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那是间矮小、破旧不堪,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土屋。
头发花白,瘦小佝偻,一身蓝衣黑裤的老人坐在院里的槐花树下面,低头缝着什么。她脚旁卧着只的橘黄色的奶猫,阳光暖洋洋撒在一人一猫身上,有种岁月静好的宁静。
时歌站在院门外,静静望着老人。
过了会儿,老人缝完东西,撑着椅子缓慢起身,突然椅子往后一仰,老人手一滑,眼看要摔到地上,时歌立即几个箭步冲进去扶住她:“小心!”
听到熟悉声音,老人先是不敢置信,然后浑浊的双眸闪烁起泪花。
她枯瘦,细得像藤蔓一般的手剧烈颤抖着,想抓时歌的手,又不敢,叠声问:“歌丫头、歌丫头是你不?你来看外婆了,你来看外婆了……”
老人是原女配的外婆苏玉清。
苏玉清是地主家小姐,后来嫁的丈夫也是地主,成分不好,自从女配妈妈去世,刘春华嫁进来,她就一人搬到村里最偏僻的地方。
她丈夫在世时,经常不收村民田租,遇到粮食失收年份,还会开仓送粮,因此村里人虽不敢接济她,却也不会欺负她,有不懂事的孩童扔石头砸她,晚上回家是要挨巴掌的,有受过她丈夫大恩的,还时不时偷偷给她送食物。
书里这条线没怎么写,时歌记得从头到尾女主一家都和苏玉清没有交集,她唯一的出场就是用自己衣服给女配改了件花布褂子,趁着村里人熟睡的深夜,摸黑给女配送去。
苏玉清眼睛不好,白天都不怎么看得清东西,时歌无法想象,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她是如何从村东走到村西,给原女配送衣服。
时歌想,没有照顾好苏玉清,应该是女配最大的遗憾吧。
世上唯一待她好的外婆,她因为不想她爸失望,从来没去见过,却不料深夜的隔窗送衣,是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因为女配摔断腿后,苏玉清听到消息惊慌赶过去,半路掉河里淹死了。
不过现在她穿进书,女配的腿没断,苏玉清自然不会掉河里淹死。以后,她也会好好护着她,让她一世衣食无忧。
时歌摘掉苏玉清发间的落叶,轻轻握住她的手:“是啊,外婆。”
苏玉清顿时老泪纵横,仿佛在做梦一样,她小心翼翼问:“歌丫头,外婆不是在做梦吧?啊,不是做梦吧?”
“不是不是。”时歌弯身,拉起她的手放到没肿起来的脸,“不信你摸摸,是不是热乎乎的?”
果然是热乎乎的,没有做梦。
苏玉清咧嘴笑了。
然而她很快脸色大变,拉过时歌从头到脚细细摸着,脸是瘦的,手是瘦的,腰是瘦的,连屁股……都没有多少肉……
还有一边脸,是肿的……
苏玉清鼻头一酸,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只慈爱理了理时歌因为跑得太急,乱糟糟的刘海:“歌丫头饿了吧,外婆给你做饭去。”
去年有人送了苏玉清一块猪腿肉,她用盐和辣椒腌几天,然后用秸秆足足熏两个月,这才熏得金黄透亮,只等着时歌读大学时拿去给她。
现在她孙女瘦得皮包骨,她要把腊肉,还有她偷偷藏着,不舍得吃的大米全拿出来给她做好吃的。
时歌早上只吃了一个鸡蛋,早饿得饥肠辘辘,闻言她赶紧从怀里掏出八枚鸡蛋,这是她刚刚趁刘春华不注意,溜进他们房间拿的。
她献宝一样递到苏玉清面前,咽着口水:“外婆,我们吃糖水鸡蛋吧!”
那时候没有糯米做醪糟,黄灿灿的糖水里只飘着四个胖乎乎的鸡蛋,但丝毫不影响它的香甜美味,加上简单粗暴的纯炒腊肉,香喷喷的米饭,满屋子飘香。
时歌肚子咕咕叫起来,她擦了擦口水,正打算拿碗盛糖水鸡蛋,苏玉清就按住碗,乐呵呵说:“外婆刚吃,不饿,你自己吃。”
怎么可能不饿,这灶台分明在煮糖水鸡蛋之前都没开过火。
时歌心很疼,她轻轻推开苏玉清的手,给她装了三个鸡蛋,认真说:“外婆,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任人欺负了,会很快长得白白胖胖,所以你也要好好吃饭,看着我长得白白胖胖才行。”
苏玉清双眼红彤彤的,她颤颤巍巍点头:“好好,我会好好吃饭,等着看我们丫头长得白白胖胖。”
一顿奢侈午饭吃完,还剩四个鸡蛋,苏玉清煮了一个,轻轻给时歌滚着肿起来的脸颊,小心问:“外婆手重不,要不要再轻点?”
