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文长叹了声,“你也觉得进城好对吧,妈是说进城凭自己的本事,她不同意我和刘知青处对象来着。”薛花花已经严肃的警告过他了,他胆敢乱搞男女关系,薛花花第一个不放过他,为了刘萌萌惹薛花花生气不值得。
“靠着对象进城不也算自己的本事吗?你想啊,多少人想生找个家庭条件好的对象都找不到呢,现在有机会摆在咱面前,咱不该白白错过这个机会才是。”陆建勋不认同薛花花的看法,结了婚就是自己人,占自己人点便宜没什么大不了的,薛花花太较真了。
凭他们自己的本事进城?等下辈子吧。
陆明文无奈,薛花花不答应他也没办法啊,总不能瞒着薛花花处对象吧,假如不小心找个孙宝琴性格的,他会被薛花花打死的,正想着,无意间抬起头,只看薛花花提着水壶端着搪瓷缸站在院坝外,眼神直勾勾的望着自己,陆明文心头发紧,支支吾吾的喊,“妈,妈…你怎么来了?”
玉米搓得差不多了,院坝只留了少部分人,更多的则是去田里收割稻谷,这会儿大家伙都在静悄悄的干活,听到陆明文的声音才抬起头来,看是薛花花,有人故意瞟了两眼刘萌萌,刘萌萌对陆明文的心思怎样在场的人都明白,照理说以陆明文的性格,刘萌萌轻而易举就搞得定他才是,谁知任刘萌萌如何软磨硬泡死缠烂打,陆明文就是无动于衷,和以前的表现大相径庭,不用多说,肯定是薛花花跟陆明文说了什么,刘萌萌想和陆明文处对象,首先得薛花花点头才行。
“花花啊,给明文他们送水来呢,刘知青刚才递水给明文,他说不渴呢。”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故意把刘萌萌送水的事儿说给薛花花听。
陆明文紧张得站了起来,慌慌张张为自己辩解,“刚才不渴,现在渴了。”他妈送水敢不喝,吃雄心豹子胆了,陆明文三步并两步走向薛花花,弯腰拿过她手里的搪瓷缸,小声说道,“妈,她送的水我故意不喝的,咱自家有水,凭什么喝她的呀。”
薛花花不喜欢他和刘萌萌牵扯不清,他先把话说明白了,免得薛花花误会什么,说这话的时候,陆明文脸上颇为得意,幸亏他没被刘萌萌感动而喝他的水,否则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薛花花像看傻子似的看他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喝吧,喝了努力干活。”
“哎。”陆明文喜滋滋灌了几口水,留下小半给陆建勋,和薛花花说起孙宝琴离婚的事情,陆建设问他孙宝琴的娃儿是不是他的,陆明文听得云里雾里,他和孙宝琴早离婚了,孩子怎么可能是他的,“妈,建设叔说孙宝琴爸是赖皮鬼,没准会死赖着娃儿是我的,要我早想办法,你说咋办啊?”
他和孙宝琴离婚后就没来往过了,孙宝琴过得好与不好都是听别人说的,好端端的咋突然又说孩子是他的了?
陆建勋走过来,捧着搪瓷缸大口大口喝水,完了说还要,薛花花把水壶给他让他自己倒,余光撇着愁眉不展的陆明文问,“孩子是你的吗?”
陆明文吃惊,“怎么可能是我的?我受伤后她就回娘家去了,连面都没见着,哪儿来的孩子?”别以为他蠢得什么都不懂,那孩子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是孙宝琴和赵武斌乱搞怀上的。
“不是你的有啥好怕的,孙永昌不想要孩子扔河里就是,跟咱没关系。”她半点不心虚,孙永昌有脸过来,她就好好跟他理掰理掰。
有薛花花顶着陆明文安心多了,听陆建设说,孙永昌跟赵彩芝娘家人没什么区别了,为了吃口饭什么都做得出来,好比他回生产队后没地儿住没地睡,天天守在孙队长院坝里哭,哭儿子儿媳不管他死活,哭赵武斌狼心狗肺要离婚,堂堂老爷们,把自己折腾得跟泼妇似的,孙队长私底下找孙成功兄弟两聊过好多次,兄弟两硬是不肯把人接到自己家里,顶多送碗吃的给孙永昌,其余啥都不管。
陆建设让他提防些是对的,孙永昌正到处想办法耍赖呢。
不得不说,孙永昌的为人被看透了,赵武斌和孙宝琴离婚的事儿不可挽回后他就寻思着找下家了,首当其冲想到的就是陆明文,赵武斌一口咬定孩子是陆明文的,还指着孩子的鼻子嘴巴下巴说像陆明文,不知是不是看久了的缘故,他也觉得孩子像陆明文。
真要是陆明文的娃儿,他就翻身了。如今的陆明文今时不同往日,厉害着呢,家里不缺粮食不缺钱,自己是他老丈人,要他贴补点粮食无可厚非,像陆德文不就常常给赵家送粮食吗,陆明文孝敬他是天经地义的。
故而,在生产队找了两圈都没找到孙昌林后,他决定带着孙宝琴和孩子来仁安村生产队找陆明文,路上,他反反复复向孙宝琴确认,“宝琴啊,孩子是明文的吧?生产队好多人说瑶瑶像明文,你是不是记错了?”
