以及狄海月,还有个艾绫美。她是你们的同班同学。只不过,她被某种力量从你们的记忆中彻底抹掉了。”卫小豹顿了顿,看着自己身旁的空气,“艾绫美就在这儿,除我之外,谁都看不到她。你们这些事,是她告诉我的。”

“艾绫美?!”

北堂勋跟吴愁动用了全部细胞,在自己的大脑里挖地三尺,也找不到任何跟这个名字有关的东西。

“不可能。”北堂勋神色越发严峻,“我还没到老年痴呆的年纪,怎么可能完全不记得自己同班同学的存在?”

吴愁傻傻地点头,然后很欠拍地补充一句:“但听说激素类食物摄取过量,会导致老年痴呆症提前。如今好多食物不保险啊。”

北堂勋想就地挖坑活埋了吴愁。

“哈哈,跟老年痴呆症绝对没有关系,我以老师的尊严担保。至于原因么,估摸着只有那位从水里出来的蓝发美男才知道了。”卫小豹大笑,很快又收起笑容,冲那两个糊涂虫认真说道,“你们现在可以二选一,要么相信,要么不信。要么继续糊涂,要么跟我一起解决问题。”

吴愁看了面若冰霜的北堂勋一眼,不敢乱表态。

“你会相信我们吗?”北堂勋突然抬起头,冷冷看了卫小豹一眼,“身为老师,你会相信世界上有十二校规这种‘无稽之谈’吗?”

“如果我不相信,我现在不该是第四个被抬出校门的倒霉班主任么?”卫小豹奇怪地白了他一眼,“唉,看起来越聪明的孩子,关键时候脑子就越容易糨糊。外表的聪明只是假象啊假象!”

卫小豹终于逮着机会,一报今早上被北堂勋当堂嘲笑的“一语之仇”。

北堂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无言以驳,只能暗里咬牙切齿。

见北堂勋浑身不自在地杵在那儿,卫小豹乘胜追击,很讨打地在他面前摆了个V字手势:“我赢了!”

“老师!”艾绫美再次黑线,“还是回到正题吧!”

“放心,明天就会有办法。”卫小豹转过头,自信地朝她一笑,“信老师,得永生!”

虽然他的表情看起来是如此不正常,但艾绫美却错觉般地从他深棕色的眸子里看出一丝稳如磐石的镇定,尽管只是一闪而过的感觉,竟让她没理由地安下心来。

“万事都有解决之道。只要用用这里。”卫小豹指指自己的脑袋,又指指自己的心脏,“还有这里。”

“他又在对空气说话了。”对这位古怪的老师,吴愁还是有些畏惧,“难道他身边真有个我们看不见的人?”说到这儿,吴愁的思维突然朝另一个方向发散开去,脸色一变,连牙齿都开始上下打架,“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幽灵?”

卫小豹跟北堂勋第一次就同一件事达成共识——不约而同地朝吴愁斥了一声:“闭嘴!”

如果现在艾绫美能恢复常态,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住吴愁狠揍一顿,这个胆小又有洁癖的家伙,这么久以来不但没有帮到她半点忙,现在还跟个八婆一样污蔑她是幽灵!

吴愁乖乖闭了嘴,除了卫小豹跟北堂勋之外,他总觉得虚空中似乎还有一道火一样视线,愤怒地瞪着他,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边在心口画十字边嘀咕:“有怪莫怪有怪莫怪,冤有头债有主,没事千万别找我!”

众人无语。

“回家吧,亲爱的学生们。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个新开始!”卫小豹伸了个懒腰,抬腿朝树林外走去。

“你接下来到底想做什么?”北堂勋追上问道。

卫小豹没有停下步子,不快地说:“你这个孩子,好歹也叫我一声老师啊,老是‘你你你’的,没礼貌!”

“OK,亲爱的卫老师,关于第二条校规,以及你口中描述的那个我们看不到的艾绫美同学,你有什么解决办法?”北堂勋努力朝他挤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我说了呀,回家睡一觉。明天保证有办法。”卫小豹满意地朝他打个响指,又称赞地拍拍他的肩膀,“不错不错,孺子可教。还是这声卫老师听着舒畅呀。”

北堂勋在心里说了声“怪物……”。

“还有!不许在心里偷骂我哦,我会知道的!哼哼。”卫小豹很及时地补充一句,坏笑两声。

北堂勋一阵猛咳。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卫小豹就像完全忘记了这件事一样,除了老老实实上语文课之外,剩下的时间要么是跟班里的同学一起八卦哪里的东西好吃、哪款游戏好玩,要么就两眼冒红心的在米优面前大献殷勤,要么就在梅友爱的例行训话里点头哈腰,并且还自作主张搬来了N盆各式各样的花花草草,把6班的教室布置得像个繁荣的绿化带,如果不是北堂勋他们强烈反对,他还打算在教室后仅余的空间里养上一大缸热带鱼。

