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骏铮信手拈来的话,席瑾蔓是一点没怀疑。
四叔本来就长得好看,这念头在席瑾蔓的脑海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打从第一次私下打量四叔起,就已经将四叔与京城里见过的其他公子哥儿比过,比来比去也没一个比得上四叔的。
可这种念头,偷偷藏在心里头想想也就罢了,四叔再好看,也不能就这么大咧咧地说出来啊!
弄得好像自己没事老盯着四叔的脸瞧似的,多丢人。
果真是喝酒误事。
就像是掩藏了许久的秘密被人无意窥探到,然后堂而皇之地拉到明堂前公诸于众一般,席瑾蔓一对白玉嫩耳红得几乎能滴血。
思来想去,对方才清醒前的事儿,席瑾蔓一点印象都没有,也不知自己先前是怎么说的,连辩解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不过既然话都已经说出口了,难不成还能干巴巴地辩解说,不,四叔您听错了。
弄得好像在说四叔长得丑似的,反而弄巧成拙。
若是这话说出来,席瑾蔓可以想象,以四叔睚眦必报的性格,自己后头定有得苦头吃。
这么想着,席瑾蔓忽觉背脊发凉,后颈阴风阵阵。
事已至此,席瑾蔓干脆破罐子破摔,抬头腆着火辣辣的脸皮对四叔恭维一笑。
“四叔在边疆金戈铁马保家卫国,这身威武不凡的气势,自然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既然不好反驳,那就顺着马屁拍下去好了,反正丢人先前都丢过了,自己在四叔面前早没有什么脸面了。
况且是夸四叔的话,又不是说四叔坏话被当场抓包,有什么好心虚的。虽说四叔是长辈,对四叔的相貌评头论足不大好,但是恭维的话谁都爱听不是?
这么自欺欺人地安慰着自己,许是这些日子里脸皮练得够厚,席瑾蔓的心里倒真好受了不少。
“哦?就仅仅是这样?”
席骏铮换了个坐姿,微微侧过头,将自己还带着血淋淋牙印子的半边脸对向席瑾蔓,“那榕姐儿毁了我这张好看的脸,该怎么赔?”
马车顶上悬着的夜明珠散出柔和的光线,照在席骏铮的脸颊上,两排整齐的牙印子异常扎眼,微微内陷的齿印被猩红的血珠填满,尚未干涸,给刚毅的面容上平添了几分庸散妖冶,让人一眼望去便忽视不了它的存在。
席瑾蔓瞪圆了双目,望着眼前鲜红刺眼的血珠子不由有些怔楞,口中小舌下意识一一舔过自己的牙齿,似乎还能尝到尚未消散的血腥味。
这么深,这得有多疼啊。
明明伤在四叔身上,席瑾蔓却觉得自己的半边儿脸颊也生疼起来,就像是曾经吃东西不小心咬破了自个儿的脸颊似的,不过那时候疼的是口腔里面,而现在疼的是外边的脸皮上。
收手捂住了自己一抽一抽疼着的半边脸颊,席瑾蔓闪烁着眼神不敢再往四叔脸上瞧,身体则悄悄地朝马车一角稍微缩了缩,想尽量离四叔远些。
“四,四叔,您的脸……怎么受伤了?”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席瑾蔓问出了口,希望能从四叔口中听到凶手另有其人。
见小姑娘这副丝毫没有印象的模样,席骏铮说话更是没有顾忌。
“还不是榕姐儿喝醉了闹脾气,非说我长得好看,一个劲儿地往我身上扑,不让你扑还张口就咬,怎么都不肯松口。”
好听点是喝醉了闹脾气,说难听点可不就是发酒疯?
席瑾蔓一边听着,一边颤着心肝儿将身体往一旁挪去,背脊愈发弯得厉害,将自己缩成一团。
若非此刻马车还在路上,席瑾蔓恨不能立刻夺门而出,再也没脸见四叔。
丢人丢上天了,虽对于这些事完全没有印象,可光从四叔嘴里听着,自己发酒疯的模样几乎历历在目。
还没等席瑾蔓想好话语辩解,就听四叔叹了口气,语气里颇有些苦恼。
“等天一亮,我约了几个弟兄在醉仙楼一聚,顶着这么深个牙印子,榕姐儿说我去是不去?”
上回席瑾蔓带着小姑姑出去玩儿,便是在醉仙楼里无意中遇上了四叔办事,将小姑姑吓得不轻。
一听到醉仙楼,席瑾蔓不由又想起了梦里那条半人高、喜吃生肉的大黑狗,不由身体一个哆嗦。
席瑾蔓忙伸出手,牢牢将另一边脸蛋也捂起来,生怕四叔一生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要在自己的脸蛋儿上留下点什么才甘心。
悄悄抬眸瞥了眼四叔,见他带着笑,似乎并没有动怒的模样,席瑾蔓一时摸不透四叔的心思,便只得一边防着四叔,一边壮着胆子给四叔戴高帽。
“四叔堂堂大丈夫,靠得全是这身本事服人,一个牙印子哪里值当什么,旁人哪里敢多嘴,四叔您说是不是?”
