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宰相与大将军在宫门口对视一眼,引起了各方猜测,永兴帝也很快知道了。
永兴帝不疑有它,觉得是因为巡视河道一事,安排了裴相举荐的人,何大将军就不高兴了。
他一哼,对太子道:“这大将军人小气、心眼多,叫他做事,他推三阻四,看别人要建功立业了,又道朕偏心了——他想天上掉馅饼不成?”
太子劝道:“此事已交给裴相,裴相定能办好,父亲莫要气坏了身子。”
“对!裴卿在为朕做事,朕不感念他的辛劳,却为姓何的生气,简直是本末倒置!不管他了,不然倒以为他多重要!”永兴帝登时释怀,话一转,“太子留下来陪朕用膳。”
“是。”太子毕恭毕敬地答应,用完膳回到自己寝宫,马上召来心腹部下,让去打听裴家和何家发生了什么事。
据他所知,裴相公私分明,并不会因为政见不合就与人私下交恶,更何况是大将军这样的宿敌,下了朝是绝对不会让人看出他对大将军有意见的。但裴相护家却是朝野皆知,多半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身为太子,他自然有几条眼线,晚间就知道了来龙去脉,顿时暴怒,掀了书桌,笔墨纸砚洒了一地。
他整张脸都扭曲了,死死地盯着回话的心腹:“他敢动骊珠?!”
心腹胆战心惊,压低声音道:“太子,小心隔墙有耳。”
太子对裴七娘的心,只有几个心腹知道。可惜事不尽如人意,太子妃没选到裴七娘。
太子双手撑着书桌,咬牙切齿:“叫他去死!”
“已被六公子给……”心腹往自己腰下做了个动作,觉得胯间又痛又凉,“去了。殿下万不可自己动手,此事裴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裴六倒是个好的。”太子终于冷静下来,坐回椅子上,“只恐何家也不会善罢甘休……骊珠她……”
“七小姐无事。”
太子沉默片刻,手指握成拳掐进手心:“怎么就那样巧?裴六摔下山崖,大家都去找他,独留小七在上面?”
部下没说法,不敢妄加揣测。
太子恨道:“何四该死!”
……
这一夜的裴家,无人睡好,大抵何家也是。
翌日早起,天气晴好,但据最近的情况看,可能不到半日又会下暴雨。
裴老爷告了病假,今日心情不好,不想上朝。他怕去了会踹姓何的,见一个踹一个,见到何大将军直接一头撞过去,最好是在百步梯上,叫对方从梯头滚到梯尾、当场发丧。
裴老爷和安阳洗漱时,裴骊珠房里的丫鬟跑了来,急道:“七娘在发热说胡话!”
二人急匆匆赶过去,走到半路,又碰到裴义淳房里的人——裴义淳也发烧了!
裴骊珠昨天淋了雨,晚上又做了一夜噩梦,自然就病倒了。裴义淳却是伤口发炎,太医更加忧心——这种情况搞不好要死人。
安阳和裴老爷在裴骊珠和裴义淳的房间来回跑,忙了一上午,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待到中午,躺着的二人都安静了一些,他们才放下心来。
吃过午饭,他们没心情小憩,又携手去看儿女。
裴骊珠还在睡,面色苍白,看着十分不好。还好已经不说胡话了,不然真叫人受不了。
安阳和裴老爷留了一会,见她一直不醒,又不能吵醒她,就去看裴义淳。
路上,裴老爷道:“那位余姑娘那里,可得备份厚重的谢礼。”
“自然的。”安阳道,“待骊珠醒来,我问问她。这应该有她一份心意,总要叫她知道。”
裴老爷点头,快到裴义淳房间时,后面有小厮追上来,气喘吁吁地道:“相爷!何、何大将军来了!”
裴老爷脸色一沉。
安阳气得声音发抖:“他来兴师问罪不成?”
“我去!”裴老爷道,“你去看小六。”
安阳拉住他:“你已经生病了、病倒了,就别去了,还是我去吧。你与他还要在朝上相见,如何好说话?况且他何家敢上门,摆明了是不讲理,你是不讲理的人么?不讲理这事,还是交给我这个妇人吧。”
裴老爷倒是不忌讳躲在她身后。他刚成亲那会儿,谁不说他靠公主?听了安阳的话,他就真的去看裴义淳了。
安阳让人将何大将军请到花厅,何大将军心里憋闷——在这里见面,显然是不把他当一回事。裴家如此做法,很失礼,但显然,人家就是要失礼!
何大将军气呼呼地等了一会,安阳来了,他还得起身行礼:“老臣请殿下安。”
安阳冷漠以对,坐下来,不言语,也没请他坐。
他只好自己站好,反正他位居高位,也不必非要听她的。他转身坐下,问:“听说裴大人生病了?”
“是啊,病得厉害。”安阳突然擦起泪来,“好好地出门赴宴,回来就缺胳膊少腿,声名性命都差点搭进去……孩子这样了,当爹的能不急病吗?”
何大将军脸色扭曲,咬牙道:“长公主,你恶人先告状?”
安阳冷冷地看着他。
他气得胡子抖了抖:“你可知你家六郎伤了我孙子?”
“你可知你孙子做了什么好事?”
“我孙子做什么也不该——也不该那样对他啊!你家裴六还是人吗?!”
“我家裴六可以不是人!但倘若他都不是人了,你何家满门上下又配做什么东西?!”
