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亭府回家的路上,赵老四咧开的嘴几乎就没有合拢过,那兴高采烈的劲头就连赵九福都看不过去了,忍不住劝道:“四哥,咱能不能收敛一点,您这么坐在车前也不怕吃着风?”
赵老四回头瞪了他一眼,还是高高兴兴的说道:“我弟弟考中了举人,鹿鸣宴还一鸣惊人被官老爷们称赞,这还不许我高兴高兴啊?”
赵九福这会儿也坐在车架前,下过雨之后天气凉快起来,这时候坐在车里头还不如在外头爽快,“四哥,你这个高兴也高兴的太久了。”
赵老四伸手想要胡噜一下他的头发,却想到如今赵九福已经是举人老爷了,虽说是亲兄弟但也不能太过分了,只得收敛了手势:“你瞧着吧,等到了村里头爹娘知道了,肯定比我更加高兴,说不定还得办上个三天三夜的流水席。”
赵九福微微挑眉,觉得这事儿不无可能,毕竟在他中了秀才之后,老赵头就很想办流水席了,后头好不容易被劝住了,又有牌坊的事情,这才耽搁了。
不过他还是说道:“朝廷的文书比咱们的脚程快,说不定这会儿爹娘已经知道了。”
乡试发榜之后,名单会随着邸报一块儿发到下面各省各地,举人与秀才不同,秀才虽说也是功名,但除了廪生还能拿到银子,其他并无多少实在的实惠。
但举人却不同了,首先成为举人之后,只要不犯事儿这功名就是一辈子的,其次举人有免除劳役的名额,虽说只有一人,但老赵家分家不分户,在衙门那边户籍还在一起,这么一来他们赵家每一年的劳役都能免除。
别以为免除劳役是简单的事情,这年头劳役可不是好事儿,不但没有工钱拿还得自己带粮食,不然光是官府发的那点东西,能把干苦力活的老板姓活活饿死。
不说别的,他们戴河镇的劳役还算轻松,每一年去的人也得瘦一圈才能回来,据说劳役辛苦的地方,每一年做完活儿之后都会有人伤亡,可见这活儿的厉害。
再者举人便有土地可以免税,这个因为各地的情况不同,免税土地的面积也不同,新亭府一带都是十亩地左右,不多不少,正好能让赵家人都免税。
赵老四一路上算了账,原本每年补劳役的名额的钱就得十两,这还是家里头宽裕之后才能做的事情,在家里头没这么宽松之前,都是几个兄弟轮流去服劳役的。
再有十亩地的税金加起来,零零碎碎的这么一算,他家弟弟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一年就能有十五六两银子的收入,可见读书人赚钱确实是容易。
赵老四一直喜欢读书人,这也是为什么他乐意自家媳妇不出去干活却在家里头看书的原因之一,这会儿扬起鞭子,意气风发的撒下一鞭。
牛车慢慢出现在村口的位置,没等赵老四招呼,村口忽然有人大声喊道:“举人老爷回来啦,大家快来瞧瞧,咱们陈家村的举人老爷回来啦。”
赵老四都吓得手微微一抖,差点没直接把车撞到路边去,却见那村口的人一刻也不想等了,飞快的冲过来围住了他们的马车。
如果不是这一张张脸孔都熟悉的很,赵老四和赵九福几乎以为自己遇到了劫匪,却见陈家村人一个个激动一茬异常,看起来比他们还要兴奋。
这边陈家老伯拍着赵九福的肩头夸:“你这孩子,打小儿看着就是要出息的,小小的一个人就知道读书,可不就是文曲星下凡吗,这不就中了举人,可算是光宗耀祖了。”
陈家大婶子立刻挤开了他,笑嘻嘻的握住赵九福的手:“阿福,婶子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人家都说成家立业,你现在家业都在了,考不考虑成个家,不是婶子自夸,这十里八乡出色的姑娘,婶子可是都知道,你……”
赵老四见状连忙伸手把弟弟拽了回来,脸色尴尬的说道:“各位叔叔伯伯婶婶大姨,您看我们这家门口还没进呢,是不是先让我家阿福回家拜见父母。”
虽说了这话,前头几个人似乎有意思要让开,但他们一走后头的人就上来了,又一次挤得水泄不通,村人们的热情和好意几乎要塞进马车里。
最后还是闻讯而来的老村长给他们解了围,比起赵家兄弟这位老村长可严厉多了,冷着脸骂道:“你们一个个当人长辈的,怎么就这么没脸没皮的,没瞧见举人老爷还没进家门吗,这堵在村口像什么话,走走走,都回家去,有话等明日上门再说。”
把村里人赶走了,老村长却没走,乐呵呵的跟着他们回了赵家,一进门就给老赵头拱手:“赵老弟啊,这次你可算是吐气扬眉了,你老赵家的祖坟怕是在冒青烟喽。”
老赵头哈哈一笑,其实老赵家哪里有什么祖坟,逃难过来之后埋在陈家村的就他老爹一个,不过听了这话他还是高兴:“哪里哪里,都是咱们陈家村的风水好。”
