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脐 眼

达尔:……奇怪得很,本区最出名的一环竟是脐眼──一个近乎传奇的地方,曾孕育出数不尽的传说。事实上,某些传说已经形成一个完整的文学派别,其中的主角与冒险家(或牺牲者)必须挑战穿越脐眼的危险。由于这些故事变得太过刻板,因此有一则流传甚广而且想必真实的传说,反倒因而显得荒诞不经。那是哈里・谢顿与铎丝・凡纳比里的一次脐眼历险……

──《银河百科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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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哈里・谢顿与铎丝・凡纳比里再度独处时,铎丝语重心长地问道:“你真打算去见那个叫‘嬷嬷’的女人?”

“我正在盘算呢,铎丝。”

“你是个怪人,哈里,你似乎稳定地每况愈下。当初在斯璀璘,你为一个合理的目的到上方去,而且那样做好像没什么害处。后来在麦曲生,你闯进长老阁,那是一项危险许多的行动,为的却是一个愚蠢许多的目的。如今在达尔,你又想去那个地方,那年轻人似乎认为简直就是自杀,然而这件事根本毫无意义。”

“我对他提到的地球感到好奇。若有任何蹊跷,我一定要弄清楚。”

铎丝说:“它只是个传奇,内容甚至不算有趣。那是老生常谈,不同的行星上使用不同的名称,不过内容完全相同。有关起源世界和黄金时代的传说,随时随地层出不穷。处身于复杂而邪恶的社会,人们几乎一致渴望一个想必单纯而且良善的过去。就某个角度而言,所有的社会都是这样,因为人人都在想象自己的社会太复杂、太邪恶,不论它实际上多么单纯。把这点记下来,放进你的心理史学中。”

“即使如此,”谢顿说,“我还是得考虑某个世界真正存在过的可能性。奥罗拉……地球……名称并不重要。其实……”

他顿了许久,最后铎丝终于说:“怎么样?”

谢顿摇了摇头。“你记不记得在麦曲生的时候,你对我说过一个毛手毛脚的故事?当时我刚从雨点四十三那里拿到那本典籍……嗯,前两天傍晚,我们正在和堤沙佛一家聊天的时候,它又突然在我的脑海浮现。我说的什么事提醒了我自己,有那么一瞬间……”

“提醒你什么?”

“我记不得了。它钻进我的脑袋,马上又钻了出去。可是不知道怎么搞的,每当我想到那个‘单一世界’的概念,我就觉得好像摸到什么东西,然后又让它溜掉了。”

铎丝惊讶地望着谢顿。“我想不到那会是什么。毛手毛脚的故事和地球或奥罗拉并无任何关联。”

“我知道,可是这件……事情……这件在我的心灵边缘徘徊的事情,似乎就是和这个单一世界有关。而且我有一种感觉,我必须不惜任何代价,找出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资料。此外……还有机器人。”

“还有机器人?我以为长老阁已经为它划上句点。”

“根本没有,我还一直在想呢。”他带着困惑的表情,凝视铎丝良久,然后又说,“可是我并不确定。”

“确定什么,哈里?”

不过谢顿只是摇着头,并没有再说什么。

铎丝皱了皱眉头,然后说:“哈里,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在严肃的史学中──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从来没有提到过有个起源世界。它是个广为流传的信仰,这点我承认。我指的不只是迷信民间传说的天真信徒,例如麦曲生人和达尔的热闾工。还有许多生物学家,也都坚称必定有个起源世界,但所持的理由远超出我的专业领域。此外还有些倾向神秘主义的历史学家,也喜欢对它做些臆测。而在有闲阶级的知识分子之间,据我了解,这种臆测已逐渐变成时尚。话说回来,学院派的史学对它仍旧一无所知。”

谢顿说:“既然这样,或许我们更有理由超越学院派的史学。我要找的只是一个能为我简化心理史学的机制,我不在乎那是什么机制,无论是数学技巧、历史技巧,或是某种全然虚无的东西都好。刚刚和我们晤谈的那个年轻人,倘若多受过一点正规训练,我就会把这个问题交给他。他的思考具有不少的巧思和原创性……”

铎丝道:“这么说,你真准备帮助他?”

“一旦我有这个能力,义不容辞。”

“可是,你该承诺一些无法确定能否兑现的事吗?”

“我很想兑现。如果你对不可能的承诺那么斤斤计较,想想夫铭是怎么对日主十四说的。他说我会用心理史学帮麦曲生人重建他们的世界,这个机会根本等于零。即使我果真完成心理史学,谁又晓得能不能用在如此狭隘而特定的目标上?要说无法兑现的承诺,这是个现成的实例。”

铎丝却带着一点火气说:“契特・夫铭是在试图救我们的命,让我们不至落入丹莫刺尔和大帝手中。可别忘了这一点。而且我认为,他真的希望帮助那些麦曲生人。”

“而我真的希望帮助雨果・阿马瑞尔。何况,比起那些麦曲生人,我能帮助他的可能性要大得多,所以如果你认可前者,拜托别再批评后者。此外,铎丝,”他的双眼闪现怒火,“我真的希望找到瑞塔嬷嬷,我已准备好独自前往。”

