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内,雪莲正拿着五彩丝线打络子,巧手翻动,动作娴熟,繁复的纹理渐渐成型。
门口传来珠帘撞击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雪莲听见动静抬头,乍然见到青丝松散凌乱,衣衫略有些脏污,且神情恍惚的姑娘,吓得手里快完成的络子险些掉到了地上。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放下手中的络子匆忙迎向前,想起先前岚妃娘娘派婢女传来的话,雪莲又问道,“您这是陪着岚妃娘娘一起入水泡温泉了?”
可那也不对劲,就算是泡了温泉,也不至于这般狼狈的回来。
岚妃娘娘那头伺候的宫人那么多,难不成还能寻不到一身干净的衣裳先换上?
再不济总能先让宫人将已干透的发丝梳理一翻再回来,哪有就这副模样回来的?像什么话?
雪莲疑心姑娘与岚妃娘娘起了争执,两人闹矛盾受欺负了。
席瑾蔓一个侧身避开雪莲,径直走往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一杯温热的玫瑰蜜水下肚,这才稍稍缓过神来。
可当眼角瞄到被自己随手放置在桌上的那支粉嫩小花时,双颊上又一次烫了起来。
刚才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分开前竟厚着脸皮在四叔的脸颊上偷亲了一口,尔后头也不回地就转身逃开回来。
还好逃得快。
那时也没多想,一时冲动就亲了上去,可现在事后越想越羞赧,这让她下次怎么再有脸面对四叔?
话说自己跑开时,四叔在背后似乎说了明日午后再来寻自己?
不行不行,明日绝不能见四叔,怎么说至少也得缓上三五日,等这事儿被淡忘了再同他见面。
要不,先回京躲上几日再说?
转身见雪莲正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席瑾蔓扯了个笑脸安慰她:“我没事,你先去备热水,我要沐浴,然后收拾收拾,我们明日一早就回京去。”
雪莲应下,心里更认定了姑娘是同岚妃娘娘闹了矛盾,只是……
“姑娘,咱们走之前,是不是应当先同岚妃娘娘辞别再走?”雪莲睨着席瑾蔓的脸色,犹犹豫豫地问出口。
哪怕姑娘在同岚妃娘娘置气,到底岚妃娘娘的身份摆在那里,这回过来又是奉旨侍疾,就这么不辞而别,不说于理不合,就怕揽上抗旨不尊的罪名。
被雪莲这么一提醒,席瑾蔓这才想到岚妃姑姑竟先一步独自回京的事。
看雪莲的样子,岚妃姑姑应当是偷偷回京的,连这别宫里的人也不知晓,不知她是怎么瞒过去的。
虽不知所为何事,可岚妃姑姑前脚刚走,后脚四叔就来了别宫,这两人总像是说好了似的,怕是他们私底下有什么联系,或是……
想起上一世岚妃姑姑谋反之事,席瑾蔓心里一紧,那些旖旎的小心思短暂地消散一空,更坚定了要回京的心。
*
次日一早,天际刚刚露出鱼肚白,席瑾蔓早已收拾妥当,只等用完早膳,就能出发回京。
虽说这次别宫一行,席瑾蔓处处受到岚妃的冷待,连一面都没见上,可下面的人倒是得了岚妃三番几次下的口谕,需得小心侍奉席姑娘,必不能慢待了她。
因此席瑾蔓的吃穿用度,在这行宫里皆是按着最好的来的。
今日早膳席瑾蔓没什么胃口,吩咐一切从简,便只送来了往日一半的菜色。
一盅碧粳紫薯奶粥,一盅香菇山药鸡丝粥,一盅老鸭银丝汤面,一屉四个水晶虾饺,一屉两个蟹粉小笼,一碟枣泥糕,一碟三丝素春卷儿,另有四色的伴粥小菜四样,摆了小半桌。
这些都没什么可稀奇的,席瑾蔓打小便被当眼珠子宠着,便是在肃国公府,这些也都是席瑾蔓常吃的。
奇就奇在多了一碟子切成薄片的烤兔腿肉。
这只烤兔腿色泽金黄,火候恰好,只是星星点点的浅浅黑斑影响了品相,在一堆精心摆弄的糕点菜色中显得格格不入,算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席瑾蔓第一眼便瞧见了这道兔腿肉,和昨夜在山洞里四叔亲手烤的那只一摸一样,难道这也是四叔烤的?
或许是四叔吩咐膳房的人烤的,总之和四叔脱不了关系,否则没有吩咐,底下人谁敢上这样的菜色?