卫小豹似乎想把所有他觉得有趣的东西都塞进教室。

今天的天气很差,温度陡降,深秋的味道越来越浓厚地笼罩在整个校园。

晚自习上,全班学生静悄悄地伏案做着一堆习题。卫小豹则动也不动地坐在讲台前,额头贴在讲台边上,整个人以一种虔诚的磕头姿势凝固着。乍眼一看,还当他是靠着桌子打瞌睡,直到把视线挪到讲台后下方,才看到这位新班主任正兴奋地捏着从北堂勋那里强行“借”来的PSP,玩得聚精会神,兴高采烈。

坐在地上已经很久的艾绫美再也忍不住,上前用手挡住了PSP的屏幕,焦躁地说:“老师,都三天了,你不是说第二天就有办法解决问题么?”

“嘘……”卫小豹朝她使了个眼色,挪开她的手,压低声音道,“我知道……马上要打BOSS了,先等我打完!拜托!”

“老师你!”艾绫美纠结到愤怒,这个老师,成天除了上课就是疯玩,哪里有半点要帮她脱险的意思?!

叮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冗长的晚自习终于结束。

学生们逐一把习题册交到讲台上,根据梅友爱定下的规矩,凡是没有做完当天习题的学生,不可离校,写完一个走一个,何时写完何时走。班主任必须留守到最后一个学生离开。

开学还不到两个月,每个学生都为这个规矩叫苦不迭,甚至连一些老师也在暗自抱怨,估计也只有卫小豹觉得守晚自习也是件特别有趣的事。

北堂勋捏着习题册走过讲台时,卫小豹咳嗽一声,说:“北堂同学,麻烦你留一下。”说着又抬起头,本想对吴愁也说同样的话,结果发现这话对他很多余,因为他本来就还在闷头做题,作为班上最后一个还没交差的人,他想不留都不行。

等到所有学生都离开教室之后,卫小豹松了口气,恋恋不舍地把PSP关机,毫不客气地放进自己的背包里。

“什么事?”北堂勋不耐烦地坐在第一排的课桌上,这些天他真是受够了这个行为怪异的新老师,之前说得斩钉截铁要解开第二条校规之谜,可一连三天,连个泡都没见他冒。

卫小豹打了个呵欠,看看窗外沉沉夜色,没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令人窒息的沉寂让北堂勋难受得要死,在无数次的追问未果下,他怒道:“我要回去了,你要怎么折腾是你的事。恕不奉陪!”

“连一点小小的等待都不能忍受。”卫小豹垂眼一笑,“拿什么去承担更大的责任。”

他站在窗前,背对着他们,米白的窗帘在他身侧飞动,像一双翅膀。

这个人真的是个怪物,时而像一只内分泌失调的猴子,时而沉稳得像一座雕像。简直让人琢磨不透。

北堂勋不说话了。

一直到了深夜十一点,卫小豹看看时间,才自言自语道:“差不多了。”

他从背包里拿出两个式样普通的白色手表分别塞给北堂勋跟吴愁,命令道:“戴上。别问理由。跟我出发。”

说罢,他拉上还没回过神来的艾绫美,一溜小跑出了教室。背后,跟着满脸疑云的北堂勋和唧唧歪歪的吴愁。

这个时候的校园,一片寂静。跟白天的喧嚣相比,似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一直跑到墨池石碑前,卫小豹才停下来,入神地看着那个水洼,笑笑:“我敢说,可能我是第一个故意破坏十二校规的老师吧。”一枚亮闪闪的硬币出现在他的指间,随着他随意的抛动,在昏暗的夜色下画出银色的直线。

全场震惊。

艾绫美大惊失色地拽住他的胳膊,拼命摇头:“老师,这样不行,你不知道这个后果有多严重!万一你有事……”

“嘘,好奇心能杀死一只猫。”卫小豹示意她噤声,毫不在乎地嘻嘻笑道,“我真的很想见见那位蓝发美男,顺便再看看以后的我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他花痴地眨眨眼,“尤其是小米老师,不知道在我的良苦用心之下,将来的她会不会被我感动?”

“老师,这不是开玩笑的!”北堂勋第一次用非常正式的语气叫出了老师二字,“如果你说的,关于那个艾绫美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你就是在找死。”

吴愁赶紧举手:“我赞成北堂勋!”

卫小豹垂下头,黯然说:“北堂勋,你用不用每次都这么坦白?”

“看在你是第一个肯相信我们的老师份上……”北堂勋犹豫片刻,“基于人道主义精神,我不想看到你陷进这场可能致命的麻烦里。”

“老师,不要冒这个险!”艾绫美拼命地想阻止他,“难道你说的办法,就是这个?”

