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斯刮完了胡子,把脸上剩下的剃须膏洗干净。过了一会儿,他拔掉插头,石头脸盆里的水也流光了。再用一张小毛巾把脸搽干,回到埃波妮娜那儿。她正在床上坐着给马利乌斯喂奶。
“好啦,法国妞,”他哈哈笑着说,“我得承认我很紧张。我可从来没有见过总优化师啊。”他走到她身旁。“有一次,我在小石头城参加一个农场主大会,宴会的时候,坐在阿肯色州长旁边……那时我也有点紧张。”
埃波妮娜微微一笑。“真难想象你紧张的时候像什么样子,”她说。
麦克斯站在那儿,看着妻子和儿子,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宝宝吃奶的时候发出咕咕的声音。“你真的喜欢这样喂奶,是吗?”
埃波妮娜点点头。“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快活。那种感觉……我想不出那个词,也许‘感情交流’更确切一点……简直难以言表。”
麦克斯摇摇头。“我们的经历真是惊人,是吧?昨天晚上,我给马利乌斯换尿布的时候,就在想,咱们也许跟成千上万的夫妇一样,过分喜爱第一个孩子……但只要一出那道门,就是另外一个物种的城市……”他的话没有说完。
“自从上个星期以后,艾莉好像变了一个人。”埃波妮娜说。“她失去了活力,还尽提到罗伯特……”
“她让那场行刑吓坏了,”麦克斯如此评论。“我怀疑女人天生对暴力要敏感得多。记得克莱德和文诺拉结婚以后,带她回农场,她第一次看到我们杀几头猪,脸吓得苍白……什么话都没说,但从此再不来看了。”
“艾莉对那天晚上的事也不愿多谈,”埃波妮娜说,一边让马利乌斯换了一个奶吃。“这可不像她的性格。”
“理查德昨天向阿切要给我们造翻译机零件,就问起那件事。照理查德来看,该死的蜘蛛很狡猾,很少直接给答案。阿切甚至不愿证实蓝医生告诉尼柯尔的有关处决的基本政策。”
“真可怕。是吗?”她说。埃波妮娜作了一个鬼脸又说:“尼柯尔肯定说她让蓝医生把那项政策重复了好几遍,她甚至当着蓝医生的面,用不同的英语来表示,说明她的理解完全正确。”
“很简单,”麦克斯勉强笑了笑说,“就连我这个农夫都懂:‘一个成年八爪蜘蛛对群体的贡献,在一定的时期内,不能至少与维持他生活必须消耗的资源相当,就要列入处决名单。假如在规定的时间内还不能补足这一逆差,这个八爪蜘蛛就会被处决。’”
“照蓝医生看来,”埃波妮娜沉默了一会儿说,“解释法律的是优化师。到底什么东西值得……他们是抉择人。”
“我知道。”麦克斯说着,一边伸手去抚摸儿子的背。“而且认为这是尼柯尔和理查德今天焦虑不安的原因之一。谁也没有明说,但我们长期以来,已经消耗了大量资源,而且看不出我们在作什么贡献……”
“准备好了吗,麦克斯?”尼柯尔从门口伸了个头进来。“其他人全都在外面喷泉那儿等着了。”
麦克斯弯腰吻了吻埃波妮娜。“你和帕特里克能对付本和孩子们吗?”他问道。
“当然哪,”埃波妮娜答道。“本不费事儿,帕特里克一直跟孩子们在一起。都成了看孩子的专家了。”
“我爱你,法国妞,”麦克斯说,一边挥手告别。
在总优化师工作区外,他们有五张椅子可坐。尼柯尔跟阿切和蓝医生两次解释“办公室”这个单词,而两个八爪蜘蛛却坚持认为用英语中的“工作区”来翻译总优化师工作的地方更为恰当。
“总优化师有时要稍稍迟到一会儿,”阿切很抱歉地说。“领地地里总有一些意料不到的事,她不得不打乱原定计划。”
“一定出了什么不寻常的事,”理查德对麦克斯说。“准时是八爪蜘蛛物种最突出的特点之一。”