“绝不!”铎丝突然吼道,“你去我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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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马瑞尔离去一小时之后,堤沙佛夫人牵着女儿一块回来。她没有对谢顿或铎丝说半句话,仅仅在他们和她打招呼时随便点了点头,并且以锐利的目光扫描整个房间,仿佛要确定那名热闾工未曾留下任何痕迹。接着她猛嗅了一阵子,又以兴师问罪的眼光望向谢顿,这才穿过起居室走到主卧房。

堤沙佛自己则较晚回家。等到谢顿与铎丝来到餐桌旁,堤沙佛趁着妻子还在张罗晚餐最后的细节,刻意压低声音说:“那人来过了吗?”

“又走了。”谢顿严肃地说,“你太太当时也不在。”

堤沙佛点了点头,又说:“你还需要这么做吗?”

“我想不会了。”谢顿答道。

“很好。”

晚餐几乎都在沉默中进行。但在晚餐过后,当小女孩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练习并不一定有趣的电脑时,谢顿仰靠着,开口道:“跟我说说脐眼吧。”

堤沙佛显得颇为讶异,他的嘴巴一开一合,但未发出任何声音。然而,凯西莉娅却没那么容易目瞪口呆。

她说:“你的新朋友住在那里吗?你准备去回访?”

“目前为止,”谢顿平静地说,“我只是提到脐眼而已。”

凯西莉娅尖声说道:“那是个贫民窟,住在那里的都是渣滓。没有人到那里去,只有秽物才把那里当自己的家。”

“据我所知,有位瑞塔嬷嬷住在那儿。”

“我没听过这个人。”凯西莉娅说完,随即“啪”地一声闭上嘴巴。她的意思相当明显,她不想知道任何住在脐眼的人叫什么名字。

堤沙佛一面不安地望着妻子,一面说道:“我倒听说过。她是个疯癫的老妇人,据说靠算命为生。”

“她住在脐眼吗?”

“我不知道,谢顿老爷,我从未见过她。她做出预言的时候,全息新闻偶尔会提到。”

“预言成真了吗?”

堤沙佛嗤之以鼻。“哪里有成真的预言?她的预言甚至毫无意义。”

“她曾经提到过地球吗?”

“我不知道,即使有我也不会惊讶。”

“提起地球并没有让你摸不着头脑。你知道有关地球的事吗?”

这时堤沙佛才显出惊讶的表情。“当然啦,谢顿老爷。大家都来自那个世界……据说如此。”

“据说如此?你不相信吗?”

“我?我受过教育。但许多无知民众都相信。”

“有没有关于地球的影视书?”

“儿童故事有时会提到地球。我记得,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我最喜欢的故事是这样开头的:‘很久以前,在地球上,当时地球还是唯一的行星……’凯西莉娅,记得吗?你也喜欢这个故事。”

凯西莉娅耸了耸肩,不愿就此软化。

“我希望改天能看一看,”谢顿说,“但我是指真正的影视书……喔……学术性的……或是影片……或是打印出的资料。”

“我从未听说有这种东西,不过图书馆……”

“我会去试试看──有没有任何禁忌不准提到地球?”

“禁忌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一个强烈的习俗,不准人们提到地球,或是不准外人问起?”

堤沙佛的讶异看来如此实实在在,似乎毫无必要等待他的回答。

铎丝插嘴道:“有没有什么规定,不准外人前往脐眼?”

这时堤沙佛变得一本正经。“没有什么规定,但任何人到那里去都是不智之举。我自己就绝对不会去。”

铎丝问:“为什么?”

“那里充满危险,充满暴力!人人携带武器──我的意思是,虽然达尔人惯常武装自己,可是在脐眼他们真的使用武器。留在这个社区,这里才安全。”

“目前为止如此。”凯西莉娅以阴郁的口吻说,“我们最好还是远走高飞吧,这年头热闾工无处不在。”说完,她又朝谢顿的方向白了一眼。

谢顿道:“你说达尔人惯常武装自己,这是什么意思?帝国政府早有管制武器的强硬规定。”

“我知道。”堤沙佛说,“这里并没有麻痹枪或震波武器,也没有心灵探测器或任何类似的东西,可是我们有刀。”他看来有些尴尬。

铎丝说:“堤沙佛,你随身带刀吗?”

“我?”他现出厌恶至极的表情,“我是个爱好和平的人,而且这是个安全的社区。”

“我们家里藏了几把。”凯西莉娅一面说,一面又哼了一声,“我们并不那么确定这是个安全的社区。”

“是不是人人都随身带刀?”铎丝问道。

“凡纳比里夫人,的确几乎人人都带。”堤沙佛说,“这是一种习俗,但不代表人人都用得到。”

“不过我想,脐眼的人却用得到。”铎丝说。

“三天两头。他们激动时,就会打起来。”

“政府准许这种事吗?我的意思是帝国政府?”

“他们偶尔会试图把脐眼扫干净,可是刀子太容易藏匿,而且习俗太过根深蒂固。此外,被杀害的几乎总是达尔人,我想帝国政府不会为这种事太操心。”

“万一被杀的是个外人呢?”

