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初一。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道上是拿着风车炮仗到处跑着的小童,欢声笑语声让这个寒冷的冬日也多了几分暖意。
钮钴禄阿林保的家就在京城南边,左邻右舍也都是些穷苦人家。
阿林保一家在这边也算不上富贵,顶多有点儿权势罢了。
魏珠带着几个太监骑马在钮钴禄府门前停下的时候,还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就是这儿?”魏珠手中拿着鞭子,将鞭子一扬,指着灰头扑脸的小二进院子,惊疑不定地问道。听说福贵人外家不显赫,可没想到竟然落魄到这种程度。
这住在南边也就罢了,咋还成这样了?
说出去,谁能相信这是福贵人的外家?
“没错,就是这儿。”
负责带路的小太监点点头说道。
此时,左邻右舍已经有人探头出来瞧瞧情况了,他们这地方平日里哪里有达官贵人过来,今儿个竟来了这几位公公,也足够叫人好奇的。
“这是怎么回事?皇城里的公公怎么会到咱们这地界来?”
左边一户人家推开门,朝魏珠他们张望了一眼。
那人才刚冒出头,就被屋里的人给拉了回去。
开玩笑,这是宫里头的贵人,要是脾气不好,随便教训他们几下,都够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了。
魏珠翻身下了马,他带着几个太监走到那紧闭着的大门前面,嫌弃地看了下门把上的灰尘,对着身后的小太监扬了扬下巴,“敲门。”
“是,魏公公。”小太监立即上前,抓着铜圈砰砰地敲了几回门。
过了大概一会儿功夫。
屋里头就响起一把清朗的声音,“我爹娘不在家,几位若是要讨债的,等日后再来吧。”
魏珠听到这话,心里头就咯噔了下。
他忙说道:“阁下可是福贵人的弟弟,咱家是奉了万岁爷之命,给令尊令慈送东西来的。”
万岁爷?
左邻右舍的人都被这三个字震得魂飞七天了。
这是万岁爷派来的人,那岂不是天使了?
“这什么情况?阿林保那家伙立大功了不成?”
有人嘀咕道。
“他那种人怎么可能立大功,你刚才没听到福贵人吗?阿林保不是有个闺女被送入皇宫去了,好家伙,没想到那闺女竟然有这样的造化,当年我瞧着就觉得她不同凡响。”
其他人驳斥道。
门内。
躲藏起来的阿林保和常佳氏立即冲上前,拉开了门,震得一阵灰尘都溅了起来。
魏珠这时候不好嫌弃,只好后退一步,打量了打开门的两个人,他的眼睛从阿林保和常佳氏的脸上扫过,心里嘀咕道,这福贵人双亲的模样可真够磕碜的,真是不晓得怎么生出来福贵人那样容貌的人。
“下官/民妇叩见天使。”
阿林保和常佳氏一见到魏珠,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跪下。
魏珠忙拦住他们,道:“钮钴禄大人和福晋且慢行礼,今儿个咱家是替福贵人传话和送东西来,另外,万岁爷还给您二位赐了福字,您二位快去换一身衣裳吧。”
阿林保和常佳氏这才反应过来,慌慌忙忙引着魏珠等太监们进了院子。
这小二进院子萧条寒酸得一眼就能望到底去。
“公公稍等,我等这就去换衣裳。”
阿林保带着常佳氏进去更衣。
魏珠几人被落在大厅,一时竟不知道该坐还是该站。
这坐吧,这大厅里的椅子都有一层灰,也不知道多久没打理过了。
这干站着,又太尴尬了。
魏珠一行人替康熙办事,见过的场面不少,像今天这样的还是头一回。
一旁站着的裕椂忙主动拿出帕子把桌椅擦了擦,对魏珠等人说道:“公公们请坐,我这就去给您几位倒茶来。”
“不忙不忙。”
魏珠忙唤住裕椂,他眼神打量了裕椂一番,问道:“你是福贵人的弟弟裕椂吧。”
“没错。”
裕椂点了点头,他此时心里是既高兴又有些紧张。
姐姐进宫这么久,他一直都没听到什么消息,早就担心的不行,偏偏他又不认识宫里头的人,别说打听消息了,他连该跟谁打听消息都不知道呢。
“果然是一表人才,如今可还在念书?”