五个人静静地等待着会晤,各自想自己的心思。奈的心怦怦乱跳,她又担心又激动。记得还是当学生的时候,她获得全国学术比赛第一名,同泰国国王的女儿苏妮公主一起等待观众的时候,有过类似的感觉。
几分钟之后,一个八爪蜘蛛命令他们到隔壁一间屋子,据说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在这儿同总优化师和几个顾问见面。
隔壁屋子有透明的窗户,可以看到四周的活动。他们坐的地方使理查德想起原子能电站的控制中心,或者说像在宇宙飞船内。到处是八爪蜘蛛电脑和可视性监控器,到处是八爪蜘蛛技师。理查德问了一个有关远处发生的事,还不等阿切回答,三个八爪蜘蛛走了进来。
五个人本能地站了起来,阿切介绍了总优化师,翡翠城执行优化师以及优化师安全长官。三个八爪蜘蛛各自朝人伸出一条触手,握了握手。阿切示意人们坐下,总优化师马上就开口说话了。
“我们知道。”她说,“你们已经通过我们的代表提出要求,希望回到新伊甸园,跟你们物种在拉玛飞船上的其他成员聚会。对你们的请求,我们并不特别感到意外,因为我们的历史资料表明,大多数具有强烈感情的高智能物种在外地居住一段时间之后,都会产生分离感,迫切希望回到更熟悉的世界……今天早上我们要作的事,是为你们另外提供一些信息,也许会影响你们提出回归新伊甸园的请求。”
阿切叫几个人跟着总优化师,走过了一间屋子,这间屋子跟他们刚才坐过的两间屋子很相像。他们来到一长方形的地区,四周墙上有十多个荧光屏,全挂在八爪蜘蛛视平线的地方。
“远在你们出逃之前,我们就一直在严密监视你们栖息地的发展情况。”他们全部到场之后,总优化师说。“今天早上,我们想跟你们一起来看看最近观察到的一些情况。”
不久,墙上所有的荧光屏都打开了,每一张屏幕显示一部分留在新伊甸园的人的日常生活片段。录像质量不很好,没有哪一段会持续几“尼里特”,但放映的内容倒不会搞错。
有好几分钟,几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他们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给墙上的画面吸引住了。
其中一张荧屏上,中村穿得像个日本幕府时代的将军,正在市中心的广场上对一大群人作演讲,他手中举着一大幅手绘的八爪蜘蛛画像。虽然录像是无声的。但从他的手势和人群的图像来看,显然中村是在鼓动大家起来反对八爪蜘蛛。
“好哇,我真该死。”麦克斯说,他的目光从一张屏幕移向另外一张。
“看看这儿,”尼柯尔说。“这是埃尔·莫卡多在圣米格尔。”
在新伊甸园最穷困的四个村子里,十多条白人和黄种人汉子,头上扎着柔道带子,当着两个新伊甸园警察和一群二十多个忧心忡忡的村民的面,正在毒打四个黑色和棕色青年。提阿索和林肯生物人在暴行后抬起支离破碎、鲜血淋漓的尸体,放到一辆大三轮车上。
另外一张屏幕上放的是一群衣冠楚楚的人,大多数是白人和东方人。他们到中村的维加斯赌场,参加舞会或者什么节日庆典,明亮的灯光指引他们进入娱乐场。场子上方有一块大牌子,上面写着“公民鉴赏日”并且公布每一个与会者都可以免费领到十二张六合彩彩票,以示庆祝。牌子的两端,是中村的半身大画像,画中的他身着白衬衫,打领带,脸上堆着微笑。
总优化师背后墙上的屏幕上显示的是市中心监狱内部情况。一位新来的女重罪犯,留着多种色彩的发型,给带到一间牢房,那儿已经有了两个罪犯。看来好像这位新犯人在抱怨牢房里太挤,但警察把她往牢里一推,就哈哈大笑起来。等警察回到自己的桌子跟前,录像上显示了他身后墙上的两张照片,一张是理查德。另一张是尼柯尔。两张照片底下都用黑体大写写着“悬赏”两个大字。
