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偌大的永安伯府消沉了好些日子,今日席瑾蔓上门时,总算能感受到府里的人情绪高涨了不少。

席瑾蔓来时温云霁已经又昏睡了过去,不过好在清醒过一次,好歹有了希望。听太医诊治过后说脉象已是大好,再次清醒是迟早的事,不用过于担忧。

屋子里不能留太多人,温筠潇被赶回了出来,正与袁二郎坐在园子里的小亭内,今日风小,迎风的一面搬了座屏风来挡风,太阳暖融融地照着也不觉得冷,旁边还站了两个婢女和一个妈妈。

温筠潇怏怏地趴在亭心的桌上,一手拿精致的玉箸,将眼前的糕点戳得粉碎。

对面袁二郎说得口干舌燥,见对面的人应都懒得应一声自己,一气之下直接伸手夺过了温筠潇眼前的小碟。

“我的姑奶奶,你不听我说话也好歹看我一眼啊!你看看,我都瘦成这样了,你就不心疼心疼我?”

说着袁二郎伸手拧了一把自己脸上的肉,证明自己真的瘦了不少。

温筠潇心不在焉地反复着手下的动作,没料到被袁二郎给拿走了小碟,直接戳了个空,玉箸一头抵在桌上,滑出好长一段距离。

抬头一看袁二郎干的好事,温筠潇“啪嗒”一声,重重将玉箸磕到桌上,气鼓鼓地站起身,手指头指着袁二郎的鼻子,当场就教训了起来。

“袁二皮,我看你皮又痒了!”说着就想伸手扯他耳朵,余光瞥见他手上的那碟糕点,温筠潇一下又改了主意。

“我看你还真瘦了,来,多吃点儿,别委屈了你!”

眼看着温筠潇要来抢自己手里的糕点碎末,袁二郎眼疾手快将小碟往身后一藏,一个健步从椅子上起来,将糕点送到了毛妈妈跟前告状。

“妈妈快救我,你看看这碟子里的都是什么东西,哪里是能吃的,快帮我给倒了!”

毛妈妈是温筠潇的奶妈妈,温夫人特意吩咐了来跟着温筠潇的。温筠潇与袁二郎早有婚约,像这样在人来人往的园子里,又有人在一处看着,到哪都挑不出错来。

这时候温筠潇已经追了过来,在他背后握了拳头,正准备动手锤上去,谁知袁二郎的背后像长了眼睛似的,一把接住了温筠潇的粉拳,包在了掌心里。

温筠潇挣扎了两下,没有挣扎开,反倒是另一手也被他攥在了手里。

温暖干燥的大掌包住了自己的手,温筠潇偷偷瞄了眼毛妈妈和两个婢女,见她们被袁二郎引开了注意力,正在听袁二郎在那胡扯,不由脸颊羞恼地染上了一层红晕。

偏袁二郎还当没事人似的,一本正经地在同毛妈妈告状,连头都没有回一下,谁能想到他背地里正干着这种事。

席瑾蔓由侧边的小道走来,正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不由掩嘴轻笑。一旁雪梨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被席瑾蔓轻瞪了一眼。

“雪梨知错了,雪梨什么都没有看到!姑娘别生气。”雪梨连忙认错,还欲盖弥彰地用手遮住了双眼,手指间却露出老大的一条缝隙。

很快亭内两人的手就放开了,凭着一碟糕点,哪里能引开毛妈妈和两个婢女多久的注意力,再不放手,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席瑾蔓原本故意放慢了步子,见两人放开了手,这才又快了起来。

一个婢女端着那小碟子碎渣送回灶房里,温筠潇正害羞着,不再同袁二郎吵闹,也不乐意搭理他,顺着那婢女走的方向一瞧,正好看到了席瑾蔓,忙跑上前迎她去。

“你可来了!”温筠潇一把钩住了席瑾蔓的臂弯,语气里带着责备,显然是等久了。

许久未看到这样活泼朝气的温筠潇,席瑾蔓打心底里高兴。

“听闻温大哥醒过来了。”谁知席瑾蔓的话才刚说完,温筠潇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大半,“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温筠潇一忆起兄长现在的模样,说着不由眼睛里又含满了泪水。

席瑾蔓这才知,在温云霁醒来的大半个时辰里,太医已经诊治过,那两条腿毫无知觉,确实如外头的传闻所言那般,已经废了。

人心总是不满足的,命悬一线时,只希望能将这条命保住就好。现在命大约是保住了,却又无法接受好好的一个人,居然就以这种方式轻易被毁了。

席瑾蔓自己也有些慌神,哪怕这几日有了心理准备,但一想起曾经那个芝兰玉树的温大哥,仍觉得不敢置信,更别说是他的血肉至亲了。

袁二郎就站在小亭内未动,等两人走近,一看到温筠潇脸上挂着的两行泪,头疼地骚了骚脑袋。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还真是水做的啊,好不容易哄了半晌哄住了,怎么又哭了?这眼泪怎么都流不光的!”

