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云山上发生的事,席越舟虽查不出当时在山上,掳走女儿的人是谁,可从头到尾女儿经历过的事,他都清清楚楚。
这世上能让席越舟最在乎的人不多,一个个相继离世后,唯有妻子与女儿两人仍健在。
妻子与女儿便是他的命。
此时听到有人污蔑女儿的清白,席越舟哪里还能忍得。
“爹!”一看清来人是爹爹,席瑾蔓心中一喜,忙拉了娘亲的手,向爹爹跑去。
大靠山来了!
“贤婿……”
席越舟来得太突然,卢氏脸色大变,脑袋一片空白,张开的嘴唇哆嗦着,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本来因与肃国公府身份的天壤之别,卢氏一介平头百姓,又是深闺妇人,心底便天然存着对王侯将相之族的敬畏之心。
加之卢氏一个女眷,与席越舟相处甚少,同他打交道的多半是周家的男丁,卢氏向来便十分畏惧这个女婿,平常相处都是客客气气的,有事大多都是先鼓动女儿开口。
此时加上心里头心虚,更是害怕盛怒中的女婿。
席越舟一手将哭成泪人的女儿搂进怀里,一手执起妻子的手,直接打断了卢氏的话。
“岳母,小婿家中还有事,今日便不多留了,望岳母好自为之,小婿告辞。”说完带着妻女转身就走。
就此时能忍住没撕破脸皮,给周家留下最后一丝颜面,还是看在妻子的面上。
同周家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席越舟早清楚周家的秉性,胡搅蛮缠的一家人,想同他们说理,还不如让门口乞丐考状元来得容易。
“贤婿且慢,你们听我解释啊……”
眼见三人消失在视线里,卢氏捂了胸口追到门槛,可席越舟就当没听到。
倒是周氏,没忍住回头看了母亲一眼,心中悲切,却也由着丈夫拉着自己手,没有挣开回头安慰母亲。
马车里,席瑾蔓用帕子捂住脸,时不时身体哽咽得轻抽一抽,听着耳边父母的安慰。
感觉娘亲扯了扯自己的帕子,席瑾蔓忙用力捂得更紧了,倒不是她不想将帕子拿下来,可此时没有周家人在跟前,就怕演不下去露了馅。
此时自己越难过,才能让爹娘越怪罪于周家,戏都演了,总得演全套。
回想着方才的事,说起来,爹爹还是顾忌着娘亲和自己,没有同周家彻底撕破脸皮。
可经过今日之事,也差不离了,就剩下那层窗户纸。
以爹爹的性子,在妻女的事儿上尤其小心眼。今日这一闹,周家以后休想再找爹爹捞好处。
接下来便是要看紧娘亲,别让周家有机可乘,把娘亲哄好了。
席瑾蔓先前就观望过,爹爹对周家的态度,他不喜周家,若非娘亲亲近娘家,爹爹怕是都不想同周家来往。
这几年这种心思表现得越发明显,从自己小时候,一月就要跟着爹娘去一两趟周家,到近几年,两三月才去一次。
虽爹爹是以公务繁忙的借口,可就爹爹那个闲差,能忙得到哪里去。
思来想去,席瑾蔓想着还是得找个机会,同爹爹好好说一说周家的事儿,至少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让爹爹下回对周家别手软。也省得万一娘亲原谅了周家,又将爹爹说动摇了。
今日之事过于顺利,让席瑾蔓都有些感觉不真实。
事前想好的对策席瑾蔓一个没用上,周家便自己送了把柄来。而爹爹来得又及时,一切就跟算好了一样。
周氏对自己的娘向来是有求必应,十几年下来,早惯坏了卢氏。今日若不是卢氏仗着女儿和外孙女一贯好说话,一时掉以轻心,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被激怒。
可事情太顺也有太顺利的坏处,没能多扯下几层周家的皮,周氏便没那么容易,对娘家死心。
接下来便该爹爹出场了,想来爹爹也不会错过,这个让娘亲同周家疏远的机会。
先说一说周承志,究竟犯下的是什么事,再讲一讲这些年,周家打着肃国公的旗号,做过的混账事,娘亲听得多了,自然也会慢慢对周家竖起防备。
只是这过程,娘亲总归是痛苦的。
听着娘亲声音里难掩悲伤之感,也冲淡了席瑾蔓对周家首战得胜的喜悦。
最后实在忍不下去,席瑾蔓便在帕子下用浓浓的鼻音,说自己要躺会儿,然后悄悄给爹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安慰安慰娘亲。
席越舟原本又是心疼,又是强压着愤怒,此时一看女儿,脸上一时没控制住,瞬间古怪起来。
女儿虽红着眼,可没带一点儿难过,脸上也没泪,怎么也不看是受了委屈的样子,再加上给自己使得的那个眼色……
好在周氏此时的全部心思,都在女儿身上,没注意到相公的反常。
席越舟略一思索,便知这是女儿的小伎俩,看着女儿的神色,就跟不小心吞了飞虫一般,脸上涨红,回瞪了一眼女儿,然后忙安慰起真正伤心着的妻子。
席瑾蔓闭上眼当做没看见。
或许是亲眼看到了周家人,将七年前的那段记忆一下拉到了跟前,席瑾蔓对周家人的恨意全部复苏觉醒。
先前出门前,席瑾蔓只打算让娘亲赶紧同周家离心,早日断了来往,至于周家,反正恶人自有恶人报,马上就要家破人亡了,也用不着自己操心。
可是此时,在周家出事前,不亲自对周家做点儿什么,似乎咽不下这口气。
至于做点什么好呢……
晃晃悠悠没一会儿,马车便已经进了肃国公府。
夫妇二人亲自送女儿回的玉笙院,周氏觉着女儿受了天大的委屈,还想陪着再开解一会儿女儿,席瑾蔓则坚称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加上有席越舟在一旁说话,倒是如了席瑾蔓的意。
临走前,席越舟还不忘回头警告女儿一眼,让她好好反省,席瑾蔓吐了吐舌头,埋头躲进了被窝里。
等爹娘一走,席瑾蔓忙将身上的被衾一掀,喊了雪梅雪莲雪桃三个到跟前,报了长长的一串单子,因着早过了几遍腹稿,此时说出口说得极溜,不带一点停顿。
三人分别将府中现有的,和需要采买的,分开写了两张单子,然后在席瑾蔓的连声催促下,雪桃雪莲两个分了两路,去将东西置办来。
等人离开了,雪梅这才寻着了机会开口。
“姑娘要出门吗?怎么要这么多东西?”