魏珠亲切地问道。
裕椂有些受宠若惊,他低下头,有些尴尬地说道:“已经没去私塾了,只在家看些四书五经。”
魏珠听了,眉头微微皱起。
正要再问话的时候,阿林保和常佳氏换了身衣裳回来了,还带了个胖嘟嘟的小胖子。
那小胖子满脸桀骜,正不耐烦地甩开常佳氏的手,“我不用你牵,我自己走。不过是见个太监罢了,有……”
小胖子话还没说完,就被阿林保捂住了嘴巴。
阿林保尴尬不已地对着面色如常的魏珠说道:“公公莫怪,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呵呵。”
魏珠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声,他站起身来,对阿林保等人说道:“诸位跪下接福吧。”
“是。”
阿林保拉着小胖子跪了下去。
常佳氏也跟着带着满脸喜色下跪,裕椂跪在后头。
一家人听了魏珠念了一番客气话后,就战战兢兢地接下康熙赐下来的福字。
这大年初一赐福乃是康熙爷一直以来的习惯。
但能得到他老人家赐福的要么是权贵人家,要么是皇亲国戚。
这阿林保一家这回能得到福字,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
“奴才叩谢万岁爷。”
阿林保接过福字后,连忙磕了个响头。
这回魏珠却没有拦他。
等赐福完后,魏珠又示意身后几个太监把福音交代的包裹交给了各人。
阿林保和常佳氏拿到包裹,都默契地掂量了下手中的分量,意识到里头东西很沉后,两人脸上都快笑开花来了。
“真是劳烦贵人惦记我们了。”常佳氏装模作样地感动地说道。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压根不存在的泪花,感慨地说道:“也不枉费当娘的以前那么照顾她。”
裕椂听到这句话,只觉得恶心透了。
照顾,她对姐姐所做的那些事情简直罄竹难书,就算是人贩子恐怕也比她心地善良。
魏珠眼眸中掠过一丝嘲讽的神色。
他见的人多了,真话假话一下子就能听出来。
不过,这会子也不是他说话的时候,何况这还是福贵人的家事,其他人插手不得。
小胖子见人人都有包裹,只他没有,顿时不乐意了。
他立即伸手去抢裕椂的包裹,裕椂哪里肯把东西给他,一争执包裹就散了开来,掉出几张银票子出来。
“钱,是我的钱!”
小胖子立即伸出手去抓住那钱。
魏珠眉头一皱,对身后的太监示意了一眼,那太监立即上前,一把抓住小胖子,其他太监机灵地上前把银票捡了起来,递给了裕椂。
“钮钴禄大人,贵人在咱家临出宫前还嘱咐了一番话,您几位且留神听听。”
魏珠这会子是要多讨厌这一家子就有多讨厌。
这贪财没错,可是在大庭广众下闹得这样,未免太丢脸了。
阿林保脸上丝毫没有在意的意思。
他对魏珠说道:“公公请说。”
“贵人说了,她在宫里头日子过得很好,万岁爷和太皇太后都很照拂她,让您几位不必担心她,另外,还嘱咐裕椂公子,私塾的功课不能落下,回头她是要检查的。”
魏珠在后尾那句话重重地发音。
那阿林保和常佳氏浑然不放在心上,心里头都只惦记着裕椂的钱,在他们看来,福音还是那个任由他们打骂搓揉的女儿,哪里有做爹娘的听女儿的话。
魏珠瞧见几人脸色,心里头就气不打一处来。
见过蠢货,还真没有见过这一家子这样的蠢货,怕是一头猪都比他们聪明。
为了办好差事,他不得不把话掰碎了揉碎了讲,“钮钴禄大人,贵人今时不同往日,她是主子,这主子说的话,下人可不敢不听。”
阿林保听到这话,先是愣了愣,而后毫不客气地说道:“福贵人就算再厉害,我也是她老子。”
“你是他老子,可是君臣父子,贵人是主,你是奴,这些话咱家本不该讲,但是今日讲了,索性也讲明白。贵人的话咱家已经传到,您几位要是不照办,回头贵人一恼,您这差事恐怕是要说没就没了。”
魏珠笑眯眯地说出瘆人的话,“说句难听的,您几位还比不上贵人一根手指甲高贵呢。”
阿林保和常佳氏被魏珠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们都以为福音飞黄腾达,他们身为爹娘,便能够随心所欲地吸她的血,仗着她出去耍威风,却没想到福音根本就不是他们能够拿捏生死的人,如今拿捏生死的人是福音!
“我要钱,阿玛,额娘,快把这竹竿的钱给我。”
小胖墩被提了起来,还拼命挣扎。
阿林保正满心紧张,听到他这样吵闹,当下又怒又急,啪地一声甩了小胖墩一个耳刮子,“闭嘴,这钱是贵人给你哥哥的,不许拿。”
小胖墩被打得头晕眼花,整个人都懵住了。
常佳氏虽然心疼,却也不敢当着魏珠的面放肆。
魏珠笑眯眯地说道:“咱家的话已经传到了,裕椂公子,您这书还是得念的,回头下场考试,中了举人,娘娘也脸上有光。”
“是,是。”裕椂激动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捧着银票,只觉得手中那几张轻飘飘的银票有如泰山一般重,心头暖洋洋的,阿姐就算在宫里头,也想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