两人互夸了一会儿,陈老村长才说出自己的真心话:“赵老弟,你看阿福如今已经是举人了,那咱们村子里头的牌坊是不是能多一座了。”
老赵头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这举人是可以造举人牌坊的,朝廷甚至会给一些牌坊银子以资鼓励,怪道这老头这么积极呢:“那是自然,阿福也是陈家村的一份子啊。”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陈老村长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赵家老宅里头终于只剩下了赵家人。
老陈氏眼中含着眼泪,搂着幺儿心肝宝贝的乱叫,最后又说道:“昨天衙门来人的时候,娘这颗心都要跳出来了,我的阿福果然争气。”
老赵头对着小儿子也和颜悦色,笑着说道:“等明儿个咱们就去祭祖,你爷爷若是泉下有知,知道自己有了一个举人孙子,怕是能高兴的蹦跶出来。”
这话就有些惊悚了,老陈氏没好气的瞪了一眼自家老头,转身对着赵九福却笑容满面:“阿福,这赶了几天的路也累了吧,娘早就做好饭了,老四,你也留下一道儿吃。”
于是场面就变成了赵家人都看着他们俩吃饭,赵九福扒拉了两口,就听见旁边的邓氏憋不住问道:“阿福,你现在真的是举人老爷啦,这,这可真是出息了。”
老陈氏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不客气的说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们弟弟以前就出息,现在就是更出息,将来还会越发出息。”
邓氏讪讪一笑,伸手一把将赵顺昌拉了过来:“阿昌,你可得好好学你小叔用功读书,说起来你年纪还大两岁呢,怎么还整天就知道瞎玩,听娘的,有空的时候就跟在你小叔后头读书认字,别被村里头那些野孩子带坏了。”
邓氏倒也是一番拳拳爱子之心,只可惜赵顺昌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子,个性跟赵老四相似,只是比赵老四更加跳脱一些,听了这话十分的不耐烦,不敢跟他娘对着干,暗地里却一直跟赵九福挤眉弄眼,好险没让他把饭吃到鼻孔里头去。
邓氏这么一说,其余几个赵家媳妇也有几分感慨,自从小叔读书一点名堂来之后,他们一家家也都是咬牙送着孩子上学,但天分这东西实在是难说,都是老赵家的血脉,能读书的却少,送他们上学跟逼他们吃药似的。
小陈氏对此就深有感触,他家大儿子赵顺德如今已经成亲,在县城里头也寻摸了一个掌柜当当,要说这已经还算出息了,小陈氏也奢求不了太多。
二儿子赵顺义倒是有心读书,也跟着赵九福学了几年,却是个资质愚笨进步缓慢的,后来年纪大了竟是被他找到门路,去了县衙里头当一个文书。
虽说赵顺义只是最底层的文书,在衙门里头压根说不上什么话,最苦最累的活儿都是他的,拿的俸禄也比人家都少,但小陈氏却很高兴,这到底是吃了官家的饭碗啊。
要说这里头没有赵九福的功劳,小陈氏是万万不能相信的,私底下只让赵顺义好好孝敬他们小叔,万万不能为非作歹,不然她也是不许的。
老三赵顺荣年纪还小,但看那调皮捣蛋的性格就知道不是读书的料,唯一能够指望一下的,居然是刚出生不久,勉强能说清楚字的赵顺平。
小陈氏摸了摸依偎在身边小儿子的脑袋,心中盘算起来,要不要早一些送孩子去读书呢,当年他们小叔似乎也很小就开始读书了。
连小陈氏都这么想,丁氏就更加如此了,她好不容易快三十了才拼命生下来的儿子,那可真是心肝宝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虽说这两年后山蜜饯的生意不错,赵老二终于找到机会在镇上租了一个铺子,眼看再攒两年又能变成城里人,丁氏却更希望赵丁顺能够跟赵九福似的读书科举出人头地。
温柔倒是不说什么,但赵九福曾听赵老四提起过,在孩子能够牙牙学语的时候他娘就开始教导孩子念书,可见也是带着几分期盼的。
若让赵九福说的话,他自然也希望家里头出现第二个能读书的孩子,毕竟孤木难支,他们老赵家现在也不缺让孩子读书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