“倘若有人报案,帝国官员可能也会激动。不过实际上,绝不会有人看到或知道任何事。帝国官员有时会根据普通法令围捕民众,但他们向来无法证明任何事。我想在他们看来,外人到那里去是自己找死。所以即使你有刀,也别去脐眼吧。”

谢顿颇为烦躁地摇了摇头。“我不会带着刀去。我不知道如何使用,一点也不熟练。”

“那么很简单,谢顿老爷,不要进去。”堤沙佛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总之不要进去。”

“我可能也无法从命。”谢顿说。

铎丝气呼呼地瞪着他,显然是不耐烦了,她索性对堤沙佛说:“哪里才能买到刀子?或是能借用你们的吗?”

凯西莉娅随即答道:“没有人借用别人的刀子,你必须自己买。”

堤沙佛说:“卖刀的店到处都有。其实不该这样,你知道吧,理论上这是不合法的。然而,任何家电商店都有出售。你只要看到展示着一台洗衣机,就准没错。”

“还有,要怎样去脐眼?”谢顿问道。

“搭乘捷运。”堤沙佛望着铎丝的愁容,显得不知如何是好。

谢顿说:“我抵达捷运站之后呢?”

“搭上向东的列车,注意沿途的路标。不过假如你非去不可,谢顿老爷,”堤沙佛迟疑了一下,又说,“你一定不能带着凡纳比里夫人。妇女有时会有……更糟的下场。”

“她不会去的。”谢顿说。

“只怕她会去。”铎丝带着沉稳的决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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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品店老板的八字胡显然和年轻时代一样浓密,只是如今已经斑白,虽说他的头发乌黑依旧。他一面凝视着铎丝,一面伸手将那两撇胡子往后梳,全然是一种习惯性动作。

他说:“你不是达尔人。”

“没错,但我仍想要一把刀。”

他说:“卖刀是违法的。”

铎丝说:“我不是女警,也不是任何一种政府特务。我是要到脐眼去。”

他意味深长地瞪着她。“一个人?”

“和我的朋友一起。”她将拇指朝肩后一甩,指向谢顿的方向,他正绷着脸等在外面。

“你是要帮他买?”他瞪了谢顿一眼,很快便做出判断。“他也是个外人,让他自己进来买。”

“他也不是政府特务,而且我买刀是给自己用。”

老板摇了摇头。“外人可都很疯狂。但你若想花掉些信用点,我不介意从你手中接过来。”他从柜台下面掏出一根粗短的圆棒,再以行家的动作轻轻一转,刀锋便立刻冒出来。

“这刀是你店里最大的一款吗?”

“是最好的女用刀。”

“拿一把男用的给我看看。”

“你不可能想要一把太重的刀。你知道怎样使用这种家伙吗?”

“我可以学,而且我不担心重量。拿一把男用的给我看看。”

老板微微一笑。“好吧,既然你想要看──”他从柜台的更下一层,拿出另一根粗得多的圆棒。然后他随手一扭,一把看来活像屠刀的利刃便出现了。

他将那把刀转过来,握把朝前交给她,脸上仍旧带着微笑。

她说:“示范一下你是怎么扭的。”

他用这把大刀为她示范,慢慢扭向一侧刀锋便会显现,扭向另一侧便能令它消失。“一面扭一面压。”他说。

“老板,再做一遍。”

老板遵命照办。

铎丝说:“好啦,收起来,再把刀柄丢给我。”

他依言照做,刀子缓缓画出一道弧线。

她接住后又还了回去,并且说:“快一点。”

老板扬起眉毛,然后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反手将刀丢向她的左侧。她并未试图伸出右手,而是直接用左手接住。刀锋立刻冒出头来,下一刻又随即消失。老板看得张口结舌。

“这是你店里最大的一款?”她问道。

“是的。你若试图用这把刀,必会令你筋疲力尽。”

“我会多做深呼吸。我还要一把。”

“给你的朋友?”

“不,给我自己。”

“你打算使双刀?”

“我有两只手。”

老板叹了一声。“夫人,奉劝你离脐眼远一点。你不知道他们那里怎样对付女人。”

“我猜得到。我该怎样将这两把刀插进皮带里?”

“夫人,你身上那条皮带不行,那不是刀带。不过,我可以卖一条给你。”

“能装两把刀吗?”

“我应该还有一条双刀带,它们的需求量不大。”

“我现在就有需求。”

“我也许没有你要的尺寸。”

“我们会把它切短,或是想别的办法。”

“你得付出许多信用点。”

“我的信用瓷卡付得起。”

等到她终于走出来,谢顿以酸酸的口气说:“这条笨重的皮带令你看来真滑稽。”

“真的吗,哈里?是不是太滑稽了,不配跟你到脐眼去?那我们就一同回公寓吧。”

“不,我要自己去。我自己去会比较安全。”

铎丝说:“哈里,这样说一点用也没有。让我们一起向后转,否则就一起向前走。不论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不会分开。”

此时,她的蓝眼珠所透出的坚决眼神,她的嘴角所弯成的弧度,以及她双手放在腰际刀柄上的姿势,在在使谢顿相信她是认真的。

“很好,”他说,“但如果你活着回来,又如果我还能见到夫铭,那么,要我继续研究心理史学的条件就是让你消失──虽然我越来越喜欢你。你能了解吗?”

