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腊月,飞雪银霜,刺骨的寒意从衣裳缝隙往里头钻去,冻得人直打哆嗦。
去往城郊的乡野小道上,一行车队迎着细雪向前行进,车队正中打头的是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
黑檀木雕成的四椀菱花窗牖被一帘妃红的厚绸遮挡,前侧车壁上刻着“永安伯府”的徽记,其后跟着两辆稍小的青绸马车。
车队行至山脚之下,窗牖后的绸帘突然被两根如葱管般白嫩的手指轻轻挑起一角,露出一截指尖尖上粉润饱满的指甲盖,如一片三月盛开的桃花瓣。
寒风找到了突破口,忙争先恐后钻入车厢内,马车内积聚了许久的暖意瞬间被冲散。
似乎是畏惧外头的寒意,那两根纤纤细指微不可见地轻轻一抖,指尖的两片桃花瓣跟着娇羞似的一颤,很快,挑起的绸帘又被放了下来。
虽是永安伯府的马车,可里头坐着的除了永安伯府的姑娘温筠潇,还有肃国公府的三姑娘席瑾蔓。
席瑾蔓正愁着要如何去城郊一趟,前些日子听闻温筠潇要去福云山为祖父祖母祈福,忙缠着爹娘让自己一道去,说是要替家中长辈求几道平安福回来。
让爹娘松口可不容易,席瑾蔓磨了整整五六日,这才让爹娘同意自己出来。
求平安福自然只是个借口,席瑾蔓此行最重要的,还是要想法子去一趟与福云山相邻的坤云山,办一些谁能不能说的事情。
车厢里没有点香炉,却又有一股清淡的芳香从包裹住车壁的软缎底下散发出来,正是车厢四壁皆以阻御寒气的花椒和泥涂抹的缘故。
鸡翅纹老榆木做成的靠榻上铺了厚厚的褥子,上面又覆了一层貂绒皮子在上头,又松又软,让人几乎感受不到马车的颠簸,而靠榻之下,则设了暗道可以烧炭取暖,使得车厢里温暖如春。
饶是如此,方才掀开绸帘时猛然涌入的寒风依然让人一下子吃不消,尤其是迎风吹了满脸的温筠潇。
下意识缩了缩脖颈,想起方才寒风沿着领口衣裳里头钻的凉意,温筠潇心有余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愈发往席瑾蔓身边凑了过去。
“榕姐姐倒是聪明,一掀帘子自个儿就躲到一旁,也不知道提醒我一声儿让我躲躲!”
席瑾蔓小名带个榕字,温筠潇便从小唤她榕姐姐。
说着温筠潇蹙紧了眉头,一张粉嫩小口微微嘟起,显出一副懊恼的模样,将自己微凉的手塞入席瑾蔓的双手间取暖,却发现席瑾蔓的手比自己还凉。
“这腊月的天儿,掀帘子前我可是跟你说过的,就是想让你躲着点儿,偏你要迎风凑过来,我可来不及拦着。”
席瑾蔓抿着嘴轻笑,一双桃花眼儿尾稍略微上翘,四周染着淡淡一层嫩粉色,浸了春水般的眼神睨过温筠潇,带着股子娇嗔之意,风情万种,娇媚逼人,十分勾人心魄。
配合地将手心里的柔荑揉搓了两下,席瑾蔓感觉掌心发热后从一侧的暗格里取出一个手炉来,塞到了温筠潇的手里,自己则慵懒地往身后垫着的大迎枕上一靠。
温筠潇扁了扁嘴,不过是隔了些日子没见榕姐姐,怎么长得愈发娇艳动人了?
不单单是容貌上的变化,从骨子里透出的这股娇媚风韵便是从前远及不上的。
从前席瑾蔓怕被人说不庄重,丢了肃国公府的脸面,出门在外总是端着一副姿态。
倒不是高高在上瞧不起人的那种,而是轻易不爱笑,因为她知道,自己一笑起来那对桃花眼带出的媚态总会遭人诟病,显得不庄重。
时下京中贵女以端庄大气为美,因此只要是在外头,席瑾蔓无论何时背脊都是挺得直直的,连每迈开一步步子都要时时注意着,生怕让人看出那股闺阁女子不该有的风流韵态来。
美人在骨不在皮,席瑾蔓天生便是骨子里带出来的艳色,一次两次或许还行,时间久了又怎么可能藏得住?
