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都好说,等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赵青禾尴尬了。
她现在睡的这屋本来就是刑卫东的屋子,她一个鸠占鹊巢的鸠,也不好意思不让那鹊进屋啊。
更何况王改秀还特别的兴奋,不仅催着刑卫北早早把炕烧好,还亲自把一床崭新的大红被子翻腾了出来,扔到了炕上,那红被面是林家陪嫁的,上头还绣着两只鸳鸯。
这是铁了心要让她和刑卫东同床共枕啊!
洞房吗?不可能,刑卫东有病没治好。睡一个炕上?
赵青禾两条细瘦的腿儿有些抖,头揺的拨浪鼓似的,不不不,她和刑卫东还没办手续,名不正言不顺的。
刑卫东是侦察兵出身,还能察觉不了她这点小情绪,他觉得有些好笑,也没想为难浑身上下都写着抗拒的赵青禾,主动抱走了一床被子,“娘,今晚我和小四挤一挤。”
王改秀皱眉,兴奋的心情大打折扣,还指望老大看见漂亮媳妇,今晚能一展雄风,病一下就好了,“那哪行……”
“部队有规定。”
刑卫东淡淡五个字便让王改秀把想说的话噎回了肚子里。
她遗憾的收了手,不再往儿子房里搬东西了,部队规矩大,东子还没打结婚报告,万一违反纪律被处分了咋办。
赵青禾总算松了口气,脸上挂上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对刑卫东道:“晚上早点睡,对身体好。”
……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刑卫东就去同村的发小家借了自行车,打算骑车去公社找个人。
当年程家受难,几乎所有男丁都下了监狱,程青山判刑以后被安排在边区的监狱进行改造,那里人烟稀少,天气寒冷,很长时间,刑卫东都找不到程青山的消息。
他托了不少人,找了不少关系才找到程青山的去处,给部队领导请了假,就急匆匆赶过去,想见程青山一面。
即便如此,他到的时候也晚了,人没了,只剩下冰冷的尸骨一具。
程家和刑家颇有渊源。
程青山自幼丧母,程庆元那时候还忙着求学,顾不上儿子,只好给王改秀一些粮食和银钱,请她帮着照顾自己的儿子。
虽无血缘关系,程青山却像是刑家的另一个儿子,从小是跟在刑卫东屁股后头长大的。
后来刑卫东一家脱离刑有庆和张翠莲这两只吸血虫,程庆元也有出力。
公社革委会大院里,刑卫东把自行车推到墙边锁好,又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径直朝着主任的办公室而去。
走到门前,他本想直接踹门而入,但转念一想,自己可是部队的人,不能没有礼貌,到底伸手在门上敲了三下。
里头很快传来叫进去的声音。
“胡主任,你好,”刑卫东一进门,就毫不客气的拉了张椅子坐下,开门见山道:“我今天是为了程庆元的案子来。希望你能重新彻查程家父子的案子。换句话说,我要为程庆元父子平反。胡主任也先别急着赶我走,先看看这个再说。”
说着,他把随身携带的一沓东西推到了这位胡主任面前。
“你这是威胁。”看完这沓资料,姓胡的主任先是义正言辞的指责他,随后竟然当面将这沓东西撕了个粉碎。
刑卫东双手抱在胸前,看猴戏般的欣赏着胡主任的表演,“撕吧,这种东西我多的是,你要是喜欢,明天我找人拉一车来,往院里一撒,让你撕个够。”
他把椅子往前挪了挪,继续道:“实话告诉你,李狗剩陷害程家的证据,从几年前我就开始收集了,今天来也不是求你,我是通知你。”
“或许你不认识我,但我要告诉你,我叫刑卫东。我不怕你找我麻烦,我能找到李狗剩犯罪的证据,你该不会以为我找不到你犯罪的证据吧?胡主任是聪明人,知道什么叫大势所趋,像李狗剩那样的流氓,还能嚣张多长时间,想必你心里有数。我这人是个粗人,没上过几年学,只会打仗,你可是个大学生,读书人,你们这样的,最会玩政治,可别到最后,让政治玩了你。”
刑卫东的话戳在了胡主任的心坎上,他是大学生不假,却是个碌碌无为的大学生,眼瞅着以前的老同学借着大革命的东风青云直上,现在都是省里头的干部了。
而他,窝在这么一个小公社,一干就是十几年,升迁无门,成天和一群没素质,不礼貌的泥腿子打交道。
而且最近中央的风向变了,别的不说,就说县里新来的第一书记方家成,隔三差五开会,会议主题不是减少批'斗会,就是纠正思想错误。
他姓胡名图,这个图字,本是图谋大业的意思,被这些乡下人叫成了糊涂主任,难不成,一辈子都在这个地方,当这个糊涂主任,和这些人打交道?
十年前,他就错过了机会,如今还要因为十年前的一件错事,付出大代价吗?
