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
在场有好几位同学,他又没指名道姓,谁知道叫的是谁?
迟芸帆没打算理,他却不依不饶,直接圈定范围:“站门口的那位女……”
刻意拖长的声音,令人遐思。
其他女生们全看向了迟芸帆,同时期待着许远航的后话,这两位都算得上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一个是昔日以打架出名,如今似乎从良的三中传说,一个是家境优越,年级第一的女学霸,双方仿佛游走在两个平行世界,平时根本没有交集,而她们,即将有幸目睹他们之间实现零的突破!
凭着许远航昨天的轻佻举动和露骨的话,即使他说的是“女朋友”,迟芸帆也不会感到意外,她暗暗咬了咬牙,又迅速调整好情绪,转过身去。
许远航朝右边歪了一下头,迎着光,左脸隐约可见微肿的痕迹显得更明显了,他直勾勾地看着她:“同学。”
他是故意的。
迟芸帆浅笑着,用一贯示人的温软语调礼貌地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两人的言语交流绝对算得上平和,对视的眼神却不是这么回事,碰撞,火花四射,交换着旁人看不懂的内容。
察觉到她周遭竖起的无形戒备,许远航眸底的兴味更浓,好久没遇过这么有意思的人了,棋逢敌手,刺激,他唇边缓缓漾开一抹笑意,见状,迟芸帆已经做好接招准备,却听见他说:“麻烦你帮我叫一下你们班体育委员。”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好像挥出去的拳头落了空,徒生不快。
迟芸帆把情绪藏得很好:“稍等。”
她正要进教室叫人,体育委员却自己抱着篮球出来了,看到外面站着的许远航,颇有些受宠若惊,他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远哥,你怎么亲自过来了?应该由我送过去的……”
迟芸帆没有再听下去,她回到座位,从包里拿出一叠做好的试卷放在桌上,又翻开英语书,长睫垂落,看似在认真背单词,其实是在发呆。
洛添灯捧着书从外面晨读回来,她还是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书也没有翻动一页,洛添灯轻手轻脚地在她旁边坐下,全神贯注地投入到高考必背古诗词的加深记忆中。
背到“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时,斜右方那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洛添灯侧过头,看到班长通红着眼睛,把课桌抽屉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包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书本试卷也弄得乱七八糟的,接着她听到旁边围着的女生问:“会不会放在宿舍,你忘记了?”
班长捂着脸,几乎要哭出来了:“没有,找过了,都找过了。”
又有人提议:“赶紧去跟班主任说吧。”
“对,我刚刚看到他在办公室。”
她们几人风风火火地冲出去,洛添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收回注意力,继续背诵《锦瑟》。
几分钟后,早读课开始了,进来的却不是英语老师,而是一脸凝重的班主任,身后跟着班长等人,都垂头丧气的。
班主任走上讲台,双手往下压了压,大家都安静下来:“同学们,刚刚我知道了一件令我很痛心疾首的事……”
他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
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班费失窃了?”
“太可怕了吧,我们班竟然出了贼。”
“想到我跟小偷在同个教室学习,就觉得毛骨悚然。”
……
小偷会是谁呢?一时间人人自危,班上绝大部分的同学即使家里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是家境殷实,零花钱不愁花,谁会这么想不开做这种令人嗤之以鼻的龌龊事?
除非,是家境不太好的那些学生。
当然了,这个猜测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是谁都没有说出来。
尽管那些刺眼的目光没有明晃晃落在自己身上,洛添灯还是觉得坐立难安,这笔失窃的班费是之前筹集用来当做高考结束后全班散伙饭费用的,每人两百块,加起来一共八千,或许并不多,可对她来说无异于是天文数字。
班主任沉重地叹了口气:“同学们,作为班主任,发生了这样的事,我真的感到非常的难过。你们来到三中,除了成才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成人,懂得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这将关系到你们的一生。”
“我不知道这位同学是谁,也不知道他(她)是否就在你们中间……”
犹如芒刺在背,洛添灯惊得腿抖了一下,挂在课桌旁边的书包悄声掉落,她弯腰捡起,不经意地从打开的拉链中看进去,瞬间像丢了七魂八魄,只觉得一股多年经冬的寒意从脚底心蹿上来,流到四肢百骸,连每一个毛孔都密布寒霜。
在她包里,凭空多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即使不打开,她也大概能猜到里面装的是什么。
洛添灯不知道信封是为什么,什么时候出现在她包里,可它的存在已经确凿地判定了她的罪行。
周围的一切都好像消失了,班主任又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听不见,紧咬着泛白的下唇,视野被泪水泡得模糊,某个瞬间,她想了很多,想到家里在地里没日没夜操劳才勉强赚够学费送她来三中的父母,想到她来三中报到前一天,送别路上,村支书拍着她的肩:“灯儿啊,你是我们村唯一走出去的,要好好努力,争取将来有大出息,知道不?”