人们的眼睛从一张屏幕移到另一张屏幕,八爪蜘蛛耐心等待着。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理查德摇着头不断地问。突然,屏幕一下子全关闭了。
“今天一共给你们放了四十八个片段,”总优化师说。“全都是八天前观察新伊甸园的过程中拍摄的。你们叫做阿切的优化师会有这些片段的总目录,分别按地点、时间和内容顺序排列。你们爱在这儿呆多久就呆多久,看看这些片段,议论议论,如果有问题,就问两个陪同你们的八爪蜘蛛。对不起,我另外还有事……等你们看完了,如果还想跟我谈谈,我再来。”
总优化师说完就走了,两位随从也跟着一同离开。
尼柯尔坐在一张椅子上,显得脸色苍白,疲惫不堪。艾莉走到她身边。
“你没事儿吧,妈妈?”艾莉问道。
“我想没事儿,”尼柯尔答道。“开始放录像的时候,我就觉得心口很痛——也许是由惊吓激动引起的——现在可好多了。”
“要不要回家休息?”理查德问道。
“开玩笑?”尼柯尔以她特有的微笑回答说。“哪怕是看到半截就倒下来死了,我也不想错过看这些录像哩。”
这些无声录像他们看了近三个小时。从录像上看来,新伊甸园显然再也没有个人的自由,大多数殖民者都在为基本生存而挣扎。中村加强了在这儿的统治,镇压了所有的反对者。但他治下的人大多忧郁而不幸。
大家开始是一起看,但放了三四段之后,理查德提议说这样一幕一幕地看效率太低。“讲得就像个真正的优化师,”麦克斯说。他当然同意理查德的看法。
其中一段里凯蒂出现了一会儿,那是维加斯赌场的一个深夜场面。街头妓女正在一家俱乐部外面拉生意。凯蒂走到一个女人跟前,同她交谈了几旬,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就出了画面。理查德和尼柯尔两个人都说,凯蒂看起来很瘦,甚至有些憔悴。他们请阿切把这一段放了好几遍。
另外一段拍的完全是市中心医院。不用说什么,观众完全懂得那儿的药品奇缺,医护人员人手缺乏。设备年久失修。一个最突出的场面是一位地中海血统的年轻女子,可能是希腊人,生孩子流血过多,痛苦地死去。她所在的产房里照明用的是蜡烛,监控设备本来应该反映出她的问题,拯救她的生命,但由于停电而无能为力。
医院的录像里罗伯特·特纳随处可见。第一次看见他穿过走道时,艾莉的眼泪夺眶而出。整个片段中她一直抽泣不已。刚刚一放完,马上就要求重放。看了三遍之后,她才表示自己的看法。“他看起来非常憔悴,”她说。“而且劳累过度。他从来没学会照料自己。”
等他们感情都伤够了,谁也不再要求重放什么片段了,阿切才问他们是否要再跟总优化师说什么。
“现在算了吧,”尼柯尔说,她的话代表了大家的心声。“还没有时间消化看到的东西哩。”
奈问他们是否可以带几段录像回翡翠城去。“我想再看看。”她说。“再慢慢地看。如果能给帕特里克和埃波妮娜看看就再好不过了。”阿切回答说很抱歉,这些录像只能在八爪蜘蛛的交流中心观看。
乘车回家的路上,理查德与阿切交谈,让他看同声翻译机有多好。理查德刚刚在与总优化师会晤的头一天才完成了最后的检查。翻译机既能翻译八爪蜘蛛的天生的方言,也能翻译为适应人类视觉而特意设计的语言。阿切承认说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顺便说一下,”理查德又补充说。他把嗓门提高了一点,以便所有的人都能听见:“我想你们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们,你们是怎样设法从新伊甸园得到那些录像的。是吗?”