铎丝突然露出微笑。“忘掉这码事吧,别把你的骑士精神用在我身上。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消失的,你能了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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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脐眼”这个路标在半空闪烁,他们两人便下了捷运。路标第一个字左侧污损了,只剩下一个黯淡的光点,这也许正意味着这是个什么样的环境。

走出车厢之后,他们沿着下面的人行道前进。此时刚过正午,乍看之下,脐眼似乎很像他们居住的那一带达尔区。

然而,空气中有一种刺激性的气味,人行道处处可见乱丢的垃圾。由此即可看出,附近绝对见不到自动扫街器。

此外,虽然人行道看来相当普通,此地的气氛却令人很不舒服,有如扭得太紧的弹簧那般紧绷。

或许是因为人的关系。行人的数目似乎还算正常,但谢顿心想,他们却和其他地方的行人不一样。通常,在工作压力下,每个行人心中都只有自己;置身川陀无数大街小巷的无数人群中,就心理层面而言,人们唯有忽略他人才能活下去。例如目光绝不流连,大脑完全封闭。人人罩在一团自制的浓雾里,也能获得一种人工的隐私。反之,在那些热衷于黄昏漫步的社区中,则充满一种仪式化的亲切感。

但在脐眼这里,至少对外人而言,却是既没有亲切感也没有漠然的回避。每个擦身而过的人,不论是来是往,都会转头朝谢顿与铎丝瞪上一眼。每对眼睛仿佛都有隐形绳索系在这两个外人身上,带着恶意紧追着他们不放。

脐眼人的衣着较为肮脏和老旧,有些还已经破损。这些衣服都带着一种没洗干净的晦暗,令谢顿不禁对自己光鲜的新衣感到不安。

他说:“照你想来,瑞塔嬷嬷会住在脐眼哪里?”

“我不知道。”铎丝说,“你把我俩带到这里,所以应该由你来想。我打算专注于保镖的工作,我想我会发现确有必要只做这一件事。”

谢顿说:“而我认为确有必要随便找个路人问问,但我又不太想这么做。”

“我不会怪你的,我也认为你找不到任何愿意帮助你的热心人士。”

“话说回来,别忘了还有少年这种东西。”谢顿随手指了指其中一个。那个男孩看来大约十二岁,总之尚未蓄起成年男子不可或缺的八字胡。他已停下脚步,正盯着他们两人。

铎丝说:“你是在猜想,那种年纪的男孩尚未完全发展出脐眼人对外人的厌恶。”

“至少,”谢顿说,“我猜想他的年纪还小,不至于完全发展出脐眼的暴力倾向。我想如果我们走近他,他可能会拔腿就跑,在老远的地方高声辱骂,但我不信他会攻击我们。”

谢顿提高音量说:“年轻人。”

男孩向后退了一步,继续瞪着他们两人。

谢顿说:“到这里来。”同时招了招手。

男孩说:“哥儿们,干啥?”

“好让我能向你问路。走近一点,好让我不必大吼大叫。”

男孩向前走了两步。他的脸孔脏兮兮,一双眼睛却明亮而敏锐。他的凉鞋式样与众不同,短裤的一侧还有个大补丁。他说:“啥样的路?”

“我们想要找瑞塔嬷嬷。”

男孩的眼睛亮了起来。“哥儿们,干啥?”

“我是一名学者。你知道学者是什么吗?”

“你上过学?”

“没错。你没有吗?”

男孩不屑地向一旁啐了一口。“没。”

“我有事要请教瑞塔嬷嬷,希望你能带我去找她。”

“你要算命?哥儿们,你穿着拉风的衣服来脐眼,连我都能帮你算命──霉运当头。”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跟你何干?”

“好让我们能以更友善的方式交谈,好让你可以带我去瑞塔嬷嬷的住处。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吗?”

“也许知,也许不知。我叫芮奇,如果我带你去,有什么好处?”

“芮奇,你想要什么?”

男孩的目光停留在铎丝的腰带上,他说:“这大姐带着双刀。给我一把,我就带你去找瑞塔嬷嬷。”

“那是成人用的刀,芮奇,你的年纪还太小。”

“那么我猜我的年纪也太小,不会知道瑞塔嬷嬷住在哪里。”说完他抬起头,透过遮住眼睛的乱发狡猾地望向对方。

谢顿开始感到不安,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引来一群人。已经有几名男子停下来,但在发现似乎没有什么看头之后,他们又全都掉头离去。然而,倘若这个男孩发起脾气,以言语或行动攻击他们,路人无疑会群聚过来。

他微微一笑。“芮奇,你识字吗?”

芮奇又啐了一口。“不!谁要识字?”

“你会用电脑吗?”

