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天罗地网

太空航站位于这个首都的郊外,在人口众多的行星上,这种航站总是呈现银河中独一无二的繁忙与壮观。放眼望去,许多巨型太空船安稳地停在起落架上。如果时间算得准,就能看到太空船降落的壮观镜头,而升空的场面更是令人叹为观止。所有的过程一律静寂无声,因为太空船的动力皆源自静悄悄的核子重组反应。

就航站面积而言,上述的起降停泊区占95%。在这许多平方英里的范围内,只有各式各样的太空船与工作人员,以及太空船与工作人员都不可或缺的计算机。

只有在余下的5%范围内,才能看到熙来攘往的人潮。每个人来到这个交通转运站,目的不外乎是前往另一个星体。可以确定的是,在这些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鲜有人会驻足沉思构成整个太空交通网的科技。也许有些人偶尔会想到,远方那些正缓缓落下的金属,看来虽然十分微小,其实都有好几千吨。那些巨大的金属圆柱体,个个都可能与导航电波意外失去联系,而坠毁在预定着陆地点半英里之外——有可能刚好会穿透“候船大厦”的广阔玻璃屋顶,造成上千人丧命的悲剧——而他们的“残骸”,大概只是一些稀薄的有机气体,以及碎成粉末的硫化物。

然而,由于安全设施极为完善,这种意外绝不可能发生。只有重度神经过敏的人,才会有这种杞人忧天的想法。

那么,大家究竟在想些什么呢?别忘了,这一大群人有一个共同的目的。这个目的充塞于太空航站,形成一种特殊的氛围。众人排成一列列的队伍,父母牵着子女,行李堆成一座座整齐的小山——都是想尽快抵达目的地。

在这些一心只有目的地的旅人当中,出现了一个完全孤独的心灵,不知道何去何从,却比任何人更急于离开此地,更需要立刻到别处去。任何地方都好!几乎任何地方都好!

此地有一种浓厚的紧张气氛,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虽然她没有精神感应力,也不懂得如何接触他人的心灵,这种氛围也足以令她绝望。

只是“足以绝望”吗?根本是能够将她整个人都淹没。

如今,艾嘉蒂娅・达瑞尔穿着别人的衣服,站在别人的行星上,处于原本应该是别人的处境,甚至连小命似乎也在别人手上。她渴望找到一个安全的窝,却连自己的渴望都不甚了解。她只知道,最危险的事便是赤裸裸暴露在这个世界上。她想找一个隐密的地方——越远越好——最好是人迹未至的宇宙边缘,最好是任何人都找不到的角落。

刚满十四岁的她,此时却像八十多岁的老太婆一般疲惫,又像不到五岁的幼儿那般恐惧。

数百名旅客与她擦身而过——真正擦身而过,她感觉得到碰触了每一个人——在这些陌生人当中,哪个是第二基地分子?如今只有她才知道第二基地的下落,哪个陌生人会因为这个原因,而不得不立刻置她于死地呢?

她刚要忍不住尖叫时,突然响起一个雷鸣般的声音,令她那声尖叫冻结在喉咙里,化成一阵无声的痛楚。

“喂喂,小姐,”后面那人凶巴巴地说,“你到底是要买票,还是只想站在售票机前面?”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台售票机前。这种机器很容易操作,只要将一张高面额的纸钞塞进送币槽,等到钞票被吸进去,就按下标示着目的地的按键,售票机便会吐出一张船票,并且自动找回多余的钱。售票机以电子扫描装置辨识钞票面额,因此绝对不会出错。像这么普通的一件事,谁也不需要花上五分钟来研究。

艾嘉蒂娅将一张200信用点的钞票塞进送币槽,刚好瞥见那个标示着“川陀”的按键。川陀,那个逝去帝国的昔日首都——自己的出生地。她不知不觉按下那个键,却不见有任何动静,只看到一排红字不停地闪着:172.18……172.18……172.18……