卫小豹一愣,沉默两秒之后,突然大手一张,一把将他们三个人揽进怀里,痛哭流涕:“亲爱的学生们,难道你们是在为我的安危担心么?老师实在太感动了!”

吴愁跟艾绫美的脸,被卫小豹的熊抱勒成了紫色,北堂勋使劲挣扎着大喊:“松手……你想勒死我们吗!”

“你们果然没有让老师失望,感谢老天让我遇到这么可爱的学生!”卫小豹抹着眼睛,松开了手,拍拍胸脯道,“既然你们都没让老师失望,老师怎会让你们失望。”他盯着北堂勋手腕上的白色手表,道,“你们两个,跟我到这里来。”

卫小豹走到距离水洼东面约十米远的地方,从包里取出一支口红状的小东西,拔开盖子,从银色的管体里缓缓倒出一些紫色的液体,在地上画了一条约三米长,两端呈箭头型的直线。淡淡的光点,如飞舞的萤火虫一般,从紫色液体流过的地面上飞起,煞是好看。

做妥这一切后,卫小豹对看呆了的两人说:“看到地上的两个箭头了么,你们俩一人一边,站在这个箭头上。记住,不论等会儿发生什么,脚都不要移开。切记,是不论发生任何事!还有,别让你们的手表停止走动,同时集中你们的一切意念,专心去想、去回忆艾绫美这个人。别的事,交给我来搞定。”他认真看着北堂勋二人的眼睛,“回答我,能不能办到?”

“只是这些?”北堂勋一挑眉。

“是。”卫小豹一笑。

“以后这些没有技术含量的事,不要找我。这次就算了,帮你一次。”北堂勋冷哼一声。

卫小豹站起身,呼了口气,笑:“大家推选你做班长,也许不是个错误。”

走回艾绫美身边,卫小豹叮嘱道:“等会儿只要你听到我叫你跑,你就跑到北堂勋跟吴愁中间去,记住,踩住那条线。”

“老师……”艾绫美紧张地攥着衣角。

“放轻松。”卫小豹习惯性地摸摸她的头,别有深意地说,“老师会把你丢失的时间要回来。”

说完,他站到水洼正前方,手指一屈,一弹,一道闪亮的弧线划过,伴着锵一声脆响,他手里的硬币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石碑之上。

乳白色的雾在四周游走,雾气下,似有无数双交缠的手,拨动着每一片深浅不一的白色,用最冷静而温柔的方式,造出了梦境一样的缥缈。

“我从没见过谁能用这么好看的姿势拿水瓶的。”卫小豹笑吟吟地看着面前这个自水中而出的蓝发男人,附在他身上的光华,点亮了每个人的眼睛。

“你唤醒了我,亲爱的年轻人。”蓝发男人脸上,绽放出天使一样的笑容,“我会给予你最珍贵的回报。”

水声淙淙,男人手中的陶瓶,流转着幽幽的光彩,像它的主人一样,美好得让人忍不住想拥抱。

“请问什么才是最珍贵的呢?”卫小豹歪着头,傻乎乎地问。

“越过时间,看到未来的自己,从而改变命运的轨迹。”男人的声音,如歌声般婉转,白色的衣衫在风中微摆,那张绝世俊美的脸孔上的笑容,比方才更加慈爱仁厚,“将命运操纵于自己手中,难道还不是最珍贵的么?你还在犹豫什么呢,年轻人。”

他一口一个年轻人,叫得卫小豹颇不习惯,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着这个似人似仙的家伙——天空一样湛蓝的发色,惊为天人的容貌,还有手中那方构造简单,却没来由透着一股钻心的吸引力的陶瓶。

这一切,让卫小豹不由自主沉默下来,一贯搞怪的神情渐渐从脸上滑走。

“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卫小豹突然冒出一句突兀的题外话。

看这个男人看得久了,脑中最深的地方,像被牵扯出了一些支离破碎的东西,那里头,有一抹天空一样的蓝色,纯白的衣衫迷乱飞舞,晶亮的水滴从天而降……刺目的光,箭一样穿透,整个世界崩溃成了玻璃一样的碎片……

若能越过时光,就不会分离……

若能越过时光,就不会分离……

一个忽远忽近的声音,潮汐般向他耳旁涌动,遗憾而凄凉……

“不要将时间用在无谓的问题之上。快快做出你的决定,要不要改变你的命运。”

男人的声音,把卫小豹从短暂的混乱中惊醒,他深吸了口气,笑道:“你说得不错。我不能错过这次机会。”他抬起手,指向男人,眼角闪过慧黠的光彩,“你来帮我。”

男人满意地笑了,问:“告诉我,你想越过多长的时间。一天,一月,一年?”

