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絮,一袭月牙白银丝暗纹鸟兽锦袍,腰间配青碧玉佩的少年郎负手而来,在绵密的雨下,他面容润朗,一双眼里像是藏了潺潺的溪流。
不管是音色、周身的气质,亦或者是唇角笑容的弧度,皆令人感到一种清风明月般舒适的滋味:“皇姐好,方才在殿内没顾得上寒暄,皇姐勿怪。”
最后一个皇姐,魏承泽声音微微拉长,听起来尤为的乖。
魏婕僵硬地点点头,在他剔透的瞳仁注视下,又僵硬地抿起唇,勾出一个浅笑的弧度:“无碍。”
“阿姐!”魏琛轩突然出声,“我们走吧。”
魏婕觉得魏琛轩莫名其妙。
魏婕平淡道:“本宫要回府了。”
魏婕说出要回府后,魏琛轩的心情肉眼可见地低落两分,青松般的身形不着痕迹地往前走上两步,将魏婕的身影与碍眼的魏承泽隔开。
魏琛轩刚想提出相送。
不料魏承泽冷不丁先一步启唇:“皇姐要出宫吗?我正巧有事要出宫一趟。可以送送皇姐。”
这小子!
魏琛轩下齿咬紧,暗自腹诽魏承泽狐狸面狐狸心,平日里几乎看不见人影,怎今日如此碍眼!
魏琛轩目光似刃,近乎化为实体在魏承泽的身上刺个十几刀。
魏承泽不知真呆假呆,屹立依旧,只扬着秀俊的脸,苍苍雨幕下,浅色如琥珀般的瞳仁沁了水般地注视着魏婕。
魏承泽的气息无害,又带了亲近之意。
魏婕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魏琛轩。
她心中像是吊着一块重石,摇摇摆摆,又沉重无比。她觉得在逃避,她有许多个瞬间,想着就当不知道她还有一个妹妹便好了。
魏婕垂在身侧的手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全身肌肉不受控制地绷紧,脑海中似有尖锐的叫喊声,咆哮着让她抛弃一切,转头就走,再不管任何人——
雨声朦胧,伞下荫蔽处,女子美眸掩于黑暗,雨落伞面,声音沉闷,她的音色平静到如同那无波无澜的死海。
魏婕听到自己说:“那便一起吧。”
————
两人行变成多人行。魏婕耳边一下子聒噪如蝉鸣。
魏承泽:“皇姐可知,女子喜欢什么样的生辰礼?”
魏琛轩阴阳怪气:“你问这个做甚,难不成你有心仪的女子了?”
魏承泽好脾气地回答:“并无。”
魏琛轩嗤笑:“那你……”
魏承泽浅笑:“难道生辰礼只能给心仪的姑娘吗?”
魏琛轩一滞,刚想反讽,魏婕被他们吵得脑袋嗡嗡作响,不耐的打断:“你可以去城南那家名为一品阁的银楼看看,那家的东西向来上乘。”
“多谢皇姐相告。”魏承泽微微歪头,唇角扬起,浅色的眸子澄澈无比:“若是皇姐有时间,可否麻烦皇姐同我一起,我不大了解女子的喜好。”
此话一出,不光魏琛轩怒目圆瞪,魏婕都眉心一跳,乌睫掀起,看向他。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魏婕与他并不相熟,两世相加说的话都屈指可数。今日他这般亲近,意外到让人生疑。
像是察觉到逐渐蔓延开的僵硬气氛,在魏琛轩威胁的目光和魏婕隐晦的视线下,魏承泽摸摸白玉似的鼻尖,神情带了两分的落寞,像是赧然的轻声道:“抱歉,是我唐突了,皇姐莫怪,莫怪。”
他一口一个皇姐,明明本该如此称呼,传到魏琛轩耳中却格外刺耳。
就好像,只属于他的阿姐,又被他人觊觎了一般。
“装模作样……”
魏琛轩舌尖的讥讽刚一吐出,便开始后悔,如此没有教养的话,阿姐定然不喜。
果然,几乎是他的嗓音刚响起,魏婕的朱唇便抿成一条直线,眉目间浮现一层厉寒:“魏琛轩。”
魏琛轩倏地合上嘴,心情骤然浮上一层阴霾,他垂头低眉,抚平衣襞,薄唇抿得极紧。
一路吵闹,到了舆轿处,魏婕不再拿眼看魏琛轩,而是缓平语气,向魏承泽启唇:“你只去一品阁便好,那的人会帮你挑选。”
——软言客气,到底都是拒绝。
魏承泽不急不躁,慢吞吞答了个是。
————
摆脱了两位皇子,魏婕双目阖拢,歪在软轿上休憩。直到轿子停下,一阵轻微的颠簸将她震醒,她才掀起眼皮,看向轿外。
公主府飞檐下,雨帘如幕,少年长身玉立,红绸销金云纹圆领袍束身,雨幕濛濛,他眉眼入画,氤氲而不真切。
魏婕杏眼眯起,尚有几分困倦的眸底似拢上一团云,像是仍困在梦境里,她的目光穿过雨幕,带了丝丝缕缕的怅然。
“今个怎么了,顶着雨出来接本宫?”