“不是,是四叔要出门,过会儿就把这些东西给他送过去。”
想了想,府里的东西拿来容易,去外头现采买的,恐怕没有一两个时辰回不来,今日天色还早,不如现在就去找四叔?
这么想着,席瑾蔓已经放下茶盏起了身。
“雪梅你准备准备,我们现在就去行起院,也不知四叔在不在府里。”
然而才刚迈开步子,席瑾蔓便被身旁的雪梅拉着了袖子。
“姑娘等等。”
“怎么了?”
“四爷,四爷他……”
转头看雪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席瑾蔓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四爷院子的人,今早来传过话,说四爷昨夜便连夜出发了,就在姑娘刚上马车,去周家没多久的时候来传的话……”
边说着,雪梅便看到姑娘的笑容一点点淡下去,直到变成了愠怒。
“昨夜就走了?四叔怎么一声不响地昨夜就走了!”
心里乱糟糟的,席瑾蔓也不知为何,就是不信这个邪,提起裙摆拔腿就往外跑,身上连个斗篷都没披上。
“姑娘,小心别踩了地上的雪!”隔着鹅毛大雪,雪梅眯了眼才能看清姑娘的身影。
方才追了好些路,才给姑娘披上斗篷,此时雪梅手里的伞撑住人,便干脆收了起来。
看前边姑娘抄近路走,也不管小路难不难走,地上有没有雪,雪梅在后边追得心惊胆战,生怕她误踩了跌一跤。
行起院中倒不似想象中的空落落的,反倒比平常时候,显得更热闹了许多。
一群婆子们正围在一处喝茶嗑瓜子,远远瞧见披着的红梅斗篷上早染成白的席瑾蔓,忙从屋中跑出来相迎。
“三姑娘怎么来了?快进屋去掸掸雪,暖暖身子,四爷今日不在府中,要好长一段时间才回来呢!”
不用这婆子说,席瑾蔓一进院子便看出来了。
若是四叔在,下人们哪里敢这么放肆,早缩着脑袋躲起来了,恨不得自己一个个的都能隐身起来。
心里反复念了几遍那婆子说的“好长一段时间”,当下席瑾蔓停住脚步,也没了进屋去瞧的欲望,一句话未说,转身就回外走,弄得行起院的下人面面相觑。
这回倒是一步步慢慢走回去的,雪梅边打着伞,边将落在姑娘斗篷上的雪掸下,看姑娘失魂落魄的神情,心里泛着嘀咕,嘴上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十分担忧。
雪桃手脚快,已经从库房送了一拨东西来,回头见到姑娘回来了,正想讨赏呢,眼尖地发现姑娘神色不对,到了喉咙口的话,又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席瑾蔓瞥了一眼满地的东西,很快便别过头去。
自己一厢情愿地给四叔备东西,可人家压根就不稀罕,出门前连支会一声都不肯,说走就走,显然压根是没把自己放心里。
哼,你不稀罕我,我也不稀罕你!
心里虽这么想着,不过显然已经缓过神来,没有了乍听到四叔离开时的慌乱与无措,只留下些许怒意和不舍。
“把东西都给我扔出去!”
越想越气,席瑾蔓气鼓鼓地哼了声,直接往里走去。
“啊?”雪桃一脸没搞清楚状况,看了看雪梅的神色,这才指使人将东西抬起。
只是人还没往外走,就见姑娘又退了出来。
“等等,先把东西收进我库房里再说。”
话音一落又进了屋,留下雪桃和雪梅对视一眼,皆是茫然。
雪梅追进屋去。
“姑娘,东西还要留给四爷吗?”
席瑾蔓抬头,微笑着,说出的话却几乎是咬牙切齿。
“给,怎么不给?回头就通通扔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