卫小豹竖起一根手指,嘻嘻一笑:“一个钟头。”

“只要一个钟头?”男人不解,“难道你不想要更多?这样珍贵的机会……”

“唉!”卫小豹仰天一叹,捶胸顿足道,“我的神仙哥哥啊,你是不知道呀。今天一个算命先生说我午夜12点的时候有个大劫,可能会危及生命。我就想看看我到底会在12点的时候发生什么事,好让我有个防范,捡回一条小命哟!”边说他还边装模作样地擦眼泪擦鼻涕。

男人脸上,一丝失望转瞬即逝。

“好吧。”他举起水瓶,“如你所愿。”

叮叮咚咚的水声,掩盖了四周一切声音……

“起来啦,还发愣呢!”

卫小豹照准北堂勋跟吴愁的脑门各拍了一下,这两个家伙,踩着卫小豹画下的箭头,一人一边蹲在树木投下的阴影里,魂魄离体似的一动不动。

“啊?!出什么事了?”吴愁猛地惊醒,慌慌张张地四下乱看,“刚才我好像又看到那个蓝头发的男人了!”

北堂勋晃晃脑袋,嘀咕道:“又跟那天一样……”

在卫小豹投出硬币之后,他们的确又亲眼看到那个蓝发男人从水里出来,可是,很快,他们的意识就越来越模糊,四周的雾气游动得越来越厉害,如同催眠剂一样从他们的眼睛钻进身体,之后,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到再次睁开眼,除了一如往常在面前聒噪的卫小豹和同样刚刚清醒过来的艾绫美之外,四周亦无异样。

“你见到那个男人了?”北堂勋急急问面向石碑方向而立的卫小豹。

“嘘!”卫小豹回过身,一本正经道,“你们几个不要乱动,记住之前我说的话就是,严格照办。别的事先不要问。”

面对他少有的命令式口吻,北堂勋他们只好照做。

腕子上的白色手表滴答滴答地走动,离午夜12点还有10分钟,夜风穿过树林的每道缝隙,撞到他们身上,虽然温度并不低,却让人从骨子里发冷。

北堂勋他们屏息静气地站在原地,看着卫小豹走到离他们五米开外的地方,蹲下来,用手在地上挖起什么来。

情况似乎越来越诡异,谁都不知道这个怪物老师现在在盘算什么。

滴答,滴答,时针渐渐接近12点。

北堂勋跟艾绫美的心跳越来越快,吴愁则干脆哆嗦起来,每个人的心里,都隐隐觉得,似有什么未可知的事要发生。

时针走过了12点,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一直过去了十分钟。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只有卫小豹继续蹲在那儿,闲得没事一样挖着脚下的土。

北堂勋正要说话,头顶却冷不丁传来喀嚓喀嚓数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折断开来。

三人不约而同抬头,发现在自己的右前方,也就是卫小豹蹲着的地方,立在他身边的几棵高大香樟树,其树干的上部居然自动折断,那断开的几根粗壮枝干,竟没有遵循正常的路线坠落下来,而是像被人狠狠投出的标枪,照准下头的卫小豹身上砸去。

“老师!”

北堂勋大叫一声,吴愁倒抽一口凉气,艾绫美尖叫着捂住了眼睛。

伴着嗵嗵几声响,树桩凶悍地插进地面,足有一尺深。

但,仅仅是插进了地里而已。

毫发无伤的卫小豹,以超乎他人想象的敏捷,在树桩砸向他的刹那,纵身而起,一跃到了离案发地数米之外的地方,稳稳落地之后,他回头看着那些差点置他于死地的树桩,居然没有半点惊慌,还嘻嘻一笑,道:“来了。”

北堂勋他们看得傻了眼。

这时,地下突然传来异常的波动,一股愤怒的力量,似要破土而出。

那块石碑,活了一般晃动着身躯,它前头的水洼,烧开了一般沸腾起来,碗口大的黑色气泡在水面上汇集,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只听哗一声响,一个约三个足球大小的椭圆形白色光体,裹着蓝色的边,拖着一条流星似的长尾巴,从水泡下一冲而出,在空中盘旋一圈后,朝卫小豹猛扑过来,如同发现猎物的狮子。

卫小豹退后一步,却没有刻意避开。

嗖嗖几道强光在卫小豹身上炸开了来,当这块古怪的光体以光速撞到他身体的时候。

砰的一声,被强大的撞击力撞得飞起来的他,重重落到地上。

北堂勋他们目瞪口呆,更让所有人震惊的是,当那团怪光撞到卫小豹身上时,它的光芒渐渐弱去,一个平生未见的怪物,长着水瓶一样的白色圆肚子,肚子上直接连着一个人一样的脑袋,拖着一条蜥蜴一样的蓝色长尾巴,蠕动着,紧紧贴在卫小豹身上。

怪物发出怪异而尖利的吼叫,长长的尾巴不断拉伸,将卫小豹的脖子紧紧缠绕起来:“我是不会死的……谁都不能杀死我!”