低头走路的孙宝琴没吭声,掂了掂背上的孩子,沉默的往前走着。
“宝琴啊,赵武斌就是只白养狼,想以前我对他多好啊,为了他还把成功他们撵了,到头来如何,他还不是说离婚就要离婚,依我看啊,还是明文靠谱,你俩处对象的时候他就天天往咱家跑,脏活累活没少干,瑶瑶如果是他的孩子,他绝对会跟你复婚的。”
背上的孩子听得懂些话了,听孙永昌说到赵武斌,她扯了扯孙宝琴的衣服,“妈妈,爸爸,爸爸,找爸爸。”
孙宝琴抬头,愣愣的看了孙永昌眼,“爸,孩子是谁的咱不是都清楚吗,真要是陆明文的种,你觉得赵武斌会答应跟我结婚?”赵武斌又不是傻子,咋会帮别人养孩子,况且瑶瑶明明长得像赵武斌,赵武斌为了离婚乱找借口而已,想到自己当初嫌弃陆明文窝囊没有主见如今又死皮赖脸的纠缠过去,孙宝琴心里不是滋味,“爸,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赵武斌离婚是不可能的,只要我不答应,他就离不了,而且以他现在的情形,压根出不了农场,我和他是扯了证的,离婚要去公社找干部签字盖章,只要我不去公社……”
“你以为我没想过啊,离婚还不是他想离就离的,他是城里人,将来回城分分钟就能甩了你,你再不答应又咋滴?听爸的话,先找条退路,明文要是肯承认瑶瑶,你还管赵武斌干什么?”陆明文耳根子软,孙宝琴肯低声下气说几句挽回的话,陆明文有可能回心转意。
孙永昌心里不是没有成见的,见识过赵武斌翻脸不认人的手段,他有多了个心眼,先试探试探陆明文的态度,如果陆明文肯承认的话他们全家都能度过眼下的难关,陆明文不承认的话,他还带着孙宝琴她们回农场,一天没离婚,赵武斌就是他女婿,赵武斌胆敢不认,他闹得他一辈子都回不了城。
别以为他是乡下泥腿子什么都不知道,赵武斌是去农场改造的,表现不好落下什么案底,前途啥的都没有,得在农场待到老。
他啊,有的是退路。
孙宝琴又不说话了,离仁安村生产队越近,她心里越忐忑,忐忑之余,又有浓浓的不甘,她和陆明文结婚时孙家的条件比陆家好太多,才几年光阴?就被陆家比下去了,陆家有薛花花,风光无限,哪怕在农场都能听到薛花花的事迹,农场的人把薛花花说得神乎其神,光是打鬼子就有很多版本的故事,更别说养猪扫盲了,薛花花在农场的人眼里好比天上的菩萨,下凡拯救人民的。
孙昌林见识过薛花花收回来的玉米,边想着事情边往回走,刚拐过片玉米地就看见孙永昌迎面走来,他皱了皱眉,“孙永昌,你们去哪儿呢?”