那是她需要补足的钱数。于是她又塞了200点,机器马上吐出一张船票。她将票抓在手上,零钱随即滚了出来。

她捞起零钱,准备拔腿就跑。她感到后面那人迫不及待地向前挤来,于是赶紧一转身,从那人身前硬穿过去,头也不回地跑开。

可是她根本走投无路。他们似乎都是她的敌人。

她一片茫然,呆呆地望着闪烁在空气中的巨大标志:“史蒂凡尼”“安纳克里昂”“费玛斯”,甚至还有“端点星”的字样飘浮在空中。她多么渴望回去,可是又不敢……

其实只要花一点钱,便能租到一个通报器。她只需要预先输入目的地,再将这种装置放进皮包,它就会在太空船起飞前一刻钟,发出只有主人听得到的通报。然而,由于艾嘉蒂娅感到危机四伏,根本无暇想到这种装置。

她同时张望左右两侧,一个不小心,却和面前一个柔软的肚皮撞个正着。她立时听到一声惊叫与一声呻吟,臂膀就被对方抓住了。她拼命挣脱,却使不出气力,只能在喉咙中发出小猫似的叫声。

那人紧紧抓着她,但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以及对方的模样。那是个又矮又胖的中年男子,脸庞又红又圆,谁都看得出他是一名农夫。他有一头浓密的白发,整整齐齐往后梳成一个高贵的发型,和他的“农夫脸”极不相称。

“怎么回事?”他终于开口,语气中显然带着些微好奇,“你看来很害怕。”

“对不起。”艾嘉蒂娅六神无主,含糊地说,“我得走了,真抱歉。”

但他完全没有理会她的回答,又说:“小丫头,当心点。别把船票弄丢了。”他从她苍白无力的手指取下那张船票,看了一眼,竟然露出明显的满意神色。

“我果然没料错,”然后,他突然用公牛般的嗓门吼道,“阿妈!”

一位妇人随即出现在他身旁,看起来比他更矮、更圆,而且脸色更红润。她正在用一根手指缠着一绺灰发,想将它塞回那顶早已过时的帽子里。

“阿爸,”她用责备的口气说,“你为何在公共场所大吼大叫?人家都当你疯啦。你以为这里是农场吗?”

她对木然的艾嘉蒂娅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粗鲁得像只狗熊。”然后,她改用严厉的口吻说:“阿爸,这女孩让她走。你到底是干嘛?”

阿爸却只是向她挥了挥手中那张票。“你看,”他说,“她要去川陀。”

阿妈突然露出微笑。“你是川陀来的?阿爸,放开她的手臂,听到没。”她把塞得鼓鼓的旅行箱放倒,再轻轻按着艾嘉蒂娅的肩膀,坚持要她坐在旅行箱上。“坐下来,”她说,“好好歇歇两只小脚丫。太空船一小时后才会起飞,长椅却给那些懒鬼占去睡觉了。你是川陀来的?”

艾嘉蒂娅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不再挣扎。她用沙哑的声音答道:“我是那里出生的。”

阿妈高兴得不停拍手。“我们到这里一个月,一直没有碰到老乡。这真是太好啦。你的父母……”她胡乱张望一阵。

“我不是和父母一起来的。”艾嘉蒂娅小心谨慎地说。

“你一个人啊?像你这样的小丫头?”阿妈立时露出既愤怒又心疼的表情,“怎么会这样呢?”

“阿妈,”阿爸扯着她的袖子,“我来告诉你。事情有点不对劲,我觉得她在害怕。”虽然他故意压低声音,艾嘉蒂娅仍旧听得一清二楚。“她一路跑过来——我一直望着她——她的眼睛根本没在看路。我还没来得及让开,她就一头撞在我身上。你知道吗?我认为她惹上了麻烦。”

“阿爸,闭上你的嘴巴。你挡在路中间,谁都会撞上。”她一屁股坐到艾嘉蒂娅旁边,把旅行箱压得叽嘎作响。她用手臂搂着女孩发颤的肩膀,问道:“小可爱,你在逃避什么人吗?尽管对我说,我会帮助你。”

艾嘉蒂娅盯着那双慈祥亲切的灰眼珠,感到嘴唇不停打战。她心中浮现一个声音:他们是从川陀来的,自己可以跟他们走,他们能帮助她留在那颗行星上,直到她决定下一步的行动,以及下一个目的地。可是又有另一个更响亮的声音,提醒她许多杂乱无章的事实:她不记得母亲的模样;她正在筋疲力尽地对抗整个宇宙;她只想将身子蜷缩成一团,躲在一双强壮而温柔的臂膀中;假使母亲还活着,她就可以……可以……

