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祖上世代经商起家,几代积攒下来,家底十分可观。
一直到如今周老爷的祖父那辈,才开始动了走仕途的心,不过一辈子也只得了个举人老爷的身份。
在考了数次乡试未中后,周老爷的祖父,终于认清了自己不是这块料,于是精心培养起儿子来。
偏偏儿子连自己还不如,在读书上就是开不了窍,哪怕自己亲自逼着,也才勉强考上了个举人,无奈之下只得出银子给儿子捐了个官。
周老爷的父亲虽说读书不是块料,但为人圆滑,凭着手头的人脉,和大手笔的往来梳通,官路倒是顺风顺水,中途升了好几次的官,尔后举家迁入京城之中。
如今到周老爷这辈,也算是在京中站稳了脚跟,虽说官职在遍地是贵人的京城里不足挂齿,却算得上是个肥缺。
周家别的没有,最多的就是银子,也是因此在与亲家肃国公府来往时,格外舍得银子。
除了丰厚的年节礼往来,周家平常时候得了什么好东西,总忘不了送一份去肃国公府,常来常往的,两家的关系自然淡不了。
别看如今的肃国公府,与祖上时的风光早不可同日而语,世交家族中背地里都不屑与之往来,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对周家这种小官小吏来说,好歹肃国公有个爵位在,又算得上是皇亲国戚,也算是棵大树。
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小轿在一垂花门前落下,有婆子掀开轿帘,席瑾蔓一抬头,便看到周家的三个表姐妹,笑盈盈地亲自在此处等候,显出一副迫不及待见到母女二人的欢喜模样。
油纸伞上积了薄薄一层雪,看样子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平时娇养着的姑娘家,冰雪严寒的天周家竟也舍得。
也是,周家什么做不出来,只要是关于肃国公府的事,在肃国公府出事前,周家一向面上功夫做得极好。
三姐妹先是规规矩矩地同姑母行礼拜年,还不等姑母说话,最小的璇姐儿已经起身凑到席瑾蔓身边,亲热地想要挽住她的胳膊。
席瑾蔓假意当做没看见,借着搀扶母亲的动作给躲过去了。
璇姐儿摸了摸鼻子,嘴里依旧表姐长表姐短地说个不停,看样子也没放在心上。
周氏心疼地拉过璇姐儿冰冷的手,看着三个侄女儿时,眼里满是怜惜疼爱。
“这么大的雪怎么不在屋子里待着,被冻着了可怎么办?看这小手被冻得,咱们快进去暖一暖。”
“这不是急着早些见到姑母和表妹嘛。”大表姐周嘉珺掩嘴轻笑。
“祖母念叨姑母今日要回门的事,已经念叨了好几天了,今儿更是一早就起了,说是一想到姑母和表妹来,就欢喜地睡不着,一早上问了好几次姑母到没到,现在娘和两个婶娘在哄着呢。”
周氏一听果然脚下步伐又加快了些,面上看着十分动容。
被一大群人簇拥着往正房走去,一路你一句,我一句,配上两边游廊上挂着的一溜儿鹦鹉、画眉、金丝雀,叽叽喳喳的,听得席瑾蔓心头越发冷得厉害。
从前看这番做派,只觉得外家对自己娘儿俩亲热,每回来外家,几个舅母与表姐妹都待自己极好,想做什么做什么,比自己家里还自在。
被一家子供起来哄着,可不是比家里头自在?
