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溜儿过去半月有余,四叔这人就像是从未从边关回来过一般,再没有一点儿他的消息。
日子还是和从前一样过,府中的人依然该做什么做什么,与平常没什么两样,可席瑾蔓只要一闲下来,就忍不住想往行起院中走去,然后紧接着又回过神来,四叔不在府里呢。
若说席瑾蔓一开始,对四叔的不告而别是恼怒,那么现在,就只剩下失落了。
席瑾蔓心里也明白,自己为四叔准备出行的东西,是自己一厢情愿的事,不是四叔不领情,而是四叔压根不知情,如今东西闲置在自己库房里,这事儿怪不得四叔。
至于若是四叔知道这事,会不会特意多等自己半日,然后带上自己准备的东西走,这个问题席瑾蔓下意识逃避了。
毕竟席瑾蔓知晓四叔的为人,若是真有要事,多等一刻钟怕是都不愿意,别说是半日这么久。既然这个问题的答案,注定不是自己想要的,席瑾蔓便干脆不纠结这种事,平白让自己难受。
理智上知道四叔没错,人家是去干正事的,事出有因,理由正当,对没感情的肃国公府中人,交代一声就是了,哪里需要特意道别。
可情感上,席瑾蔓却仍旧觉得失落,过不去心里这一关。
归根结底,还是四叔没把自己当家人。或许四叔对自己,是比对旁人亲近些,却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亲近。
这些心思,席瑾蔓一有闲暇,每日都要翻来覆去想好多次,像是陷入了魔怔一般,怎么也走不出来。
身边伺候的雪梅几个,就私下探讨过好几次,对席瑾蔓万事打不起精神来十分担忧。
当然,除了想四叔之外,席瑾蔓每日要做的事情也很多。
自上回宫宴后,席瑾蔓便再没有岚妃姑姑的消息,只听闻宫宴次日,似乎岚妃姑姑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死了。
原本宫里头死个宫女太监的,再正常不过的事,搁平日里哪会有人注意。只是这太监死的日子没挑好,大年初一的,这不是触霉头吗!
更遑论这小太监死相甚是恐怖,还未来得及收拾,便被岚妃撞见了,当场吓得脸色惨白。
因着动静闹得大,看到的人多,瞒也瞒不住,传到了圣上耳中,圣上震怒,下令彻查,这才有消息从宫中传来。
岚妃回去就病了,圣上体恤她,特意召了史氏入宫陪伴女儿,在玉明宫住了三日,才由席越舟亲自接回。
席瑾蔓倒是也想跟着去,自从见过这个姑姑的另一面,她怎么想也不觉得,以这个姑姑的性子,会被一个太监吓到大病一场。
可是旨意里只提了祖母一人,她进不去。
记得岚妃姑姑曾说,想接自己去宫里小住几日,可年节未过完,还不到时候,也不知要等到何时。
这些日子席瑾蔓天天都去福寿堂,对祖母被扰得十分不耐烦视而不见,厚着脸皮赖在那里,意外地发现,祖母似乎也不是面上表现出的那么清冷,不愿人接近。
至少席瑾蔓日日去,日日被嫌,虽依然不爱搭理自己,可在几日后,才进福寿堂,便发现祖母已经吩咐下人,备好了自己爱吃的甜糕瓜果,为此席瑾蔓更是不客气。
起初席瑾蔓去福寿堂,只为了打探岚妃姑姑在宫中的消息,当然大部分时候,还是与祖母闲话家常。
后来成了明里暗里担忧岚妃姑姑的安危,说不知哪里淘来了一本话本子,里面写了宫妃的明争暗斗,还会累极宫妃娘家,便十分担忧岚妃姑姑的安危。
在席瑾蔓的连声催促下,席瑾蔓总算见祖母写信给姑姑了每隔三五日就修书一封,让她注意安危。
史氏这个母亲说的话,席蕙岚还是会听几分的。
除此之外,便是陪小姑姑玩儿了。
席瑾蔓发现,虽小姑姑对四叔的排斥,没有再如一开始那般抵触他,但显然比起上一世,仍疏远得多。席瑾蔓心里愧疚,便只得加倍对小姑姑好,几乎是有求必应。
小姑姑对上次的糖画小兔子,和蝴蝶念念不忘,想学画糖画,席瑾蔓便让人,将路边画糖画的小贩请回府中,自己也跟着学。
画着画着席瑾蔓就想到了四叔,那日纠结了许久,要给小姑姑留哪一幅糖画,最后听闻四叔要走,便没了吃的心思,两幅都送去给了小姑姑。
如今却是后悔了,上回的糖画是四叔送的呢,留着不吃,光看着睹物思人也开心啊。
恰好有婢女来传消息,说是周家人来了,席瑾蔓便将失落懊恼,通通转成怒气,从周家人身上发泄。
周家人前些日子,便来过一次,那时候席瑾蔓听到消息时,人已经被打发走了,席越舟亲自去见的,他们连周氏的面也没见着。
听雪桃说,个个愁眉比来时还要深,想来是碰了个钉子。
今日席越舟沐休结束,头一日不在府上,席瑾蔓算准了日子,就猜到他们回来,特意吩咐过,让下人一见到周家人进这条街,就赶紧来禀告她。
