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的一串鹿皮靴踩在地上的声音,少女上身着了胡人男子的衣裳,利落的短打,干练简洁,腰间别着一只镀金细长羊皮鞭,长发编成无数只细细的小辫子扎在一起,一条细细的银色细蛇蜿蜒缠绕半个颅顶做装饰,蛇口吐着一颗红色珠宝,点缀在额心。
清冷疏离中又有一丝野性的蛇蝎妖娆.
浓俨的长相,一双眼睛又极纯澈美丽。
像是汪了一汪清泉,灵气十足,对上这双眼睛,让人想到朗空的一捧云,白瓷冰碗里浮着的冰,干净没有一丝杂质,忘记移开视线。
像岛屿上的春日茶园,穿过瀼瀼晨露和清心香气而来。
这是自己最心爱的人留在世上的骨肉,结合了他们夫妻的最优点长相.
她处处完美,连手指亦骨肉均匀,骨形优越到赏心悦目。
两只手并在一起捧着,天狩帝看见她掌心一瓣脆嫩的蚕桑叶子,中心躺着小小的白色□□春蚕,短短的又肉胖肉胖的,小小的脑袋啃着蚕桑叶子,憨态十分可爱,“阿耶,儿养的春蚕孵化出来了,您快看,过几日命人给您做衣裳穿……”
紧跟在李玉翎身后进来的,是九岁的太子李京鸾,他个子比一般孩童要矮一些,五官继承了生母文德皇后的秀气。
面孔还很稚嫩,孩子气的蹦着,焦急的喊:“阿耶,吾也要看,吾也要看。”
“你吵死了,”李玉翎美眸斜他一眼,“谁叫你自己长的矮.”
“吾还是小孩,小孩矮一点正常!”李京鸾叉腰,“阿耶,阿姊又欺负我!”
天狩帝摆摆手,叫赵前退下去,揉揉李京鸾的脑袋,:“你阿姊说的也没错,谁叫你总是挑食,活该长的矮。”
“阿耶,你也欺负吾,明明阿姊自己也挑食,她可比吾挑食多了!”
“吾是大人了,你是大人吗?你还是小孩子,小孩子挑食,活该长的矮!”
李京鸾回嘴:“吾还要长,你又不长了。”
李玉翎:“!”
两个都不是饶人的主,天狩帝心情不错的看了一会戏,还是接过李玉翎手心里的蚕宝宝,弯腰拿给他玩。
李玉珥垂下眼皮,牙齿咬在唇瓣上,明明她是长女,可只要有李玉翎在,阿耶眼中就看不见她了。
傅贵妃当了好一会空气人,终于插上话:“圣上,时辰不早了,御狩是大事,这可耽误不得。”
天狩帝攥着李京鸾软乎乎的小右手,“用朝食去。”
傅贵妃含着笑,顺手扶着天狩帝右手边,从另一边挽住他。
李玉翎哪是谦让的人,撅着嘴巴,抱臂,脸上明晃晃的不开心,从鼻腔里哼一声:“阿耶偏心,挽着京鸾不牵吾,忘了儿了。”
天狩帝一点也不反感这骄纵,眉眼弯弯的,一个眼神,那意思是孩子吗,多纵着些也无妨,傅贵妃读懂松开他,让开他的身侧位置。
天狩帝宠溺的手伸过去,李玉翎勉强满意,挽着天狩帝的手臂。
傅贵妃脸上的讪色一闪而逝,转而走到李京鸾空着的一边,慈爱的摸他小脑袋。
她用长辈劝阻顽皮晚辈的声音语重心长的道:“殿下,您是一国储君,大郎像您这么大的时候,都跟着圣上分忧国事了,您也该学着规矩,叫臣子们知晓,您是守规矩的好孩子,已经长大了。”
李玉翎被天狩帝挽着,身子朝李京鸾一歪:“看吧,傅贵妃说你没规矩,没个太子样呢。”
傅贵妃无奈的看向天狩帝,有点委屈巴巴的。
李京鸾掐腰,已经利落的接过李玉翎话头掐腰背诵:“①何谓为明君暗君?”
