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有满腹的疑问,却无法一股脑儿都说出来。
“你什么意思啊?”他问,“你抛弃了谁?你能跟我们说说这个地方吗?说一下病毒可以吗?你听说过两个女人和一个小女孩的事吗?她们可能是从外面被抓来的。”他停顿了一下,喉咙里仿佛塞了个高尔夫球般大小的硬块,说话的速度慢了下来,“我朋友的名字叫翠娜,留着一头金发,年龄和我相仿,还有一个女人跟一个小女孩。你知道她们的消息吗?”
那个人又低下头看着地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么多问题。”
马克无比沮丧,不得不让自己镇静一会儿。他深深吸了口气,走到对面的床上坐下来,正对着声音刺耳的陌生人,用问题轰炸对方也许不是个明智的做法。亚历克对马克的做法有些吃惊,但是很快他摇摇头,过来和马克一起坐在床上。亚历克将平板电脑放在地板上,于是光照了上来,每个人都有点形同鬼魅,就像把手电筒放在下巴上往脸上打光的效果一样。
“你能告诉我们些什么吗?”亚历克用温和一些的声音问。他显然和马克有一样的结论:这个家伙烦躁不安,需要小心对待。“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所有的灯都灭了,也没有人。人都去哪儿了?”
那个人双手捂着脸,一直在呻吟。
亚历克和马克交换了下眼神。
“我再试一试。”马克说。他俯身向前,慢慢靠近床边,手臂放在膝盖上。“嗨,伙计,你叫什么名字啊?”
陌生人松开双手,灯光虽然很暗,但马克依然看见他的眼睛湿润了。“我的名字?你想知道我的名字?”
“是的,我想知道你的名字。我们的生活和你一样,都是一团糟,我叫马克,这是我的朋友亚历克。我向你保证,你可以信任我们。”
那个人发出一阵嘲笑,然后痛苦地咳嗽了起来。最后他说:“我叫安东,不过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马克不太敢继续说下去。这个人有可能会解答他们许多的疑问,他不想搞砸了。“你听我说,我们来自其中的一个聚居地。我们的三位朋友在这上面的峡谷里被抓走了,我们的村庄可能也被这里的人袭击了。我们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并找回我们的朋友。仅此而已。”
他感觉到亚历克好像想说些什么,于是看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你能告诉我们一些信息吗?比如说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博格飞船要到处发射飞镖,还有病毒是怎么回事?这里又是怎么回事?你知道的任何东西都可以。”一阵疲倦袭来,他困极了,但是他逼着自己专注于对面那个人,希望能得到答案。
安东无精打采地做了几次深呼吸,右眼滚下一滴泪珠。“我们两个月前选择了一个聚居地。”他终于说话了,“作为实验,灾难性的结果最终没能改变任何事,倒是那个女孩改变了我。那么多人死了,而活着的那个人让我发现,我们做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我说过,我不想他们今天就把那个小孩送给她村里的人。这事让我受够了,受够了。”
那个女孩,马克的第一反应是迪迪,肯定是迪迪。但是翠娜和拉娜呢?“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吧。”他催促着。时间每过一秒,他就多一份内疚,责怪自己不去积极搜寻他们的朋友,但是他们又需要信息,否则可能永远都无法找到她们。
“从头讲起吧。”安东又开始说话了,口气有点冰冷,“阿拉斯加的后耀斑联盟想要一种东西,既能迅速扩散,又能快速致命。想当初,生活那么美好,没想到被太阳耀斑毁于一旦,但远在这之前,一些魔鬼已经研发出了这种病毒。他们说它可以阻断大脑活动,他们还说,人迅速昏迷后,身体就作废了,还会造成大量失血,然后传染给周围的人。病毒是通过血液传染的,但条件适合的时候也可以通过空气传播。人们迫于无奈,聚居一处,却不知这才是将人群赶尽杀绝的好办法啊。”
那家伙说话的时候面不改色,语速平稳。马克累极了,脑子越来越麻木,他发现自己很难抓住细节。他知道自己听到的东西至关重要,但就是无法将其拼凑起来。他有多久没睡觉了?是二十四小时,还是三十六小时?或者四十八小时?
