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 恍如隔世。
祝南星一点也没想到, 她会在这里,遇到祁贺。
六年,他好像变了不少。
黑夜模糊了他的五官, 可依然能清晰地看到他的面目轮廓,比以前更加硬朗。
绵绵细雨使他的眼底泛着浓烈的潮气, 瞳仁漆黑,深不见底。
三五秒,祁贺动作继续,将烟叼在了薄唇之间。
烟雾飘渺向上,迷了他的眼睛。
他不由自主眯了眯眼睛, 视线轻轻从祝南星脸上划过,落在邵安德身上。
他声音淡淡沙哑, 和以前没变太多,“催一下, 戴警帽的还比不上一个拿笔的?”
邵安德没听懂, 只知道这位爷不高兴了,连“诶”了好几声,才跑到一边拨通电话,狐假虎威地吼了好几声, “快点!车没油了还是睡着了?”
祁贺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也没有模糊声线。
所以他的话祝南星听得清清楚楚。
拿笔的?
他知道她是记者?
等邵安德挂了电话,身姿有些谄媚地走到祁贺身边,“祁队, 要不你先上车吧。”
祁贺没吭声,只是偏头看了眼祝南星,嘴角掀起一抹不知意味的笑。
“我上车?上车你把机密全泄密给记者是吗?”他讽刺道。
邵安德闻声立刻变了脸色,他猛地回头看向祝南星周漠。
周漠年纪虽然小,但是很懂护犊子,几乎是同时就站在了祝南星前面。
他个子高,轻轻松松把祝南星挡在身后。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祝南星有些出神地看着祁贺,恍惚的视线一点点划过他身上的每一处。
一种超越难过的情绪涌上心头,就好像是卡着嗓子眼的大石头忽然“咚”的一声落在了心底。
砸的她情绪翻涌,砸的她胸口疼,也砸的心安。
这时,邵安德已经走到了周漠旁边,他没有周漠高,气势却很足,“记者?打哪来回哪去!当人民警察吃白饭的啊!”
那可不就是吗?难道人民警察吃的是黑饭?
周漠白了他一眼,依旧站得笔直,稳如泰山。
邵安德气急,抬手就要扒开周漠。周漠“诶”了一声,立刻捂着手臂倒在了祝南星身上,“警察打人啦!南星姐你快拍下来啊!”
“你!”邵安德瞪眼,被周漠这无赖惊到了。
祝南星笑着扶住周漠,态度极好地对邵安德说:“我们不会打扰你们工作的,而且我说的也不是假话,如果现在返回,我同事确实疲劳驾驶。这雨越来越大,我们就在这山上住下了。”
说罢又强调了一遍,“真的不会打扰你们工作的。”
男人天生对女人仁慈,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更何况祝南星身材娇小,眼睛明亮。
这哪里称得上是女人,简直就是大学生。
一个当警察的,怎么也不好意思跟一个貌美如花的大学生计较啊。
一时间,邵安德有些犹豫不决,他回头向祁队求助,哪知祁队只是漫不经心地看过来一眼,随后唇角微掀,走了过来。
这距离近,他腿又长,好像只迈了两步就到了祝南星跟前。
男人眉眼没有不耐,也没有厌恶。他薄唇叼着烟,眯着眼睛瞧祝南星,唇角若有私无地勾着。
看着像一个穿正装的流氓地痞。
祝南星莫名有些心虚,不敢大大方方地迎上去。
“不打扰?”祁贺沉着声音问。
祝南星咽了咽喉咙,点头。
祁贺点头,修长的两指夹下烟支,点了点祝南星胸前的相机,“行,把这东西收了。”
目光盯着祝南星,话却是说给旁边邵安德听的。
祝南星闻声一愣,周漠反应更快,长臂一伸把祝南星捞在怀里,抬着下巴,“你们这是强行缴他人物件!干嘛?警察不犯法啊。”
祁贺漆黑的眸溜过周漠的手臂,冷笑一声,不愿意多说废话。
邵安德看祁队态度强硬,心里还奇了怪了。
这以前勘察现场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祁队每次都是心情好的和这些姑娘打马虎眼,高兴了还能透露一点消息,哪怕冒着被上司揪耳朵的风险。
今天这是怎么了?