“先人有言,询与刍荛。昔唐虞之理,辟四门,明四达四聪。是以圣不照,故共、鲧之徒,不能塞也;靖庸回……”
“豁!”天狩帝面上闪过惊喜之色:“这样晦涩的赋都融会贯通了?”
“那当然!”李京鸾拍着小胸脯,认真的道,“国祚要延续,天狩盛世要绵延永存,阿姊要做最尊贵的公主,吾自然要谨记阿耶教导,担起自己肩上的担子。”
他一张孩子气的脸,写满了认真和真诚,又有一种大人的成熟懂事。
可爱的想让人捏他肉嘟嘟的小脸,天狩帝自然就这么做了。
“不错不错,”李玉翎看向傅贵妃,“贵妃,你看,你冤枉太子殿下了,殿下可是很用功的。”
傅贵妃:“妾不是这个意思,宝华你误会了。”
“朕知你品性,”天狩帝嘴角抽了抽,捏了捏李玉翎的手心,“不许随意污蔑贵妃,御狩要开始了,快些用朝食。”
李玉翎偏过去,压低声音:“郎君吗……都是偏心自己小老婆的,儿懂。”
“儿让着贵妃。”
天狩帝:“……”这话着实没良心!他那回不是偏着她。
“贵妃,吾错了。”
李玉翎行了个十分多余又敷衍的礼,连腿都没弯,你说她任性吧,她的确屈尊向傅贵妃认错。
你说她懂事吧,她这明显带着脾气的。
将春蚕交给宫人,宫娥仔细替她清洗完柔夷,提了筷子安静用膳,一个字也不说,姿态道是分外优雅。
这是李玉翎独有的甩脸子方式,她生气从不大呼小叫,就是跟你生份,越生气越冷静越,越冷静越安静,越安静越优雅。
一句话不说就是能把你气死。
这个时候的她,一举手一投足,似是那尺子丈量过,笑容恰到好处,声音不高不低,握着筷子的尾指微微翘起一截,浑身上下充斥着淡淡的疏离。
这孩子虽说在外貌上随他多一些,性情上更像她的生母,她生母年轻时,就是这样活泼俏丽,后来做了皇后,就是这样举止优雅,叫人挑不出一点错。
这叫让着贵妃?
“阿耶,你惹阿姊生气了。”李京鸾眨巴眨巴眼睛。
天狩帝:“……”。
主动夹了一筷子鱼肉递给李玉翎,“这熏鱼不错,你最爱,多用些。”
傅贵妃盛宠不衰,靠的就是那份伶俐,天狩帝连一个眼神都不需要,她便识趣的会意,并且精准照对方的意思来。
她伶俐的向李玉翎示好,几乎是当做自己的女娘哄:“这次御狩,尚监局准备了不少好东西做彩头,其中有一块粉色碧玺雕瓜,十分精美,一会一块组队,吾将殷夫人叫上。”
“她夫君是神策大将军,耳濡目染,学了不少,骑射比的上郎君呢,吾们等必然可以拔得女子组头筹,得了碧玺粉彩雕瓜给你玩。”
李玉翎兴致缺缺,无所谓道:“行吧。”
这对李玉翎来说已经是十分给面子了。
李玉珥垂下眼皮,拇指一弯,指甲不轻不重刮在肉上,李玉翎不屑一顾的,都是她欢喜致极也得不到的。
她见过那只碧玺雕瓜,通身的粉色,只在外面用翡翠雕了脆嫩的叶子做依托,形态逼真,可爱的紧,极为少女心的小物件,她一眼就喜欢上。
有李玉翎在,这样的好东西,傅贵妃亦只会想着李玉翎。
即便她不甚有兴致,傅贵妃也会捧着笑脸强送给她,讨她欢心,而不是轮到自己。
她早已经习惯她娘娘的选择,眼帘一掀,眼中已没有任何埋怨,只有落落大方的笑意,配合傅贵妃:“阿耶出赏赐,细妹拿奖励,这算不算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傅贵妃自然是圆场,捧场的笑了两声,又贤惠体贴的道:“宝华一个小女娘跟着吾们难免无趣,你躲在殿里过年也不曾出来,许久不同宝华一道玩,姊妹之间都生份了,你们都是小女娘,比跟吾有话题,一会也去林子里一道打猎,多同宝华亲近亲近。”
“别一个人窝在营帐里了。”
李玉珥乖觉应下,朝李玉翎温柔一笑:“吾知道了,吾会照顾好细妹的。”
李玉翎拨出盘子里的鸡心扔在桌子上,“油腻腻的,怪恶心的。”
天狩帝嘴角抽了抽。
李京鸾夹了天狩帝面前的汆银耳,放到李玉翎钵里:“阿姊,这个不油腻。”
李玉翎:“……”倒是不油腻了,只是天狩帝现在饮食清淡,别说油,连盐也近乎于无!
