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变化并不奇怪,赵九福虽然是新科状元郎,还有几个吉祥的六元及第的好名头在,但翰林院哪一个人不知人才高八斗,可不会因为这些名头就对他高看一眼。
之前他们以为皇帝对这位新科状元另眼相看,相处的时候也多有几分客气,但随着一日日过去,皇帝似乎已经把赵九福抛到了脑后,这些人自然也就不乐意假装了。
尤其是现在朱大学士告老还乡在即,翰林院学士的位置却悬而未决,上头的几位学士都想着再进一步,压根没有那个心思来管刚刚入门的赵九福。
下头的人倒是乐意搭理他,毕竟赵九福年纪虽小,出生也十分平凡,但说话谈吐颇有一套,与顾家的关系也好,这般倒是让赵九福不至于在翰林院待着难受。
在旁人看来,赵九福现在的处境实在是堪忧,作为一个新入翰林的官员,上头什么事情都不安排你来做,就等于是变相的在打压了。
事实上赵九福却并不着急,他原本就是耐得住的性子,不然当初每天追着大人要三个生存积分的几年,就足以把一个好脾气的成年人逼疯了。
在没有弄清楚翰林院的情形之前,赵九福反倒是觉得自己被冷落才是好事情,一个猛子扎下去才容易撞到石头,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慢慢摸清楚朝廷的情况。
皇帝的性格如何,朝廷的局势如何,有哪些人绝对不可以得罪,这些事情顾行之固然可以告诉他一部分,但顾行之本身也不是擅长朝堂之事的人,能教导的也十分有限。
赵九福并不是整天无所事事的待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头,而是抓住这段时间在浏览朝廷的邸报,这些资料在外面十分难得,有一些甚至是不能带出翰林院的,但在这里以他的职位,却是能随心所欲的看,谁也说不出不是来。
这些东西看似只是记载过去的事情,但却把近几年朝廷的情况写的明明白白,赵九福擅长的就是概括总结,他不敢直接写笔记,联想到什么就会在脑子里头转悠几圈,然后记在心里,一段时间下来倒是梳理了不少东西出来。
十分有意思的一点就是,当今皇帝明明已经大权在握,却并没有立刻的收拾掉所有人,这可不是因为他心慈手软,看看前头那些人的下场就知道了,这位皇帝并不是那种心软之人。
赵九福一开始想不到原因,等后面看到几个皇子的记载才恍惚想起,皇帝虽然年轻力壮,但在古时候四十已经不算年轻了,他膝下的几个儿子却并不成器,唯一一个成年的儿子就是大皇子,可大皇子的身体很差,许多人都怀疑他会在皇帝之前就去了。
后继无人,这对于一个心胸勃勃的皇帝来说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大周皇帝才会忍耐再三,抛开雷霆手段,而是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在收拾那些不顺眼的人。
看到这里,赵九福若有所思,想了想暂时把这些邸报放到了一边,反倒是将自己的纸张拿出来练习了一会儿书法。
这是他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但凡是心里头有事情想不通,或者觉得心烦意乱的时候都喜欢练字,用的自然还是用不完的纸张,这东西虽说不能现于人前,却陪着赵九福度过了无数的时间,也让他有足够的纸张练出了一手好书法。
等写完几张大字之后,赵九福原本五心六意的思绪也安定下来,他苦笑了一声,现在他不过是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别说皇帝大皇子的事情了,就是翰林院这一亩三分地的事情都掺和不得,看得多记下来也就是了,想太多那就是自寻烦恼。
赵九福一直是个想得开的人,平定了心思之后就把纸张收了起来,继续看自己的邸报,心中却盘算着今日是不是开始融化筑基丹,他可是眼馋这东西很久了。
正琢磨着呢,忽然外头走来一人,正是当日接待他的孔目邹兆龙,只见他笑盈盈的拱手行礼,这才说道:“赵大人,今日杜大人说要宴请诸位同僚,不知道您是否有空一同前去?”
赵九福一听倒是有些惊讶,宴请同僚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位杜大人居然让人过来请他:“是杜大人亲自邀请我过去的?”