卫小豹面前那张扭曲的人脸,跟之前那个天上有地上无的蓝发美男,一模一样,只不过换了一个身躯,即刻变得狰狞无比。

“谁都不能杀死我!”人脸上,原本俊美无匹的五官几乎都离开了本来的位置,那一声声怪叫,刺得人耳朵发疼。

卫小豹被这怪物勒得大口喘着气,双手死死掰住缠在脖子上的尾巴,一人一怪,纠缠着朝北堂勋他们所在的地方滚去。

见此情景,艾绫美吓得瘫坐在地,北堂勋强迫自己冷静,本想冲上去帮忙的他,想起卫小豹事前的嘱咐,又不得不收住想移开的双脚,焦急地看着卫小豹,同时还不忘朝摇摇欲坠的吴愁大吼:“不准晕!”

卫小豹用尽全力,抓着那怪物猛站起来,飞身一扑,落到北堂勋跟吴愁的中间,端端压在那条荧光闪烁的直线中央。

这时,那条直线突然像一根指针一样,在地上飞速旋转起来,激射出耀眼的白光,笼罩住躺在地上的卫小豹跟怪物。

只听滋滋一阵响动,被白光罩住的怪物,如同被扔到铁板上的鱿鱼一样,整个身躯从白色变得赤红,隐隐可见那丑陋的身体里,有无数包块在胡乱鼓动着。

怪物身体的颜色越来越红,它怪叫着扭动身躯,想逃离白光的范围,却像粘在卫小豹身上似的,根本无法挪动。

刚刚还一脸痛苦的卫小豹,突然不见半分难受的表情,还嘿嘿笑出了声,双手捏住那怪物的两只耳朵,轻松地一拽,把毫无反抗之力的它从身上拉起来,狡猾地一挑眉:“你上当了,时光。”

他坐起身,像扔垃圾一样把怪物扔回还在旋转的“指针”上,拍拍手,站起来轻松走出白光的范围。

不待他回头,无数绣花针一样的细小光线,从怪物的身体里密集弹出,又在空中调了个头,落雨一样洒下来,落回它的身上。每落一滴,它的身体上就被灼烧出一个黑洞。

不消半分钟,怪物在一阵哇哇惨叫声中,被烧成了一堆黑灰。

旋转的指针嗖一下停止,两个箭头稳稳停在接近石化的北堂勋跟吴愁脚下。

一阵灼热的气流从恢复原状的直线里喷出,将散落在上的那堆黑灰唰一下卷上了半空,眨眼间,在空中旋转的黑灰被一分为二,朝北堂勋跟吴愁手腕上的白色手表飞了过去,准确说,更像是被那两块手表吸过去的一般。

北堂勋与吴愁同时感到手腕上猛地一震,在一层跳动的热气中,似有一只力量奇大的手紧紧捏住了他们的动脉,只要再多一分力,手就会断掉一般。

这一切,都是那急流般涌进手表中的黑灰所致。

黑色的灰,白色的表,两种极致的颜色碰撞在一起,沙沙声中,北堂勋发现所有的黑灰竟一粒不剩地渗进了小小的手表之中,化成了一股无形的膨胀力,把手表的指针都挤压得弯曲起来,连表盖都被顶得拱起,仿佛马上就要破裂开来。

绝对不可以让手表停止走动——卫小豹的叮嘱在耳边响起。

北堂勋见势不妙,忙将左手紧紧覆在手表上,用掌心的力量将拱起的表盘硬给压下去,再照卫小豹的话,集中精神在心中默念着艾绫美的名字,拼命去回忆这个毫无印象的女生。

吴愁的胆子虽小,可在这关键时候,居然憋住了那口气,没晕过去。黄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际落下,他学着北堂勋的模样,咬紧牙关,尽力压制住可能会爆裂开的手表,

两个人的手臂都因为那块手表而剧烈震颤着,他们甚至觉得,自己所站的土地,都地震般摇晃起来。

这种状况约持续了三十秒,二人突觉得掌下传来一丝奇异的冰凉感,由弱到强,瞬间变成了刺入骨髓的极致酷寒,在他们的手掌下蠢蠢欲动,继而一涌而出。

这股突发的力量,二人再也阻拦不住,手掌猛一下被“推”开,两道水纹一样的七色光流从他们的手表里喷泉般冲向半空,斑斓流光之下,交织旋绕成一个约一人高的半透明球体,在他们中间的空中轻盈地上下浮动,球体上,隐隐浮现着符号般的花纹。

“跑!”卫小豹冲艾绫美大喊一声,“到那个光球下去!”