还真想借孩子的事儿敲诈敲诈陆家人呢,孙昌林心头鄙视不已,心想他孙永昌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情形,这副模样想敲诈薛花花,不被砍死就算他命大。
孙永昌没料到路上会碰到生产队队长,哭臃肿的双眼泛着青色,尴尬的打招呼道,“队长,难怪在村里找不到你,原来你走亲戚去了啊,你是去哪儿了啊?”说着,他主动交代自己的去处,“我和宝琴去仁安村生产队找瑶瑶亲爸。”
孙昌林撇嘴,“孙永昌啊,不是我帮理不帮亲,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德行了,瑶瑶是谁的孩子你做外公的心里会没数?亲爸,她亲爸在农场改造呢,你去仁安村生产队做什么?”孙昌林和孙永昌从小就认识,可以说玩着长大的,不敢相信孙永昌有天会堕落到如此程度。
“不是,瑶瑶是明文的孩子,你看她嘴巴和下巴,跟明文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陆家的种他不能不认。”
孙昌林翻了个白眼,“瑶瑶像谁是明摆着的事儿,你以为薛花花她们好糊弄啊,听我一句劝,别丢脸了,把以前的房子打扫出来住着,找亲戚朋友借些粮食暂时吃着,趁着农忙多挣点工分,慢慢的日子就好起来了。”孙永昌的房子还能住人,锅碗瓢盆桌椅板凳都还在,很快就能缓过劲来的。
“队长,你不能这么说啊,瑶瑶是明文的娃儿,他当爸的看一眼就知道。”明明有人能依靠,他为什么要吃苦受累啊。
看他执迷不悟,孙昌林懒得多说,“随你的便吧,明文妈是什么性格整个丰谷乡公社的人都知道,得罪她谁都救不了你,你自己看着办,我自个儿回去了。”薛花花要是好惹的,小偷就不会怕得绕道走了,孙永昌不信他的话,待会就得遭殃,见孙宝琴面有恐惧之意,他劝道,“宝琴,你还年轻,即使离了婚还有机会嫁人,如果跟着你爸胡来闹出什么事,叔也帮不了你,你自己好好想想,明文以前对你咋样你心里有数,离婚这么久了还来纠缠,良心上不会亏吗?”
平心而论,陆明文对孙家人没话说,天天帮孙永昌他们干活挣工分,完了还帮忙烧火做饭,孙宝琴有什么吩咐,他随叫随到,哪怕后来孙宝琴不知足给他戴绿帽子,人家也没上门大吵大闹过,只要回了彩礼就算完事,这件事换作其他人,不流点血绝对收不了场,时隔三年,孙宝琴好意思吃回头草吗?
孙宝琴被说得面红耳赤,“昌林叔,我找陆明文不是为瑶瑶的事儿,而是有其他的事儿。”嫁给赵武斌没多久孙宝琴就后悔了,只是硬咬着牙不肯说而已,没有赵武斌的对比她感觉不到陆明文的好,有赵武斌衬托后,她才隐隐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有句话不是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吗,她是来给陆明文认错的,没想把瑶瑶栽赃到陆明文头上。
“你心里明白就好,生产队还有事情,我先回去了。”话说到这个份上,孙昌林可不管她们去仁安村生产队是做什么的,反正以薛花花的性格,吃不了亏就是了。
孙昌林离开后,孙永昌不高兴的瞪着孙宝琴,“你什么意思,你找陆明文有什么事?不是说好瑶瑶是明文的种吗,你也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
“瑶瑶明明是我和赵武斌生的,怀孕的时候陆明文受伤躺在床上啥都不知道,仁安村的人都清楚状况,你硬说瑶瑶是明文的,没人会相信的。”丢下这句,孙宝琴气冲冲的往前边走,“你要丢脸我管不着,我是不会这么做的。”
孙永昌气得跳脚,“你也不想想我是为了谁,你还跟我发起脾气了,当初谁说接我去城里享福的啊,为了你,我把你大哥他们赶出家,你现在跟我唱反调了?”孙永昌觉得自己落到今天的地步都是孙宝琴和赵武斌害的,要不是他们两口子,自己何至于成为生产队的笑柄。
越想越气,孙永昌折断旁边地里的玉米杆就往孙宝琴身上挥了去,“敢冲老子大吼大叫,老子还没跟你算账呢,连个男人都管不住,活该赵武斌跟你离婚。”
玉米杆落在孩子身上,惹得孩子嚎啕大哭,孙宝琴拔腿就往前边跑,孙永昌更是来气,骂骂咧咧的追在后边,仁安村生产队的人认识孙永昌,见父女俩在小路上追赶,不由得冲孙永昌喊,“孙永昌哟,你打女儿别打到我们生产队啊,要是打死人,我们生产队还不得被你连累哦。”
有听说孙家事情的人猜到两人来的目的,不留情面的嘲笑孙永昌死猪不怕开水烫,“孙永昌,你外孙是谁的都不知道,你咋当外公的啊,你要真看不出来,把孩子抱过来我们给你看看她像谁。”
“是啊是啊,抱过来我们看看。”
听到众人调侃的声音,孙永昌脸都青了,加之他常饿肚子体力不足,跑了段路后头晕眼花,不得不停下来,小路两边是玉米地,只剩下光秃秃的玉米杆在地里,散发着浓浓的热气,他揉了揉太阳穴,一屁股坐在滚烫的地上喘气休息,厚脸皮回道,“我外孙是明文的种,宝琴和明文离婚前就怀上了的,不信的话你们去公社医院问,医院的医生有记录。”
呵呵,够不要脸的,谁不知道孙宝琴给陆明文戴绿帽子了啊,孙永昌好意思说这种话?