微带讥诮,却又似琴弦音调微扬般的嗓音悠悠扬扬,送到戚子坤耳中。
站在他身前一步的春杏还未来得及移步相迎,一道身影便施施然跨进雨下,掠带一阵凉风。
春杏一怔,盯着那道挺拔身姿,对自己的地位忽觉不妙。
一前一后两道身影走到魏婕轿子旁,凑近了些,魏婕能瞧到戚子坤瓷白面庞上淡粉的疤痕。他生得当真漂亮,面若好女,清隽瘦削,没有当初一照面时的阴戾戒备,他抬眼看向她时,眼眸似缀了秋水,漾漾生波。
他若想讨好谁,只用那双桃花眼,便能让无数人为他甘之若饴。
少年看着她,抬起一只手:“殿下,路面湿滑,请小心。”
魏婕的目光锁定他的面庞几息,然后下移,放到他伸过来的手掌上。
他的手,魏婕前世就无比的喜欢。
——根骨分明,修长干净,如同上好的玉竹。
魏婕的唇几不可查地扬了扬,伸出手放到他抬起的手心上,被他扶着下了轿。
春杏手持伞柄,挡在魏婕头顶:“公主,姜茶水已备好,今日潮气重,您快些进屋歇息吧。”
“有心了。”魏婕轻轻收回放在戚子坤手中的手,在身侧一攥,他的手心温热,那残存的温度仿佛还腻在她手掌,别来由的异样。
这股莫名的异样像是一把火,烧得她心中不讲理的烦躁,她忽然冷下脸,一路无言,刚一迈进殿内,便冷声:“戚子坤在外面侯着。”
春杏忐忑的心情刹那转晴,她炫耀般瞥了眼面上闪过迷茫的戚子坤,脚步轻快跨过他身侧,关上门。
吱呀一声响,戚子坤看着眼前无情闭合的门,轻轻叹息。
*
姜茶水入口微辣,适才滑入喉咙,那热气便席卷全身,驱散寒潮湿气。
魏婕饮下茶,又换了身爽快的衣裳,这才倚在贵妃榻上,吩咐春杏唤戚子坤进来。
她这头舒适了,戚子坤却衣袍沾湿,乌发贴面,睫羽被潮气卷成鸦色的几簇,眸底藏了微茫水汽,好一副落魄可怜样。
魏婕偏喜欢他这幅模样,楚楚动人的,勾得人心生恶念。
魏婕轻佻地上下扫视他,慵懒地窝在塌上,轻轻摇了摇纤柔的手。
“过来。”
女子清艳不可方物,嗓音曲婉微磁,眼丝濛濛间,戚子坤听话地走上前,修长的身躯倾下,单膝跪地,抬起棱角分明的下颌看她。
外头光线阴暗,殿内烛火通明,憧憧下,两道斜长黑影挨得极近。侍从早已识趣地退去外堂,只剩两个心腹贴身侍女站在相隔不远的乌木雕芍药屏风处。
空气阒静,两人的声音也不由地压低。
魏婕:“喜欢淋雨?”
戚子坤无辜道:“自是不喜的。”
“那又何必冒着雨来迎本宫。”魏婕哼笑,“你这一身的暗伤,可别死在本宫这里,晦气。”
她言语刻薄,戚子坤心道那小厮说的不错——
永安公主的性子实在别扭。
戚子坤:“多谢殿下惦念,我身子已然大好,便是不好在府内做一闲人。”
魏婕以手支颐:“想找点活干?”
“那你告诉本宫,你到底来自哪里,是何种人物?”
女子嗓音轻柔,眼眸却似黑雾笼罩,幽深难测。不知戚子坤心中是否慌乱,他面上修养极好,只含着温和笑意,从容道:“殿下不是问过我了吗。”
魏婕看着他这副神情,面上笑容结冰般寸寸凝结。她刚从宫里回来,心情不悦,他竟还拿谎言哄她。
魏婕眸底映寒潭,她伸手摸向他瓷白脖颈,并不用力,只是轻盈地放在上面。
她本想着,直接杀了这满口谎言的郎君罢。
但手下感触甚好,温热而有弹性,摸起来极为舒服……她有点舍不得松手,也舍不得杀他。
他太好摸了。
面前女子的杀意来之汹汹,戚子坤只愣住一息,手掌便运气内力。她伸手,戚子坤几乎用尽全力强忍——
但她柔软的手心覆上,轻盈地,简直一折就断。她手心微凉,他的肌肤却渐渐升温,最后滚烫到心底莫名发痒。
烛灯昏暗而缱绻,戚子坤喉骨滚动,嗓音微暗:“殿下,我家破人亡,已然无处可去……”
少年的音色摩挲在魏婕耳畔,魏婕突然回忆起前世时,他是入宫做了阉人的。阉人是什么人?那都是别人眼中不男不女的低贱奴才。
若人有别的路可走,谁又愿意做那受人鄙夷的太监。
但他是自己走进的宫。这一世若非魏婕提前将他捞了出来,他便会走上一世的老路,成为阉人。
所以,戚子坤被她从宫里带了出来,那他这条命就活该是她的。
不管他曾经是什么人,今后也只能是她的。
魏婕手掌微微收紧,茱萸般的唇渲染出一抹昳丽而危险的笑容。
“我不管你之前是什么人,收起你那多余的心思,今后安分守己的在我手底下做事,你敢背叛我,我就杀了你。”
她似淬毒的罂粟,精心修养的指甲逐渐收紧而扎进他的皮肤,近乎印出一道血痕。
“你以后,就做本宫的侍卫,跟着本宫,日日夜夜,贴身相随……”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前期的性格就是很差劲,不稳定,后面会好很多~
至于弟弟,他是绝对的火葬场,不过前世背叛不仅仅因为什么恋爱脑哈,主要是立场。感谢在2023-07-03 21:14:01~2023-07-05 13:1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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