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奕的话音刚落,天台门“嘭”一声骤然大开。
难道她真是传说中说啥啥灵验的福星?
沈奕激动地抬头望了过去。
然而,昏暗的楼道里空无一人,阴阴的冷风掀起,刮动门板撞击向旁边的墙壁,发出一阵阵“咚咚”的轻微声响。
“呵,吓我一跳。”
中年男人明显松了一口气:“你倒提醒了我,不能再让你乱说话了。”
他撕下一截胶带,再次封住了沈奕的嘴。
而后,他拿走沾着沈奕血的针,回到了不远处的红木桌旁。木桌中间搁着一盏熄灭了的银制灯具,四周摆满了沈奕连名字都叫不清的法器。
日落西山,天色已暗。
沈奕蜷缩在了墙角里,抱紧双膝,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中年男人见沈奕着实冷得慌,不知从哪儿找到件泛黄的毛毯,不耐烦地扔给了她。沈奕抱紧毛毯,讲脸埋在了膝盖里,内心里有了些许绝望。
中年男人将她捆起来,撂在一旁之后,注意力完全不在她身上,甚至根本不愿听她多说半个字。她体力敌不过男人,又无法跟男人谈判,凭借她自己的力量,她根本逃不出去。
她被掳走的地方,正处于监控录像的死角。除了顾清书之外,很难会有人发现她突然失踪了。
可是……
即便知道她失踪,顾清书就能顺利找到她吗?
连沈奕也无法说清楚心中的答案。
她甚至在心底怀疑过,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仅仅只是剧情的修正作用。
剧情不需要她了。
剧情想让她离开。
剧情不想让她继续干扰之后的发展。
如果真是她猜测的这样,顾清书又能做得了什么?
难道她真的要就此离开这个世界了吗?
可是现实中的她已经过世,那她接下来又能去到哪里?
她在这个世界里的家人、朋友、喜欢的少年……
她真能甘心放下吗?
沈奕怔怔抬起头,望着漆黑天空中的零碎星光,脸上的神情显得迷惘不已。
-
“你说廖大师这回能不能成事?”
“沈奕是我们找人绑回来的,万一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我们两个就惨了。”
“你着急什么,”林辉安慰她,“认识了廖大师十几年,难道你还信不过他?”
“我不是信不过他,”林母捂着胸口,解释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次怎么回事,我就是……”
“啊!”
伴随着林母的一声尖叫,卧室的房门倏地被人从外面推开。身形颀长的少年逆着光立在门口,阴沉的模样,宛若来自地狱的黑无常。
“阿言,是你啊。”林母辨认出了林墨言的样子,惊魂甫定:“怎么不懂得敲个门,吓了我一跳。”
林辉也板起脸,挥了挥手,沉声道:“阿言,你先出去,我和你妈正在商量要紧的事儿。”
“什么要紧的事儿?”
林墨言一步步走到两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冷声问:“沈奕在哪儿?”
林辉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林墨言!你就用这样的态度跟父母讲话?”
“你还想让我用什么语气跟你们讲话?”
林墨言低低嗤笑了几声:“扔掉竹儿,漠视沈奕,将两个女孩儿的人生当成棋子一样摆布,我原以为这些已经够荒唐了,没想到你们竟然还绑架了沈奕……还有什么事情是你们做不出来的?还有什么事情是我想不到的?”
林墨言逼近了他们,又问了一遍。
“沈奕在哪里?”
“……”
-
“如果你们接到了绑匪的电话,请再随时联系我们。”
“好的好的,辛苦了。”
王佳将警察同志们送出去后,关上了客厅的大门,对着冷清的门板深深叹了声。
她一转过头,又见到顾清书默默地站在角落里,眉头紧锁,一脸忧愁的模样。
王佳摇摇头,勉强挤出一抹笑,安慰他道:“小顾,不用太过担心。你刚刚也听到了,警察们说,不排除是小奕一时贪玩,临时去了其他什么地方,兴许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准时回到学校。”
“阿姨,我先走了。”
顾清书没跟王佳辩驳,微微颔首后,大步跨向了门口。
“小顾,你路上也小心点。”
王佳在身后耐心交代道。
顾清书在门口向她鞠了一躬,关门转身离去。
沈奕不会放他鸽子。
除非出了事,否则她下午一定会待在小区门口,直到等到他为止。
所以警察和王佳提出沈奕“一时贪玩”这个可能性,发生的概率几乎为零。
沈奕百分之百发生了意外。
他必须尽快找到她,在她真正受到伤害之前。
顾清书重新回到了沈奕消失的地点,试图感知一星半点的线索。可很奇怪,平时他几乎什么都知道,到了今天这个关键时刻,他却对此一无所知。
他最近一次预言,仍然只有那幅简单的画面。
林墨言……
难道这就是线索?