“会说话的电脑吗?当然,人人都会。”

“那么,我告诉你怎么办。你带我到最近的一家电脑店,我帮你买一台属于你自己的小电脑,以及一套能教你识字的软件。几个星期后,你就识字了。”

谢顿发觉男孩的眼睛似乎为之一亮,但即便如此,那目光随即又转趋强硬。“不,不给刀子就拉倒。”

“芮奇,关键就在这里。你自己学识字,别告诉任何人,就能让大家吃一惊。过一阵子之后,你可以打赌说你会识字,和他们赌五个信用点。这样你就能赢得不少零用钱,就可以帮自己买把刀子。”

男孩犹豫了一下。“不!没人会和我打赌,没人有信用点。”

“只要你识字,就能在刀店找到一份工作。你把工资存起来,就可以用折扣价买一把刀。这样好不好?”

“你什么时候去买会说话的电脑?”

“马上去,但要等我见到瑞塔嬷嬷再给你。”

“你有信用点?”

“我有信用瓷卡。”

“我们一起去买电脑吧。”

电脑的交易进行得很顺利,但是当男孩伸出手的时候,谢顿却摇了摇头,并将它放进自己的袋囊。“芮奇,你得先带我去找瑞塔嬷嬷。你确定知道能在哪儿找到她吗?”

芮奇刻意流露出不屑的表情。“我当然确定。我会带你到那儿去,只不过我们到了之后,你最好把电脑给我。否则我会找些相熟的哥儿们,去追你和这个大姐,所以你最好小心点。”

“你不必威胁我们。”谢顿说,“我们会履行我方的义务。”

芮奇带着他们沿人行道快步走去,穿过了许多好奇的目光。

谢顿一路上一言不发,而铎丝也一样。不过相较之下,铎丝并非在想什么心事,她显然一直在警戒着周遭的人群。对于那些转头望向他们的路人,她总是以直勾勾的凶狠眼神接触他们的目光。有好几次,当他们身后传来脚步声时,她都立刻转头怒目而视。

然后芮奇停了下来,说道:“就在这里。你瞧,她不是无家可归。”

他们跟着他进入一组公寓群。谢顿本想在心中默记走过的路线,以便待会儿能自行找到出路,却很快就迷失了方向。

他说:“芮奇,你怎么知道这些巷道该走哪一条?”

男孩耸了耸肩。“打从小时候,我就在这些巷道中游荡。”他说,“而且,这些公寓都有号码──除非脱落──还有箭头和其他东西。只要知道这些窍门,你就不可能迷路。”

芮奇显然深通这些窍门,于是他们逐渐深入公寓群。徘徊不去的是一种完全腐朽的气氛,瓦砾堆无人清理,一闪而过的居民对外人入侵表露出明显恨意。又皮又野的少年沿着巷道奔跑追逐,似乎正在玩某种游戏。当他们的飞球险些击中铎丝时,有些还大叫道:“嘿,让路!”

最后,芮奇停在一扇斑驳的深色大门之前,门上微微闪着“2782”这组数字。

“这里就是。”他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

“我们先看看谁在里面。”谢顿轻声道。他按下讯号钮,却没有任何反应。

“没用。”芮奇说,“你得捶门,捶得很响才行。她的耳朵不太好。”

于是谢顿握拳猛击门板,果然听到里面有了动静。一个尖锐的声音传出来:“谁要见瑞塔嬷嬷?”

谢顿喊道:“两名学者!”

他将小电脑连同附带的软件套件一起扔给芮奇,芮奇一把抓住,咧嘴一笑,便快步跑走了。然后谢顿转过头来,面对着打开的门与门后的瑞塔嬷嬷。

70

瑞塔嬷嬷或许已有七十好几,但她的脸孔乍看之下似乎没有那么老。她的面颊丰满,嘴巴不大,轻微的双下巴则又小又圆。她个子非常矮──还不到一米五,却有一副粗壮的身躯。

不过她的双眼周围有着细微的皱纹。每当她微笑的时候,例如见到他们之后的那一笑,脸部其他各处的皱纹也会绽露出来。此外,她的行动有些困难。

“进来,进来。”她一面以轻柔高亢的声音这么说,一面眯着眼睛凝视他们两人,仿佛她的视力也开始减退了。“外人……甚至还是外星人士,我说对了吗?你们身上似乎没有川陀的气味。”

谢顿真希望她未曾提到气味。这间过分拥挤的公寓发出一股食物的怪味,那是一种几乎接近腐臭的味道。屋内还有许多四处乱丢的小东西,都是一些看来陈旧而且盖满灰尘的物品。这里的空气如此浓浊粘稠,他可以确定即使离开这里之后,衣服上仍会带着这种强烈的气味。

他说:“瑞塔嬷嬷,你说对了。我是来自赫利肯的哈里・谢顿,我的朋友是来自锡纳的铎丝・凡纳比里。”

“好。”她一面说,一面在地板上寻找一个空位,以便邀请他们坐下,可是却找不到合适的角落。

铎丝说:“嬷嬷,我们乐意站着。”

“什么?”她抬起头望着铎丝,“孩子,你说话必须中气十足。我的听力不再像你这个年纪时那么好了。”

“你为什么不弄个助听装置?”谢顿提高音量说。

“谢顿老爷,那没什么帮助。好像是神经方面的毛病,我却没钱去做神经重建。你们是来向瑞塔老嬷嬷请教未来之事?”