艾绫美一个激灵,屏住呼吸,心里暗喊了一声死就死吧,甩开步子,飞奔到了那个硕大的光球下。

龙卷风般的气流,裹起落叶,从艾绫美身边升腾而起,她头上的光球缓缓落下,将她整个装了进去。

无数大大小小的光环从球体里闪耀而出,逐个套在艾绫美的身上,然后消失,漂亮的七彩光华鱼儿般在艾绫美身上游弋,既像要将她隔离在另一个不可触及的空间,又像是要渗入她的身体。她紧闭着双眼,头发跟衣裙被气流吹得散乱飘飞。这整个场面看上去,又壮观,又混乱。

噗!

像一根针戳破了梦中的肥皂泡。

充盈着绮丽光华的球体突然爆开了,里头的一切,化成了比雨点还要细微的光,飞到空中,烟花般洒落而下。

北堂勋与吴愁不约而同地猛一眨眼,两道久违的视线,聚焦在突然出现在他们中间的艾绫美身上。

艾绫美微张着嘴,紧张地看着盯着自己的北堂勋,小心翼翼地问:“你们……看见我了?”

“艾绫美……”

北堂勋跟吴愁同时叫出了她的名字。

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痛快地流了出来,艾绫美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身子一软,坐在了地上。

卫小豹走上前,把艾绫美扶起来,笑道:“看吧,老师说过会帮你把时间拿回来的。”

“老师!”艾绫美号啕大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北堂勋用力揉着自己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从天而降的艾绫美。

吴愁使劲挠着脑袋,呆呆傻傻了般,然后猛一跺脚,指着艾绫美语无伦次地大叫:“我想起来了!艾绫美……我们四个人,一起发现了十二校规!那天我们四个人来到这里……是狄海月不小心拉开你的包,让你的硬币撞到了石碑!”

“你们这几个笨蛋!”艾绫美上前,一拳擂到吴愁肩膀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全见鬼去,喜极而泣的她再控制不住,一把抱住吴愁跟北堂勋,把这些天来受的委屈跟惊吓在哭声里尽数发泄出来,“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你们看见我了!想起我了!”

一旁的卫小豹看着抱作一团的三人,也不禁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太感人了!”

卫小豹正要上前熊抱他可爱的学生,他的视线无意中从那堆黑灰消失之处扫过,却被一个半埋在土里的银色小玩意儿吸引住了。上前拾起一看,发现是一个长宽约三四厘米,被精确刻成两道平行的波浪形状,银白色的类金属块。

“这是什么……”他拈起这个金属块,凑到眼前细看。

好不容易从艾绫美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的北堂勋,狼狈地来到卫小豹身边,指着一片狼藉的树林急急问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整个事件的真相了吗?”

“是啊,老师,这个事情发生得太不可思议了!”吴愁也凑上来,结结巴巴地说,“还有老师你……你也太不可思议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就跟做了一场梦似的!”

卫小豹若无其事地瞟了他们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我说过,我跟那些被吓跑的前任班主任们不一样呀。”

“老师,别卖关子了好吧。”艾绫美用崇拜的目光望着卫小豹,涨红了脸道,“我也非常想知道第二条校规的秘密,还有那个蓝头发男人跟怪物,你给北堂勋他们的手表,还有你画的那条线……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她一连串问题让卫小豹痛苦地皱起了眉头,叹息道:“因为……因为我是老师嘛,肯定比你们厉害呀!”

“老师!”

他的学生们就快愤怒了。

“好吧好吧。”卫小豹举手投降,看着不远处那块已经干涸掉的水洼道,“那里住着的,是一只叫时光的妖怪。”

“妖怪?时光?”

北堂勋他们大惊。

对他们来说,在这之前,妖怪只是神话跟漫画里的玩意儿。

“它有预知未来的本领。一旦有人唤醒它,并且自愿同它达成协议,窥视未来的自己,对它来说,猎物就算落网一半了。”卫小豹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如果选择看到一周之后的自己,然后因为某些原因,擅自篡改了本该发生的事情,那么你这一周的时间就会成为时光的食物。”他看了看艾绫美,“那天本来该你去器械室,但你因为预先知道会发生不利自己的事,所以你让狄海月去。虽然你避开了这场祸事,但你的命运也被你改掉了原本的轨迹,故而,时光下在你身上的妖力就会发挥作用,吞掉你一周的时间。身边所有人都忘记你的存在,所有人都看不到你,也就是因为你失去了本属于自己的时间,对他们来说,失去时间的你,就是一个空白。”