不是他肚量小,而是这位前科状元郎杜大人与他十分不对付,这位杜大人据说也是家贫出生,这些年来没有门路,情商本事也不高,在前一科的榜眼和探花都陆续升官之后,他却还在翰林院当一个小小的编修,可见其中的关系。
赵九福一来就是修撰,之前还被皇帝屡次夸过,这位杜大人的嫉妒之情掩饰都掩饰不住,甚至有两次还在他面前冷嘲热讽,可见这位的脾性。
进入翰林院之后,赵九福与其余几位同僚倒是曾聚过,一开始他们十分热衷于邀请赵九福一块儿去,后来见皇帝似乎忘记了他,这种邀约才慢慢少了。
邹兆龙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当下露出一个笑容来说道:“确实是杜大人亲自交代属下的,杜大人不是京城人士,入朝为官之后倒是接了内眷过来,每一年杜大人母亲生辰的时候,他都会邀请翰林院的所有人去参加寿宴。”
赵九福听出他话里头有几分提示的意思在,当下就问了:“每一年都办寿宴吗?这位杜大人倒是个孝顺儿,只是我第一次去参加,也不知道送什么寿礼才合适。”
邹兆龙又笑了一下,语气带着一股子怪异说道:“左右不过是家常走动,过得去就是了。”
虽说如此,赵九福还是让青竹去专程准备了一份寿礼,既然是要送老人家的,他想了想就去买了一盒燕窝,这东西的价格比人参便宜,虽说不是什么血燕之类的珍品,但一般老年人都能用得上,十两银子左右也在赵九福的接受范围之内。
只是等到了傍晚时分,赵九福约好了邹兆龙等人一块儿出发去杜家,上了车之后赵九福却意外的发现,车里头除了几个官职比较低的翰林院官员之外,其他人竟是都没有看到。
赵九福疑惑的看向邹兆龙,后者低声解释道:“杜家的寿宴年年都办,也不是每位大人每年都有功夫去参加的,不过既然下了贴子,他们估计还是会派人送一份寿礼过去。”
赵九福秒懂,这位杜大人在翰林院的人情往来关系怕是不大好,不然的话同僚的母亲办寿宴,一般除非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不然总会是露面一次的。
不过赵九福是第一次被邀请,除非是要撕破脸皮了,不然确实是得去参加。
杜家的院子就是朝廷特意建造,然后低价租赁给官员的那一种,只是一进的小院子,一个人住十分宽敞,一家人住就会有些拥挤。
赵九福原本也是要租赁这种小院子的,只是后面赵老四没找到合适的屋子,顾行之倒是知道了他们的打算,索性将自家的那个小院子卖给了赵九福。
赵九福一开始是不答应的,但顾行之直白的说了,一个小院子对他而言可有可无,他们也按照市场价来买卖,若是还不乐意的话就是没把他当自己人。
话虽如此,赵九福却知道老师又一次照顾了自己,京城这样的地段买房子哪里是容易的事情,许多地方卖房的风声还未出来就已经被人收走了。
宴席莫非就在院子里头吃,赵九福心中疑惑,这地方怕是坐不下他们翰林院的所有人。
杜志书已经在门口等候,看见赵九福几人从马车上下来,倒是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客气的上来迎接:“赵大人亲自过来,本官多谢了。”
赵九福自然是跟着客气了几句,等进了屋子却有些意料之外,只见小院子里头空空荡荡,只要大厅里头的四方桌上摆着待客的东西。
那可是四方八仙桌,就算是大家挤一挤最多也就只能坐下八个人,再者此次过来的大部分都是男客人,显然挤一挤的可能性也不那么大。
但是很快的,赵九福就明白过来为什么杜志书会这么安排了,只见他们进来之后,后面就再也没有其他客人过来了,而他们这边也只有五个人,除了赵九福之外无一例外都是官职比杜志书要低的,平时还得在他眼皮子底下过活。
而其他的大人不过是派了仆人过来送礼,这些仆人通常是放下礼物就走了,连茶水都不会喝一杯,杜志书也没有自己过去招待的意思,都是由一位小厮来招待的。
杜志书大约是很高兴赵九福的到来,一直坐在桌上跟他说话,对于其余几个属下倒是不管不问,这样的区别对待让赵九福哭笑不得。
等到寿宴上菜之后,赵九福更是宛然,只见八仙桌上上来了八道菜,其中七道菜都是白菜豆腐小葱花,只有一道里头有肉,还是明明白白的只有切得四四方方的四块肉。
不说寿宴,这就是平时的餐食都有些过分了吧,赵九福看着连声让他多吃点的杜大人,心中怀疑他这是不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不过看周围坦然处之的下属们,又觉得不像。
宴席中间,杜志书的亲娘还出来了一趟,老太太看着年纪确实是大了,不过今天倒是收拾的十分像个老太君,笑得满脸都是褶子。
看着老太太一口一个我爱吃豆腐青菜,这孩子就是孝顺,寿宴也只想着当年的爱吃的,倒是亏大了前来贺寿的客人,请大家不要见怪之类的话,赵九福都觉得有些心酸。
都说穷翰林穷翰林,在翰林院是轻贵,但实际上油水少之又少,曾经有人说过一句话,“做穷翰林的人,只望着几回差事。现今肥美的差都被别人钻谋去了,白白坐在京里,赔钱度日”。可见翰林院下层的人有多难过。
若是不在乎吃穿用度的还好一些,但杜志书显然不是此类,若不是走这一趟,看他平日的吃穿用度赵九福还以为至少是个富裕人家出来的。
离开杜家之后,赵九福深深叹了口气,心中更是觉得杜志书不可深交,一个人脾气直不算什么,但若是不知道自己的根脚,看不清自己的状况就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