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清十三年,草长莺飞,柳亸莺娇,三月春光似琼浆。
公主府里栽种的杏花于枝头丛簇而生,清风吹拂,花瓣纷扬,如玉屑洒落。沿着落英缤纷的青砖路,尽头深处,坐落着一方景色宜人的精致庭院。
屋内珠帘静垂,侍女软扇轻摇。和煦日光透窗而过,恰巧点亮了软榻上垂下的一角软薄裙袂。
塌上正值金钗之年的少女双目紧闭,似在小憩,上好的天蚕丝织就的玉色淡罗衫穿在她身上更显得剔透生光,美如天上仙娥,般般入画。
一旁侍奉的丫鬟春舟看了一眼外面的日头,已近正午。按往常来说,公主勤于课业,严于律己,万万不可能睡到这个时辰的。
她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叫醒她,但见平日里少年老成的公主难得一见的赖床娇态和睡得酣甜的微红小脸,又心生爱怜,不忍打扰。
这个年纪,偶尔多睡一会儿也没什么。更何况她的公主还是当今皇帝的外甥女、自出生起就拥有封号和封地的华朝公主,本就该千娇万宠无忧无虑地长大。
只是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公主自七岁起就不爱笑了,比同龄人更加早熟,鸡鸣而起、秉烛夜读是常有的事,小小年纪硬是把自己过成了苦行僧。
盛婳睡得很香。
上一世即位之后,她白天要应对朝堂上每个都有话要说的文武百官,晚上要处理书案上堆积成山的奏章,时不时还要面临一两场心惊胆战的刺杀,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这次醒来,她顿觉神清气爽,周身通体舒泰:
不用挑灯奋战还能睡懒觉的滋味也太太太爽了吧!
只是稍微尝到了一点摆烂的甜头,盛婳便满足极了,决心要在这一世好好享受,再也不多管那些什劳子闲事了。
虽然回想起来,仍有些可惜上辈子那二十二年里愁掉的头发和耗费的心神,但如果要盛婳再在那个位子上呆下去,她感觉自己就算不过劳死也要精神崩溃了。
——即便在最后关头得知了自己不是盛萤的女儿,得知自己很可能也不是兄.妹.苟.合.的产物,但误以为自己流着一身罪孽血脉这件事还是压得她过去数十年都喘不过气。
她早就累了。
而今想起了现代世界里与妈妈、妹妹和朋友在一起的那些珍贵温暖的回忆,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也治愈了盛婳上一世被折磨得痛苦不堪的内心。
此时再带着两辈子的记忆回首往事,那些曾经经历过的悲欢离合、荣辱浮沉似乎都在随着阅历的增长而渐渐尘埃落定,让她内心骤然一松,有种泰山崩于眼前都能云淡风轻、洒脱自如的意味了。
简而言之,就是她彻底看开了。
从现在开始,她只为自己而活。
此刻,盛婳看上去虽然是在阖目养神,但其实正在脑海里跟系统交流:
“所以我穿回了十二岁?”
“是的。”系统一板一眼地答道。
对于系统这种明显来自高于她所认知的文明世界的存在,盛婳心中不可谓不好奇:
“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并不是。我只是世界意识的凝聚体,负责演算并推动世界的大致走向。”
盛婳想了想,又问:
“你说天命之子要登上皇位,那我在这个世界也算天命之子么?”
“算是,在现代世界也是。”
“那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两辈子都会早早猝死啊?”盛婳忍不住吐槽道。
上一世女帝当得心累是真,但不代表盛婳那时就有了寻死的念头。而且即便不再留恋上一世,她对于自己没能在现代世界多享受几年这件事还是有些怨念在的。
这次系统的声音似乎染上了一些尴尬:
“按理来说,你本应该在现代世界长命百岁的,但由于时空链出现了问题,才导致你在濒危之际穿入了古代世界。”
“而古代世界的你虽然身带气运,但毕竟与这个世界有所相斥,如果你要登基称帝,这条路必定会折磨你的身心。”
“再者,此世的天命之子不管是谁,都会受到世界设定王朝更替的规律限制,活不过四十年。”
盛婳一愣,那这么说,祁歇这一世的寿命也挺短的?
不是吧,给王朝当牛做马还活不过半百,这得多命苦。
出于怜爱,盛婳下意识问了一句:
“那怎样才能活得久一点?”
系统沉思了一会儿,回道:
“除非本世界有两个天命之子同时存在,气运相互加持,生生不息,如此一来二者都能长命百岁。”
盛婳一下子就懂了系统的话里有话,顿时敬谢不敏:
她还是想回现代世界。
不过见这个系统有问必答,她难得起了点逗弄的心思:
“那你有什么功能吗?能不能带我隐身、飞行或者空间瞬移?”