三个人听得呆若木鸡,好半天才算明白过来,他们居然遇到了一只专吃人类时间的妖怪。

“那……那你是怎么把艾绫美救回来的呢?”吴愁想起卫小豹之前那一系列的怪异行为,实在好奇到死。

“如果你不去篡改你的‘轨迹’,时光是拿你没办法的。”卫小豹耸耸肩,“它就是利用了人类想操纵自己命运的欲念来行凶。我只是耍了个小花招,骗了它。”他邪邪一笑,“要打败这只妖怪,并且让它吐出吞下去的时间,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它自杀。”

“自杀?!”众人又是一惊。

“我给它编造了一段关于我的未来。”卫小豹得意地说,“我要它帮我看一个钟头后的我,展示在我们面前的场面,却是我从地里挖出了一把匕首一样的神器,然后回头就把那石碑给劈开来,让它现了原型,还把它大卸八块。”他朝刚才他挖土的地方努努嘴,“然后你们就看到我真的蹲在那儿,装作挖东西的模样。再然后,时光就现出原型来杀我了。”

“老师……我不是很明白。”吴愁抖抖索索地举起手。

“笨!”卫小豹白了他一眼,“时光看到的我的未来,根本就是假的。我故意要它以为一个钟头之后它会因为那把匕首而死在我手里。而事实上,它的命运轨迹根本不是这样的,它本会安安全全的待在水洼里,不会有任何事发生。但是它相信了我的‘未来’,跳出来杀我。呃,你们还不明白?”

北堂勋想了想,恍然大悟:“时光在你的欺骗下,篡改了自己的轨迹,它自己吞掉了自己的时间!”

“班长果然很聪明呀!”卫小豹朝他竖起了大拇指,“对于妖怪来说,这种错误是致命的。在妖怪的规则下,不论它吞掉自己多少时间,哪怕一分钟,都是自杀。所以它完全被毁灭掉了,而艾绫美的时间也因为它的消失而回来。我只需要找个能装住艾绫美时间的容器,再把时间返回到艾绫美的生命之中就OK了,就是这么简单。”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艾绫美看偶像般看着卫小豹:“老师,你怎么知道时光的底细,还能制造一个假的未来去骗一只妖怪,还懂得把时间送还到我身上。难道你的兼职是专抓妖怪的道士?”

“这个问题,就一点都不重要了。”他凑近他们身边,小声说,“能不能让我保留一点点隐私?”

“老师你……”

尽管被人吊了胃口的感觉非常不好,可是看卫小豹铁了心不肯再说的模样,他们几个只好妥协,不再追问。

“好累呀!回去睡觉!”卫小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回头看看刚才的“战场”,以及掉落在地上的树桩,吐了吐舌头,“幸好大半夜的没人经过,不然传到梅友爱那里就麻烦了。他非得让我重新植树造林不可。”

“要是被别人看到了,非得把你当科学怪人送去解剖研究不可!”北堂勋如是说道。

“你怎么那么残忍!”卫小豹瘪着嘴,很受伤地看着他,继而又道,“你们呀,最好给我记住,我们的生命都是一步一步循序渐进的,任何作弊的行为,都是不行的。就好像吃烧饼一样,吃一个不够饱,一直吃到十个才饱,于是有人很后悔,说早知道这样的话,前面九个饼我都不吃了,就吃第十个饼就够了。他们怎么不想想,没有前头那九个饼的铺垫,第十个饼的存在就毫无意义。所以,第二条校规要你们不得超越时间,其实是相同的道理。踏踏实实,一步一步走过我们的‘轨迹’,生命才会美好,妖孽才无机可乘。明白吗?”

听了这一席话,三个人都不搭腔了。

片刻后,吴愁捂住肚子,苦着脸说:“折腾了大半夜,我饿了!”

“拜托,你好像没做什么事吧?卖苦力的可是你的老师我!”

“就是,你就知道吃吃吃!”

“艾绫美同学,别忘了救你回来,我也出了力的!”

“你有吗?”

月亮从漆黑的云层后探出大半个脸,十二中学树林外那条银光氤氲的小路上,四个人影在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中渐行渐远。

一身黑裙的花陨坐在松软的沙发里,悠闲地织着毛衣,她看看卫小豹递过来的那块波浪形的金属块,说:“这个标记,是星座符号里的水瓶座。”

“水瓶座的标记?”卫小豹疑惑地嘀咕,“怎么会在那里出现这么个玩意儿?”