胡图心里的天平不断摇摆,但他和李狗剩的关系,实在有些复杂,
然而走之前,刑卫东又告诉了胡主任一件事,“听说,十年前,你欺负了李狗剩的妹妹,你就没怀疑过这里头有内情?”
胡主任变了脸色,“你知道些什么?”
刑卫东呵呵一笑,“知道什么,这可多了去了,比如说李狗剩是怎么灌醉你,怎么把他妹子送到你的床上,怎么栽赃你强'奸妇女。”
“或许不用我说,你心里也清楚,你和李玉梅的这段婚外情,就是李狗剩拿捏你的把柄。如果我告诉你,李狗剩用来威胁你的所谓的证据是伪造的呢?”
事情还要从十年前说起,胡图那时还不是什么主任。
只是省里派到红旗公社支援建设的大学生,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他敢于表现,经常下乡深入群众。
大河湾大队是离公社最近的一个村,他去的次数最多,渐渐的,就和一些村民熟悉了起来,李狗剩就是其中一个。
李家人都很热情,待他很好,每次去大河湾,李狗剩都要拉自己去家里吃饭。
后来有一次,他又去了大河湾,李狗剩说他老娘过生日,让自己去做客,实在推辞不过,他就去了,到李家的时候,李狗剩的母亲正在杀鸡,他兄弟李海还去供销社打了烧酒。
吃饭间,李家人一直灌他酒,等到再次恢复意识,他已经是光溜溜的躺在炕上,身边还睡着李狗剩的小妹李玉梅。
李家人对他喊打喊杀,闹着要告到县里去,让他身败名裂,他跪下来求他们都没有用,他们还想让他对李玉梅负责。
然而胡图结婚了,怎么能再和李玉梅结婚呢?
后来,大概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吧,李狗剩又拿出一张来男女交缠的照片,扬言这上头的人就是他和李玉梅,还说要去县里告,去省城告,告自己犯了流氓罪。
他害怕了,为了求李家人高抬贵手,什么代价都愿意付。
那时革委会有个办事员的空缺,他向领导推荐了李狗剩。
李狗剩也会办事,一来就立了大功,带人从程家院里刨出了唐代的玉佛。
这十年,自己成了公社革委会的主任,李狗剩就当了副主任。
就因为当年那张照片,他被李狗剩握在手里捏圆揉扁,事事听姓李的,现在有人说,照片是假的。
胡图的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不可能,我亲眼见过那张照片,怎么会是假的。”
看了他一眼,刑卫东缓缓从前襟的衣兜里取出一张有些陈旧的黑白照片,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说的,是这张?”
照片上是一男一女没错,只是脸部模糊,仔细看,女的确实是李玉梅,男的只露出侧脸,长的同胡图有几分相像。
胡图是个大众脸,去大学里看看,十个男学生里有六个都是他这种长相。
相隔十年,再见这张照片,当事人的心情很是复杂。
没了当年那种忐忑的心情,胡图反倒能静下心来观察这张照片。
诚然,照片里的人确实很像自己,但那细微出还是能看出来差别的。
胡图重重的喘了一口气,所以说,他就是让一张假照片愚弄了大半辈子!
“岂有其理,狗日的李狗剩,老子要活剐了你!”
刑卫东讽刺的看着胡图,李狗剩确实不是个东西,但姓胡的也不清白。
他可是花了大功夫才从李家弄来这张照片的。
目的达到,刑卫东心情颇为不错,迈着大步离开了公社革委会。
他去当兵的第二年,程家就出了事。那一年,整个华国从上到下的状况都很不明朗,就连部队也有些小的摩擦,二伯急流勇退,及时从实权位置退下,在疗养院住了大半年,才逃过一劫。
对于程家,当时他实在爱莫能助。这些年,他一直托人调查李狗剩,就是为了等待时机给程家平反,只是,有人已经等不到了。
……
碗筷刷完,刑虎带着刑卫北出门去了,家里又只剩下王改秀和赵青禾两个人。
王改秀絮絮叨叨的给赵青禾讲了不少程家的过去:“什么地主,哪里的地主只有三十亩地,连个富农都算不上,就是被人害的,青山没了,留下他爹孤狐伶仃的,可咋活呦!”
“不说了,不说了,难受死个人了,大丫你去厨房舀一碗黄豆,到村头给咱割一斤豆腐去。”王改秀拍了拍围裙,从炕上下来,佝偻着腰又进了厨房。
赵青禾亲眼看见婆婆的眼角红了,说实话,她心里挺不是滋味的,秩序被破坏就是文明社会的灾难,大背景下个人又有什么办法呢,顺势者得利,其余人只能炮灰。
为了转移王改秀的注意力,她朝着厨房的方向喊话,“唉,我马上就去。阿妈,中午咱们吃锅塌豆腐吧,这可是我的拿手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