“孙永昌啊,你这话我真听不下去了,孙宝琴怀孕那会在娘家住着吧,明文可是在家里养伤呢。”那时候陆明文他们都受了重伤下不了床,孙宝琴不在家分担家务就算了,跑回娘家和赵武斌乱搞男女关系,就没见过如此水性杨花的人,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家宝琴给明文戴绿帽子的事大家伙都清楚,你好意思赖在明文身上吗?”
“对啊,搞大肚子后兜不住了,逼着明文离婚,可怜明文那时候伤没好,媳妇跟人跑了,他想找对方报仇站都站不起来。”
“孙永昌啊,那孩子赵武斌不认,会不会是你女儿跟其他男人生的啊,她那种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会不会没跟你说实话啊……”这话的内容太过丰富,田里干活的男人们兴奋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挤兑孙永昌,说的话有多难听,给孙永昌出主意,让他挨个挨个把生产队的男人问一遍说不定就找不到孩子的亲生爸爸了,无论孩子是谁的,绝不可能是陆明文的。
孙永昌气得脸色铁青,想反驳几句,偏偏胸闷说不出话来,嘴唇哆嗦许久,怒气冲冲走了。
陆德文也在田里,看孙永昌朝着猪场的方向去的,跟旁边干活的人打声招呼就奔了过去,孙永昌走投无路逮着谁敲诈谁,西西和东东在猪场呢,万一孙永昌狗急跳墙伤害西西和东东怎么办,亦或者他妈对孙永昌忍无可忍,直接拎刀砍死他怎么办?
陆德文火急火燎的跑向猪场,心扑通扑通直跳,本以为会看到双方打架僵持不下的局面,谁知被猪场里的情形惊呆了。
孙宝琴抱着孩子站在阴凉处,孙永昌则瘫坐地上,脸色惨白朝着猪圈哭天抢地,声音沙哑的呐喊,“亲家啊,我没有教好宝琴,让她做了错事啊,都是我当爸的错,当初不该纵容她和赵武斌那个死杂种来往的,赵武斌哪儿有明文好啊,明文总是叔叔前叔叔后的喊我,无论刮风下雨都来帮我干活,我心里当他是自己儿子,真心实意把宝琴嫁给他的,谁知道,被赵武斌的花言巧语骗了,赵武斌骗得我好苦哦,骗了我家宝琴,骗了我家粮食,还挑拨我和儿子的关系啊……”
陆德文有点回不过神,眨了眨眼,慢吞吞走向檐廊上看书的陆红英,小声问,“他咋了?”不是说讹诈他们的吗,看模样,不像啊,哪儿有讹诈人表现得如此低微的?
陆红英神色淡淡的,“被咱妈吓着了呗。”孙永昌前脚踏进生产队的地皮,薛花花后脚就收到消息了,她妈啥也不干,就拿着竹竿站在猪圈外,时不时拍几下竿子,拍得啪啪响,孙宝琴到了后,唯唯诺诺放下背后的孩子站在角落里不吭声,估计猪圈里的猪打架,她妈就骂了几句,顺势又拍了几下竹竿,孙永昌到了后,双腿发软,直接坐在地上哭嚎起来了。
陆德文似懂非懂的点头,拉过西西和东东,“你们待在这边,小心坏人把你们抓走。”孙永昌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万一发起疯来伤到孩子怎么办,他劝陆红英,“你也小心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孙永昌恐怖得很。”
陆红英面无表情倪他眼,张嘴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半晌才道,“你读的书都吞进肚子里去了吗?”孙永昌真有那个胆儿,赵武斌早被他治得死死的,哪儿敢猖狂到离婚,追根究底,还是孙永昌太胆小怕死的缘故,她就不信,孙永昌拿出拼命的架势跟赵武斌打架,赵武斌真敢打死他。
陆德文低头瞅了眼平坦的肚子,笑了笑,“书不是吞进肚子那是吞进哪儿?”
