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饭店离广场并不远,拐两个弯就到。
门脸不大,挂着快白底黑字的牌子,里头摆着三十来张圆桌,现在正是饭点,人满为患,几乎每张桌子都有人坐。
刑大妹眼巴巴的盯着,一看有人起来,立马跑过去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没她快的人,只能干瞪眼了。
“你快去拿票。”在国营饭店吃饭要先交钱后开票,然后凭票领饭菜:“我的票和钱都给你,大众饭店的饺子,面条,肉包都好吃,你看着买,我不挑食。”
赵青禾接过来,走到窗口前,看了眼挂着的小黑板,上边用□□笔写着今天中午供应的菜色,有豆腐粉条包子,两合面馍馍,还有油泼面,豆芽炒肉,最硬的一道菜是红焖羊肉。
这年月肉稀罕,冬日吃羊肉滋补,这可是个稀罕东西,大众饭店一份红焖羊肉就要四两肉票,她看了看手上的票和钱,满打满算就二两肉票,倒是豆芽炒肉,一份只要一两肉票。
只好点了份豆芽炒肉,再要了两碗油泼面,这三样东西,花了不到五毛钱,一两肉票和半斤粮票。
服务员给了赵青禾一张写着数字的木牌和一张票,不大一会儿,有人叫了木牌上的数字,刑大妹赶忙去窗口端了饭。
赵青禾本以为这年月的饭店也就那么回事,不会有什么好吃的,一入口才知道,这家国营饭店的油泼面做的倍儿地道,面条劲道,料汁味道丰富,是她前后两辈子加起来吃过最好吃的油泼面。
豆芽是水发豆芽,和后世菜市场买的那种根茎很粗的,绝对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里头肉片不少,有肥有瘦,赵青禾不大爱吃肥肉,捡着吃了点瘦肉片,肉也很香,不柴。
一时间,她吃饭的速度都不由得快了。
两个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一盘豆芽炒肉很快见了底。
刑大妹又去窗口要了个两合面馍,把菜汤汤都蘸着吃干净了才甘心。
刑大妹是吃香了,但这吃相可不怎么好看,这时候,最窘的就是见到熟人,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大妹,你也来吃饭啊?”
赵青禾抬头一看,跟前站着个姑娘,十八九岁,瓜子脸,柳叶眉,身段苗条,身上穿着件崭新的袄,让人眼前一亮。
就是这女同志的眼神里写满了讥诮,居高临下的看着人,让她心里不舒服。
她碰了碰刑大妹的手,问道:“你认识她?”
她更想问,这个人是不是和大妹有仇?
“认识,她是韩青,也是咱村的。”刑大妹脸色也不太好看。
韩青,赵青禾想起来了,原身记忆里也有这个名字,然而她们不熟,虽然在一个村里生活,但压根没见过几面儿。
刑大妹用袖子一抹嘴:“韩青,你也来吃饭?”
韩青眼里的讥诮更深,笑了笑:“可不,我和朋友来这儿吃饭,看见你在这,就过来打个招呼,你们可真是简朴,就吃这点东西?不过我说,肉吃多了也不好,我刚刚吃了红焖羊肉,味道也就那样,兴许还不如你们的面好吃。”
赵青禾从那笑容里看出得意,这姑娘就是为了炫耀自个吃了肉。
“就会说风凉话。”刑大妹轻哼一声。
“韩青,你朋友在哪,不给我介绍介绍?我也想知道知道啥样的朋友能请你吃饭,还给你买衣服买鞋。”
赵青禾这才注意到,那姑娘脚上穿了一双崭新的小皮鞋,样子虽然呆板,但皮子很亮,显然不便宜。
韩青向不远处的望了一眼,脸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你发现了啊,快说说好不好看,都是我对象,非要给我买,怎么也推不掉。”
“韩青!”刑大妹眼睛瞪的通圆,“你不是在和钢子哥搞对象吗?”
“刑大妹,你别胡说。”韩青的眼神变得凌厉:“我和孙钢清清白白,我们没有搞对象,是你误会了。”
她话音刚落,刑大妹就把拳头捏的咯嘣响,没搞对象你们整天腻歪在一起,骗谁呢?
赵青禾在一旁也听明白了,刑大妹看上了一个叫孙钢的人,可这个孙钢疑似和韩青搞对象。
这两人是情敌!
她觉得再说下去,这两人一准能打起来,连忙拉住刑大妹:“大妹,这是大众饭店,公众场合,你可别在这儿动手。”
“还是这么粗鲁,难怪孙钢看不上你。”韩青见激怒刑大妹的目的达到,赶忙得意洋洋的转身离开。
“韩青,你……”刑大妹快气炸了。
面吃了,豆芽炒肉也早吃完了,一点残渣也没剩下,赵青禾赶紧把刑大妹拉出去,刚才摔筷子的时候,就有服务员往这边看了,这儿可不是说话的地方。
刑大妹是头倔驴,赵青禾一路把她拽到车站附近,找了个人少的地方,问她:“韩青和孙钢,咋回事?”
