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康熙帝御驾亲征,一行人走了小一个月才到达了蒙古。
这一路何其艰辛,阿哥们都愣是忍了下来。
胤祾这孩子更是个中翘楚。
胤禛原先还担心他性格皮实,容易惹事。
可是这一路,胤祾却是让他大为改观,不但和上下的将领相处得融洽,而且还能沉下心来苦读兵书。
这让胤禛十分欣慰。
他在写信的时候没忘记把这些事都写了上去,好让福音放心。
福音收到信后,又是高兴又是有些难过。
乌喇那拉氏在旁笑着劝说道:“额娘何必上心,六弟现在果真是长大了,您该高兴才是。”
“你说得是。”
福音颔首,以帕子擦拭去眼泪。
这人都是这样,以往孩子不省心的时候就处处操心,现在孩子省心了,心里头反倒心疼起来了。
“这封信是胤禛写给你的,你回去后看,若是有什么要说的,便自己写封信,回头一起寄出去。”福音收了眼泪,笑着对乌喇那拉氏说道。
这回胤禛写了两封信回来,一封是给她,一封则是给乌喇那拉氏。
乌喇那拉氏悄悄红了脸颊,羞怯地点头答应一声。
她拿了信回去后,才刚进宫就迫不及待地拆开来,他们小夫妻结婚这么久,这次是头一回两人分开这么长时间,乌喇那拉氏怕福音担心,平日里都没表现出对胤禛的思念。
可她哪里真的就不想他了。
拆开信后。
乌喇那拉氏瞧见胤禛的字迹就忍不住落泪了。
信里头,胤禛字词恳切,句句满是关怀,乌喇那拉氏瞧着瞧着不禁又笑了。
旁边的嬷嬷宫女们不禁抿着唇,偷偷地笑。
这福晋刚才还安慰皇贵妃娘娘了,现在还不是一样,又哭又笑。
其实这也是难免的事。
“去取文房四宝来。”
乌喇那拉氏看完信后,说道。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给她们爷写回信了。
而与此同时。
在克鲁伦河一带,清军与准噶尔军相距三十多里,隔河相望。
康熙取下望远镜,他虽然已四十多岁,可是身材结实挺拔,此时一身明黄盔甲,显得威严森重,“传令下去,于此地扎营生火。”
“是。”
马斯喀立即答应一声。
让人将康熙命令传达下去。
所有士兵纷纷停下脚步,不一时,篝火炊烟冉冉升起,在康熙的示意下,还拿出来了不少肉来,这火焰一烤,肉味便弥漫在整个营地里。
北风一吹,烤肉和米饭的香味便顺着风传到了对岸的准噶尔军那里去了。
三十多里地,虽有些远,却足以让对岸的准噶尔军看到这边冉冉升起的篝火和欢呼喜悦的士兵们。
准噶尔军这边的士兵闻着香味啃着冻得比石头还硬实的面饼,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大营帐里。
康熙同几个阿哥们一同用着饭菜。
他们的饭菜只不过比外头的士兵们热乎一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因着战场上分秒必争。
故而在这里,康熙倒是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他喝了口汤后,便对胤祾问道:“老六,朕听说你最近看兵书,看得怎么样了?”
胤祾啃了口肉,擦了擦嘴巴,“皇阿玛,儿臣觉得还行。”
“还行?”康熙笑了,“这是个什么说法。”
马斯喀等人也都跟着笑了。
胤祾挠了挠后脑勺,笑道:“儿臣这不是要谦虚吗?”
旁边的胤祺听到这话,直接被呛到了。
他用帕子捂着嘴唇咳嗽了一声,无奈地用眼神白了胤祾一眼。
这话说出来,那还是谦虚吗?
“哦,既这么看来,老六是很有信心。那朕便考考你。”
康熙笑着问道。
胤祾也不畏惧,他果断地说道:“皇阿玛只管问吧。”
“好,有魄力。”康熙赞了一句,相比起其他被问起便紧张忐忑的儿子,他更喜欢老六这直爽果断的性格,“朕便考你刚才朕的行军布局。你觉得怎么样?”