“咳咳。”
饶是心里再奇怪,祁队也是队长,队长就是他爹,说的话那可是能当成圣旨供起来的。
于是邵安德只好清了清嗓子,好心提醒道:“既然你们只是在睡觉,还要什么相机啊,先给我们得了,我们也不会给你们扔了砸了的。”
他说着指了指相机,“要不我帮你拿?”
话落,祁贺眸色一沉,不动声色地瞥了邵安德一眼。
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那黄毛小子就不愿意了,“干嘛?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
再说了,这相机是南星姐的相机,鬼知道里面有什么,万一被这些臭警察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岂不是很亏?
祁贺闻声挑了挑眉,目光再次回到周漠揽在祝南星的手臂上。
他盯得大大方方,祝南星看得清清楚楚,当下有些尴尬地移开目光,往旁边撤了一小步,对周漠说:“没事,彼此信任吧。”
她说着微微弯下脖子,把相机拿下来递给了邵安德。
周漠心里憋屈,“哼”了一声,再次把祝南星搂到怀里,目不斜视地朝前走。
两个人刚刚路过祁贺,就听到祁贺轻笑一声,不以为然地开口,“真当我们吃白饭呢?”
祝南星脚步一顿,身体完全僵住。
周漠起初没反应过来,察觉到祝南星的僵直才想起自己口袋里的录音笔。
不会吧?
他刚刚根本没拿出来啊?
这都被发现了?
“啊?”周漠决定装傻。
祁贺又笑了一声,笑声短促,与雨声融为一体,被风带到祝南星耳廓里。
她咬了咬下唇,看向周漠。
周漠典型的不见棺材不落泪,打死装糊涂,“怎么了怎么了?你倒是说清楚啊。”
祁贺收了笑,抬手把烟丢到旁边的山路的另一侧,瞬间不见了踪影。
他玩乐一般不知从哪掏出了一个手铐,只字不言地看着周漠。
周漠人生第一次见到警察的手铐,当下就有些懵了。
祝南星怕出事,动作迅速地拿出周漠口袋里的录音笔,掌心朝上,递给祁贺。
呵。
眼皮子倒是活。
祁贺没接,掀眼皮看了一眼邵安德。
邵安德得令,拿过来,与相机一并放到了证物袋里。
祁贺这种无形的保持距离让祝南星难受。
雨势渐大,滴滴落在她眼睫上,她轻轻眨了眨眼睛,雨滴从脸庞滑落。
就像在落泪。
祝南星别开头,不再去看祁贺。
周漠从实习以来就跟着祝南星,他知道祝南星善良,也知道祝南星对工作的认真。
他以为祝南星在难受,当下对祁贺和邵安德更加埋怨,一把攥住祝南星纤细的手腕,转身往碎石缝隙里走。
这碎石宽足够两人,长却不够周漠一个人,他无奈只能弓着腰,走得很憋屈。
“早说不来了吧。”周漠抱怨,“回去就让主编给我加工资。”
祝南星话少,安静地走着。
过了碎石,就好像过了一扇门。
她在这头,祁贺在那头。
明明不过十几米,却连一根头发都看不见。
祝南星不敢回头,始终脊背挺直地朝前走。
周漠跟在她身后,依旧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诶,南星姐,那相机不是你的私人相机吗?”周漠忽然问。
祝南星“嗯”了一声,“这种情况,私人官方都要交。”
“什么破烂玩意儿!”周漠骂,“不就是一个破警察吗?威风死人了。”
祝南星闻声皱起了眉,这些年她与警察打过不少交道,以前在国外,如今在国内。
在大家心目中,协警是最没用的,连个打架斗殴的事情都处理不好,有时候甚至只能去帮居委会请求帮助。
可勿以善小而不为,即便贡献在小,他们也是在建设国家。大多数家长在教导小孩子的时候,还是会说遇到危险要找警察叔叔。
更何况今天这情况,以邵安德的形容来看,绝对不是普通的天灾。
“周漠。”祝南星开口,“你遇到过小偷吗?”