陆红英语噎,凳子上坐着的西西也抛了个无语的眼神给陆德文,陆德文不明所以,“咋了,我说错什么了?”
“你没说错,你说的都是对的。”她就奇了怪了,月月考试陆德文他们成绩都很不错,课外书也读了些,为什么成绩长进脑子一点都不长进,真的是像她爸的缘故?想到这,陆红英无比庆幸自己像薛花花,没有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陆德文思考陆红英话里的意思,谦虚道,“咱妈说的才是对的。”
陆红英不说话了,眼睛平视着前方,不想和陆德文多说。
院坝里,孙永昌还在哭,“亲家啊,我家宝琴她知道错了啊,她说还是明文对她好,还是你有人情味……”
闻声而来的陆明文和陆建勋被孙永昌的阵仗惊到了,几十岁的人了,坐在地上又是捶地又是磕头的,眼泪鼻涕糊了整张脸,比死了爹妈还伤心欲绝,陆建勋抵了抵陆明文,“你老了别像他这个样儿,瞧瞧鼻涕流得,中午吃的饭快吐出来了。”
“我又不爱哭。”陆明文不懂陆建勋的逻辑,好男人有泪不轻弹,他哪儿会像孙永昌,不过他纳闷孙永昌为啥哭,“他是不是被咱妈打断双腿了,不然咋坐在地上不起来?”他的视线落在孙永昌身上,没注意到旁边的孙宝琴,还是身边看热闹的人提醒他,他才发现孙宝琴也在。
只是,孙宝琴和以前的差别太大,他有点不敢相信,以前的孙宝琴懒是懒但出门穿得很体面,给人的感觉很强势,眼前的孙宝琴,衣服破破烂烂的,头发也凌乱得很,塌着背,身材瘦削得不像话,尤其那张脸,看着和三十多岁的妇女差不多,完全没有以前的影子。
陆建勋也看到孙宝琴了,哼了哼,“还以为她离婚后会过得多好呢,不过这样而已,二哥,想想你为了和她结婚缠着咱妈哭的情形,也不嫌丢脸哪。”这种容貌的女人,吴小红都能甩她两条街,孙宝琴有今天真的是活该。
想到他和孙宝琴的以前,仿佛过去几十年似的,而且好多事情他都不太记得了,便是孙宝琴的容貌都渐渐变得有点模糊,“四弟啊,以后处对象娶媳妇得听咱妈的,咱妈的眼光好,不会看走眼。”
陆建勋扬眉,“那还用你说?跟着咱妈走,有饭吃有肉吃。”
陆明文抬手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所以啊,刘知青的事情以后咱就不想了,妈不喜欢刘知青总有原因,咱不能跟她对着干。”
陆建勋想了很久,偏头看向围在外边看热闹的刘萌萌,有点纠结,刘萌萌毕竟是城里人,孙宝琴哪儿能和她相提并论,然而陆明文说得对,他妈眼光好,从没看走眼的时候,她不让跟刘萌萌处对象定是有原因的,“二哥,没有刘萌萌,咱就不能进城吃供应粮了?”
“咱还年轻,谁知道未来几十年会发生什么事?别灰心,说不定将来有机会呢?”
陆建勋迟疑,“我们有时间等,咱妈没有时间啊,我想让咱妈进城吃供应粮。”
“咱妈不稀罕吃供应粮,咱妈自己说的,她就喜欢在农村种地,想吃啥种啥,干净。”陆明文毫不犹豫替薛花花回答。
“咱妈和你说的?”
