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燥的木柴遇火发出“啪啪”的响声,在幽深的山洞里格外清晰。
陆骏铮看着背对着自己突然闹起性子的小姑娘,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问题所在。
抬手看了眼手里平凡无奇的残枝残叶,不禁哑然。
这东西名唤胡香子,多取成熟的果实用之,乃寻常百姓最常用的烹调味料之一。
待初秋之时,白色小花枯萎,结出青绿色的果实,便可寻日头晴好之日摘下。
放入竹编的笸箩里铺平晒上整整一日,青绿色的果实表皮便被晒得黝黑而皱缩,同时也被烈日晒出了浓烈的香气。
继而捣碎成粉末,装入小罐之中,置于干燥之处,放上三五年也不会腐坏。
胡香子因气味浓郁,最适宜与肉腥类相佐,更有驱寒生热之效,既可除腥,又可起香,取一撮粉末加入汤底,这股子浓郁香气便与肉味融为一体,鲜美诱人。
只是如此一来,汤底便因融入的黑色粉末显得有些浑浊不清,影响色泽品相,因此多为农户穷人所用,有余钱的宁可去铺子里买其他香料代替,反正也费不了几个钱。
成熟的胡香子地位尚且如此,更别说这未成熟的小花了,更是无人问津,不值一文。
现在这时节寻不着成熟的胡香子,陆骏铮只得退而求其次,以这初初绽放的小花代替。
新鲜的小白花香气寡淡,但比果实多了股酸味,去腥吸油效果更好,只是更易粘结在食物表面,使得面上一层便会泛黑焦枯,活像是烤糊了的模样。
这样朴素无奇的野花,在野外遇到也不会多让人看一眼,谁能想到小姑娘竟会稀罕这个。
柴火烧得旺,加之陆骏铮颇有技巧,这会儿功夫里两条鱼已经烤好,野兔也烤得七七八八。
席瑾蔓生气归生气,但耐不住久未用晚膳,早已腹内空空。
散发的肉香弥漫在山洞之内,无孔不入,扑鼻而来,实在无法忽略。
双手不由轻搭住空瘪的小腹,耳边烤肉滋滋作响,席瑾蔓忍不住往烤架那处瞄了一眼,只见一滴滴色泽金黄的热油沿着兔肉饱满的肌理缓缓滑下,落入炎炎火舌之中,引得下头火焰更旺。
好香,好饿。
咽了咽分泌旺盛的唾液,席瑾蔓尤为艰难地偏过脑袋不去看它。
她可没忘记自己还在生气呢!
突然一根串着一条烤鱼的细竹竿儿伸到面前,因着离得近了,那酸甜鲜郁的浓香味儿更足,引得席瑾蔓腹内“咕噜”一声空鸣,声音尤为清晰。
尴尬地将小腹摁紧,席瑾蔓红着一张脸,羞赧地转过身去。
“不吃?”说话间陆骏铮将竹竿转了个圈,使香味飘得更远。
“不吃!”席瑾蔓鼓着腮帮子直接拒绝,没有丁点儿犹豫。
目光时不时地流连在那只诱人的野兔身上,而当余光无意中触到身旁那焦黑得跟块焦碳似的烤鱼身上时,席瑾蔓的眼中则露出几分嫌弃的意味。
别看它闻着香,但糊成这模样,哪还能吃?
陆骏铮将小姑娘嫌弃的目光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将烤鱼收回身边。
“既然榕榕不吃,那我便自己吃了。”
说着陆骏铮从袖口里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慢条斯理地将烤鱼面上焦黑色的一层刮下,露出稍显金黄的色泽。
席瑾蔓的余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把灵活的匕首而移动,只见四叔不知怎的划了几道,那鱼骨便和鱼肉彻底分离。
可无论是鱼骨架还是鱼肉,都是完好无损的模样。
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席瑾蔓瞪圆了一双眸子,眼中满是不敢置信。
动作太快了,还没来得看清楚四叔的动作,转眼就见那没了鱼骨的鱼肉,被四叔一口吞进了口中,鼓出的腮帮子有滋有味地一下下咀嚼着,甚是美味诱人。
席瑾蔓的肚子不争气地又是“咕噜”一声。
目光稍稍移开,只见野兔的色泽也渐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焦黑,远没有方才诱人,可馥郁的香气极具攻击性,且尚未烤熟。
而边上的另一条烤鱼……
另一条烤鱼已被陆骏铮将面上的一层焦黑刮下,正在动作娴熟地把鱼骨分离。
席瑾蔓心中懊恼,方才是自己言之凿凿说不要的,现在让她怎么有脸开口说想吃?
眼看着这条鱼也要落入四叔之口,席瑾蔓心里相当着急。
哎呀,快要被四叔吃光了!
面子什么的哪有肚子重要,大不了吃完再说嘛!
席瑾蔓干脆心一横,双眸紧闭,将脑袋凑到四叔面前,豁开了脸面,张口。
“啊——”
拖长的音调伴着“噼噼啪啪”的柴火声和“滋哩滋哩”的烤肉滋油声,在空旷的山洞里尤为清晰。
接着则是一阵寂静的沉默。
意料中的烤鱼并没有落入口中,让本就动作忸怩的席瑾蔓的双颊更臊红了一层。
心底不甘心,不信四叔竟真不理自己了,于是席瑾蔓倔强地强撑着继续维持这个姿势,再一次发出声音引起四叔的注意。
“啊——”
长长的拖音消失,直到双颊发酸,席瑾蔓这才不得不承认,四叔是真的打算晾着自己不管了。
难不成四叔也生气了?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真讨厌,自己都先一步低头了,他竟也不肯给自己个台阶下。
小气鬼,今后再也不想理他了!