这小子,最近愈发喜欢同他作对。
于是李玉翎也回敬他一筷子他最讨厌的清蒸淮山:“这个最养身体了,你多吃点。”
李京鸾:“可真是谢谢阿姊了。”
“不客气,你阿姊一直时时刻刻惦记你。”
李京鸾:“……”还不如凶巴巴的。
有了之前的前车之鉴,用罢了早膳,天狩帝主动将胳膊递给李玉翎挽着,李玉翎唇勾起来,不掩饰的笑,心情看着不错。
天狩帝唇角抽了抽,压低声音:“嫡出公主,还这么小家子器,她毕竟是你阿姊,给她点面子。”
李玉翎不高兴了:“吾就这样,装不来姊妹情深。”
“行行,都随你吧。”天狩帝无奈。
“儿就喜欢阿耶偏宠,”李玉翎理直气壮,丝毫不亏心,“阿耶只准偏宠吾和京鸾。”
“儿和京鸾只有阿耶这个真正的亲人。”
天狩帝心头梗起缅怀挚爱的酸涩,牵着李京鸾的手加重了两分力道。
御狩场,越王李扶风打头,百官千将皆戎装待发,日头从东方偏出南方一个小角,看着已接近辰时。
忽的,一道尖细的给使嗓音响起:
“圣人到--”
一众官员朝臣偏头看去,天狩帝的甲胄闪着寒光,甲胄下的龙袍下五爪锋利,左侧太子殿下亦着了一身紧致修身的骑装,胸前披了甲胄,虽个子矮小,倒也有了几分小大人的沉稳气质。
右手边则是宝华公主,着了一身胡人短打,很平淡的一身胡人男子衣裳,却称的那张脸更加完美,让人丝毫无法忽视,宝华公主大概批个桌布也是美的。
“参见陛下。”
百官,将领,士兵,纷纷跪地,如海浪绵延,洪钟一般的声音响彻激荡,彩色的军旗在风中猎猎翻飞,似是鸟语的翅膀,拂过大唐这盛世江山的高山河流。
天狩帝很满意,振臂,“吾大唐的军士儿郎,免礼起身。”
傅云奕随着众人起身,眉眼克制的低垂着,落在前方一点的青草上,不知过了多久,忽的,天狩帝的话音之外,一道男声响起,“宝华--”
他顺着声音抬眸,就看见李玉翎的爱慕者们争相献媚--
“宝华--”
“啪”的一声折扇展开声响,一柄水墨折扇缓缓而下,一张俊俏风流的连露出来。
崔言乐并未穿戎装,他穿了一件紫色澜衫,蹀躞带下方绶了一枚翡翠玉佩,骚气的像一只开屏的孔雀,一举手一投足写尽了风流雅致。
清河崔氏郎君,崔言乐--最擅哄女娘。
他牵了一匹很适合女娘骑的小马,这马脸型长度适中,五官端正,一双马眼又大又圆,更难得的是一身质地极为纯净的雪白色,一跟杂毛也没,是一匹极为俊俏的马。
这马方方面面都是按照李玉翎的喜好找的,“看吾给你寻的这匹马,喜欢吗?”