陆明文郑重其事的点头,“嗯。”
“成,那就不跟刘萌萌处对象了,等我去了军队,在军队找个背景更厉害的,我听三姐说,能在兵工团工作的女同志都是有关系的……”他当兵后,想方设法娶个家庭条件好的女孩,把薛花花弄进城还不是人家领导一句话的事儿?就像梁兰芬,那么差劲的人都能回城,他妈没理由会被拦在外边。
陆明文再次拍了拍他肩膀,“成,你好好努力,咱家里,就靠你巴着你沾光了。”
陆建勋信心大增,挺了挺胸脯,“你等着,用不了几年我就能在军队混出个人样来。”他问过很多人,都说军队升官很快,只要立功就能往上升,凭他的本事,升官迟早的事儿,想到自己将来做官的事儿,陆建勋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再看孙永昌和孙宝琴都没那么讨厌了。
孙永昌嚎哭了差不多半小时,直到嗓子哑得没声音了才不得不站起身,薛花花站在猪圈外没挪动过步子,也没说过话,孙永昌扯了扯喉咙,轻咳嗽了两声,拉着孙宝琴给薛花花道歉,“亲家,宝琴都成这样了,你再给她个机会吧,你放心,我教训过她了,她以后绝对不敢再乱来了。”
他的嗓子哑了,说话的声音很小,薛花花没听明白他说了什么,倒是孙宝琴听出孙永昌话里的意思,既绝对羞愧,又满含希冀的望着薛花花,薛花花并没给任何回应,像看热闹的局外人,不接话,不吭声。
孙桂仙看不过去了,双手叉腰站出来,“孙永昌,你还要不要脸啊,宝琴和别人结婚有了娃儿,好意思回来跟明文复婚吗?”孙桂仙太了解孙永昌了,结合孙永昌哭嚎的话,摆明了想重新撮合陆明文和孙宝琴,他也不看看孙宝琴是什么情况,带着个孩子想重新回到陆家,痴人说梦呢。
被孙桂仙打断,孙永昌愤怒的竖起眉,他可是还记得孙桂仙全家半夜把他丢出村的事情,他没找她算账,她还有脸自己撞上来,孙永昌紧了紧拳头,“我和我亲家说话关你什么事,六亲不认的,滚远点。”
要是孙永昌的声音洪亮些没准还有点威慑力,就他哭哑的声调,软绵绵的跟小鸭子似的,孙桂仙可不害怕,昂着下巴挑衅,“我怎么了,我是看不下去了,欺负人不是你们这样欺负的,当初要离婚的是你们,现在想复婚的还是你们,把明文当什么了?以前地主家随叫随到的长工啊?孙永昌,你以前也是爱面子的人,啥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脸了啊,孙家成这样子,不都是你害的吗?”
把赵武斌捧得比天高,为了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如今儿子们不管他死活,想方设法又想赖上陆明文,哪怕是亲兄妹,孙桂仙不得不承认,孙永昌太他妈无耻了,世界上咋会有这种人啊。
孙永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孙桂仙毫不忌惮的瞪着他,“我要是你,以后待在生产队永远不出门,免得被人认出来丢人现眼。”
“孙桂仙……”孙永昌濒临崩溃的边缘,照他的意思是把外孙赖在陆明文头上的,结果薛花花太恐怖了,站在猪圈外,看似气定神闲的骂猪,实则手里的竿子挥得啪啪响,他要多说两句,薛花花还不得弄死他在这?
孙永昌毫不怀疑薛花花下得了手,而且就他观察,薛花花杀人跟喂猪似的,脸上不会有任何害怕恐怖,没准还会咧着嘴笑,光是想到薛花花那张阴森恐怖的脸,他就止不住的颤抖,脑子想什么全乱了,哪儿有心情敲诈她,只希望她可怜可怜他们,让陆明文重新接纳孙宝琴。
一想到自己在薛花花面前窝囊成这样,孙永昌就咬牙,此刻看孙桂仙指手画脚,顿时火冒三丈,扑过去就扇了孙桂仙一耳光,“老子的事儿用不着你管。”