周漠想了想,摇头。
“那抢劫呢?”
也没有。
周漠继续摇头。
祝南星了然地点点头,忽然笑了,“如果没有警察,应该满大街都是小偷和劫匪。”
周漠一愣,想起自己刚刚都胡说八道了一些什么,不由得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是啊,我刚刚那不是在气头上吗?”
祝南星点点头,“大家都一样,在自己的岗位上,有各自的责任。你忘了我们做记者被骂的有多惨了?”
周漠明白,只是有时候情绪上头,拖拽了理智。
山上的农家乐距离碎石挡路处并不远,附近应该也只有一家。
房子是两层楼,装修得很漂亮,好像法国庄园的别墅。
“现在农村自己盖房子盖的可漂亮了。”周漠不禁感叹,“城市放假那么高,还不如在这隐居山林呢。”
祝南星笑了笑,走过去。
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店主估计已经睡下了。
祝南星不知道该怎么打扰他们,在门口徘徊犹豫,最后俩人也只是在屋檐下躲雨。
山上温度低,又下着雨,没一会儿就冻的人浑身发抖。
“不行了,打扰就打扰吧。”周漠崩溃地站起来,正要敲门,就看到他们来的那个方向,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人。
是警察。
除了刚刚见过的两个人,后面又多了两个人。
看身形,应该是一男一女。
这下加上周漠和祝南星,总共有四男两女,六个人。
不知道房间够不够,周漠先下手为强,拍门!
出乎所有人意料,房门开得极快。
出来的是一个小女孩,看上去七八岁的样子。
她看着周漠腼腆地笑了一声,随后转身喊:“奶奶,他们来啦!”
不出一会儿,小女孩拉着一个年迈老人出来了。
这老人一头灰发,看上去得有七十岁了。
走路还算顺利,能看得出身体很好。
周漠从小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看到老人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他连忙走进去扶着奶奶,“奶奶你那么晚了还不睡啊?睡眠不好吗?”
“来了?”奶奶打开墙壁上的灯,把门全部打开了,“早早就在二楼看到那边亮着车灯,天气预报早说了雨会越来越大,想着你们肯定要过来。”
周漠感动得不行,“奶奶你真好。”
奶奶笑着夸周漠嘴甜,然后示意祝南星进来。
这门口拦了一道木头,祝南星没注意,一下子绊倒了。
她还没来得及尖叫出声,一股力量拽住了她的手臂。
随即从背后涌上来的还有一大片凉气。
“几年不见,腿也短了?”男人声音很冷。
祝南星:“……”
这话被跟在后面的邵安德听到了,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鼻孔长大。
几年不见???
“没看到。”祝南星站稳了,“谢谢。”
“嗯。”祁贺松开手,抬腿跨进去。
祝南星想了想,还是跟在了他身后。
而不小心知道了什么的邵安德愣是在门口不敢往里进,直到身后传来催促声。
“在这干嘛呢?”梁木捶了下他的肩头。
邵安德猛地“咳嗽”了一声,吓了梁木一跳。
“一惊一乍干嘛呢?”梁木又捶了他一下。
邵安德不顾身上的疼痛,一脸震惊地抓住梁木,表情有些疯狂,“大新闻啊!”
梁木:“?”
邵安德:“我赌赢了!祁队根本不是GAY啊!”
梁木闻声一怔,僵硬着脖子往邵安德身后看。
邵安德不自知,激动地握拳,“我他娘的赚大发了!”
两三秒后,身后传到一道极冷的声音,“是吗,五五分啊。”
邵安德:“……”
不小心听到了什么的祝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