“你——”
“你还敢上门来?当我裴家好欺负?”安阳拍桌而起。
“我只是来讨个说法。四郎醉了酒,做出了无礼之事。你家六郎及时赶到了,止损便是,何苦害他不能人道?若是四郎对你家六郎那样——”
“呸!”安阳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
何大将军呆住了。
“我裴家就没有你何家那样的人!何四差点害我七娘清白,那是他活该!我裴家男儿但凡看见,都得去他的势!”
何大将军气得四肢发抖,举起袖子擦干净脸:“你……”
“我倒没想到你何家还敢上门来,还是你这个老东西来!何四的爹娘哪去了?倒劳烦你?难道怕年轻的来了,我裴家再剁掉你何家的命根子不成?”安阳往他腰下一看,“叫你倒好。你年纪大了,那东西怕是用不着了,剁掉也无所谓。”
“姚瑶!”何大将军暴跳而起,直呼安阳名讳。
“竖子大胆!”裴老爷突然从花厅后面跑出来,“竟敢直呼殿下名讳,想造反不成?!”
何大将军手握重兵,手下还执了金吾卫。金吾卫护卫京城和皇上,想造反真是分分钟的时。何大将军可担不起这样的罪名,还是由裴老爷说出来。
他一身冷汗,话都不会说了:“我我……”
“我知道大将军的孙子被去了势,你生气。是我不好,没教好六郎,才让他犯下这种错。我将六郎拎来了,这就让他给你赔罪。”裴老爷转身叫裴义淳。
安阳急道:“他有伤在身,你叫他出来做什么?吹了冷风,病得更严重了!”
“阿娘……”裴义淳气息虚弱地从后面出来,手上握着把横刀,“我无事。”
“你——”裴老爷大惊,“你哪里来的刀!”
“我听说大将军来了……”裴义淳盯着何大将军,“正好有事找他,需要用到刀,就带过来了,免得再跑一趟。”
何大将军大惊:“你要做什么?!”
此时的裴义淳,一身白衣,面色苍白、神情癫狂,倒有点风流倜傥。但在何大将军眼里,只觉得吓人——他觉得裴义淳要杀人!
裴义淳往前一步,脚步趔趄,差点连人带刀栽进何大将军怀里。
何大将军急忙躲开,一身冷汗。这裴家疯了,想杀他不成?
裴义淳虚弱地道:“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大将军来得正好,我随你去何家,找何四的父亲去。他怎么教孩子的?教出何四这个混账来!”
“你你你……”何大将军面色一阵红一阵白,这不是拐弯抹角骂他不会教孩子吗?他吼道,“你们裴家就是这样蛮不讲理?!”
“你要觉得裴家不讲理,尽可以去找陛下告御状!”裴义淳抬脚踩在凳子上,将刀往旁边一插,一副要干架的样子。
“我看你们是不肯善了了!”何大将军拂袖而去。
裴义淳盯着他走远了,手一松,刀哐当落在地上,人也往地上倒。
“义淳!”安阳扑过去接住他,责备道,“你出来做什么?!”
“这家中,只有我好耍混……”裴义淳喘息一声,“那一剑是我动的手,他若不服,来找我便是!”
“你瞎说什么!他明里不好做什么,焉知私底下不会耍阴招?你以后不许出门乱晃,去哪里都多带几个人!你呀你……人家给你一剑,你就知道了!”
“他敢!”裴义淳厉喝一声。他还要娶余三娘,谁敢给他一剑?
“行了,快去趟下。”裴老爷急道。
安阳转身就踩他一脚:“都是你做的好事!”别以为她不知道,都是他带着裴义淳唱的双簧。
“我怕你应付不过来,总得将他赶走才是。”裴老爷道,“何家用心歹毒。何四废了,我只恐他们想叫小七嫁过去……”
裴义淳弯腰就去捡刀:“我杀了他……”
“你莫管了!”安阳和裴老爷架起他,将他拖回房中。
安阳叫太医来检查伤口,和裴老爷一起留在这里好一阵,直到裴骊珠那边传来消息,说裴骊珠醒了。
“你好生休息,莫要乱动。”安阳对裴义淳说,“我和你爹去看小七。”
“我也去——”裴义淳坐起来。
“你们现今都病着,恐过了病气,还是晚些吧。”
裴义淳想了想,只好躺回去。
待安阳和裴老爷走了一会,他扬声喊捧砚,喊了两声想起捧砚受了伤,估计还躺着,就停下来。
这时,另一个小厮跑进来:“六少爷!捧砚受了伤,你有事先叫我吧。”
“知道了。”裴义淳道,“你给我拿两本书来。”
小厮一愣,犹豫道:“殿下和相爷叫你好生休息,这看书的事……”
“少爷——”捧砚被人搀过来了,“你叫我?”
捧砚四肢和脑袋都裹着绷带,看起来十分不好。若是余慧心看见,肯定说他像木乃伊。
“你都这样了,不好好躺着,乱跑什么?!”裴义淳骂道。
捧砚笑呵呵地道:“奴才没事。你们先下去,我有事禀告少爷。”
裴义淳闻言,就让其他人下去了。
捧砚道:“我上午也来看少爷了,当时少爷发着烧,直说胡话。”
“哦。”裴义淳扭头四顾,还是想找书,“你等下出去,叫人拿几本书来,我无聊得心慌。”
“好。”捧砚答应,“少爷睡着的时候,一直叫着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