孙桂仙被扇得有点发懵,很快反应过来,抬腿就踹了孙永昌脚,“妈的,在老娘的地皮上敢打人,看我不弄死你。”孙桂仙不是以前对孙永昌顾及兄妹情的孙桂仙了,兄妹两的情分早被许多事情磨没了,此时的孙桂仙只知道一件事,她挨了打,她要打回来,双手掐住孙永昌胳膊,连续踹了两脚,直接把孙永昌踹得倒在了地上,孙永昌挣扎着翻身把孙桂仙压在下边,抬手又扇她巴掌,孙桂仙身子往前一拱,抽出腿,一脚踢向孙永昌胸口,直直把他踢开。
孙永昌长久吃不饱饭,体力上压根不是孙桂仙的对手,没几下就被孙桂仙压制得动弹不得。
“敢打我,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孙桂仙手里发了狠,真的扯着孙永昌嘴角往两边拉,周围看热闹的人几乎都没反应过来,孙永昌明明找薛花花说事,咋突然和孙桂仙打了起来,还是薛花花先回过神,上前把孙桂仙拉开,“报了仇就够了,别把人打死了,脏了地方。”
孙桂仙不解恨的扇了孙永昌两巴掌,吐了口水在地上,“要不是怕脏了地,我今天就弄死你,成功多好的孩子,被你赶出去差点饿死,像你这种人,就该落得没人管的下场,赶紧给我滚,以后再来生产队,我看着你一次打你一次。”
孙永昌躺在地上,许久才缓过劲儿来,他算是看明白了,孙桂仙跟薛花花久了,下手把人往死里整,好几个瞬间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疯了,孙桂仙疯了……他爬起来,踉踉跄跄的朝外边跑,整个人衣衫不整,狼狈不堪,像疯子似的,孙宝琴怕他出事,抱着孩子快速追上去……
孙桂仙还在院坝里破口大骂,看热闹的人没料到孙桂仙打架这般厉害,实在不敢想象当初她怎么会输给薛花花。
孙永昌连孙桂仙都打不赢还想挑战薛花花,不自量力。
“咋滴了,咋滴了,不用干活了是不是……”陆建国从下边走来,声音浑厚如钟,“围着猪场是能把稻谷收回来还是能把玉米杆砍回来啊,要是能的话,今后大家不用干活了,天天围着猪场就够了。”
陆建国和隔壁生产队队长吹牛呢,听说猪场打了起来他才慢条斯理的回来,要说担心,他半点不担心,薛花花多厉害他是见识过的,孙永昌敢自己送上门,绝对找死,可是当他看到孙永昌鼻青脸肿的跑出生产队他有点担心了,孙永昌脸上的伤口多,跑步的姿势怪异,以薛花花的干脆利落,几下就收拾得他屁股尿流了,不该留下那么伤口才是。
进了院坝,见薛花花两手空空,他恍然大悟,难怪孙永昌脸上那么多伤,原来是薛花花没有用镰刀的缘故,他跑过去,“花花啊,是不是没有镰刀打架不习惯啊,你等着,我和保管员说,以后你借的镰刀不用天天还,等过年空闲的时候还镰刀也是可以的。”
薛花花还是用镰刀打架比较好,至少对方害怕不敢往上扑,拔腿就跑的话,除了心理上的恐惧,身上不会落下任何伤疤,真要薛花花用拳头,他怕薛花花控制不住力道把人弄死了。
薛花花不清楚陆建国心底真实的想法,解释道,“平白无故的我跟人打架干什么,是孙桂仙和孙永昌。”孙永昌也是个火爆脾气,不掂量掂量自己就敢动手,幸亏孙桂仙手里没工具,否则孙永昌非缺胳膊断腿不可。
经薛花花提醒陆建国才注意到孙桂仙,她头发乱糟糟的不说,脸上有几根手指印,用不着说,和孙永昌打架留下的。
顿时,陆建国松了口气,他真怕薛花花下手没个轻重把人弄死了,是孙桂仙就好,孙永昌毕竟是他亲哥,再下狠手都不至于弄死人,缓了两口气,他语重心长的劝孙桂仙,“孙桂仙哪,我和你说,打架是不对的,有什么话好好说,解决不了找我,我要是帮你解决不了就去公社找干部,听到没?”
