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都看不到刑金贵人了,王改秀还是捂着胸口痛骂,骂着骂着,倒把自己的眼眶给骂红了,赵青禾没安慰人的经验,只好一边握着她手,一边跟着骂。
“大丫你不知道,我苦命的囡囡呦,让那一帮子杀千刀的给害了,他还有脸上门要吃要喝,要不是你爹拦着,我十几年前就该和她拼命……”
“一想到我的囡囡,孤零零的,我这心里,跟刀割一样……”
赵青禾并不清楚这件事,其实两家人的仇恨由来已久。
若干年前,王改秀性子还很懦弱,不敢反抗张翠莲,刑虎又是个老实憨厚的,哪怕刑有庆和张翠莲对他再差,也闷头做事不吭气。
张翠莲对这两口子的欺压延续到了下一代,在那个家里,他们生的孩子也像多余的。
原本,刑卫东还有个妹妹,小名叫囡囡,这个女儿是王改秀的心头肉。
刑囡囡十二岁那年,最小的儿子刑卫北出生了。秋天农忙的时候,王改秀两口子去地里劳作,只带着两个大点的儿子,就让女儿留在家里照顾小弟弟。
同样是那一年,刑金贵的第四个儿子出生,刑卫北小时候特别爱哭,一哭就停不下来,张翠莲嫌弃的不行,恨不得亲手掐死这个孩子。
那时候,张家在城里有个远亲,远亲夫妻俩无法生育,一直想抱养一个孩子,张翠莲得知,有意送自己的亲孙子去城里享福。
只是到了那家人上门接人的时候,她又舍不得了,毕竟只有一个亲孙子,万一这孩子以后长大不认她怎么办?
但人家都来了,她就拿刑卫北替了亲孙子,还骗刑囡囡说弟弟被狼叼走了,形容的有鼻子有眼的。
张翠莲是糊弄孩子,刑囡囡却信以为真,还真就上山找去了,这一去就再没回来。
王改秀和刑虎下地回家,没见着闺女和小儿子,还以为闺女带儿子出去串门了。
谁成想等到天黑两个小孩也没回来,这才慌了,到处的找,整条村叫。
后来还是刑金贵的大儿子说漏了嘴,说什么该不会去找小北了吧,她这才知道儿子被送走了,张翠莲还骗闺女说小北被狼叼走了。
大河湾靠山,山里不敢说有熊瞎子吧,野猪野狼那可是多的很,一个十二岁的小孩自个儿跑上山了,运气不好遇到这些东西,还能有命在吗?
老支书当机立断,立刻组织人手进山,只是大晚上的,搜救队并不敢进深山找人,便在林子外围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第二天,老支书又带人进了一趟山,这次除了一只带血的鞋,啥也没找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王改秀红着眼眶,“人现在也没找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见了张翠莲那一家人,咋能不恨。”
赵青禾不是石头人,听了心里也有些难受,她扶王改秀回屋里,想让她躺一会。
王改秀自己不愿意,把她的手推开:“歇啥歇,那么多事等着人干哩,人没了这么多年了,我早看开了。我气刑金贵,更气的是你爹,狗日的刑虎,再敢和刑金贵他们来往,我就闹离婚。到时候,你随军的时候把我也带上,看谁还能好吃好喝的伺候他个糟老头子。”
真的能看开就好了,赵青禾望天叹了口气。
……
王改秀哭了一会子,待心情平复了,又回厨房忙活了。赵青禾拿了把扫帚,把鸡圈鸭圈打扫得干干净净。
太阳升到半空中的时候,刑卫北打门口进来,他吹着口哨,手里提溜着两条手臂长的草鱼,赵青禾一看,裤腿湿了半截,这是下河了。
她挑眉道:“小四,又下河了?可得仔细你的皮。”
这大过年的,不打孩子干什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反正公婆知道刑卫北下河,就要揍他的。
刑卫北脚步一顿,冲天翻了个大白眼,“要你管,你家住原上啊,管的那么宽。”
赵青禾气笑了,“行行行,我不管你,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小河沟看着浅,底下尽是淤泥,不小心陷进去了,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
刑卫北傲娇的轻哼一声,他在水里比在地上还自在,怎么可能淹死。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赵青禾扶着扫把,凉凉的道:“淹死的可都是会水的。”
……
贴对联,剪窗花,吃年夜饭,这是过年的必备环节。
对联是托知青点的知青们给写的,也不白让人家写,写这几副对子,王改秀给了那知青一碗小米当报酬。
窗花却是她自己剪的,赵青禾拿起来看了又看,爱不释手,今年是龙年,图案自然以龙为主,这张双龙戏珠,还有这张鲤鱼跃龙门,栩栩如生,真没想到,高手在民间啊!
