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蒋国强的激动,许远航的心情就显得平静多了,正如刚刚自然而然地入水,等到出水后才想起,和水面接触那刻,那片纠缠他已久的漫无边际的深红色并没有从脑海中涌现。
也许是因为长时间接受心理治疗,以昨夜梦里的那场告别为契机,间接地弥补了心里的缺憾,许远航已经慢慢地对过去释怀了,他抬头看向上方明亮的灯,它们像梦中的太阳、月亮和星星,拥有照亮黑暗的力量。
它们也像那双不在这个世上,却永远在他心里和回忆里的眼睛。
有光的地方,就有希望。
从此以后,他将在它的照拂下继续前行,无所畏惧。
蒋国强仍紧握着许远航的手,将他往自己的方向一拉,抱住,重重地拍着他的肩,所有的情感都溢于言表。蒋国强等这一天,等了三年多,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不明内情的小队员们无法理解教练为什么会这么失态,他们也不知道这一跳对许远航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是破茧,是涅槃重生,是他和自己之间那场战争的胜利,以及,下一个辉煌的起点。
秦树和女队的几个姑娘都跑过来向许远航道喜,他们曾经都是并肩作战的队友,知道他从云端跌至低谷的过去,发自内心地替他感到高兴。
许远航不想让向来严肃、不苟对外的蒋国强在队员们面前丢掉了总教的威严,他抿着唇角,懒散地笑了笑,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老蒋,悠着点儿,说不定这次只是个意外呢?”
蒋国强立即松开他,眼儿瞪得比牛眼还大,气呼呼地破口吼道:“胡说八道!”
有一就有二,这就是个不容置疑的好转迹象!
几个小队员相互交换了眼神,这才是他们熟悉的蒋教嘛。
秦树提议:“许师弟,要不你再跳一次吧。”
他虽然当了教练,但对许远航还是保留着原来的称呼。
许远航当然没有什么意见,他比谁都想确认那究竟是不是意外,视线往围观的人中一瞥,跳十米台的也跑过来看热闹了,其中还有田小七,就是少了某道身影。
“老蒋,”他朝蒋国强伸出手,“借一下您手机。”
“做啥?”
“拍视频。”
蒋国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他平时就只用手机拨打接听电话,收发信息,对拍照什么的都不在行,没少被女儿取笑,说他拍出来的照片都是钢铁直男的灵魂视角。
什么钢铁直男的,他只知道钢铁侠!
蒋国强把手机往旁边站着的田小七手里一放:“你来拍。”
田小七身负重任,将腰板挺得笔直,小心翼翼地点开相机的摄像模式,将镜头对准了三米板上的许远航。
他这次做的是第二组的动作,走板顺畅,弹跳轻松,201,向后跳水翻转半周,年轻而线条紧实的身体像一支蓄满力量的箭,直直地插入水中。
水花轻盈扬起,碧波荡漾。
秦树忍不住喊道:“漂亮!”
蒋国强也面露笑意,悬着的心终于结结实实地掉回胸腔。
其他人则是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又是一个高分动作!他们感到困惑不已,为什么才放了半天假回来,许师兄就跟脱胎换骨,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也不是说他之前总体表现不好,就是没有现在这么的……恐怖。
尽管水花压得不算完美,但对于这样的高个子来说,已经是非常非常难得的了。
他们从他身上依稀,不,是清晰地看到了传说中的十米台大魔王的影子。
田小七没有多余的手,只能以夸张的面部表情来表达心情,我去!好大……尤其是挺起腰和胯的时候,那让人无法忽视的一大团,横看成岭侧成峰,这绝对是天赋异禀的节奏啊。
虽说朝夕相处,又一起训练,田小七也不是第一次注意到,但透过特写镜头看得这么仔细真的是头一回……
余光左右打量,怎么,难道就只有他的注意力偏了吗?
是不是他的思想太不纯洁了?
咳咳,肯定是的。
不过,真的让人好羡慕啊。
他也好想要这样的大长腿和大叽叽。
许远航的第二跳发挥同样稳定,受了他的鼓励和刺激,其余队员们训练起来也更卖力了。
近八个小时的训练下来,体力也消耗得七七八八了,许远航吃过晚饭后,休息片刻,就准备去上课了。
为了消除外界对运动员“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偏见,他们平时除了训练外,还要上文化课,而且蒋国强对英语额外提出了要求,理由是:你们将来可都是要代表国家出去参赛的,连基本交流都做不到,这像什么话?