顾清书闭上眼睛,仔细回想起画面里的信息。
沈奕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她似乎很冷。两人的头发十分凌乱,他们所在的位置,风似乎很大。远处,高耸的商业大厦依稀可见,而且看大厦上面的灯光秀,那里似乎是……
广贸大厦!
顾清书的瞳孔猛地放至最大。
他记得,林家的公司正好位于广贸大厦旁边。
沈奕在林氏企业的天台上!
顾清书得出结论后,再也不敢犹豫半分,立刻打车向广贸大厦赶去。
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要亲自去验证答案。
顾清书坐上的士没多久,前方的道路渐渐变得拥堵起来。现在并不是平时堵车的时间点,马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就只能说明一点——
他猜对了。
顾清书低低沉吟片刻后,拈指一算。
今晚九点整,正好是今年唯一的阴时。林氏企业所处的位置,恰好属于风水学中的阴地。至于沈奕的生辰八字……
顾清书眸色一黯。
他递给的士司机一张钞票,没等司机找零,立刻推开车门,下车朝广贸大厦的方向跑去。
“小伙子,回来!”
“你从这儿跑过去得两三个小时呢!”
顾清书越过横亘在面前的汽车,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滚滚的车流之中。
这一次,无论那只“幕后黑手”想怎么折磨他、戏弄他,他都绝对不会放弃。
九点之前,他必须赶到现场!
-
“八点四十五了。”
中年男人仰起头,哈哈大笑了两声:“一年了,整整一年了,我终于又等到了今天!”
一年。
沈奕阖了阖眼睛。
是啊。
她来到这里,刚好过了一整年时间。
这一年里,她有了疼爱她的父母,有了相谈甚欢的朋友,有了过去的自己没机会企及的成就,也有了一个喜欢的小男生。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原来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一想到过去的美好记忆,沈奕胸口处就一阵钝钝的痛。
等她再次消失后,还会有人记得她吗?
等她离开这里后,还会有人知道她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吗?
下一个用着“沈奕”这个名字生活的人,又将会是什么样子?
大家是会喜欢“她”,还是讨厌“她”?
无论哪一种答案,好像都不是沈奕愿意看到的。
不行,她不想坐以待毙。
无论还有没有机会,她都再争取一番——
争取留下来!
沈奕坐直身子,扯着嗓子哼了两声,吸引了中年男人的注意力。
中年男人瞥了她一眼:“别白费功夫了,你就嚎吧,嚎破嗓子我也不会让你开口说话。”
沈奕见这招没用,挣扎着站了起来,蹦蹦跳跳地向天台门口移动。
中年男人轻嗤:“你跑呗,你要是能打得开天台门,我就发发善心放你出去。”
中年男人猜得没错,尽管沈奕已经跳到了门口,可她的双手都被束缚在身后的缘故,她根本就没办法够到面前这道近在咫尺的门。
沈奕深呼一口气,回头瞪向了悠然自得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双手交叉,叠在腹前,慢慢闭上了眼睛,完全没有将她的威胁放在眼里。
“瞪吧,瞪吧。我承认,这事儿是我理亏,可要怪就怪你命太好。你这命数,就算我不下手,也多的是人眼馋。”
沈奕阖了阖眼睛,冷冷地盯着中年男人及他面前的木桌。
他面前应该就是开坛作法所需的道具。男人目前闭着眼睛,对她没有丝毫防备,木桌的位置离她七八米远,她跳过去毁掉道具最快得花五六秒。
这五六秒里,男人来得及阻止她吗?
不管了。
在中年男人喊出“到点了”三个字后,沈奕硬着头皮,像只横冲直撞的小鹿一般,直冲冲向着木桌跳去。
八米、五米、三米、一米。
接近了!
正当沈奕喜不自胜之时,中年男人倏地抬起头,扬起手推了她一把。
沈奕倒退了两步,跌倒在地上。
好疼……
沈奕倒吸一口冷气。
中年男人睨向她,扯唇冷笑:“看来我还是对你太和气了!”