周家的马车一拐进五柳胡同,一边儿马车轮子,立刻就套进了提前设好的圈套里,悠悠滚了几圈,还不等车夫发现异常,那边的车轮已经脱离了马车,没了支撑的马车当即散了架。
人仰马翻的周家几人,被下人扒拉着从散架的车厢里拉出时,各个衣衫凌乱,发髻尽散,只受了些皮肉苦,可周围路过百姓的奚笑声,足够周家难堪了。
不甘不愿地躲进下人坐的马车里,依旧朝着肃国公府驶去。
还没走几步,突然马儿嘶鸣一声,癫狂起来,也不跑,就在原地不停扬起前蹄,跃得极高,后边的马车跟着一起一落,车厢里的人东滚西歪,一次次挤压到了一处。
最后有人将缰绳斩断,这才让车厢停了下来,却由于惯性,车里的人一个接一个从里头滚出,跟下饺子似的,路人哄堂而笑。
观景楼里,席瑾蔓身披白底绿萼梅镶白狐毛边的斗篷,站在围栏边,笑得肆意。
这三层高的观景楼,中间是一个不大的厅,四面都开了八扇大门,倒是厅外的回廊,甚是宽敞,席瑾蔓立于回廊上,正好能将五柳胡同看个清清楚楚,这是特意挑的好位置。
满目尽是屋顶白雪,在阳光下耀眼夺目,盯得久了,刺得眼睛生疼。
笑够了,席瑾蔓还在笑着,可眼中却一点点冷下来,连带着声音里也带着几分阴郁。
“雪梅,快去将周家人请进来,别让人回去了。”
说完没人应,席瑾蔓回头,脸上的笑意未收,就见四叔站在身后,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存着打量的意味,神色复杂,不由笑容一僵。
“什么东西这般好看?”
席骏铮说颇具深意地睨了席瑾蔓一眼,转身跨过门槛,坐到厅中的圆桌小凳上。
席瑾蔓一眨不眨地盯了四叔半晌,眼见他坐下不动后,心这才“砰砰砰”地快速跳动起来。
身后的周家人什么的,此时通通被席瑾蔓抛到脑后,眼中心中,唯有四叔竟然回来了这个念头。
见身后小姑娘站着一动不动,一个劲地盯着自己瞧,席骏铮失笑。
“还不进来,难不成要我特意出去请你才肯进?”
同时席骏铮心里也在犯嘀咕,紧赶慢赶总算将事情提前解决,熬了许多个日夜,回来前,听有好几个下属哀嚎,说出门一趟,沧桑了不是一星半点,回去娘子女儿定要嫌弃。
从前席骏铮从不将这种话放心上,此时却忍不住暗暗猜想,难不成是自己比以前丑了?
小姑娘有多喜欢自己的这张脸,席骏铮是知道的。嗯,还有时不时偷偷往自己胸膛口瞄过,真以为自己不知道?
席瑾蔓听完后,却并没有立即进门,而是面露委屈之色。
“四叔一声不吭就走了,如今又一声不吭回来,倒是潇洒,四叔可知我给你准备了东西,都没来得及给你!”
席骏铮手上倒茶的动作微顿,听着小姑娘的指控,心情颇好。
“那如今榕姐儿准备将没用上的东西如何处置?砸我脸上?”
席瑾蔓一噎,脸色讪讪地,带着惊恐看向四叔。
“你怎么会知道?”
席骏铮挑眉。
“我随口猜的,没想到榕姐儿真想这么做,可见是恨惨了我。”
感觉自己被反将了一军,席瑾蔓面色涨红,恨自己被轻易套了话。
“四叔随口猜的,我也就随口一说,四叔哪里能当真。”
“我想也是,榕姐儿这么喜欢我这张脸,哪里舍得。”席骏铮看着一身素净的小姑娘,脸上升起烟霞,姝色愈深,更想逗逗她。
离开后不放心小姑娘,席骏铮特意让人,留意了玉笙院中的动静,那日动静颇大,那些话自然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席骏铮的耳朵里。
原本出发前就想早些结束,快些赶回来,知晓了这些事,更是归心似箭,硬生生将两个月的事儿,在大半个月处理完了。
席瑾蔓从不知四叔,还能厚颜无耻到这般无耻的地步,睁大了眼后退了一步。
“四叔出去了一趟,莫非撞坏了脑子吧!你且看我舍不舍得!”鼓着腮帮子偏过头去,对着四叔冷哼一声。
这回席骏铮都是未再同她抬杠,续了两杯热茶。
“我知错了,下回出门前,我会尽量提前告诉你的,那次半夜出发,实在是情况紧迫,榕榕可愿意原谅我?”
说着手捧茶盏,做了个以茶代酒的动作,将茶水一饮而尽,尔后将手边的另一茶盏,推到身旁的空位前,示意她喝茶。
如此,席瑾蔓自然是不好再同他计较了,勉强走了进去,不甘不愿地抿了一口茶。
当然至于心里如何窃喜,她才不会挂在脸上呢。
她只会无意识地将好心情挂进眼睛里,席骏铮一眼就看穿了,也跟着笑起来。
“四叔走得急,算你情有可原,可四叔就没想过,要寄家书给我吗?再说了,回来前总有准备吧,也没见四叔送信回来。”
席瑾蔓酸溜溜地控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