“皇阿玛的行军布局,那自然是好的。”
胤祾笑嘻嘻地说道。
众人都是忍俊不禁。
康熙好气又好笑地呵斥道:“朕哪里不知道朕的行军布局是好的,朕是要你解释一下。”
“原是如此。”胤祾笑着起身,他对着康熙拱了拱手,“皇阿玛,诸位大人,兄弟,我今儿个就说几句,若是有说得不当的,请诸位雅正。”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而后接着说道:“依我看,皇阿玛今日的行军布局颇合《孙子兵法》,我等离着准噶尔军不近不远,皇阿玛故意在此地驻扎,又让人拿出肉来烤,乃是有意彰显我军军力强盛,粮草充足。”
说到此处,胤祾看向康熙。
康熙摸着胡子,点了点头,“接着说。”
胤祾顿时底气更足了。
他自信地接着说道:“如今噶尔丹对我军实力并不清楚,眼见我军兵强马壮,人多粮多,士气昂扬,而他们准噶尔军不过万余人,又因着冬季,粮草不够,必然会心生畏惧。准噶尔军上下本就人心不齐,再瞧见我等情形,军中必然惶惶不安。这正合兵法中所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不错。”康熙对胤祾的分析心里很是满意,面上却没有过于夸奖。
但仅仅这“不错”两个字,也足以让胤祾高兴了。
马斯喀等人也纷纷夸奖起胤祾来,心里暗暗想道,早听闻万岁爷疼爱皇贵妃所生的两个儿子,现在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万岁爷今日别的人不问,却偏偏问胤祾。
不就是想给他造势扬名吗?
康熙问完了胤祾,又看向其他阿哥们,“尔等猜猜看,噶尔丹下一步会怎么做?”
胤禔等人沉默了片刻。
而后胤禔便抢先回答道:“皇阿玛,依儿臣看,噶尔丹说不定会急于进攻。眼下我们才刚扎营休息,他们若是进攻,正好抓住我等没没休息好这个时机。”
康熙点了点头。
马斯喀等人也都露出赞同的神色。
胤禔所言不虚,这时机的确是个好时机,噶尔丹若是要动手,那便是在这时刻了。
“那胤禔,朕再问你,既然这个时机这么好,那朕为什么还要在此地扎营休息?”
康熙捻着胡须,反问道。
这话倒是把胤禔给问住了。
他总不能说康熙的决策不妥吧,他能想到的问题,康熙怎么可能想不到。
“这正是因为皇阿玛也料到了此举更能让噶尔丹忌惮,我等兵强马壮,噶尔丹不明情况,即便知晓时机上佳,也不敢贸贸然行动。”胤禛出声解了胤禔的围,“皇阿玛这回用得可是诸葛孔明的空城计。”
“没错。”
康熙满意地颔首,“兵者,诡道也。行军打战,便是要虚虚实实,才能将敌人掌握于手掌之中。”
众阿哥们忙道:“儿臣知晓了。”
“胤禛,那你既然看得出朕的布局,你且说说接下来噶尔丹打算怎么办?”
康熙问道。
胤禛站起身来,他从容地说道:“依着儿臣看,今夜噶尔丹必定会撤退。”
他的语气笃定,引来马斯喀等人的侧目。
四阿哥的话未免也说得太满了,噶尔丹撤退这不难理解,可是今夜,这时间也未免太笃定了吧。
“你就这么肯定?”
康熙反倒饶有趣味地看向胤禛。
胤禛笑道:“噶尔丹人少粮少,如今内部又各种龃龉,他若撤退,必然要趁着夜色撤退,为的就是怕被我们发现。若是白日撤退,那么一旦被我们发现,我军必然会追击。噶尔丹的军队则会溃散,这样一来,他损失就大了。故而,儿臣猜测,他今夜会撤退。”
“嗯,马斯喀、费扬古”
康熙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声,叫了马斯喀和费扬古。
“奴才在。”
马斯喀和费扬古连忙答应道。
“马斯喀,今夜你派出探子盯住他们。若是有撤退迹象,立即引兵追击,”康熙果断说道。
马斯喀忙道了声是。
康熙又看向了费扬古,“费扬古,你领三千精兵,从后面绕过去。等夜色暗沉了,你带精兵出发。今夜无论他撤不撤退,咱们都干脆来个包饺子。”
“是!”
费扬古道:“末将领命。”
康熙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阿哥们也都各自领着一队人马,一个个眼睛里都冒着火焰,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等着晚上到来。
他们所有人心中都想拿到噶尔丹的人头。
而克鲁伦河对面。
噶尔丹已经拿定主意,决定等夜色深了,清军那边休息了,便趁着夜色深沉,连夜撤退。
噶尔丹不是个蠢货,否则上回也不会从裕亲王手里逃脱了,他有野心,又能屈能伸,这临阵撤退,可能在其他人看来是件丢脸的事,可在他看来,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开玩笑,今日对面清军人头攒攒,又士气大盛,粮草丰足,这种情况下,与清军交战,那才叫做愚蠢呢。
在交战两边的焦急等待下。
太阳渐渐西沉了,冬日的月亮灰蒙蒙的,四处里黑沉沉的。
在这样的夜色里,硝烟在无声的蔓延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