他重重哼了一声,点燃木桌中间的银制灯具,将混有沈奕血液的液体浇了上去。火苗“簇”一下燃了起来,熊熊的火焰,仿佛烧掉了沈奕全部的希望。
沈奕绝望地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着灵魂抽身而去。
一秒、两秒、三秒……
什么都没发生。
“怎么回事?”
中年男人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眼此刻的时间后,瞬间暴怒了起来:“臭丫头!都怪你耽误了我一秒钟时间!”
耽误了……一秒钟?
唉??
这样的话,她是不是……
中年男人大步跨上前,他脸上阴沉沉的模样,沈奕严重怀疑他因恼羞成怒而想要撕票。
他高高扬起了巴掌,狠狠向她挥过来。
沈奕缩起脖子,惊恐地闭上了眼睛。
“廖大师,你还记得三个月前,在临市的小村子里死掉的那个男童吗?”
中年男人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中。
沈奕听到身后的声音,惊喜地回过头:“呜呜呜(顾清书)。”
顾清书快步走上前,蹲在她身旁,替她解开了身上的桎梏:“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关系。”
沈奕摇摇头:“你能来就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抬眼看他时,沈奕却注意到了他脸上的伤痕。沈奕拧起了眉头,心疼地问:“你的脸怎么回事?疼不疼?”
顾清书牵了牵唇角,浅声说:“不疼。”
“那就好。”
沈奕瘪瘪嘴,还想再问得更细点,廖大师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们。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他阴恻恻地看向了顾清书。
顾清书敛下长睫,神色微动:“我只知道,警察正在赶去的路上,如果你还继续在我们身上耽误,警察就会先你一步找到你埋在河边的那东西,并得到一件你一不小心掉落在那里的证物。”
顾清书只说了个大概,可廖大师的脸色却瞬间大变。他再也顾不得其他,甚至连木桌上的法器都来不及收拾,跌跌撞撞地冲下了楼道。
“你们在说些什么?”
沈奕扯了扯顾清书的袖子:“我怎么听不太明白。”
“没什么。”顾清书不愿让沈奕知道那些龌龊事。
“你告诉我吧,我绝对不外传。”沈奕摇着他的胳膊,小声祈求道。
顾清书默默在心底叹了声,解开自己的外套,轻柔地披到了沈奕身上后,坐到了她旁边,告知了她事情的原委。
“养小鬼。”
“养小鬼?”
沈奕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顾清书轻轻点头,再次确认了这种说法。
玄学中除了能助人趋吉避凶的卜算之法,还存在一些诸如降头术、养小鬼之类的邪术。
养小鬼中,所谓的小鬼,即是早夭、且生辰和忌日都符合阴时的童男童女。因为要求过于严苛,符合目标的早夭小孩既少见又难得,所以一些心术不正的道师,便会利用自身所学,插手控制孩童出生和死亡的时间。
“你的意思是……”
沈奕震惊地捂住嘴:“临市的那个男孩儿是他害死的?”
“嗯。”顾清书的脸上也浮现出了几丝不忍。
“那你刚才指的证据是?”沈奕又问。
顾清书曲起左腿,利用自己的身体为沈奕挡住风,继续解释说:“做过亏心事的人,没有不怕得到报应的,尤其是懂得算命的人,比平常人更加容易信鬼信神信命运。”
廖大师也不例外。
男童死亡后,廖大师担心其蓄意报复,或是通过其他方式讲出了真相,便将男童的舌头割了下来,埋在了河边。
但廖大师处理时一时没注意,将他身上特制的金名片也同时埋了进去,所以警察现在去搜寻,一定可以找到这个关键性证据。
听完顾清书的讲述,沈奕气得浑身发抖。
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能有人为了使自己转运,就狠心残害其他人的性命,一次又一次。
沈奕咬着后槽牙,颤声问:“这是你算出来的?”
顾清书轻轻“嗯”了声。
沈奕又说:“那你没报警对不对?你刚才只是在唬弄他?”