外祖母卢氏和三个舅母早在屋里等着了,一见见外头的动静,便迎了出来。
母女两人才踏进屋,还没等席瑾蔓看清屋里,就被外祖母一把搂进了怀里,心肝宝贝儿叫着。
卢氏一手牵着女儿,一手牵着外孙女,往屋里走去。将外孙女牵着坐到了自己身旁,又转头问女儿身体如何,上回的病痛可完全恢复了。
席瑾蔓装作欢喜的样子,目光一一扫过屋内的众人,跟看猴戏似的,只觉得周家人一个个的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演得都极逼真,一点儿看不出不情愿的勉强姿态来。
唯独就在自己被祖母拉到身边坐下时,落在最后头的二表姐低下了脑袋,看不清她的神情,想来是她以为无人注意到她,这才懒得装相了。
细想下来,这满屋子的人,怕也就只有外祖母一个,此时对自己母女还存了几分真心,只是这真心里,到底夹杂着许许多多的私心。
就比如今日,外祖母待自己母女格外热情,比平时更甚几分,还派了三个表姐妹雪中亲自接人,可不就是为了有事要开口同母亲商量。
当初周氏出嫁前,倒真是一家人的掌上明珠,有求必应,没一桩不如意的事儿。
卢氏前头生了六个儿子,养活了三个,到第七个才得着个女儿,夫妻两个稀罕得紧。
况且前头三个儿子顽皮,闹得最厉害的时候,正是小孩子最讨人喜欢的年纪,可不更讨了卢氏的欢心。
不过平日里再偏心再疼爱这个女儿,卢氏心里也门清,周家靠的还是儿子,女儿迟早是别家的人。
等女儿长大,在婚事上头,夫妻二人倒是默契,想的头一个就是怎么才能攀一门好亲事,好让周家更上一层。
周氏生得好颜色,为人又和善乖巧,颇能讨长辈欢心,一到金钗之年,一家有女百家求,上门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其中不乏好人选,有周家夫妇二人看着长大,品性信得过的世交小辈,也有家室简单,婆母好相与的人家,连比周老爷官职稍高些的也有不少。
可周老爷皆不满意,就这么一个女儿,总想攀个地位再高些的亲家。
这么一直拖着,一拖就拖了两年还没有将亲事定下来。就在周氏及笄前,倒是终于等来了两门好亲事。
一个是肃国公府的次子席越舟,为人儒雅知礼,打听了一圈儿,说起他来就没有人不是夸的。
原本对周家来说,这是门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亲事,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可偏偏同时有一官家的独子也在找续弦,看中了周氏。
肃国公府门第是高,可没有实权,而那官家却私下给周老爷递了话,只要亲事一成,立马就让周老爷的官阶往上升一升。
周老爷更属意后一门,对周府的好处更直接明了。
虽说那独子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有儿有女还有好几房美妾,可女儿嫁过去以后能当家,在婆家也更说得上话,算下来将来对周家益处也更多。
只是有些风言风语,说那独子看着人模狗样儿,私底下喝了酒动手没轻重,原配就是被活活打死的,这才让周老爷有几分犹豫起来。
最后还是卢氏舍了许多银钱着人打点,问出了那独子酒后性情暴虐的事有七八分真。
看着跟前贴心乖巧的女儿,卢氏生怕女儿也被活活打死,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周老爷打消主意,同意了肃国公府的提亲。
后来那独子另结了一门亲,听闻那续弦挺着六个月的肚子,被独子一脚踹得当场见红,最后孩子没保住,那续弦也伤了身体,自此再没见她出过门。
这些周折周氏不知,卢氏却是后怕不已。她自觉自己算是对得住女儿了,于是后来从女儿身上捞好处时,也越发理直气壮。
起初女儿养在跟前日日相伴,自然心会多偏向她几分。等后来女儿出阁了,一月也见不了一次,开始还会时常惦记着女儿,后来时间久了,也就淡了,陪在身边的换成了孙儿孙女,心也慢慢偏向了孙子孙女,就得多为孙儿孙女考虑了。
女儿日子过得好,帮衬帮衬娘家也是应该的。
卢氏到话没说几句,不由就转到了二孙儿的头上,说起他平日里如何惦记着姑母与表妹的,上个月猎到了一张白狐皮子,都想着留给姑母。
凭着模糊的回忆,席瑾蔓一听就听出了卢氏的话外音,二表哥得罪了人,这是想求爹爹出面,给二表哥求情去呢。
上一世爹爹不想去,被自己和娘亲轮番磨了两日,这才待着周家准备的厚礼,去给二表哥求情去了。不过具体二表哥惹出了什么事,席瑾蔓倒是记不清了。
怎么说出事也是二表哥,不如加把火,把事情闹得再大一些?把其他几个表哥拉下手,那就再好不过了。
上一世,肃国公府是因着岚妃姑姑,意图谋害皇嗣而遭到牵连。
被抄家时,嫁进门的媳妇儿的嫁妆并不在其中,原本靠着周氏丰厚的嫁妆,母女二人置一处宅子,也可保一生衣食无忧。
可周氏信任娘家,因此带着女儿投奔了娘家收留,起初周家答应的好好的,可转眼就称怕遭到牵连,将自己母女二人下了药,送去了坤云山的家庙。
若只是如此,席瑾蔓顶多只能叹一句人情淡薄,世态炎凉,显然周家的恶行不止于此。
周氏的嫁妆被周家夺去,声称本就是从周家出去的东西,就该回到周家手里。
席瑾蔓那时还以为,当初周家没拒绝自己母女,是贪娘亲的那笔丰厚嫁妆,后来才知自己过于高估了周家人的品性。
在被送上坤云山的一个月里,母女二人一天只能吃一顿饭,饿得连逃出去的力气都没有,然后那几个所谓的表哥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