从那碟子上移开视线,席瑾蔓舀了一勺鸡丝粥咽下,拿起玉箸,本想夹个三丝素春卷,谁知筷头一偏,一丝不差地落在了那盘烤兔肉上。
昨夜被四叔一闹,只囫囵填饱了肚子,连味道都没顾上,也不知好不好吃。席瑾蔓动作一顿,这么想着便顺势夹起了薄薄的一片兔肉。
还未入口,凑近一嗅,熟悉的香味便扑鼻而来,轻易便勾了席瑾蔓的胃口。
一口咬下,皮香酥脆,肉质软嫩,鲜滑含浆,肥而不腻,令人一口就上瘾,恨不能将舌头一起吞下。
回想起昨夜那只野兔在烤架上被烤得滋滋作响,肉香四溢的场景,更是诱人美味。
也不知四叔的手艺比起膳房的厨子如何,这碟子兔肉已经半凉,想来昨夜现烤的那只野兔,应当比这会儿更好吃才是。
四叔的手艺总归是差不了的,席瑾蔓悄悄勾起了唇角,也不知哪来的信心。
随后却心虚起来。
打算悄悄溜走之事,乃昨夜一时冲动之后的又一冲动之举,现在想来,越想越觉得不靠谱。
行宫虽不如皇宫那般守备森严,却也到处是宫人,每日三轮守卫换班巡查,任何人皆不得擅自出入。
自己虽有令牌可自由进出,但出行宫这么大的动静,四叔哪能不知道,到时被他发现,万一惹恼了他,自己可没好果子吃。
可岚妃姑姑突然回宫,形迹可疑,应当说她这回将自己带来行宫侍疾的事儿便很是不对劲,必得回京想法子查探查探才安心。
况且爹爹的身体似乎不大好。
这么一想,席瑾蔓更是迫不及待要赶回京去,不难再拖延。
踌躇间一碟子野兔肉被吃得一片不剩,一旦下定决心,席瑾蔓连碗里的粥都没吃完,便催促着雪莲赶紧出发。
临走前,席瑾蔓没忘记顺手将昨夜从四叔手里拿到的那朵花儿一起带走。
翠顶绿帷的马车宽敞舒适,席瑾蔓找了个巴掌大小的细颈素坯花瓶,装了半满的水,将那朵已耷拉着脑袋奄奄一息的小粉花插进去。
望着那枝小花,席瑾蔓越想心里越忐忑,整个人便有些坐立不安。
谁知一路极为顺畅,就连行宫宫门口,守卫也只是看了眼令牌,连例行的搜查也不曾有,令席瑾蔓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马车辘辘而行,官道平坦,雪莲拿出提前备好的瓜果零嘴,舀了两勺玫瑰菊花蜜添温水化开,转身又抽开暗格,取了三四本书递给席瑾蔓。
“姑娘,从府里带来的书还剩这几本没看过,要不您看会儿书打发打发时间?或是躺下歇会儿也好。”
席瑾蔓拿起面上的一本,心浮气躁地随手翻开一页,恰好看到落魄书生与官家姑娘月下私会,书生道:“等小生金榜题名,立时便备厚礼上门向二老提亲,此生定不辜负姑娘的情意。”
“啪”地一声将书合上,席瑾蔓这会儿最看不得提亲不提亲的,别说这月下私会四字,干脆将几本书往小几上一放,背对着外头躺下补觉。
马车悠悠,不成想真睡了过去。
一个时辰多后,车轮子滚过一块石子,马车轻晃,席瑾蔓迷迷糊糊醒来之际,睡眼蒙眬间,竟瞧见了一个玄色锦袍的男子坐于自己身旁。
一个激灵睡意全无,席瑾蔓揉了揉眼睛,眼前的身影一下子清晰起来。
那正低头凝神看书之人,不是四叔是谁?
席瑾蔓全是僵硬,不敢再动,全像是做了坏事后被逮到了的模样。
转动乌溜溜的眼珠子四下一打量,见四叔丝毫未动,仍在看书,似乎并未发现自己醒来,微微窃喜,于是缓缓闭上了眼,装起鸵鸟来。
将呼吸调整均匀,席瑾蔓的心跳尚未平复,突然翻书声音戛然而止,令她心口一突,一股不好的预感临上心头。
果然,一道黑影凑于身前,挡住了眼皮前的光,席瑾蔓藏于袖中的手悄悄握拳,暗中安慰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可四叔离得越来越近,当他的呼吸落地席瑾蔓的脸颊上时,险些让她破了功,好在下一刻四叔拉了拉她身上的薄被,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原来是来给自己盖被子的呀。
席瑾蔓的唇角不由自主微微上扬了些许,悄悄松了口气,耐下心来等四叔赶紧离开。
谁知下一刻唇上一疼,竟是被咬住了唇!
呀!这流氓是在趁人之危吗?还是早已经发现自己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