“……后来他们意识到出大事了。”
马克又晃了晃头,他刚漏听了安东说的一些话。
“你什么意思呢?”亚历克问,“他们怎么搞砸了?”
安东咳嗽起来,然后抽了抽鼻子,用手擦掉鼻涕。“病毒啊,全乱套了。在过去的两个月里,实验对象表现不太正常。尽管这样,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实施他们的计划,说是地球上的资源即将耗尽,他们所做的只是在飞镖上增大剂量。那些混蛋想要消灭一半的人类,一半啊!”
“那个小女孩又是怎么回事?”马克简直要叫起来了,“是不是有两个女人和她在一起?”
安东好像没听到马克和亚历克说的话。“他们说一旦行动结束,就会好好照顾我们。还说会带我们回到阿拉斯加,给我们提供住所、食物和保护。世界上一半人会消失,我们则从头开始。但是他们搞砸了,难道不是吗?那个小女孩虽然中了飞镖,却活得好好的。不仅如此,病毒并非像他们想的那样。它像野火一样蔓延开来。太恐怖了,它有了自己的头脑。”
他发出一声轻笑,但很快就转为刺耳的咳嗽声。突然,他又毫无顾忌地抽泣起来。这个人终于侧着身子倒了下去,双腿放在床上,缩成了婴儿般的蜷曲状,肩膀在抖动。
“我染上病毒了。”他抽泣着说,“我敢确定,我们都染上病毒了。你们也染上了,我的朋友们,这是毫无疑问的,你们也染上病毒了。我跟我的同事说我不想再和他们有什么瓜葛了,他们就抛下我一个人在这儿,这正合我意。”
马克无法集中精力,他觉得自己在透过迷雾看着这一切。他想要从迷雾中冲出来。“你知道我们的朋友可能去哪儿了吗?”他问,这次语气更平静了,“你的同事在哪儿呢?”
“他们都在下面。”安东轻声说,“我再也受不了了,我跑上来等死或者变疯。我想两者都可能发生,很高兴他们放了我。”
“在下面?”亚历克重复着。
“地堡的最底层。”安东回答说,他慢慢停止哭泣,声音也安静了下来,“他们就在下面,一直筹划着……筹划着阿什维尔的起义,他们想一路杀到阿拉斯加去。”
马克看着亚历克,见他也在盯着安东看。这个可怜的陌生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比前一句更诡异。
“起义?”马克问,“为什么要在阿什维尔?那些人又是谁呢?”
“阿什维尔是东部最后一个安全港湾了。”安东回答他,但现在他的话更加听不清了,只听到他微弱的喘气声,“墙壁和一切东西……也许都散架了。他们是我的同事,都是伟大的后耀斑联盟的员工。我尊敬的同事要赶在撤出之前推倒他们的老板,趁他们还没坐平面穿越器回到阿拉斯加之前起义。”
“安东,”亚历克说,“你听我说,我们还能跟谁说话吗?我们怎样才能找到我们的朋友呢?一个女孩和两个女人。”
那个人咳嗽着,然后声音里又多了一些力气。“和我一起工作的人也开始神志不清了。你明白吗?他们……不……正常。他们会在下面待上几个小时去计划和密谋。他们要去阿什维尔,如果有必要,他们会沿路集合一支队伍。哦,有人在谈论解毒剂,但那全是胡说八道。我的同事绝对不会给他们机会的。你们知道他们以后会干些什么的,你们知道的,是吧?”
“你说什么?”马克和亚历克异口同声地问道。
安东用一个手肘撑起了身子。平板电脑发出的蓝光刚好照亮他一半苍白的脸,另一半藏在床边的阴影里。被光照到的一只眼睛闪着光,好像瞳孔燃起了火。
“他们要去阿拉斯加,坐阿什维尔的平面穿越器去。”那个人说,“他们会到一个地方,在那里政府人员已经聚集在一起,确保世界被终结,虽然这并不是他们的本意。他们会继续寻找解毒剂,推倒临时政府,但是他们真正要做的是最后一次扩散病毒。太阳耀斑是开启者,他们要确保成为终结者。傻瓜,没有一个不是傻瓜。”
安东倒回床上,缩成一团,几秒钟后,房间里响起了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