一看袁二郎这副欠打的模样,温筠潇方才被撩拨后在心中那头乱撞的小鹿,早已经一头撞死,被她抛在脑后了。

温筠潇恶狠狠地瞪了袁二郎一眼,放开席瑾蔓就往小亭里冲去,两人绕着亭心的桌子一个逃,一个追,急得毛妈妈和留下的那个婢女不住地劝,却又插不进去拦下他们。

跑了好几圈,温筠潇体力稍弱,先败下阵来,一手撑在桌上喘着粗气,眼睛却仍生气地怒视着袁二郎不放。

袁二郎见状也停了下来,隔着桌子对她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还故意双手“砰”地一声拍打在桌面上,发出好大一声,震得温筠潇掌心微微发麻。

“跑不动了吧?就你这样还……”

袁二郎得意洋洋的挑衅还没说完,一时松懈就被温筠潇隔了桌子一把揪住衣领,另一手轻车熟路地拧巴上他的耳朵。

“还怎么?怎么不说了?”温筠潇咬牙切齿地说,凑得近了,还能听到她牙齿间发出的“咯吱”声。

想起被那口利牙支配的恐惧,一个牙印子能半月不消,袁二郎生怕把这姑奶奶惹急了,又是一口咬下来,连忙讨饶。

“哎哟,我的姑奶奶,我错了,轻点,耳朵要被拧下来了……啊,疼!”

席瑾蔓在一旁,就像看戏似的看着两人折腾。

两人自小就这样,就是不知两人成亲后,是否还是如这般相处。

上一世袁二郎得了个外放的差,两人成亲一个多月后,便匆匆上任了,是以席瑾蔓并不知两人婚后如何,不由有些好奇。

不过都是那么多年的脾气,想来也改不了多少。

两人正吵闹间,温夫人院里的婢女来传话,说是大公子醒了,让所有人都过去。

温筠潇一听,哪里还管什么袁二郎,还没等那婢女说完话,拉了席瑾蔓的手便往大哥的院子跑,留下袁二郎捂着耳朵直呲牙,等痛劲消退了些才追了过去。

院子里永安伯府的所有人几乎都到了个齐,外加席瑾蔓与袁二郎这两个外人,有些来得早的,已经从屋子里看过出来了。

一路跑得太快,席瑾蔓站在庭院里喘着粗气。温筠潇拉着席瑾蔓的手便要往屋子里冲,被席瑾蔓一把拉住。

“你进去吧,我在外头等你。”说着席瑾蔓轻推了温筠潇一把,让温筠潇进去。

温筠潇也知席瑾蔓进去于理不合,加上本就心急着往里头去,也就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往里跑。

这时候温夫人从屋里出来,短短几日功夫,保养得当的妇人早已形容憔悴,看着生生老了好几岁。

温夫人站在门口,看向席瑾蔓硬挤出一抹笑来。

“榕姐儿来了?”才哽咽地说了几个字,温夫人的笑容就撑不住了,拿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

“榕姐儿自小就在我眼皮底下长大,就像是筠姐儿的亲姐妹,我的另一个女儿。今日里大家都在,榕姐儿不用拘束,进来瞧一瞧你哥哥,说不得就是……就是……”

就是了半天,温夫人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可大家都懂她话里的意思。

温夫人这是想说,说不得就是最后一面了。

席瑾蔓大惊,不是太医说没事了吗?怎么竟变得如此严重!

不止席瑾蔓,刚赶来还未来得及进屋的人,皆被吓了一跳,还当温云霁的身体后头又出了变故,一个接一个往疾步进屋里走去。

席瑾蔓犹豫了一瞬,很快跟在众人后头进了屋,不小的屋子里松松挤了好些人,要走到前边去也容易。

席瑾蔓就站在最后头,并没有往里挤,才刚站定,袁二郎也进了屋来。

从人隙间往里头看去,温云霁身上被衾盖得严实,只露出一张苍白不堪的脸来。

昏迷的这几日里,温云霁每日只能用茶水来润润唇舌,已经瘦脱了相,乌青的眼眶下凹,早没了丝毫先前那般气宇轩昂的模样。

突然温云霁身体动了动,从被衾中缓慢地伸出手来,看着是想要摸一摸跪坐在自己床榻边哭泣的妹妹的脑袋,可是手才抬起没多高,就无力地掉落在被面上。

试了两次没成功,见状温筠潇一把将兄长的手紧紧攥在手里,贴在了自己满是泪水的脸颊上。

四周都是隐忍的低泣声,头一次见到温云霁这副模样,席瑾蔓眼前渐渐模糊,心也不由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隐约中席瑾蔓似乎感觉到,温大哥的目光越过温筠潇,正朝自己这边看来,似乎还勉强地挤出了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