“宝华,骑这匹。”
一道略霸道的强势声音,打断了崔言乐:“这是正宗的西域汗血宝马,能日行千里,你骑这匹,今日定能助你射猎到好猎物。”
说话的是丞相之子萧又野,出自兰陵萧氏嫡系,崔言乐不管对谁,都是未曾开口先展笑颜,出了名的嘴甜,就连宫娥都知道,贵人当中,崔言乐最是宽和逗趣。
萧又野同崔言乐正好相反,他天生不苟言笑,继承了他生父萧丞相的铁面无私,阴鸷疏离。
唯一愿意假以辞色对之的便是对李玉翎,“这是吾给你寻来的。”
崔言乐和萧又野最不对付,看见他这样终年冷淡的脸,就好像谁欠他钱似的。
扇子捂在嘴上,朝李玉翎歪靠,声音其实没怎么压,萧又野绝对能听见的声音:“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畜生,他这马肯定跟这个人一样无趣。”
“对着这样的马,夜里都得做噩梦。”
萧又野冰冷的目光射过来,崔言乐肩膀缩着,装作一副很害怕的摸样,十分滑稽:“宝华你看,他瞪人的样子多可怕,好害怕,吾今晚得做噩梦了。”
崔言乐做着害怕的表情,唇角明显是翘着的,显然是为了故意气萧又野,李玉翎瞪他一眼,“不许说话,不许出幺蛾子。”
“公主不让吾说话,吾就不说话。”
崔言乐用扇子捂死了嘴巴,一副委屈巴巴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李玉翎。
“宝华宝华,吾给你敲鼓助威。”陈世子陈子凌拎了一对鼓槌,乖巧的不得了。
陈子凌出自颍川陈氏,亦是五大门阀世家之一。
少年比李玉翎小一岁,同他瘦弱的身子骨一样,他长了一张七分女相的清秀柔弱乖巧长相,又透着一股子偏呆憨笨,这让他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还要小一些。
又白又软的长相,使得他看起来像是个乖巧的小女娘,看着就让人想欺负。
右腿有点微微跛,更惹人怜。
李玉翎问他:“这两匹马,你觉得哪个好?”
“这匹,”陈子凌一指那匹白马,“漂亮,公主喜欢颜色好的。”
不管是人还是动物,李玉翎都喜欢长的漂亮的。
他摸了摸陈子凌的脑袋,像摸听话小狗那种:“那吾就骑这匹。”
她又看向萧又野:“这匹你自己骑吧。”
如果是别人拒绝自己,萧又野大概会用一百种放法弄死对方,但对方是李玉翎。
她是大唐最美丽,最尊贵,最漂亮的嫡出公主。
她是那样美丽,天生就该是嫡出公主,大唐最好的东西才配她用。
曾有个高中的寒门举子只见过她一眼,便痴迷到害了相思病,郁郁不得,生生病死了。
将真心捧给她践踏,亦是一种荣耀的献祭。
萧又野道:“公主,臣会猎到最多的猎物,拔得头筹,让圣上满意。”
萧又野很珍重的承诺,比起他的郑重,李玉翎显的漫不经心,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你爱猎就猎呗。”
“宝华,吾同你组队吧,吾给你射兔子。”崔言乐脑袋又伸过来插话。
李玉翎给了他一个白眼:“女子组队,你一个郎君掺和进来算怎么回事?”
“你回去换一身女娘装,或许勉强可以加入。”
女娘装崔言乐接受不了,不过他可以做别的:“公主将吾当成你的给使使唤,牵马擦汗跑腿捡猎物,这些小事都交给吾。”
李玉翎可不缺给使,兴致缺缺,摸着马的耳朵玩,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崔言乐鼻子嗅了嗅:“吾的鼻子还很灵验,比狗鼻子还灵验,能帮闻出各种动物的气味。”
崔言乐模仿的狗还挺像,李玉翎睥睨他一眼,极淡又高贵的浅笑了一下。
她是大唐最尊贵的嫡出公主,正宫所出,血统纯正,也是大唐最美丽的女娘,她很少笑,万事万物皆不入她的眼,出尘不染的清流高贵,最顶级的世家公子,使劲浑身解数,也只能博得她浅浅一丝淡笑。
她灿然一笑的时候,也可以另万花失色,萧又野记忆犹新。
这剁世上最美丽的花,也只有他配摘,他想。
另一边,傅云深目光从李玉翎唇角翘起的浅笑移开,自始至终,李玉翎没朝这边看过一眼。
傅云深移开目光,收回心思,不再关注。
天狩帝一声命下,马儿浩浩荡荡冲出去,荡起一阵尘土。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傅云奕:捂脸,情敌有点过于多了!
质问:人家都是男主的爱慕者无数,女配横出,你怎么不安常理出牌?
会醋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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