上辈子日理万机、政务缠身的时候她就在想,如果能去一个没有暗杀、也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躲起来就好了。
“……”系统默然片刻:“不能。”
“你什么都不会?”盛婳有些失望。
系统虽然不通人情,但也能感觉到盛婳语气里的嫌弃,顿了顿道:
“作为时空错乱的补偿,如果你受了伤,我可以开启痛觉屏蔽,并让你的伤口恢复如初,免受病毒的侵扰。”
这倒是不错。至少在医疗条件不发达的古代世界,关键时候还能保命。上辈子她就是吃了这方面的亏,被刺杀时受的伤也有一部分成了她的陈年旧疾。盛婳点点头:
“还有呢?”
“我可以定位关键人物,也可以扫描人体,检测血缘关系,探查伤口病因。”
“哦。”
这功能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如果盛婳想当医女可能还挺有帮助,只可惜她没有这个悬壶济世的就业意向。
她这辈子只想当条咸鱼,能苟则苟。
彼时的她还不知道这即将是她日后快乐吃瓜的重要工具。虽然感觉这个功能有些鸡肋,但并不妨碍盛婳想要试验一下的兴致,她随口一问:
“我跟当今皇帝是什么关系?”
系统默了,似乎是去查探,过了一会儿才回道:
“你是他的亲外甥女。”
“……”
盛婳一下子从软榻上坐了起来,将身旁没有防备的春舟吓了一跳:
“公、公主?”
缓过神来,盛婳揉了揉太阳穴,勉强柔下语气:
“你先出去吧。”
春舟虽然不知所以,但还是听话地退了下去。
室内顿时只剩下盛婳一个人。
盛婳感觉脑子有点混乱。
难道盛萤骗了她也骗了皇帝,她确实是她的亲女儿?只不过她不是盛萤与皇帝乱/伦的产物?
可是……
她想起上一世七岁那年,她跟随盛萤进宫赴宴,亲眼目睹皇帝将盛萤连拖带拽进了寝宫。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她灵巧躲开侍卫,蹲在窗边听着里头哀凄的哭叫呻.吟与男人的低沉喘.息,身体止不住的发抖却无能为力。
盛婳早熟,记性也好,年幼的她即使不懂殿内发生了什么事,也明白母亲正在遭受皇帝舅舅的欺负。
从那时起,她便下定决心要将权力牢牢掌握在手中,保护好自己的母亲。
也是经此一事,在之后的很多年月里,她对男女一事都相当排斥。
八岁那年,她得了太傅的夸奖,高兴地跑去想同盛萤邀功,却不想遇到皇帝也待在盛萤房内。听了她的话,盛萤也没有什么反应,一贯的冷漠淡然,倒是皇帝大笑着摸了摸盛婳的头,对她好一阵夸赞。
盛婳离开之前还特地放慢脚步留意了会儿里面的动静,听到一句清晰的“婳儿不愧是你我的女儿”……
这件事一度叫她麻木了许久。
她不曾想自己的诞生竟是这样肮脏的宫闱秘辛,又自顾自理解了盛萤对她冷眼相待的原因:毕竟看到她,就等于看到了自己身不由己、迫于强权的证明,任谁能开心得起来?
所以上一世她在不知道真相前,就算茫然、痛苦、打从心底对自己的存在感到不耻与自卑,也仍然强撑着背负起这些情绪,坚定地踏上了谋夺帝位的道路。
“……那我与盛萤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有血缘上的关系。”
看来盛萤没有骗她。
她是皇帝的亲外甥女,却不是由皇帝名义上唯一的姊妹盛萤所生,那么……
虽然有点绕,但盛婳到底是做了二十多年女帝的人,一下子就想通了其中关节:
“所以,盛萤与皇帝不是亲兄妹?”
“是的。”
没有血缘关系还能当公主,看来这里头水很深啊。
莫不是真假公主的戏码?
想到现代世界的影视剧里那些真假千金的剧情,盛婳赶忙又趁热打铁问:
“那皇帝的亲妹妹、也就是我这具身体的生母又是谁?”
“抱歉,这不在探查范围内。”
好吧,看样子只能询问两个人之间的血缘关系,不能直接问谁的谁是谁。
盛婳也不急。
总归她也不属于这个世界,再者来日方长,她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追查。
问了这么多,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盛婳终于想起来过问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一句:
“那我该怎么找到……祁歇呢?”
提起这个睽违已久的名字,盛婳有些微恍神。如山风掀动涟漪,一瞬间打破了心湖的平静,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许多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往事——
作者有话要说:婳婳最后不会留在古代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