孙桂仙揉了揉火辣辣的脸颊,不服气的问,“陆建国,你和我老实说,今天打架的要是花花,你说的话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那当然了。”陆建国毫不避讳自己的偏心,“花花是咱生产队的能耐人,她要动手打谁,绝对是那人有问题,该打。”
孙桂仙听得想吐,嘟哝了句“马屁精。”转身进了灶房,舀水简单的洗了洗脸颊,整理整理衣服才出来,见陆德文陆明文他们围着薛花花说话,孙桂仙心头那个酸啊,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陆德文他们生怕自个老娘吃亏,听到消息就赶过来帮忙,她呢,架都打完了丈夫儿子连个影儿都没有。
她活着有什么意思哦。
其实,刘老头他们听说孙桂仙和孙永昌打架,全家人都丢下活往猪场跑来着,只是到半路听人说打完了,孙永昌被打跑了,刘老头想着再去猪场也是浪费时间,不如回田里干活,就叫住儿子儿媳回去了。
事后刘老头和孙桂仙解释,孙桂仙不信,认定他们不肯帮自己,没准盼着自己死了才好。
孙桂仙把自己的想法和薛花花说,“亏我为这个家操碎了心,关键时刻,个个不敢站出来帮我,你说说,养儿子有啥意思?没意思,我想清楚了,秋收过后就跟他们分家,我和老头子过,他们搬出去,各过各的,洒脱。”
像刘云芳两口子,想买什么买什么吃,不用担心粮食不够吃,钱不够花,日子别提多爽了,她也要学刘云芳分家。
抱着小明的刘云芳听到孙桂仙羡慕的话高兴得咧开了嘴,“分家,该分的时候就分,我跟老头子辛苦几十年,也就分家后日子轻松些,你们两口子每年的工分加起来不少,算上分家后他们该给的,轻轻松松就能生活。”
其实生产队很多人穷的根本在于养孩子,孩子不算劳动力,要靠大人的工分养活,孩子越多吃得越多,需要的粮食越多,而分来的粮食就那么点,哪儿够全家老少吃,故而像他们这种年纪的人想要轻松点,分家是明智的选择。
当然,也有人不认同这个观点,认为父母该和儿子住,帮着儿子养孙子,刘云芳以前是那么想的,现在她不那么想了,家是儿媳闹着分的,想让她出粮食养孙子,门都没有,她的粮食,想给谁给谁,她买的肉,想给谁吃给谁吃,才不管儿媳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小明坐在她腿上,手里捏着根薄荷糖,糖是罗梦莹寄来的,她已经订婚了,专门寄了喜糖来,信上写明是给三个孩子的,每人两包,为此,刘云芳有点不高兴,照理说该按照两家平分来分配,六包糖,薛花花两个孙子得了四包,她家小明才两包,而且糖是李雪梅随意拿的,她在旁边大致比较了下,明显剩下的四包糖装得更多。
只是陆明和李雪梅不高兴自己因为这种事斤斤计较,她不好提出来而已。
“我回家说说,他们要是答应,下个月就能分家。”孙桂仙被刘云芳说得蠢蠢欲动,转而问薛花花,“你觉得怎么样。”
薛花花没急着回答,而是反问,“要是分了家,大宝他们住哪儿去?”刘家的情况不同,刘云芳几个儿子分家是分了钱的,建房子没欠多少债,孙桂仙家里还欠着外债,分家的话,外债得平摊,加上建房子搬家买家具等等,怕是够呛。
孙桂仙也想到这些了,叹气道,“算了算了,再过两年把帐还清了再说。”如今家里的外债全是因为孙子读书欠下的,这个时候分家,儿子们压力会很大,她想过好日子是真,但不至于要把儿子们逼到那个份上。
刘云芳不认同她的观点,“咱辛辛苦苦把他们拉扯大已经尽到父母的责任了,自己生的孩子自己养,咱哪儿管得了那么多,要我说,该分家的得分,管他们以后过得是好是坏,看他们自己的造化,跟咱没关系,咱劳累了一辈子,享几年福怎么了?”
薛花花赞同刘云芳的说法,只是做父母的,哪儿有不为子女操心的?这个年代,真正能享到福的是少之又少。
这方面孙桂仙和薛花花的观点差不多,自个儿享福子女受累的事儿她做不出来,左右缓两年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把家里的外债还完了就分。”
刘云芳撇嘴,“随便你吧……小明想吃肉不,过几天建国爷爷去公社交公粮,我叫他割块肉回来。”
孙桂仙知道刘云芳又在显摆分家的好处了,冲薛花花道,“还是她日子潇洒,我家快四个月没吃过肉了,大宝天天问我啥时候买肉吃,我哪儿拿得出钱?”下半年的学费都没凑齐呢,“对了,下周小学就开学了,你真要把西西送去学校?”
要她说,西西才六岁,明年送去学校不迟,公社小学大多是八岁开始读书,西西六岁太小了。
“学费已经交了,去学校有专门的老师教导,省了我许多力气。”送西西去学校是早就计划好的,进到大环境会更有学习的氛围,西西能学到更多,不仅仅是知识,还有为人处事,通过与不同的人接触才会有长进。
她希望,西西别长成陆德文他们那种蠢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