“哪是什么高人,”王改秀嘴上谦虚,“哪家的女人不会剪这个。”
大河湾没通电,晚上照明用马灯,刑家自然不可能等到天黑才开饭,等到下午四点多钟,刑卫东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回来了,后面的车座上还带着刑虎。
刑卫北最先发现,他将车头摸了又摸,惊呼道:“老大,这车可是新的,你借谁的?”
“不对不对,谁能把新车借人,该不会是你买的吧?”
借来的卡车已经还了,为了赶上这顿团年饭,刑卫东特意买了俩凤凰牌自行车,当然,也不是临时起意,他一直想买,正好在今天把这个计划实现了。
见老大点头,刑卫北一蹦三尺高,“好家伙,我要骑,快让我骑一下。”
和天下大部分母亲一一样,家里添了大件儿,王改秀首先责怪儿子乱花钱。
刑卫东表情只是淡淡:“买就买了,家里用的着。”
“你们都回来了,你程叔一个人在医院?”
“花钱找医院的护工照看着,程叔喝了一副药后,人已经清醒了,我和我爹回来吃饭。”
人齐了,不等了,该开饭了,赵青禾端着最后一个菜黄豆炖猪蹄从厨房出来,年夜饭就上齐了。
刑家的光景好,大儿子又难得在家里过年,王改秀也不吝啬,什么菜啊肉啊都拿出来。
赵青禾也下厨了,桌上的干豆角焖排骨,还有红烧鱼都是她的手艺。
“大丫的手艺真好,这个味儿娘可烧不出来,东子你多吃点,尝尝这个排骨和鱼,都是你媳妇做的。”王改秀自己捧场不说,还邀请儿子一起捧场。
赵青禾有时候就觉得,自己这位婆婆,有做捧哏的潜质。
炉子烧的旺,屋里暖烘烘的,桌上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吃着美味,桌下的阿黄嘴也没停着,它碗里的肉骨头都冒出了尖。
刑虎家这个年过的其乐融融,刑金贵家却不怎么好过。
别的不说,就说年前,一家人才狠狠干了一仗,王金花这个当儿媳妇的在刑金贵这个老公公脸上狠狠挠了几道印子,挠完就收拾东西,带着儿子刑龙龙回了娘家,她男人紧跟着屁股后面也去了老婆的娘家。
此时,队里其他人家都在吃团年饭的,就算再不济的人家,桌上也得有一盘饺子。刑金贵家饭桌上,每人面前放着一碗面糊糊,虽说是白面的吧,但吃着也不得劲。
大河湾分肉不按人头按工分,刑金贵一家人的工分全换了粮食,一斤肉也没换,等到别家吃肉的时候,他们只有羡慕的份儿。
幸亏锅里还有炖了一宿的老母鸡,香味飘的满屋都是,张翠莲给儿子捞了一碗肉后,就一口也不让动了,说要留给孙子和曾孙子吃。
李春香就着肉香吃了两碗糊糊,心里怪不是个滋味的。
想想王改秀以前在自家过的什么日子,现在过得又是什么日子,她这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从前有老大家的做对比,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是人家干,还不觉得有什么,自从分家后,这一大家子老小都是她来伺候,伺候不好了,又打又骂的。
……
翌日一早,王改秀早早起床煮饺子,饺子都是昨晚上包好的,放在屋外头冻的邦硬。当地习俗,新年第一餐要吃饺子,开个好头嘛,争取以后的每天都能吃上饺子。
吃完饭,刑□□着自行车去了县医院,王改秀把早上没吃完的饺子给他装了满满一饭盒。
“东子,今天你陪大丫去你林叔家一趟。”
王改秀把年前赶集时买的糕点和白酒从柜子里取出来,用网兜装好,还贴上一个巴掌大的福字,很是讲究的样子。
赵青禾不清楚,本地新媳妇出嫁后都要回门,回门礼上要添“福”,刑卫东却是清楚的,不过他什么也没说,默默同意了。
到了林家,见刑卫东陪着赵青禾一起来,林大成很是高兴,吩咐妻子拿出珍藏多年的一瓶好酒。
“娃他娘,今天中午多做几个好菜,让东子和大丫就在咱家吃饭。我们爷俩今天就把这瓶酒干了!”
林大成只当是新姑爷头一次上门,好酒好菜的招待就是。
他的大儿媳妇虽然不满公公对两个外人这么看重,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到底想着今天不是时候,把话咽了回去。
村里人都沾亲带故的,林老大媳妇姓韩,韩彩霞是她二爷家的闺女,是她的三堂姑。
之前回娘家时候,也听爹娘说过一嘴,说是三堂姑想把她婆婆领养的赵大丫嫁给傻柱。冷不丁的,自己公婆插了一杠子,把这姑娘又是接到家里来,又是介绍给刑卫东。
明儿回娘家,指不定怎么吃挂落呢。她二奶那张嘴,厉害的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