“要知道原因,只有下工夫去追查。不过,我没打算再帮您。”花陨聚精会神地数着棒针上的针数,“之前根据您的描述查出时光那只妖怪的底细,已经费了我不少时间。而且我还提供了万容手表给您装那个女生的时间,以免它被时光吐出来之后烟消云散;还提供了紫荧粘剂给您困住那只妖怪,这些都是要花钱的!而且我还免费地教您使用这些工具的方法!我……”

“喂,女人,你从我的委托人那里赚的钱还少么!”卫小豹不屑地撇撇嘴,扔了好几粒葡萄到嘴里,“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总之,请您留心那十二校规。”花陨的手指,在毛线里娴熟的翻飞,“我只对您在地球的安全负责,其他事,不是我的职责范围。也请您不要给我添麻烦。否则,花陨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切!这身体是你给我找来的,逼我去十二中当老师的也是你。现在我在那学校里遇到了一点点小麻烦,你就推三阻四。真是没爱心的人!”卫小豹朝她扮鬼脸。

花陨头也不抬地说:“我本来就不是人!”

卫小豹被葡萄籽呛得直流眼泪。

那枚水瓶座的标记,静静躺在茶几上,在灯光下闪烁着晶亮的光彩……

卫小豹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心里总有股难以言表的感觉。

翌日,放学后。

走廊上,艾绫美高兴地跟卫小豹说:“海月她已经没事了。我这就去医院看她。还要把老师你的英雄事迹复制给她听!”

“哈哈,好好,你一定要循环反复跟她说那晚我有多英勇!”卫小豹大笑,然后凑到她耳边说,“不过,这个事只能你们四个知道。要是别人知道了,恐怕我就当不成老师喽!”

“老师你放心,我拿我的头担保,绝对不说出去!”吴愁鬼鬼祟祟地从他们身后冒出来,拍胸脯保证,很诚恳地说,“有你当我们的班主任,好像比较有安全感,虽然你总是这么乱七八糟。”

“去去,你个胆小鬼废话真多!”艾绫美瞪了吴愁一眼,然后突然跑到卫小豹面前,很认真地朝他鞠了一躬,抬头灿烂一笑,“不管怎么说,谢谢老师!你救了我。”

卫小豹愣了愣,正要热泪盈眶地拥抱让他如此感动的艾绫美时,眼前突然出现了另一张又臭又冷的脸——北堂勋不知几时杵到了他面前。

“小北,有事?”卫小豹心情异常好,“难道你也是要跟老师致谢么?不用啦,我也没做什么……”

“老师!我是有事。”北堂勋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第一,不要叫我小北。第二……”他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把我的PSP还我!你都霸占好几天了!”

“啊……不过,我们学校不是禁止学生带PSP进校么……”卫小豹若有所思地搓着下吧,突然一指前面,“咦,梅副校长好像在叫你吧!”

北堂勋下意识地一转头,卫小豹趁势闪过他,一溜烟地朝楼下窜去。

上当受骗的北堂勋气急败坏地追了出去。

金光灿烂的夕阳下,卫小豹跟北堂勋在放学的人潮中追逐飞奔,后面还跟着气喘吁吁的艾绫美和大呼小叫的吴愁。

“你还给我!”

“别那么小气嘛!好东西大家分享!要做个有爱的孩子!”

“你……”

今天的天气,大概是卫小豹进到十二中学之后最好的一天。

都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但是,他的教师生活却在一片混乱中拉开了序幕……

将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卫小豹不知道,也懒得知道,就像他向学生们灌输的烧饼道理一样,他只想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用最好奇的心去迎接每一个未知的明天。

正因为我们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生活才会充满了惊喜以及……惊悚。

“你再来晚些,就可以吃宵夜了,卫老师。”QQ对话框里,钟晓魁扔出去一个不满的炸弹。

“钟晓魁,我已经跟你讲了三千次了,涂天璘跟你讲的这个关于时光之妖的故事,就是全部了!你还老缠着我干吗?作为一个灵魂工程师,我很忙的!”

钟晓魁回:“不是十二校规么?剩下的十条校规的故事呢?你当牛奶喝了?”

“那是商业机密!你堂堂一个地球人,逼迫一个外星人算什么好汉!”

钟晓魁一声冷笑,敲字曰:“皮安诺,卫小豹,给你们一周时间,如果不交出足够我再写十万字‘异人学园’的特色八卦,我就致电涂天璘,告诉她她的未婚夫爱上了一个当老师的外星人,并附上某人在维也纳的地址。”

“……”

“……”

QQ小窗里一片肃静。

也就在此时,三个家伙的好友栏里,一个避之不及的头像先后跳动起来。

滴滴声中,三人极不情愿地点开对话框。

涂天璘发过来的一连串笑脸把显示器都要撑破了——

“皮皮,魁哥哥,小卫子,我的阿尔卑斯山特训提前结束了!!!!我下周就回来找你们!!我老爸跟青牙也说要找你们吃饭哟!好开心啊,我们四大天王又能重聚祖国了!等我呀!”

四大天王……

坐在不同地点不同电脑前不同的三个家伙,脸色变成了相同的绿色。

三人讨论小组彻底沉默了,亮起的头像,一个一个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