说着席瑾蔓心里倒是想到了另一层,四叔突然特意提到醉仙楼,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还是故意的?
难不成四叔是知道了那天自己带着小姑姑去过醉仙楼?
不过上回四叔在醉仙楼办事,可见醉仙楼也是四叔常去的,方才只是随口一提也说不得。
这么想着,席瑾蔓的心里愈发忐忑。
小姑娘的语气太过狗腿,席骏铮嗤笑一声,将微微前倾的身体向后靠向马车车厢,转过脸去不再将那道牙印子对着她。
“人心难测,嘴上不说,心里想什么谁知道,说不得面上笑嘻嘻,背地里还嘲笑我往窑子里厮混去了,你说我的脸面往哪搁?还如何服人?”
窑子这种男人间的粗话,席瑾蔓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原该听不懂的,偏生她还真知道是什么,当下愈发窘迫,醉酒后醺红的脸颊衬着一双湿漉漉桃花眸,娇艳诱人。
也是,脸上一个牙印子搁谁身上不是稀罕事儿啊,大摇大摆出门去是不合适,万一谁不开眼得罪了四叔,到时四叔定是要更生气了,不如等脸上的伤好了再出门。
席瑾蔓翕了翕嘴唇,转念便劝起来:“要不四叔推了吧,今夜四叔奔波劳累,明日正好待在府里歇一歇?”
“一个人待着有什么意思?榕姐儿毁我相貌,我就不与你计较了,可你转头又毁了我难得与弟兄的聚会,就这么算了?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显然就是还有后话了。
席瑾蔓缩着脖颈虚心听着四叔的数落,然后从善如流地顺着四叔的话往下问。
“嗯,四叔说的是,确实是我的不是,那四叔您说,我该怎么做才是?”
若是往常,凭着席骏铮的性子,也该狮子大开口,不把便宜占尽了不罢休。
可先前在摘星楼里将小姑娘欺负得有些狠了,席骏铮总得顾忌着些,难得一顿醉酒后小姑娘似乎暂时还没想起来那些事儿,万一真将小姑娘吓跑了,以后的日子难不成要和那群大老粗一道打光棍?
“坐那么远做什么,难不成我能吃了你不成?”
席骏铮朝席瑾蔓招招手,指了指自己脸上的伤,“先前你醉酒也就罢了,如今酒都醒了那么久了,也不知道给我拾掇拾掇伤口?真盼着我破相?”
被四叔这么一说,席瑾蔓这才醒悟过来,心里倒升腾起一股愧疚感。
祸是自己闯的,伤是自己弄出来的,竟光想着四叔会不会迁怒于自己,一点儿没想到要先给四叔清洗上药,良心真是被狗吃了。
许是四叔没有表现出要追究自己的意思,又许是心里头内疚占了上风,席瑾蔓的胆子倒是大了起来,睨了一眼四叔,尔后站起身,颇有些不自在地坐到了四叔身旁。
“四叔您这马车上有药箱吗?”
“没有。”说着席骏铮从怀里摸出一盒扁圆的白底青花小瓷盒,放到一旁的小几子上,“用这个吧。”
虽说先前还浑不在意地用脸上的伤逗着席瑾蔓,可脸上一个牙印子到底不好看,过年这段日子人来人往的,就算不出门,难不成人家还不能上门拜访了?能早些好总归是好的。
没有干净的纱布,席瑾蔓便摸出了自己还未用过的帕子,蘸了水先将四叔脸上的伤口擦干净再上药。
远看便知伤得不轻,凑近了看更是狰狞,有些干涸的血迹粘在皮肤上,要一下一下反复擦拭才行。
席瑾蔓尽量放轻了手上的动作,生怕再次弄疼了四叔,擦一下轻轻吹一吹,学着娘亲给自己上药的模样。
席骏铮一个刀尖上讨生活的,擦个小伤口哪里会觉得痛,身旁倚着温香暖玉,脸上像是有小猫挠着似的,吹过来的风里还夹着淡淡的一股酒香。
忍了半晌,喉咙口抑制不住“咕噜”咽了一口口水,在寂寥无声的马车里尤为清晰,偏席瑾蔓专注着手上的动作,无暇顾及其他的,一点儿没发觉。
摆在双膝上的双手握紧了拳头,席骏铮的眼睛盯着下面铺设的一层白绒毯,不让自己的视线往一旁偏移,到后头干脆闭起了眼。
可闭上眼睛后,脑海里的场景却愈发清晰起来。
那两片粉嫩饱满的唇瓣,颤巍巍闪烁着水润光泽,像雨后初晴下的花骨朵儿,在一点点朝自己凑近,越来越近,然后……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