“并不尽然。”谢顿说,“我是来请教过去之事。”

“好极了。判断人们想听些什么可不容易。”

“那必定是一门高深的技艺。”铎丝微笑着说。

“看来容易,可是必须令人心服口服。我就靠它为生。”

“如果你有刷卡插座,”谢顿说,“我们会付你合理的酬劳。只要你告诉我们有关地球的事,其中没有为了满足我们而巧妙编织的话语──我们希望听的是事实。”

老妇人本来一直在屋里踱来踱去,东摸摸西弄弄,仿佛要将房间弄得更漂亮,更适合招待两位来访的贵客。此时她忽然停下来,说道:“你要知道有关地球的什么事?”

“首先,它究竟是什么?”

老妇人转过身来,目光似乎投射到太空中。当她开始说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变得又沉又稳。

“它是一个世界,是一颗非常古老的行星。它遭人遗忘,如今下落不明。”

铎丝说:“它并非历史的一部分,这点我们还知道。”

“孩子,它比历史更为古老。”瑞塔嬷嬷严肃地说,“它存在于银河的黎明期,以及黎明期之前。当时它是唯一拥有人类的世界。”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谢顿问道:“地球的别名是不是……奥罗拉?”

这时,瑞塔嬷嬷的脸孔突然皱成一团。“这个名字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在我东闯西荡中。我听说,有个古老而遭人遗忘的世界名叫奥罗拉,上面的人曾经享有太初的平静岁月。”

“那是个谎言!”她擦了擦嘴,仿佛要将刚刚听到的东西从嘴边抹去。“你提到的那个名字绝对不可再提,它只能指邪恶之地,它是邪恶的源头。在邪恶之地与其姐妹世界登场之前,地球一直是独一无二的。邪恶之地几乎毁灭了地球,但是地球最后团结起来,借着一些英雄的帮助,终于摧毁了邪恶之地。”

“地球的历史早于这个邪恶之地,这点你确定吗?”

“早得太多了。地球曾在银河系独处了数万年──乃至数百万年。”

“数百万年?人类在其上生存了数百万年,当时其他的世界都没有人?”

“那是事实,那是事实,那是事实!”

“但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这些都在一个电脑程序里吗?或是在一份列印表中?你有任何东西能让我读一读吗?”

瑞塔嬷嬷摇了摇头。“我从母亲那里听来这些古老的故事,她又是从她的母亲那里听来的,就是这样一脉相传。我没有子女,所以我把这些故事说给别人听。但它仍有可能就此失传,这是个失去信仰的时代。”

铎丝说:“嬷嬷,这很难讲。还是有人推论史前时代的种种可能,并且研究那些失落世界的相关传说。”

瑞塔嬷嬷伸出手臂做了一个动作,仿佛是要扫开那句话。“他们用冷眼面对这个问题。那是学术,他们试图将它融入既有的概念。有关大英雄笆雳的故事,我可以跟你说上一年,可是你不会有那么多时间听,我也没有那么多精力讲。”

谢顿道:“你听说过机仆吗?”

老妇人突然抖了一下,她的声音则几乎变作尖叫。“你、为、何、要、问、这、种、事?那种东西是人工的人类,是那些邪恶世界的产物,本身就是一种邪恶。它们早就遭到毁灭,再也不该提起。”

“有一个特殊的机仆,是那些邪恶世界憎恨的对象,对不对?”

瑞塔嬷嬷蹒跚地走向谢顿,紧紧盯着他的双眼。他甚至感觉得到她的热气喷在自己脸上。“你是专门来愚弄我的吗?你已经知道这些事,还偏偏要问?你为什么要问?”

“因为我希望知道。”

“曾有一个人工的人类帮助过地球。他名叫答霓,是笆雳的朋友。他从来没死,一直活在某个角落,等待着他的时代重返。没有人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不过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来复兴那个伟大的古老时代,并除去所有的残酷、不义和悲惨。那是他的承诺。”说到这里,她闭上眼睛,露出微笑,好像回想起……

谢顿默默等了一会儿,然后叹了一口气。“谢谢你,瑞塔嬷嬷,你对我有很大的帮助。我该付你多少酬劳?”

“很高兴能遇见外星人士。”老妇人答道,“十个信用点。我有荣幸招待你们一些茶点吗?”

“不用了,谢谢你。”谢顿一本正经地说,“请收下二十点。你只要告诉我们怎样从这里回到捷运站。还有,瑞塔嬷嬷,如果你能把有关地球的传说录进电脑磁片,我会付你很好的价钱。”

“我需要花很多力气。价钱有多好?”

“那要看故事有多长,以及说得有多好。我也许会付一千点。”

瑞塔嬷嬷舔了舔嘴唇。“一千点?可是故事录好之后,我要怎样找到你?”