孙钢是村里头的拖拉机手,青年才俊,刑大妹一颗芳心对人家魂牵梦绕,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孙钢喜欢的是同村的韩青。
“韩青就是个混蛋,亏钢子哥那么喜欢她!”
赵青禾就安慰她:“你傻啊,他们掰了,你不就有机会了?”
刑大妹转念一想有道理,心情顿时由阴转晴。
……
天气渐渐变得更冷了,每年这个时候,队上组织都要青壮修水渠,以备开春浇地之用,每家按人头出人,刑家得出一个男丁去,王改秀舍不得幺儿天寒地冻的受苦,就打发丈夫刑虎去。
刑卫北被拘在家里,难得老实,此刻正盘腿坐在炕上搓麻绳,赵青禾掀帘进去时,他腿边已经放了一堆搓好的麻绳了。
这几天变得特别寒冷,屋里虽然点着火炉,但炕上是才最暖和的地方,赵青禾看了一会,也坐在炕沿上学着搓麻绳,王改秀甩过来一条棉毯子给她搭在腿上。
搓麻绳着实费时费力。
虽是农闲,乡人大多也闲不下来,有搓麻绳的,有纳鞋底的,妇女们也多用这些个活计消磨时间。
“他王婶在不在?”外头有人掀开门帘子进来,赵青禾抬眼看过去,是个瘦且矮的女人,这年月鲜有胖的人。
瘦女人腰上还系着一条围裙,围兜装着一把不知道什么野菜的菜干,一只手里还端着一个豁口的碗,碗不大,里面是大半碗的包谷面。
她有些局促不安,看了看刑卫北不说话。
于是王改秀把儿子打发出去,让她有话直说。
瘦女人扭捏了半晌终于说明来意,原来是身上有些不好,下身奇痒,都忍了好些天了,村里就一个赤脚大夫,还是个男的。
县医院倒是有女医生,但家里穷,看病抓药少说也得花几块钱,听周阿婆说赵大丫推拿很有一手,就想过来问问,是不是也有啥办法能治她的病。
横竖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下身痒是妇女常见的毛病,王改秀一听,就问儿媳妇能不能看这个病。
赵青禾能看,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她给这妇女切了脉,又让她到内室让自己看看,就知道是什么问题了。
知道病症以后,她开了两个方子,让病人自己去抓点药,一副方子上的药外用,一副内服,外洗的药除了她自己用,她男人也得用。
瘦女人黄慧娟千恩万谢的走了,王改秀把人送出去,既没收菜干也没收包谷面。
把人送出去的时候一边走还一边道:“他慧娟婶子,大丫年轻,我觉得你还是把这方子拿去林大夫家问一问,不然以后出问题了,别怪我儿媳妇给你开错药,她娃娃家可是好心。”
王改秀谨慎,黄慧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连连道知道知道,出了啥问题自己承担。
这事过了三天,黄慧娟又上门了,一脸喜意,说是不痒了,彻底好了。
几副药才花了她一块多钱,才几天下来,不止下身不痒了,整个人的气色也明显好了不少。
黄慧娟给赵青禾竖大拇指:“你是这个。”
赵青禾又给她把了一次脉,确认彻底好了,才道:“没问题了。”
黄慧娟端着盆来的,盆里是十几个鸡蛋,赵青禾不收,她放下就跑,跟后边有狼撵着似的。
不等人走远,王改秀把鸡蛋拿起来看了又看,也乐的不行:“才看了一次病就挣了十个鸡蛋,以后要是看病的人多了,得攒多少鸡蛋?”
赵青禾也笑:“也是人家信任我,比起我一个年轻人,村里人,还是更信任我林叔那样的老大夫,这样的机会不多。”
这年头也没人追究她无证行医的问题,不过有机会的话,还是要弄个行医资格证。
王改秀对她的话不以为然,老林能看病,他能看妇女病吗?
就算能看,有几个大姑娘小媳妇好意思让他看,就光把妇女病这一块经营起来,就能挣不少的花用。
赵青禾不知道婆婆想啥,要是知道了,难免要竖起大拇指,夸一句有经济头脑。
眨眼就晌午了,王改秀要起身去做饭,赵青禾按住她,忙道:“今儿我做饭吧,您放心,我会做饭。”
她嫁进刑家门以后,还没做过一顿饭呢。
厨房里有半袋玉米面,还有几颗白菜和几根萝卜,一把葱,几个蒜,一串串起来的干红辣椒。冬天能吃的东西少,尤其是乡下,就离不开萝卜白菜。
“娘,吃面吧?”赵青禾在厨房扒拉了一会,突然拉高声音问了一句外头的人。
她手艺还不错,一个人住的久了,总得学点做饭手艺。
可有句话怎么说的,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想要大展厨艺的愿景只能留待下次,家里有啥就做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