她终于哭出来,那是当天晚上她首度落泪。她哭得像个婴儿,哭得舒畅无比。她使劲揪着阿妈那件老式的衣服,还弄湿了一大片。一双肥嫩的手臂始终紧紧搂着她,一只手还轻抚着她的鬈发。

阿爸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地望着她们两人,唯一能做的是赶紧掏手帕。他在身上摸索半天,一掏出来就被阿妈抢走了。阿妈狠狠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别再多说话。许多旅客从他们身边绕过去,大家都只顾着赶路,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三个人,根本当他们并不存在。

最后,艾嘉蒂娅终于停止了哭泣。她用那条手帕轻拭着红肿的眼睛,并露出一个孱弱的笑容。“天哪,”她轻声说,“我……”

“嘘——嘘。别说话,”阿妈大惊小怪地说,“坐着好好休息一下,把呼吸调匀,然后再告诉我们出了什么差错。你等着看,我们会帮你解决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艾嘉蒂娅勉强搅动着剩余的脑汁。她不能对他们说实话,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可是她又太疲倦,编不出一个巧妙的谎言。

她只好细声说:“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很好。”阿妈说,“现在告诉我,你怎么会惹上麻烦。你做错什么事吗?当然,不管你做了什么,我们都会帮助你,可是你要对我们实话实说。”

“你是川陀来的同胞,任何事都别见外,”阿爸豪气地补充道,“阿妈,对不对?”

“阿爸,闭上你的嘴。”虽然口气那么硬,她却并没有动气。

艾嘉蒂娅将手伸进皮包。虽然刚才在嘉莉贵妇的闺房,她被迫在慌乱中换掉衣服,至少她自己的皮包还留在身边。她摸到了想要找的东西,递给了阿妈。

“这是我的证件。”她怯生生地说。那是一张闪亮的合成羊皮纸,是在她抵达此地当天,由基地大使所签发的,上面还有卡尔根官员的副署。这份证件的式样宽大而华丽,看来十分抢眼。阿妈看不出所以然来,只好递给阿爸;阿爸仔细地看了又看,不由自主地撅起嘴来。

他问:“你是从基地来的?”

“是的。不过我在川陀出生。你看上面写着……”

“啊——哈,我看没什么问题。你名叫艾嘉蒂娅,对吗?那是个很好听的川陀名字。可是你叔叔呢?上面说你是和叔叔一块来的,他叫侯密尔・孟恩。”

“他被捕了。”艾嘉蒂娅怏怏地说。

“被捕了!”两人异口同声叫道。然后阿妈又问:“为什么?他干了什么事吗?”

艾嘉蒂娅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们只是来观光的。侯密尔叔叔有事求见史铁亭统领,可是……”她不需要假装发抖,因为她真的不由自主。

阿爸显得肃然起敬。“求见史铁亭统领,嗯——嗯,你叔叔一定是大人物。”

“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史铁亭统领指名要我留下来……”她想起了嘉莉贵妇最后说的那番话,虽然那是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不过既然知道她是这方面的专家,那个故事当然可以借用一下。

她住了口,阿妈好奇地问:“为什么要你留下来?”

“我不明白。他……他要和我单独晚餐,但我说不要,因为我要侯密尔叔叔陪我。他用古怪的目光望着我,还抓着我的肩膀不放。”

阿爸微微张开嘴巴,阿妈却突然面红耳赤,火冒三丈。“艾嘉蒂娅,你多大啦?”

“十四岁半,还差一点点。”

阿妈猛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那种人竟然能活到现在。街头的野狗都比他强。亲爱的孩子,你就是在逃避他吗?”

艾嘉蒂娅点了点头。

阿妈说:“阿爸,马上到询问台,问问去川陀的太空船何时到站。赶快!”