“不疼。”时歌摇头,刘春华下了死劲,她脸本来是火辣辣疼,但看到苏玉清心疼的眼神,她就没那么疼了。
庆幸,原女配还有爱她疼她的外婆。
滚完鸡蛋,祖孙两人相依着说话,快到吃晚饭的点,时歌终于起身回家,苏玉清心疼她,留她吃饭:“外婆还有点面粉和糖,给你做糖果吃。”
“外婆,这些你留着自己吃,我不回家吃饭,岂不是便宜他们?”时歌眉眼弯弯,“而且你放心,以后我会赚很多很多钱,买肉买米买糖,咱们一起吃。”
说完,她一溜烟儿跑得老远。
——
回到家,厨房亮亮堂堂的,灶台整理得干干净净,擦得反光,矮桌摆着一碗鸡蛋羹,一碟菜心蘑菇,一碗冒冒的白米饭,还有一小碗咸肉。
会叫的孩子,果然有肉吃。
时歌心满意足坐下,端起碗风卷残云,横扫一空,连滴菜汁都没剩,这时刘春华进来了,也没看她,麻利收拾碗筷。
时歌也没看她,吃完伸着懒腰起身,慢悠悠往外走,中途还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儿,刘春华听着,心里更呕了,要不是为讨好时富,她才不会给这个拖油瓶做咸肉,那是她给她家俏丫留的!
时歌出了厨房,一眼看到在门口抽旱烟的时富,时富听到动静,抬头笑笑:“吃饱了?”
“不算特别饱。”时歌也笑笑,“不过比以前吃得饱。”
时富没有接话,片刻,他才敲了敲烟筒,起身说:“跟我进屋一趟。”
时歌跟在他身后进去。
时富和刘春华的房间比其他两件屋子大不少,收拾得井井有条,圆桌还摆着一小瓶粉的,黄的,紫的小花,再往旁,是时富自己给刘春华打的衣柜,里面挂满了刘春华花花绿绿的衣裳。
时歌打量一圈,收回目光,低着头:“爸,你说吧,我听着。”
时富沉默着,抽了好几口烟才开口:“今天这事,是你姨做得不对。”接着话锋一转,“不过她也是话赶话说出来的,没别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巴掌也打了,拖油瓶也骂了,还没别的意思?这爸也是见色忘女的典型人物了。
时歌在心里冷笑一声,随即深吸口气,小声说:“爸,我没往心里去。”
时富点头,摸了摸她的头:“爸知道你懂事,今天也受了委屈,赶明儿爸给你扯点布,让你姨给你做身好看的衣裳,咋样?”
以往女配自然会拒绝,可惜不巧,现在是她。
时歌嘴角弯了弯,抬头欣喜看着时富,乌黑的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时富脸色一僵,家里布票早给刘春华和时俏扯了布,一点不剩,他抽了口烟,点头:“嗯。”
他想,那就挪留着冬天缝被套的布分点给时歌做衣服吧。
时歌莞尔:“谢谢爸。”
时富点头,酝酿片刻,终于开始今天的主题:“你刚才去村东了?”
村东,苏玉清住的地方。
时歌不否认:“是。”
时富重重叹了口气,也没多说,起身拍了拍她的肩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好了,没事了,你去休息吧。”
“哦。”时歌点头,转身回屋。
屋外,刘春华等时歌和时俏屋里的灯灭了,才梳了梳快干的头发进屋,时富盖着棉被侧躺在床上,看不出睡没睡。
她把门插上,走过去脱了衣服裤子,光着身子挤到被子里,从后抱住时富,委屈说:“富哥,我错了,你别不理我。”
时富一动不动。
“富哥。”刘春华手渐渐往下移,细细喘着气,“我已经给她做饭做肉道歉了,别气了成吗?富哥,富哥……”
她才洗了头,幽幽的香不停钻进时富鼻孔,他气息逐渐不稳,按住刘春华灵动的手:“你在大家面前这么骂歌丫头,你让别人怎么想我,怎么想你?她再不是你掉的肉,但也是我女儿。”
“我知道错了,再也不说了。”刘春华脚水蛇一样缠上时富,“嗯?别气了,你不理我,我心里难受得紧,富哥,你摸摸我……”
贴上来的身体滚烫火热,幽香阵阵,时富再也忍不住,喘着粗气翻身压了上去:“华妹……”
木床不停吱呀吱呀响,农村隔音不好,时歌才睡醒又立马被吵醒,她骂了句“我靠”,拉过棉被蒙着头。
不多会儿,时俏爬到她这头,红着脸摇了摇她:“姐,你睡着没?”
时歌没睁眼,不理她。
时俏也不管,继续说:“姐,你以后想嫁什么人啊?哦哦,我知道,如山哥那样的……”
“不是。”时歌终于开口,掀开眼帘不耐烦说,“我恶心他,而且——”
她突然停顿,时俏好奇极了,瞪着大大的眼睛:“而且什么?姐你快说!”
“而且。”时歌拖长尾音,打着哈欠闭上眼,“我睡觉了,明天再说。”
时俏:“……”
——
砰。
第二天,方家大门被人一脚踹得摇摇欲坠,有人在外面破口大骂:“方如山,你这有娘生没娘教的说谎精,给我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