阿切毫不迟疑地回答说:“飞行摄影虫。更先进的属种,个头更小。”
尼柯尔为麦克斯和奈作了翻译。
“见鬼,”麦克斯低声嘟哝说。他站了起来,走到车厢另一端,还使劲摇着头。
“我从来没见过麦克斯那么庄重,那么紧张,”理查德对尼柯尔说。
“我也没见过,”她应声说。
跟家人和朋友吃完饭一个钟头后,他们正在散步。他们从胡同最里边开始,顺着胡同走到广场边,来来回回走了三遍,一只萤火虫也来来回回给他们照亮。
“你认为麦克斯回去的念头会变吗?”他们围着喷泉转圈的时候,理查德问道。
“不知道,”尼柯尔答道。“我认为他还有点惊魂未定……他讨厌八爪蜘蛛能够观察我们所作的一切,那也是为什么他坚持一家人要回新伊甸园去的原因,即使我们大家都在这儿,他们也要走。”
“你有没有机会单独跟埃波妮娜谈谈?”
“前天午睡以后,她抱着马利乌斯来过。我给他的尿布疹敷药的时候,她问我有没有跟阿切提起他们想走的事……她好像吓坏了。”
他们步履轻快地走进广场,停也没有停一下,理查德掏出一块小手巾擦额头上的汗水。“一切都变了,”他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尼柯尔说。
“我相信这都是八爪蜘蛛计划的一部分,”尼柯尔回应道。“他们让咱们看那些录像,不仅仅是表示新伊甸园的一切都不好;他们知道,等我们有时间对所看到的东西的真实意义作出评价的时候,我们会有什么反应。”
这一对夫妇静悄悄朝他们临时住家的方向走去。在喷泉那儿转了一圈,理查德才说:“那么说来,他们观察我们的一切,甚至包括这次谈话?”
“当然,”尼柯尔回答说。“那是八爪蜘蛛让我们去看录像的最根本目的……我们不可能有什么秘密,逃跑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咱们完全在他们的掌握之中……我也许是惟一的一个,但我仍然不相信他们打算加害于我们……他们最终会让咱们回新伊甸园的……”
“不可能,”理查德说。“那样他们消耗了大量的资源而无所回报,压根儿一桩赔本买卖……不,肯定八爪蜘蛛还在考虑,在他们的全盘计划中,把我们放在哪儿最为合适。”
在最后一段路上,理查德和尼柯尔完全是在全速前进。来到喷泉边,两个人都喝了一点水。
“感觉如何?”理查德问道。
“很好,”尼柯尔答道。“没有疼痛,也不气喘。昨天蓝医生给我作了检查,没有发现新的病状。只是心脏老化,虚弱……也许快要有早搏问题了。”
“不知道我们在八爪蜘蛛的社会里,我们会占一个什么位置,”过了一会儿,他们洗脸时理查德说。
尼柯尔看了丈夫一眼说:“几个月前,我在猜测他们的动机,你不是还在嘲笑我吗?……现在为什么又这么肯定,认为你知道八爪蜘蛛要想干什么呢?”
“我可说不准,”理查德说着,嘻嘻笑了。“但自然会想到占优越地位的物种至少应该具有逻辑性。”
半夜,理查德把尼柯尔叫醒。“真抱歉,打搅你了,亲爱的但我可麻烦了。”
“怎么啦?”尼柯尔坐起身来问道。
“真不好意思,”理查德说,“那就是我干吗没早说的原故……从施恩节后就开始了……我以为它自己会好的,但从这个星期开始。痛得我受不了啦……”
“得啦,理查德,”尼柯尔给搞醒了,有点生气,“别拐弯啦……你说什么疼痛呀?” “每次小便,都有灼痛感……” 尼柯尔考虑问题的时候,忍着没有打呵欠。“是不是越来越尿频?”她问道。
“是啊……你怎么知道?”