不过阿爸迈出一步就停了下来。头上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至少有五千双眼睛惊慌地抬头张望。

“各位旅客,”那是个尖锐有力的声音,“我们已经包围太空航站,正在搜索一名危险的逃犯。任何人都不准进出。然而,搜索会以最迅速的方式进行,在此期间,不会有任何太空船起降,所以谁都不会耽误行程。我再重复一遍,谁都不会耽误行程。光栅即将放下,在光栅解除之前,谁也不许离开自己的格子,否则我们将被迫使用神经鞭。”

那个声音持续了将近一分钟,偌大的“候船大厦”没有任何其他动静。此时,即使整个银河都塌下来,艾嘉蒂娅也不敢挪动一丝一毫。

他们要抓的人一定是她。甚至不必思考就能得到这个结论。可是为什么……

嘉莉策动她逃了出来,而嘉莉是第二基地的特务。那么,现在为何又要搜捕她呢?嘉莉失败了吗?嘉莉可能失败吗?抑或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只是她参不透这个复杂的安排?

她感到一阵头昏眼花,差点就要跳出去,大声喊道她认输了,她愿意跟他们走,她……她……

还好阿妈及时抓住她的手腕。“快!快!趁他们还没开始,我们赶快到女厕去。”

艾嘉蒂娅一片茫然,只是盲目地跟着她走。她们挤过一群群呆若木鸡的人群,此时那个广播才接近尾声。

接着,光栅便开始降下来。阿爸张大了嘴,目不转睛地看着整个过程。他曾经听说过,也读到过这种阵仗,可是从未亲身体验。所谓的“光栅”,是由辐射光束织成的一个纵横交错的光网,将空间分隔成许多整齐的方格,但不会对人体造成任何伤害。

每次施用这种光栅,总是让它缓缓由天而降,仿佛一张扑天盖地的巨网,令人产生一种陷入天罗地网的恐怖错觉。

光栅在齐腰的高度停住,相邻两条光束都刚好相隔十英尺。阿爸的一百平方英尺中没有别人,周围的几个方格则相当拥挤。他感到独处一格太过显眼,却也明白若想加入那些人群,一定会碰触某一条光束,因而触动警铃并招来神经鞭。

他不敢擅动。

他的视线掠过满怀恐惧、默默等待的人群,望见远方的一阵骚动,那代表有一队警察正在一个接一个方格查过来。

等了好久,才有一名警员走进他的方格,仔细地将格子坐标写在登记簿上。

“证件!”

阿爸把证件递给他,警员以熟练的手法迅速翻阅。

“你叫普芮姆・帕佛,川陀人,在卡尔根待了一个月,现在要回川陀去。用对不对回答我。”

“对,对。”

“你来卡尔根做什么?”

“我是我们那个农产合作社的贸易代表。我来和卡尔根农业部洽谈一些生意。”

“嗯——嗯。你的妻子跟你一起来?她在哪里?你的证件上注明你们同行。”

“对不起,内人在——”他伸手指了指。

“汉特。”那名警员吼道,于是他身边出现了另一名警员。

原来那名警员用讽刺的口吻说:“银河啊,又有一个女人躲进厕所去了。那地方一定被她们挤爆了。记下她的名字。”他指了指证件的配偶栏。

“还有什么人跟你在一起?”

“我的侄女。”

“证件上没有提到她。”

“她当初是自己来的。”

“她又到哪里去了?没关系,我知道。汉特,把侄女的名字也记下来。她叫什么名字?艾嘉蒂娅・帕佛,好,写下来。帕佛,你乖乖待在这里。我们一定会去找那两个女人。”

阿爸等了很久很久。然后,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阿妈才终于向他走来。她仍然紧紧抓住艾嘉蒂娅的手,那两名警员则尾随在她身后。

一行人走进阿爸的方格内,警员之一问道:“这个聒噪的老太婆就是你太太吗?”

“是的,长官。”阿爸赔着笑脸答道。

“那么你最好告诉她,假如她继续对第一公民的警察那样说话,就会吃不了兜着走。”他气呼呼地挺起胸膛,“这是你的侄女吗?”

