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越来越大, 光哥走到屋檐下, 甩手把帽子扔了。
红色的头发露出来。
他阴狠着脸,简直想把祁贺抓过来打死。
从光哥的脸色上能看出祁贺确实下手狠,可是只要一想到马上到手的钱, 小弟们都忍不住高兴起来。
“哥,不狠怎么行啊。”其中一个小弟说, “就这,在视频里看也才刚刚好。”
“刚刚好?”光哥心中怒火连连,一巴掌扫在这人头上,“让他妈你来你躲什么?有本事你给我趴着我踹两脚!”
“别别别,光哥。”小弟挨了打也不生气, 嬉皮笑脸地揉了揉脑袋,“你都这样了, 就别踢我了,回头再给真的伤着了, 多亏啊。”
光哥从鼻子里喘了口气粗气出来, 架着他一步步往旁边走。
路上,小弟一直惦记着这事,反复确定:“那病秧子说的是这个意思吧?”
“是。”光哥想起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孩,说话的时候, 眼睛像蛇一样盯着你,忍不住后背起了一层冷汗,然后扭头问,“视频录得怎么样?”
“非常好, 完美。”小弟说,“学校门口的摄像头肯定录不到前面的,当时都在死角里,我们探过了。保证学校就算查,也查不出是你先动的手。”
“嗯。”光哥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之前那个病秧子说的话,“别的视频收到了吗?”
“还没有,一会儿去网吧啊,把这些东西传给他,他看了以后才发过来。”
“事逼!”光哥骂了一声,“走!”
“得咧!”
*
大雨如瀑布,浇在人的头顶。
细窄的巷子里,一抹身影不停地在走。
祁贺并不确定祝南星伤势有多重,她在他怀里,轻的像没有重量一样。
连呼吸也是断断续续的。
她的脸白的吓人,在黑夜里更显苍白,虚弱的像一个瓷娃娃。
“祝南星?”祁贺没意识到自己有多抖,他全身心都扑在了祝南星身上。
祝南星没觉得头上有多疼,也没觉得身上有多疼,只是冷,特别冷。
冷的她连牙关都忍不住颤抖。
“没、没事。”
祝南星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祁贺满脸慌张,一向沉稳平静的眼睛通红。
雨滴从他头上顺着头发落在他眼睫上,然后滴在祝南星脸上。
是滚烫的。
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
“你别哭啊。”祝南星抬手抹了抹他的脸,心疼的不得了,“这不是马上就到诊所了吗?”
“我怕他们已经关门了。”
祁贺声线颤抖,他走得很快,即使抱着祝南星,走上坡,也如履平地。
“没事的。”祝南星笑着,语气轻柔地安慰他,“可以去医院,我又不是快死了。”
“你闭嘴。”祁贺咬着牙。
祝南星没再接话,只是觉得恍恍惚惚,好像看不清什么了。
耳边一直有祁贺絮絮叨叨,低沉却声线微颤的声音。
他今天话好多啊。
祝南星闭着眼睛想。
怎么和最开始认识的祁贺越来越不一样了呢。
像是过电影一样,曾经看到的画面一帧又一帧从眼前过去。
起初在车站门口的祁贺,他话少,倨傲,总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
后来在家里,他房门半掩,屋内一片黑暗。他赤着上身,只穿了一条沙滩裤。
像是从黑暗里走出来的少年,他眉眼低垂,声音虽然很低,却好听的不像话。
渐渐地,他开始鲜活起来。
他生气起来很可怕,浑身包裹着低气压,好像靠近一步就会被冻成冰块。
但是他也很阳光,打游戏的时候,他躺在沙发上,阳光铺天盖地从他头顶过来,他整张脸都在发光。
眼睛像是盛满了星河的宇宙。
他有沉默话少的时候,也有暴戾大笑的时候。
细细数来,祝南星见过他刚醒的样子,顶着一头柔软的头发,语气不善地质问她,甚至扬言要动手打她。
她也见过他迷迷糊糊把洗面奶当成牙膏挤在牙刷上的样子,有少年的傻气。