这么想着,席瑾蔓的鼻头一酸,心里失落落的。正打算放弃之际,谁知突然被塞了满满一口的嫩鱼肉。
惊喜来得太突然,席瑾蔓下意识闭拢嘴巴,不让嘴里的东西掉出,竟将那根尚来不及撤走的手指头一起给含进了口中。
“唔!”
一瞬间的呆滞过后,席瑾蔓忙脑袋向后一避,同时伸手拨开了跟前的那只手臂,睁开眼怒视着罪魁或者。
他肯定是故意的!
陆骏铮望着那双如受惊的小鹿般湿漉漉的眸子,配上红艳娇媚的脸庞,加之指间被湿湿热热包裹住的感觉还未散尽,不觉喉咙一紧。
“再看,我就要亲你了。”陆骏铮沙哑着嗓音警告小姑娘。
席瑾蔓闻言,忙两手交叠护住自个儿的双唇,后退一步,意图离那色狼远些。
警惕地看着四叔,却见他竟将方才被自己含过的那根指头放入了口中,还伸出一截舌头,一点点舔舐,极美味的样子。
慵懒微眯的眸子则侵略地看着自己,令她有一种四叔舔的不是指头,而是自己的错觉。。
画面过于旖旎,席瑾蔓脑海中轰然一声,忙又往后退了一大步,嘴里被塞得满满当当的说不出话来,可睁大的眸子里满是控诉。
最后嘴里的鱼肉席瑾蔓是一点儿味道都没尝出来,甚至连怎么将一只兔腿吃完的都不记得了。
直到被四叔带出山洞,经夜风一吹,脑袋这才又被吹得清醒了几分。
这会儿席瑾蔓并不想见到四叔这张讨人厌的面孔,只想离他远远的,于是自顾自地一个劲儿往前走,将四叔抛在身后。
可行走间又忍不住竖起耳朵,听着身后稳重均匀的脚步声才安心。
那山洞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席瑾蔓走得急,稍稍有些喘,眼看着通亮的宫殿越来越近,脚下不禁放慢了步子。
果然,身后那与自己始终隔着段距离的脚步声变近了,席瑾蔓微不可见地勾起了唇角。
可就差那么两三步的距离,他就是不走上前来,眼看着前头就该分开了,偏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真是急死人了。
又等了会儿,似乎前边的树影后的隐约能看到廊下宫人走动的身影,席瑾蔓脚下一顿,停下了脚步。
算了算了,还指望那个榆木脑袋开窍?
席瑾蔓一跺脚,气恼地转过身去,张开口欲说话,却只觉得眼前一花,不由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东西。
待反应过来后,不仅忘了要说什么,更是连张开的嘴都忘记合拢。
那是满满一大捧的鲜花,拳头大小的有,米粒大小的也有,开得正盛的有,含苞欲放的也有,红的紫的素的,见过的没见过的,总之通通都有。
花太多,几乎是靠陆骏铮的臂膀拥着才拿得下。花朵娇嫩,怕弄伤了怀里的娇花,陆骏铮既不敢用力,又怕力道轻了花儿从怀里散落,轻不得,重不得,整个人便显得有些拘谨,连往日的威压都几乎荡然无存。
“你......”毫无心理准备的席瑾蔓望着四叔,一时有些无措。
刚才他落后了一路,就是在摘这些花儿?
对上四叔含笑望着自己的眼睛,席瑾蔓眼眶一热,突然有一股想抱抱四叔的冲动,却又碍于阻隔在两人之间的这满怀的鲜花。
席骏铮往前两步,走到小姑娘跟前。
“不知你喜欢哪种,便都摘了些,里面可有你喜欢的?”
磁性的嗓音在如水月光下显得多了几分温柔,十分能拨动心弦,蛊惑人心。
席瑾蔓听得耳朵微痒,心跳加快,不自在地躲开了四叔的视线,这才小声儿回了他的话:“喜欢的。”
心中即是震惊,又是感动,席瑾蔓也没心思细看这些花儿,随手从中抽出一枝素粉小花,借着动作来掩饰羞意。
嗅了嗅,远没有方才被用做香料的小花好闻。
正打算换一枝,却见四叔手臂一松,满捧鲜花纷纷扬扬落到草丛之中,挤在两人之间,连鞋尖上都被覆盖住。
还没来得及质问,下一瞬席瑾蔓便被挑起了下巴。
“榕榕,你知道的,我自小身边相处的便都是男人,甚少与女子接触,更不知晓在京城之中,男女之间都是如何相处的。
你们小女孩儿的心思细腻,我偏是个惯常只会舞刀弄枪的粗人,今后总还会有惹你生气了的地方,往后的日子若是我有哪里惹你不开心的,你尽可直说便是,要打要罚都由你。
但你若是憋在心里生闷气,或许我连你生气了都不知晓,于你于我皆是闹得心中不快,多划不来?”
对着四叔纵容宠溺的视线,席瑾蔓鼻尖一酸,不由眼眶微热,几乎要溺在其中,忆起自己方才近乎无理取闹的举动,突然愧疚起来。
四叔他就是这样的人,哪能突然就要求他能看透自己的心思,样样顺着自己的心意来,这不是强人所难嘛!
今日确实是自己的错。
正在忏悔,就听四叔继续道:“榕榕,我有心想讨你欢心,却不晓得该怎么做,你得教教我。”
陆骏铮极少说如此长的一段话,更别说是这种敞开心怀的交心话了。
席瑾蔓心中震撼,等四叔话音一落,再顾不得两人脚下的花,踩在上头直接蒙头扑进了四叔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