“我会给你一个电脑址码,这样就能联络到我。”

谢顿将址码写给瑞塔嬷嬷后,便与铎丝一同离去。相较之下,外面巷道的空气简直清新宜人。他们根据老妇人的指引,踏着轻快的步伐向前走去。

71

铎丝说:“哈里,这并不是一次很长的晤谈。”

“我知道。但周遭环境不舒服之至,而且我觉得打听得够多了。真难想象这些民间传说如何放大到这种程度。”

“你所谓的‘放大’是什么意思?”

“嗯,麦曲生人将他们的奥罗拉说成上面住有能活好几世纪的人,达尔人则将他们的地球说成有着延续数百万年的人类,而两者都提到一个长生不死的机器人。话说回来,这的确耐人寻味。”

“既然有好几百万年,就该有机会──我们正往哪儿走?”

“瑞塔嬷嬷说我们应该沿着这个方向走,直到抵达一个休息区,然后找一个指着左边的‘中央走道’路标,再一直跟着那个路标前进。我们来的时候,有没有经过一个休息区?”

“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也许和来时的路线不同。我不记得有个休息区,不过刚才我没有注意看路。我的眼睛一直摆在路人身上,而且……”

她的声音逐渐消失。前方的巷道两侧都向外敞开。

谢顿想了起来,他们的确曾经路过这里。他还记得两侧的人行道上弃置着一些破烂的沙发垫。

然而,铎丝不必再像进来的时候那样防范路人,因为现在一个路人也没有。倒是在前面的休息区里,他们发现有一群人。就达尔人而言,那群人个头相当大,一个个的八字胡都向上竖起。在人行道的昏黄光线照耀下,他们裸露的上臂全都肌肉盘虬,而且熠熠生辉。

显然,他们是在等待这两位外星人士,谢顿与铎丝几乎自然而然停下脚步。一时之间,双方形成一个静止画面。然后谢顿匆匆向后看了看,发现后面又走出来两三个人。

谢顿抿着嘴说:“我们落入陷阱了。我不该让你跟来的,铎丝。”

“刚好相反,这正是我跟来的原因。可是你为了见瑞塔嬷嬷,值得付出这种代价吗?”

“只要我们能脱身,那就值得。”

然后,谢顿以响亮而坚定的声音说:“我们能过去吗?”

对面的一名男子向前走来。他与身高一米七三的谢顿不相上下,但肩膀比谢顿更宽,而且肌肉更结实。不过,他的腰部有点松垮,谢顿注意到了。

“我叫玛隆,”他以自大自满的口气说,仿佛这个名字应该具有某种意义。“我在这里是要告诉你,我们不喜欢外星人士踏进我们的地盘。你想要进来,可以──但如果要出去,你就得付出代价。”

“很好,多少?”

“你身上所有的财产。你们阔气的外星人士都有信用瓷卡,对吗?通通交出来。”

“不行。”

“不容你说不行,我们自己会动手。”

“除非把我打伤或杀掉,否则你休想得到。而且必须配合我的声纹才能使用,我的正常声纹。”

“并非如此,老爷──看,我很礼貌──我们可以从你身上取走,却不必把你伤得太厉害。”

“你们这些粗壮汉子得用上几个?九个?不,”谢顿很快数了一遍,“十个。”

“就一个,我。”

“没有帮手?”

“就我一个。”

“玛隆,如果其他人能闪开,给我们腾出地方,我愿意看看你怎么动手。”

“你没有刀子,老爷,你要一把吗?”

“不必,你用你的,这样打斗才算公平。我要赤手空拳上阵。”

玛隆环顾同党众人,然后说:“嘿,这小个子真有种。听他的口气甚至不害怕,这可真不简单。打伤他简直没面子──老爷,我告诉你怎么办。我要对付这姑娘,如果你想要我停手,就把你和她的信用瓷卡一块交出来,再用你们的正确声音启动。如果你说不,那么等我收拾完这姑娘……那可要点时间,”他纵声大笑,“我就不得不伤害你。”

“不,”谢顿说,“让这女子离去。我已经向你挑战──一对一,你用刀子,我不用。你若想要更大的胜算,我就一个打你们两个,可是先让这名女子离去。”

“哈里,闭嘴!”铎丝叫道,“如果他想要我,就让他过来抓我。你就留在原地,哈里,千万别动。”

“你们听到了吗?”玛隆咧嘴大笑,“‘你就留在原地,哈里,千万别动。’我说这小妮子想要我。你们两个,把他看牢。”

谢顿的双臂像是被两道铁箍紧紧锁住,他还感到有锐利的刀尖抵在背上。

“别动。”谢顿耳际传来厉声的耳语,“你可以看着。那女的也许会喜欢,玛隆这方面很高明。”

铎丝再度叫道:“哈里,别动!”说完,她转身警觉地面对着玛隆,半握的双手挨近腰际的皮带。

他不怀好意地欺近她,而她则不动声色。等到他来到一臂之遥,在她的双臂陡然一闪之后,玛隆便发觉自己面对着两把大刀。

一时之间,他猛然向后一仰,然后哈哈大笑。“这小妮子有两把刀──像是大男生用的那种。我却只有一把,不过这也够公平了。”他把刀子迅速亮出来,“我可不愿意失手砍伤你,小妮子,因为如果能避免,我们两个都会获得更多乐趣。也许我把它们从你手上敲掉就好了,啊?”