还有他为她下厨的样子,身上穿着不合体的围裙,站在厨房里,任由烟火气冲淡他身上与生俱来的桀骜气质。
以及,他脆弱眼红的样子。
黑夜里,他抱着她的腰,把脸贴在她身上。
房间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呼吸交|融在一起,仿佛是他们在互相倾诉人生。
这么想着,祝南星忽然有些冲动。
她以前的生活很普通,没有打架,没有受伤,也没有一起去酒吧喝酒,以及那么多人围在一起玩游戏。
在她的印象里,不仅祁贺这个人鲜活了起来,连她的生活也渐渐充足精彩起来。
而这些,统统都是祁贺带给她的。
她不知道自己带给了祁贺什么,也不知道祁贺有没有像她一样,试图用尽所有力气感谢上苍,她遇见了他。
但是她无比清楚,等她清醒过来,她要亲口告诉他,她超级喜欢他,喜欢到哪怕不谈恋爱也可以让他亲她。
祝南星的不清醒让祁贺加快了步伐,他知道那家诊所,因为地址偏僻,所以哪怕拦车也没用。
路过的,全是巷子。
巷子细窄又蜿蜒,在这雨夜存在感更低。
终于,他看到其中一条巷子中央,隐隐亮着光。
光下,雨线斜下来。
祁贺松了口气,他不停地叫祝南星,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只能看到祝南星微微动的唇。
他听不到她说了什么,只能不停地“嗯”。
继续加快步伐,祁贺感觉自己脚步越来越轻,可谁知道就在他快要到诊所门口的时候,那灯光忽然灭掉了。
整条巷子重新陷入黑暗。
心跳声和雨声融在一起,祁贺几乎崩溃。
他跑过去,将祝南星放在地上,他搂着她,砸门。
“陈医生,陈医生!”祁贺之前几次给手换药都是在这。
与此同时,灯亮了起来,传来打开房门的声音。
“这么了这是?”陈医生已经有六十多岁,说话时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拉开门,看到都是学生,其中一个还很面熟,想了想,“又是你?”
祁贺摇头,“不是我,你看看她的头。”
“头怎么了?”陈医生一看是个小姑娘,连忙把她扶进来坐到椅子上。
“摔的。”祁贺说。
“磕的吧?”陈医生检查了一下,“伤倒是没什么,就是摔出了一个包而已。不过发烧了,还挺严重的,光吃药是不行了,在这打了点滴再走吧。”
祁贺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他点头,“谢谢陈医生。”
陈医生步伐很缓慢地走到药房里,然后指了指里面的床,“你扶她进去躺着。”
祁贺点头照做,他把祝南星扶到床上,哪怕浑身已经湿了,可眼下好像也只能这么简单凑合一下。
此时此刻,他只能庆幸,庆幸刚刚买伞的时候,祝镹肆给他打了一个电话,当时他说了就快回家了。
这个时候,祝镹肆应该已经睡了。
不知道是不是躺在那的原因,祝南星在扎针的时候迷迷糊糊就有了意识。
她睁开眼睛,感觉冷得不行,“祁贺?”
“冷吗?”祁贺提了提她身上的被子,端过来一杯水,“把药喝了,点滴就打一瓶,打完我们就回去。”
“我爸打电话了吗?”祝南星声音沙哑,说话都说不清楚。
“买伞的时候就打了。”祁贺说,“你爸可能已经睡了。”
“嗯。”
吃了药,祝南星就沉沉睡了过去。
周围安静了下来,祁贺思绪渐渐清醒,他想起那些顺手就能拿的棍棒,手指无意识动了动。
好像有点……太顺手了。
再想想那个人,他虽然出手不轻,但不至于他完全没有还手能力。
忽然,祁贺掀眸,数秒后,又眯起眼睛。
有人在耍他?
就在祁贺还在想到底是谁的时候,祝南星的手机忽然响了。
祁贺担心是祝镹肆,连忙把手机掏出来,结果一看是李浩。
“喂。”接通,“是我,祁贺。”
“祁贺?”李浩很担忧,“你和祝南星在一起?我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手机关机了。”祁贺说,“什么事?”
“快去学校贴吧看看,你们俩什么情况啊?”李浩语速很快地说,“祝南星怎么样?伤到了吗?”
祁贺闻声皱眉,“没事,贴吧怎么了?”