知道的。
可是,她没有将来了。
被逼到无可辩驳的绝境,洛添灯甚至想到要去死,教室在四楼,窗户就在她旁边,只要打开跳下去,就能一了百了。
可是,可是,阿爸说过,不能做一个窝囊,没有担当的人……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没有人会帮她的。
她从来都是孤身一人,独自对抗这个世界。
班主任的讲话还在继续:“每个人都会犯错,重要的是要懂得迷途知返,如果我的这番话能让大家有所感触的话,我希望那位同学能私底下来找老师,老师愿意以人格和往后的职业生涯担保,只要他(她)勇于承认错误……”
迟芸帆从一声轻微的呜咽声中察觉到了同桌的异样,视线从对方全无血色的脸下移,落到那张着口的包里,一抹鼓胀的浅黄色映入眼帘,她几乎一下就明白了过来,在洛添灯要伸手进去时,眼疾手快扣住她手腕,阻止了她:“别动。”
洛添灯心神震颤,强忍在眼中的泪扑簌而落,她张了张嘴,发不出声,喉咙被哭腔堵得严严实实。
迟芸帆松开她的手,低声问:“在此之前,你最后一次碰你的包,是什么时候?”
洛添灯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哽咽着说:“昨、昨天下午。”又弱弱补充,“放学后。”
当时里面还没有信封。
迟芸帆点点头,她站了起来:“老师,我知道失窃的班费在哪儿。”
群起哗然。
得到老师的示意,迟芸帆直接提着包走上讲台,洛添灯望着她的背影,根本控制不住,害怕得抖成了筛子。
迟芸帆把包里的物品倒出来,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个装着班费的信封,班长也迫不及待地跑上讲台,激动地拿起信封:“对,就是它!”她当场数了起来。
在众人根据包确认小偷的身份即将展开热议时,迟芸帆适时地开口:“偷窃者不是这个包的主人。”
大家集体蒙了:“为什么啊?”
这不是人赃并获吗?
班主任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因为,信封上没有她的指纹。”
同学们异口同声:“你怎么知道的?”
洛添灯紧绷的神经忽然松了松,先前同桌不让她碰信封,原来是这个道理。是啊,怎么没有想到呢?只要信封上没有她的指纹,她不就可以洗清嫌疑了吗?
不禁感到阵阵后怕,如果同桌没有阻止,那么她现在真的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有人提议:“干脆去做个指纹鉴定吧,反正很简单。”
“老师,”洛添灯也举手站了起来,鼓足勇气,但还是有点语无伦次,“我、我不知道信封怎么会在我包里,我也、也希望……去做指纹鉴定。”
班主任也琢磨过来了,这很可能不是简单的班费失窃,而是别有用心的栽赃陷害,用心更为险恶,他也同意去做指纹鉴定,用事实还洛添灯一个清白。
“老师,”迟芸帆又说,“其实我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所有人由于太过惊讶,都忘了出声,教室里出奇的安静,迟芸帆眸光淡淡地扫视着底下:“信封是昨天下午放学后出现在包里的,很不巧,我的手表配有自动监控功能,昨晚我忘记带回家,就放在桌上。”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手表拍下了真正的偷窃者栽赃陷害的整个过程!
这反转来得有点精彩啊。
底下目瞪口呆后,惊叹声此起彼伏:“哇so cool!”
牧甜也笑着高举起手比了个爱心。
角落位置,杨小丽的手在桌下紧紧交缠,低着头,遮住空洞的眼神,脸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隔空甩了一耳光。
“在视频公布出来之前,我希望那位同学能主动去找老师承认错误,就这样。”
迟芸帆说完就下来了。
掌声热烈响起。
洛添灯用力拍着手,眼睛红红的,她抿了抿唇,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
迟芸帆也回以一笑。
洛添灯看得呆了,眼里映着那张清丽白皙的侧脸,还有那未消的嫣然笑意,她忍不住在心里感叹,真美啊。
班费失窃事件算是暂告一段落,备考的节奏如常,下午上完最后一节课,迟芸帆走出校门,发现许远航又跟在了她身后,而且是光明正大地跟。
她一点都不想和他有交集,然而,就如他所说,路也不是她家的。
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下来。
许远航就这样一路跟到了她住的小区,等她进去后,他才折返学校,之前和人约好了打篮球,短暂的热身运动后,他穿着一身黑色短款运动服上场,运球,单手投篮,正中篮心,引得围观的女生尖叫连连。
篮球场旁边立了个喇叭,正播放着校园广播,许远航停下了动作,听那甜到发腻的女声念道:“肃清校园风气……”
他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听完:“供稿人,高三(21)班迟芸帆。”
俊脸上覆满冰霜。
这篇稿子以中学生逃课、打架等作为反面教材,行为言辞犀利,充满讽刺意味,结尾还恳切呼吁,希望那些同学能把心思放到学习上,不要让“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标签一直跟随,尽管没有点名,但按照惯例,这八个字向来是直指体育生的,许远航又联想到上次打架被她撞见……
从事体育运动七年,在体育班待了快三年,许远航早已对这句话免疫,可此刻听到,还是觉得很不爽,超级不爽。
呵呵,去他妈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
迟芸帆对这个小插曲一无所知,次日早上,天气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她走在学校体育场旁边的小路,突然听到巨大的“砰”一声,一个篮球重重地砸在她脚边,又蹦得高高的,不难看出砸球的人用了多大力气。
她抬眸看去。
许远航趴在观望台栏杆上,嘴边带笑,神色却是清清冷冷的:“不好意思啊,一时失手,没吓到你吧?”
迟芸帆从他的话里听不出有半分抱歉的意思,她凝眉安静地望着,少年居高临下,微抬下巴,面部轮廓显得格外冷硬,黑眸也泛着冷意,目光充满了……挑衅?
作者有话要说:远哥:我是不是离追到我老婆又远了一步?
鱼鹅:没有啦她还夸你体力好呢(是的呢你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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