铎丝说:“我不想杀你,我会尽可能避免那样做。话说回来,我要求大家做个见证,万一我真杀了你,那是为了保护我的朋友,是我责无旁贷。”

玛隆装出害怕的样子。“喔,小妮子,求求你别杀我。”说完他立刻哈哈大笑,在场的达尔人也跟着笑起来。

玛隆举刀向前刺出,落点却离铎丝相当远。接着他又试了第二次、第三次,但铎丝始终一动不动。对于并非真正瞄准她的攻击,她根本不试图格挡。

玛隆的表情转趋阴沉。他本想让她惊慌失措,不料弄巧成拙,只是令自己显得徒劳无功。于是,下一次的攻击便直接瞄准她。铎丝的左手刀随即闪电般挥出,猛力迎向他的武器,将他的手臂震开。她的右手刀则迅疾内转,在他的短衫上划出一道对角线。短衫底下长满黑色胸毛的皮肤,立时绽出一条细微的血痕。

玛隆在震撼中低头望向自己,围观的众人则在惊讶中喘不过气来。谢顿觉得抓着自己的两个人放松了点,这场决斗并未完全按照他们的预期进行,因而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谢顿暗自蓄势待发。

此时玛隆再度举刀进攻,这回他的左手同时出击,朝铎丝的右腕抓去。铎丝的左手刀再度格住他的利刃,令它一时动弹不得;她的右手做了一个敏捷的回旋,在玛隆的左手挨近的当儿向下一沉。结果,除了刀刃他什么也没抓到,而当他张开手的时候,手掌上赫然出现一道血痕。

铎丝立即向后跳开。玛隆在发觉胸部与手掌挂彩后,以透不过气的声音咆哮道:“哪个人再扔给我一把刀!”

一阵迟疑之后,一名同党将自己的刀偷偷抛过去。玛隆正要伸手去接,铎丝的行动却比他更快。她的右手刀击向那把掷出的利刃,让它循着原路一面打转一面飞回去。

谢顿感到两只手臂上的抓力变得更弱。他猛然举起双臂,用力向前推,立刻就重获自由。抓他的两个人大叫一声,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他则以膝头迅速撞向其中一人的鼠蹊,并用手肘击向另一人的胃部,两人随即应声倒地。

他跪下去拔取那两人身上的佩刀,起身之后,他就和铎丝一样成为双刀客。然而与铎丝不同的是,谢顿不会使用这种武器,但他知道那些达尔人几乎不可能发觉。

铎丝说:“别让他们靠近就行,哈里,暂时还别攻击──玛隆,我的下一击将不只是皮肉伤。”

玛隆陷入极度的愤怒,一面发出毫无意义的咆哮,一面展开盲目的攻击,试图单用巨大的冲力压倒对手。铎丝身形一沉,向旁边跨出一步,同时低头避开他的右臂,并在他的右脚踝踢了一记。玛隆立刻瘫倒在地,手中的刀飞了出去。

然后她跪在地上,将一把刀架在他的后颈,另一把抵住他的咽喉,说道:“投降!”

大吼一声之后,玛隆重新发动攻势。他用一只手推开她,然后挣扎着站起来。

当她再度欺近时,他尚未完全站稳。只见一刀砍下去,便将他的八字胡削去一截。这次他像一头重伤的巨兽般发出哀号,还一巴掌拍向自己的脸部。当他将手拿开时,那只手正滴着鲜血。

铎丝喊道:“它不会再长出来,玛隆,有一片嘴唇跟它一起飞了。再做一次攻击,你就是一具死尸。”

她严阵以待,但玛隆已经吃不消了。他一面呻吟,一面跌跌撞撞逃了开,沿途还留下一条血迹。

铎丝转身面向其他人。被谢顿打倒的那两个还躺在那里,他们已被缴械,并未急着爬起来。她弯下腰,用一把刀切断他们的皮带,又划开他们的裤子。

“这样一来,你们就得提着裤子走路。”她说。

她又瞪着仍然站在原处的七个人,他们都以敬畏的眼神如痴如醉地望着她。“刚才扔刀子的,是你们哪一个?”

众人一片沉默。

她又说:“对我而言没有差别。一个一个来或一起上都行,但我每砍一刀,就会去掉一条命。”

七个人动作一致地急忙转身,拔腿逃命去了。

铎丝扬起眉毛,对谢顿说:“至少这一次,夫铭不能怪我没尽到保护你的责任。”

谢顿说:“我仍然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我一直不知道你能做这样的事──或是能说这样的话。”

铎丝只是微微一笑。“你也有你的本事,我们是一对好搭档。来,让手中的刀子回鞘,再放进你的袋囊。我想消息会以极高的速度流传,因此我们可以顺利离开脐眼,不必担心再被拦住去路。”

她说得相当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