“刚刚忽然传了几个视频,这个时间点,管贴吧的估计都睡了。”李浩说,“这事估计得持续到明天,明天还是周一,你……唉,你先看看情况怎么样吧。”
挂了电话,祁贺迅速打开贴吧。
根本不需要找,首页就飘着两个帖子。
标题很是刺目,也很吸引人。
【学校门口上演两男争夺一美?】
还有一个就更直接了:【校霸祁贺黑历史?】
两个帖子没有过多的废话,只有两段视频。
第一个视频就是刚刚发生的,看视角,就在隐藏的拐角里。
祁贺记得很清楚,那个拐角,是个死角。
学校的监控根本录不到那个地方。
平日里,那个地方就是学生聚众抽烟的地方。
而另一个视频,居然是之前他打刘盛的视频。
同样没有任何解释。
不知道内情的人,大概会把这个视频当成校园欺凌事件。
祁贺看了看时间,距离视频发出到现在不过才过去五分钟,跟楼已经过百。
因为事态严重,大家似乎都自觉站在了正义的一方,完全不在乎自己的ID其实就暴露在校方领导眼皮子底下。
起初大家说话还算客气,都在质疑这个视频的真实性,直到有人说这人是祁贺。
视频虽然模糊,看不太清楚,但是一经人提醒好像就能看清楚了。
视频里的人确实是祁贺,那个刚转到一中就赶走高山,并且成绩也相当好的祁贺。
祁贺这样的人表面上风光,其实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嫉妒。
尤其是那些明明看上去比他努力,比他乖,却总是考不过他的人。
【什么垃圾都能转到一中来,当一中是垃圾回收站哦?】
【不是我说,早就看他不顺眼了,长得帅有什么用?人品差到爆炸】
【楼上说人家只是长得帅的,人家每次都是年纪第一好吗】
【都8012年了,成绩还大过一切?光有成绩没有人品,这不就是盛世男白莲?】
【啊……那个是祝南星吗?】
【可以,惊天大戏,盛世男白莲和傻白甜的戏码,呕】
【我实名制举报,祝南星是整个高二部都看不惯的傻子,据说家里很有钱哦】
【听说她和祁贺都同居了】
【划重点,请看视频最后,祁贺是在亲祝南星吗???我他妈瞎了吧???】
之后的讨论方向便歪了,全在议论“好学生谈恋爱学校当然不管”的话题,根本没有去质疑这段视频的前因后果。
至于另一个视频,跟楼就更精彩了。
大概是因为视频太暴力,又是在男厕所,环境脏乱,看得人浑身不舒服。
本来在第一个视频底下为祁贺说话的那些人看了这个视频以后都不再出声,剩下的全是讨伐。
【可以,我已经看到了祁贺的尸体】
【那男生也太可怜了吧?就那么被打?估计会留下一辈子心理阴影】
【我初中的时候也被打过,最恶心的就是这些混混】
【欺负老实人】
【退学算了】
【祝南星也真是的,什么人都玩】
接下来的内容也没必要再看,祁贺的手机刚刚不小心丢到了水里,这会已经强制关机了。
他想给贺岩他们打个电话处理一下都不行。
忽然,他想起祝南星手机里有贺岩的微信,这个时间点,别人可能都睡了,他肯定没睡。
正打算打了语音通话,祝南星手机就又来了电话。
这次是祝镹肆。
祁贺盯着屏幕,手机铃声一直在响。
数秒后,祁贺点了接通。
“在哪?”祝镹肆声音很沉很严肃,一改往日的亲和。
祁贺垂眸,视线落在祝南星脸上。
她睡得并不安稳,秀眉紧蹙,连手指也是紧抓着被子。
祁贺想了想,俯身亲了下她的额头,这才转身往外走。
“叔,是我。”良久,祁贺才出声。
“我知道。”祝镹肆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问你你们在哪。”
祁贺当然不敢拒绝,便报了地址。
他怕祝镹肆找不到,还特意登上了祝南星的微信,分享了位置给祝镹肆。
因为车子开不进来,所以祝镹肆即使到了,也只能走着。
祁贺怕祝镹肆找不到,就撑着诊所的伞,出去接。
距离巷口最近有一条马路,祁贺看到祝镹肆的车,走过去。
祝镹肆站在路边,穿的还是睡衣睡裤,外面随意套了件外套。
他抽着烟,烟雾缭绕。
祁贺从来没见过祝镹肆抽烟,所以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心里“咯噔”了一下。
祝镹肆察觉到他,掐灭了烟丢在一旁的垃圾桶里。
他撑着伞,目光锐利地看了祁贺一眼,半晌才没什么情感波动地开口,“走吧。”
祁贺“嗯”了一声转身往巷子里走。
安静的周围只有“啪啪”的脚步声,脚掌踩在水里,发出清脆的声音。
祁贺走着走着,停下来,叫了声“叔”,紧接着停顿了一声,才清清嗓子,“对不起,这件事——。”