还有一个原因:看看人家乒乓球队的,英语说得那叫一个溜,不仅对答如流,关键时候还能帮人翻译!
没办法,每个家长都是看别人家的孩子更顺眼。
许远航并不排斥上晚课,一来可以暂时放松,二来上课的是专门从A大外语学院请来的老师,也算是间接和她有了某种联系。
他到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不少人了,座位都不固定,喜欢坐哪就坐哪,他挑了个后排角落位置坐下。
田小七坐他前面,回头和他说了几句话,老师就来了。
考勤是不计的,来不来全靠自觉,国家提供了这么好的学习机会,不把握住是自己的损失。
老师是个中年女人,保养得宜,衣着时尚又不失端庄,为了活跃气氛,在讲课前,她笑着问:“你们最喜欢的一句话是什么?”
底下的学生们纷纷低头回避她的目光,她巡视一圈,最后看向坐得挺直,极为突出的许远航:“那位同学,请你来说说吧。”
最怕这种提问环节的田小七大大松了一口气,危机解除。
许远航站起来,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他想到什么,薄唇微扬:“and I swear by the moon and the stars in the sky,I ' ll be there。”
倒背如流,滚瓜烂熟。
前排的小姑娘们回头投来崇拜的眼神,师兄不愧是师兄,发音标准又流利,声线低沉,而且,怎么感觉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温柔,还带着说不出的宠溺。
英语老师赞许地点点头:“《I swear》里的歌词,我也很喜欢这首歌,请坐。”
田小七用手机搜索出这句话的意思:我当着天上的星星月亮发誓,我必在你左右。
他扭过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眼神里带着调侃,原来是传说中爱情的力量啊。
许远航接收到了,微微挑眉,算是默认。
田小七环顾四周,除了他外,全班人被喂了狗粮还不自知,作为唯一知道真相的人,真是太寂寞了。
小插曲后,老师正式进入正题,许远航盯着屏幕,时不时地拿起笔,在本子上做笔记,侧脸平静又专注。
到了九点,一个半小时的英语课就结束了,他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从老蒋那儿要来的跳水视频发给迟芸帆。
此时,迟芸帆正一个人在宿舍,杨飞燕和卜晴空的选修课都在今晚,要半个小时后才下课,她点开视频,时长只有十二秒,一丝不落地从头看到尾,精致的脸上绽开笑颜,眸中满是惊喜之色。
这是……
她不敢相信,又看了一遍。
刚好许远航发来视频邀请,迟芸帆连忙接通:“许远航,你……”
他的眼神已经给了她确定的答案:“怎么样,你男朋友是不是很厉害?”
云淡风轻的背后,只有她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样的痛楚。
迟芸帆笑着“嗯”了一声,种种复杂情绪交加,怎么都控制不住,眼底的温热一股股地涌上来,不想让他看到她哭,她把手机摄像头挪开,趴在桌面,纤细的双肩轻轻抖动。
哭着哭着,又笑了。
迟芸帆抽出两张纸巾,擦掉眼泪,重新回到他的视野中。
印象中,她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
真奇怪,她明明不是喜欢外露情绪的人,怎么涉及到他的事,就总是失控呢?
许远航看着她微红的眼眶,心口跟着紧了一下,他伸手隔着屏幕轻抚她的脸:“傻瓜。”
如果说,那句暗藏在海螺录音里的“Me too”让他感受到了爱意,那么她此时为他流的眼泪,便就等于把她的整颗心都完完整整地给了他,她陪他经历过失意,也走过黑暗,默默为他付出许多,他的前途与未来,她甚至看得比自己的还重。
她的这份情意,是他坚不可摧的盔甲。
“可能是因为昨晚和你聊起了我爸爸,我回去后做了一个梦,”许远航详细地描述着梦境,“我也说不清那种感觉,总之,跳水的时候,那个画面也消失了……”
迟芸帆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她并不相信托梦这种玄之又玄的说法,如果要用科学来解释的话,那很可能是他的心理在进行自我治愈,但她愿意相信,他爸爸真的来梦里和他告别了。
“我爸爸还说,下一个路口,会有人来接我。”
许远航低笑着:“当时我不明白什么意思,现在知道了。”
“小船儿,那个人是你。”
往后余生,陪我走下去的人,是你。
这句话的分量比“我爱你”重太多太多了。
迟芸帆微微发怔,在她想着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有来电,看着那串陌生号码,连着666888的吉祥号,她隐隐猜到了是谁打来的。
“我先接个电话。”
“谁?”
迟芸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许远航危险地压低了声音:“那个叶什么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