席瑾蔓在外头时时刻刻都是小心翼翼紧绷着的,便显得有些孤傲,哪怕从小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正在交好的也没几个,有些从小一起玩得好的,如今也因那些闲言碎语而渐渐疏远了。
温筠潇便是自小与席瑾蔓一起玩到大的,并且长大后反而愈加亲密无间。
前一世想不透,苦了自己却吃力不讨好。这一世,席瑾蔓早不在乎那些有的没的,自然怎么舒服怎么来。
此时,席瑾蔓只是软软斜倚在大迎枕上的一个举动,便让人觉得娇媚无骨,入艳三分。
席瑾蔓今日所着的小袄略显宽松,原该并不显腰身的,可那腰间空荡荡的却更让人浮想联翩,不禁猜测着小袄之下的纤腰该有多细。
而鼓鼓囊囊的胸前,则因着斜倚的举动使得胸前的布料有些错位。导致略微紧绷,让人不禁有些担忧,似乎下一刻就要穿破盘扣跳脱而出。
温筠潇咽了咽口水,将视线稍稍移开了些,却无意中扫过自己平坦的胸前,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鼻子里轻哼一声。
“你就直说我傻呗,明知道大冬天的还往风口上凑,可别以为我听不懂你话里的意思!” 捧着手炉没一会儿身上便跟着暖和了起来,温筠潇便又将手炉塞进了席瑾蔓的手里。
“我可什么都没说。”席瑾蔓矢口否认,伸出手指戳了戳温筠潇脸颊上因噘嘴而微陷的小梨涡,才刚碰上就被温筠潇躲了过去,席瑾蔓便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
眼前的这对小梨涡,和记忆中的那张同样拥有一对可人的小梨窝的小脸重叠起来,让席瑾蔓的笑意不禁更深,眉眼弯成两道月牙,妖冶勾人,浓艳张扬。
按耐住想要立刻去往坤云山寻人的迫切心情,席瑾蔓转了个话头引开温筠潇的注意力,也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
“这腊月都快过半了,想来没几日东麓书院的学生也该回到京城了!”
说罢席瑾蔓朝着温筠潇挤了挤眼,惹得温筠潇臊得双颊绯红,伸出手作势要挠席瑾蔓痒痒,被席瑾蔓给拦了下来。
无故说起东麓书院,席瑾蔓话里所指之人自然是与温筠潇已有婚约的袁二郎。
温家与袁家交情甚好,温筠潇与袁二郎也是自幼熟识,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再过一年半两人就要成亲了。
平日里温筠潇脸皮也没这么薄,只是这回太久没见面,想到难免激动了些,不由就露出几抹娇羞的姿态来,此时见被席瑾蔓取笑,也顾不得羞不羞的,忙不甘示弱地回嘴。
“可别说,邵家公子不就在东麓书院吗?是该回来了。”说着温筠潇学着席瑾蔓方才挤眉弄眼的模样,朝着她暧昧地回抛了个眼神。
乍听到许多年未曾在耳边听到过的邵家公子,席瑾蔓笑容一僵,一时倒是真没想到邵家公子如今也在东麓书院里。
甚至可以说,若非温筠潇提起,重生一个多月以来她都没想起来,此时自己早已经是订过亲了。
对于那个笼统没有见过几次面的邵易谦,席瑾蔓对他的印象多半是听人说的。
上辈子席瑾蔓对于这门亲事倒是没什么意见,不管怎么说,对于如今的肃国公府来说,能和邵家结亲,也算是一门难得的好亲事。
邵易谦的祖父在世时乃当朝帝师,深受今上敬重,连带着对邵家格外眷顾。而邵易谦本人也争气,课业在东麓书院也是一等一的出色,乃京城里排得上号的少年俊才。
当初席家与邵家定亲时,这门婚事不知招来多少权贵之家眼热不已。
可自从上辈子经历了成亲前夕,邵家趁肃国公府出事之际落井下石上门退婚,气得病重的父亲倒头昏迷了两天两夜,让席瑾蔓再心平气和地嫁入邵家早已经不可能了。
回去非得想个什么法子,让这门亲事黄了不可,不过离定下的成亲的日子还有一年多,倒是不急在一时。
温筠潇见席瑾蔓蹙紧了眉头,鞠了一汪春水的眼眸里染上了淡淡一层愁绪,怎么看也不像是害羞的模样。
“榕姐姐怎么了?难不成是邵易谦惹你生气了?”
说出口温筠潇却又觉得不太像,邵易谦又不是那成天惹自己生气的袁二郎,怎么会这么招人嫌?
席瑾蔓摇摇头,并不准备把这些想法告诉温筠潇,毕竟任谁看这都是一门花团锦簇的好亲事,自己若是此时说出来想退亲,岂不是占了没理的那个?
“没事,我们别提他了。”
感受到了席瑾蔓情绪不太高,温筠潇也就不再继续开口提这事,转念突然想起早前,不小心听到的爹爹和大哥在书房中的谈话。
“听说你四叔今年要回京述职,这几日也该到了吧?”
闻言席瑾蔓心头一动,眼神倏地就亮了起来。
是啊,四叔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