“祁贺。”祝镹肆跟着停下来,打断他,“祝南星从小就很乖,不惹事,我虽然没管束过她,但是她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因为她很清楚,她出了什么事,最心疼的是我们这些做家长的。”
祁贺没出声,低头听着,不再解释。
祝镹肆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没再多说什么。
这条巷子,亮着灯的地方只有一处,即便不用祁贺带领,他也看得清楚。
就在祝镹肆提步准备过去的时候,祁贺忽然开口。
“叔,贴吧的事,祝南星还不知道。”
祝镹肆既然来了就肯定知道了贴吧的事,也许是祝镹肆和校领导认识,校领导亲自打电话说的,也许是班主任打电话告知。
总而言之,他已经知道了贴吧的事。
祝镹肆闻声脚步一顿,偏头去看祁贺。
祁贺抬头,对上祝镹肆的目光,满眼都是少年的笃定,“我会处理好的。”
“你处理?”祝镹肆笑了笑,“你们班主任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说这事已经惊动了校长,虽然已经强制删除,但是依然有视频已经流传到花城城中贴吧里。现在每个学校都在议论这个事情,每一个学校都在看一中怎么处理——”
“我可以退学。”祁贺没有犹豫。
“这不是你退学就可以解决的。”祝镹肆看了看祁贺,很失望地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诊所。
祝南星刚被拔了针就醒了,她没看到祁贺,便问陈医生,“和我一起过来的男生呢?”
陈医生:“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
“哦。”祝南星动了动有些麻的手臂,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她看到自己床下的鞋还是湿的,而自己的脚却是热的。
起身去翻床尾,果然在床尾看到一个暖水袋。
不用想也知道是祁贺准备的。
想到这里,祝南星忍不住扬唇笑起来。
“头还疼吗?”陈医生问。
祝南星这才想起来自己头上还有个包呢,她摸了摸,“好像没那么疼了。”
“本来也不严重。”陈医生说,“行了,既然这样,就在门口等着他回来吧。”
祝南星正要问多少钱,门口忽然传来动静。
祝南星以为是祁贺回来了,想穿了鞋过去看看,可看到鞋里都是水,又不想穿了。
于是老老实实坐在床上等着。
谁知道没等来祁贺,等来的却是祝镹肆。
祝南星看到祝镹肆立刻就慌了,她不知道祝镹肆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难道刚刚祁贺接到的是祝镹肆的电话?
不是说他已经睡了吗?
“还好吗?”
意料之外,祝镹肆没有发火,而是走过来,弯腰,摸了摸祝南星的额头,“还发烧吗?”
其实在祝南星印象里,祝镹肆从来没有发过火。
可那是因为在过去的十几年里,祝南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她一直都是别人家长口中的乖孩子,祝镹肆自然没有道理发火。
可是她知道在别人口中,倘若发生这种事,后果会有多严重。
比如孙杨,只是逃课被家长知道,就挨打挨到第二天起不了床。
周舒彤也是,她经常说,小时候她皮,她爸打她恨不得把树条都打断。
祝南星以为,她这样夜不归宿,还撒谎,祝镹肆也一定会打她。
“爸爸。”祝南星心中忐忑,不敢直视祝镹肆的眼睛。
祝镹肆叹了口气,看到地上鞋,转个身把背交给祝南星,“上来,带你回家。”
祝南星忽然想到刚刚祁贺也这么说过,他对她说:“别害怕,我带你回家”。
一天之内,两个男人都这样对她说话。
没有责骂。
祝南星一下子眼热起来,她慢吞吞爬上祝镹肆的背,像小时候一样搂住他的脖子,把脸放在他肩头。
“对不起。”祝南星小声地说。
祝镹肆没说话,只是路过祁贺的时候,提醒他把祝南星的鞋拿上。
祝南星偏头看向祁贺,因为歪头,眼泪流出眼眶,一行眼泪从眼角划过。
祁贺看到这行眼泪,仿佛被人当头一棒。他愣愣地看着祝南星,这个从小到大一直被护着的公主,因为他,接二连三受伤。
他怎么……那么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有二更。
可能会十一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