“是的,长官。”

“我要看她的证件。”

阿妈直勾勾地瞪着丈夫,轻轻地、坚决地摇了摇头。

顿了一下之后,阿爸带着勉强的笑容说:“这点恐怕恕难从命。”

“恕难从命是什么意思?”警员猛然伸出手来,“给我看。”

“我们有外交豁免权。”阿爸用温和的语气答道。

“那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我是农产合作社的贸易代表。卡尔根政府认定我具有外交人员的身份,我的证件上写得很明白。我已经给你们看过我的证件,现在我不想再受到任何骚扰。”

一时之间,那名警员着实吃了一惊。“我必须看她的证件。我是奉命行事。”

“你走开。”阿妈突然插嘴道,“我们要找你的时候,自然会叫你来。你……你这个无赖。”

警员抿了抿嘴。“汉特,好好看牢他们。我去找副队长。”

“你马上摔断腿!”阿妈在他身后大叫。有人忍不住哈哈大笑,却又赶紧闭上嘴。

搜索行动即将告一段落。人群中开始出现不安的骚动。从光栅开始降下算起,已经过了四十五分钟,实在不能算是有效率的行动。因此,迪瑞吉副队长急急忙忙向这个方向走来。

“就是这个女孩吗?”他不耐烦地问。他盯着艾嘉蒂娅,发现她显然符合命令中的描述。如此大费周章,只为了这么一个孩子。

他说:“她的证件,请你交给我好吗?”

阿爸答道:“我已经解释……”

“我知道你作的解释,不过很抱歉,”副队长说,“我却是奉命行事,毫无转圜余地。如果你想在事后提出抗议,随你的便。不过现在,若有必要,我必须使用武力。”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副队长耐着性子等待着。

然后阿爸以沙哑的声音说:“艾嘉蒂娅,把你的证件给我。”

艾嘉蒂娅吓得拼命摇头,可是阿爸却对她点了点头。“别害怕,把证件给我。”

她无可奈何,只好让证件易手。阿爸把证件翻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将它交出去。副队长也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来,对艾嘉蒂娅凝视良久,才终于“啪”的一声把证件合上。

“证件完全齐备。”他说,“各位,没事了。”

他带队离去,而在两分钟之后,太空航站中的光栅就解除了,并有广播宣布一切恢复正常。旅客们一旦重获自由,嘈杂声随即转趋沸腾。

艾嘉蒂娅问道:“怎么……怎么……”

阿爸说:“嘘——嘘,什么都别说。我们最好赶紧上船,太空船应该即将到站。”

在太空船上,他们拥有一间私人舱房,在餐厅里还有专用的餐桌。此时距离卡尔根已有两光年之遥,艾嘉蒂娅终于有勇气旧话重提。

她说:“帕佛先生,可是他们就是要抓我啊,而且他们一定掌握着我的样貌和详细资料。为什么他会放我走呢?”

阿爸正在享受一客红烧牛肉,他露出灿烂的笑容。“这个嘛,艾嘉蒂娅,孩子,这实在很简单。一个人成天面对代理商、买主,以及相互竞争的合作社,自然能够学到不少门道。本人已经累积了二十多年的经验。孩子,你可知道,当副队长打开你的证件时,他发现里面有一张五百信用点的钞票,折叠成小小的一块。简单吧?”

“我会还给你的……我是说真的,我有很多钱。”

“算啦,”阿爸摇摇头,宽大的脸庞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为了自己的同胞……”

艾嘉蒂娅不再坚持。“可是万一他收下钱,却还是把我抓起来,并且控告我行贿呢?”

“放弃那五百信用点吗?小丫头,我比你更了解这些人。”

艾嘉蒂娅却知道他是太过自信。至少对于“那些人”,他并没有那么了解。当天晚上,她躺在床上仔细思量,得到一个结论:那位奉命追捕自己的副队长,绝不可能接受任何贿赂,除非这是早已计划好的。他们其实并不想抓她,然而,却又故意表现得尽了全力。

为什么呢?以便确定她会离开?以便让她到川陀去?她结识的这两个头脑简单、心地善良的夫妇,难道也和她一样无助,只是第二基地的工具吗?

一定是!

真的是吗?

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费。她怎么能和他们对抗呢?不论她有任何举动,都可能是那些无所不能的可怕敌人故意要她那样做的。

但是她一定要以智取胜。一定要。一定要!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