“阿基里斯一定是给抓着前列腺放到冥河里浸过的①,”她说。“在男性生理结构中,前列腺当然是最虚弱的部分……把衣服卷到肚子上去,让我检查检查。”
【①希腊神话中,阿基里斯出生后,被母亲倒提着脚踵在冥河中浸过,除没有浸到水的脚踵之外,浑身刀枪不入。——译者注。】
“现在呀?”理查德说。
“要不是痛不过,把我从梦中吵醒,”尼柯尔笑了起来。“你起码就该咬紧牙关,让我当场检查呀。”
蓝医生和尼柯尔一同坐在在那位八爪蜘蛛家里。摄影虫拍摄的四张片子投放在一面墙上。
“最右边的那张,”蓝医生说,“是十天前你让我证实你的诊断,第一天早上拍的。第二张是从肿瘤取出的两个细胞的放大图像。细胞异常——你们叫做癌症——用蓝色标了出来。”
尼柯尔面带愁容地笑了笑。“我脑袋有点转不过来,”她说。“说起理查德的问题,你从来没用光带表示过‘疾病’——你用你们语言表示的那个字眼,我译成了‘异常’。”
“对我们来说,”蓝医生回答说,“疾病是由外因,例如细菌或有害病毒,引起的运转不良。细胞组织不正常所导致产生的变态细胞完全是另外一种问题。在我们的医学中,治疗这两种病例得用完全不同的方法。你丈夫的这种癌症比你的肺炎或肠胃炎跟上了年纪、遗传因素更有关系。”
蓝医生伸出触手指着第三张图。“这一图像,”她说。“显示的是三天前的肿瘤,是在我们的微生物将特殊药物送进体内,仔细分布在异常细胞周围之后拍的。异常细胞的生长减慢,因为恶性细胞的生长已经停止。最后一张图像是今天早上拍的,理查德的前列腺看起来已经正常。到这个时候,原来所有的癌细胞都死了,再也没有新的长出来。”
“那么说,他现在已经痊愈啦?”尼柯尔问道。
“也许吧,”蓝医生回答说。“我们不能完全肯定,因为我们没有你们细胞生活周期的详细资料。你们的细胞有一些独特的东西——我们原来检查过的每一个物种都各有不同特征——也许会再度引起异常细胞的发展。但根据我们跟许多动物打交道的经验,可以说不会再发生前列腺肿瘤。”
尼柯尔向自己的八爪蜘蛛同行道谢。“真是不可思议,”她说,“要是你们的医学知识能传一点到地球上去,就太妙啦。”
墙上的图像不见了。“咱们对你们那个星球讨论了好多,假如说我已经理解了,”蓝医生说。“真那样做,一定会造成许多社会问题。如果你们物种的个体不死于疾病和细胞变异,人的寿命会大大增加……我们这个物种在生物黄金时代之后,八爪蜘蛛的寿命在几代之后增加了一倍,曾经历过类似的大变动……直到‘优化法’植入我们的管理结构,各方面才真正达到平衡。我们有足够证据说明,没有合理的淘汰和补充政策,一群几乎是永生的生物会在相当短的时期内变得乱成一团。”
尼柯尔的兴趣被激发起来。“我赞成你的说法,至少是理智上赞成,”她说,“如果大家都长生不老,或者差不多如此吧,而资源也有限,人口很快就会过剩,食物和居住空问就不够。但我得承认。特别是作为一个老人,一想到那个‘处决政策’我就胆战心惊。”
“在早期历史中,”蓝医生说,“我们的社会结构跟你们很相似。所有的抉择权利都在年纪大的成员手中,因此一旦寿命突然增加,要补充新生命,就比对待有计划的处决问题要容易得多。在相对的一个短时期内,老年社会开始萧条。正如阿切或者任何一个优秀优化师所说,我们社会‘僵化’造成的恶势力变得太强大,结果所有的新思想都遭到排斥。这些衰老的群体垮了,从根本上说来,是因为他们不能对付周围世界变化的情况。”
“那么说这就是‘优化法’的来源了?”