顾清书又“嗯”了声。
这个世界离奇的事情还有太多太多,他就算全部知道,也管不完,他就算想管,也不会有人相信他。单单向旁人解释他如何得知真相这一点,对他来说就是一大难关。
沈奕当然理解顾清书的难处,但她不甘心就此放过廖大师。
这样为求个人开运,甚至丝毫不顾及旁人性命的道师,如果不让他接受法律的制裁,未来一定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受到残害。
沈奕沉吟片刻后,打电话报了警。她不仅在电话里说明了自己遭绑架的事实,更将临市的男童案一并说了出来。
至于沈奕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沈奕毫不犹豫地将锅全甩到了廖大师身上,并告诉电话那头的同志说:廖大师自己说漏了嘴,他本人已经前往现场处理证据了。
虽然说真话是好事,但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说两句假话也不见得是坏事。
沈奕解释完前因后果,挂断了电话,重新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因为警方要勘察现场,又要给她录口供,他们一时半会儿还无法离开这里。
等待的过程有些无聊,沈奕环顾一圈后,视线慢慢落到了顾清书身上。她抬头看他时,却发现对方一直在沉沉注视着她。
沈奕的脸颊微微泛红:“顾清书,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怪怪的。
顾清书眉眼低垂,眼底划过一丝温柔。许久之后,他扬唇笑起来:“沈奕,我做到了。”
“做到了……什么?”沈奕诧异地望向他。
“做到了,”顾清书一字一句地说,“改变命运。”
命运安排来救下沈奕的人是林墨言,可事实上,先一步赶到这里的人却是他。林墨言没有机会抱她了,此刻有机会拥抱沈奕的人……
唯有他。
顾清书低低笑了两声,抬头扣住了沈奕的后脑勺,轻缓地将她摁在了自己的胸口处。
“还冷吗?”他问道。
沈奕:!!!!!
拥住她的怀抱很温暖。
明明上一刻,她四周的空气还如同冰窖一般冷,可这一秒,她却像是一瞬间回到了暖阳融融的春日。她枕在顾清书的胸口处,听着耳旁传来的规律心跳声,心底没来由地生出一种踏实和安全感。
太好了,她没离开。
太好了,她还留在喜欢的男孩子身边。
太好了,令她惧怕的一切都将过去。
沈奕原先还执意要等高中毕业后再表明心意,可被顾清书紧紧拥住的这一瞬,她不愿再等了。
喜欢就得说出来啊。
反正这个少年注定是她的。
沈奕紧紧揪住他腰间的衣服,将通红的脸颊深深埋在顾清书的胸口处,小小声地说:
“顾清书,我喜欢你。”
“什么?”顾清书没听清。
沈奕深呼一口气,仰头看他,闭着眼睛吼道:“顾清书,我喜欢你!”
顾清书微微一怔。
面前的女孩儿双颊通红,长而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小巧的鼻翼似动非动,润湿的红唇张张合合。一切的迹象,都表明小姑娘心里真的十分紧张。
顾清书勾起薄唇,无声地笑了笑。
“我……”
这些话对他来说,似乎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顾清书放弃了言语上的表达,单手捧住了沈奕的小脸,微微俯下身,一寸一寸向她靠近。
然而,正当顾清书将要触碰到怀里的女孩儿时,他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正对面木桌上的银灯,火光忽明忽暗的那盏银灯。
那是!
顾清书呼吸停滞,瞳孔倏地睁至最大。
……
沈奕闭着眼睛,鼻息之间全是少年干净凛冽的味道,而且越靠越近、越近。
难道他想吻她?
沈奕的心跳声停顿了片刻。
也不是不可以。
沈奕拽紧对方的衣摆,紧张地等待对方的吻缓缓落下。
可将近半分钟之后,面前的人仍没有半点动静。
沈奕:“……”
难不成他也不好意思?
那……还是她来吧。
沈奕睁开眼睛,双手捧住对方的侧脸,让他再次直视自己。
顾清书的眼神复杂难辨,好似突然间有千言万语想问她,沈奕一时没弄懂他眼神中的含义,索性不再多想,仰起下巴,向他的唇角轻轻啄去。
顾清书敛下长睫,没有躲她。
沈奕跪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小腿渐渐发力,让自己可以够到他。
两人的距离逐渐缩短,几近……
“沈奕!”
天台的大门猛地被推开,紧接着,林墨言满头大汗、一声狼狈地跑进来。
沈奕:“……”
这还真巧了。
他进来的一瞬间,正好看到了沈奕准备亲吻顾清书的画面。
简直……尴尬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