“对呀,”蓝医生说。“如果每一个体都信奉这样的格言,整个群体的幸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统治者的客观作用,那么很快就会明白,有计划地处决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决定性因素。阿切马上会让你们看看,从整个群体的观点来看,将大量集体资源浪费在那些总剩余贡献相对不多的成员身上,损失是多么严重。群体投资到那些寿命长、身体健康的成员身上,他们长期回报社会的可能性高,群体也由此获得最大利益。”
尼柯尔重复了几句八爪蜘蛛的关键性句子,以证实自己完全理解蓝医生的话,然后沉默了两三个“尼里特”。“我想,”她终于说话了,“虽然你们通过延缓性成熟和高超的医疗技术,延缓了衰老,从某个角度来说,保存一位八爪蜘蛛的生命,代价会昂贵得令人不敢问津。”
“确实如此,”蓝医生回答说。“我们几乎可以无限期延长个体的生命,但对群体来说,有三个原因决定延长生命不可取。第一,正如你提到过的,每个生物分系统,或者说是器官吧,运转效率已经不如高峰期那么高,延长生命的费用增长惊人。第二,每个八爪蜘蛛的时间越来越只是为了活命。他或者她的大部分精力,本应该为群体的幸福作贡献,却大大减少。第三,许多年前,社会学优化师证实了这个争论的焦点,在大脑的灵活性和学习能力开始下降后的若干年内,按群体的价值观来说,积累的智慧多于对萎缩大脑能力的补赏,但每个八爪蜘蛛生命中过去的经验让进一步学习变得非常困难的那个时刻总会到来。我们的优化师把生命中的这一阶段叫做‘限制灵活性的开端’,即使对一位健康的八爪蜘蛛来说,这个阶段也是对群体贡献能力降低的标志。”
“那么说,优化师决定什么时候该处决啦?”
“是的,”蓝医生说。“但我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决定的。先有一个缓刑阶段,在此阶段内,这个八爪蜘蛛就上了处决名单,他或者她可以有一段改善收支平衡的时间。如果我懂得阿切解释的话,这种平衡是比较每个八爪蜘蛛所作贡献与维持他生命必须消耗的资源来确定的。要是这种平衡得不到改善,就要安排定期处决。”
“那些给挑中处决的反应如何呢?”尼柯尔问道,想到面临自己的处决问题,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各有不同,”蓝医生回答说。“有的,特别是那些身体一直不好的,承认自己无法弥朴收支的不平衡,按组织安排准备后事。其他的向优化师咨询,要求重新安排任务,以便更容易做到收支平衡……你们到来之前,大力神就是这么作的。”
尼柯尔有一会儿没有说话,从头到脚生出一股寒气。“你要告诉我大力神出了什么事吗?”她最终鼓足了勇气说。
“因为施恩节那天没有保护好尼基,他受了严厉批评,”蓝医生说。“那以后,大力神另外给安排了工作,处决优化师通知他,说从他最近的工作情况来看,已经回天乏术……大力神要求尽早尽快处决。”
尼柯尔气都透不过来了。她好像看见那个友好的八爪蜘蛛站在死胡同里,为了让孩子们开心,玩魔术一样玩着许多球。现在大力神已经死了,她想。就是因为他不能干活了。太残忍,太无怜悯之心了。
尼柯尔站起身,又谢了蓝医生。她竭力想告诉自己,她应当高兴,因为理查德的癌症已经治好了,不应该为一位相对不重要的八爪蜘蛛的死而过于关心。但大力神的形象还在缠绕着她。他们是完全不同的物种,她对自己说。可别用人类的标准来衡量他们。
刚要离开蓝医生的屋子,尼柯尔突然产生一个念头,想多了解一点凯蒂的情况。她想起最近一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清清楚楚地记得跟凯蒂有关。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不知道八爪蜘蛛的记录是否可以让她看到凯蒂在新伊甸园更多的生活情况。
“蓝医生,”尼柯尔站在门口问,“我想请你们帮个忙,不知道该问你,还是阿切……也不知道这样问是不是可能。”
八爪蜘蛛问她到底要帮什么忙。
“你知道,”尼柯尔说,“我还有一个女儿住在新伊甸园。上个月总优化师给我们看的录像中,看到了她一眼……我很想知道她的生活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