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夫特没有带安黛尔回约阿府,虽说约阿府也算是繁华,但到底太过边远和混乱,并不存在能够医治安黛尔的人。但是他也没有直接带她去首府阿尔科隆,甚至没有去找任何医生。
他从门后一步踏出,便直接踩进了皑皑的白雪中。
肆虐的寒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如泣如诉,放眼望去,四野俱是一片白茫茫,厚厚的白雪覆盖了整片天地,空气洁净,入肺却因为太过冷冽而有了几乎撕裂的感觉,举目望去,云层低垂,天蓝如梦,峭壁悬崖,巍峨山野,孤寂空旷。
这里甚至一株植物都没有。
克罗夫特站立的地方已经能够俯瞰群峰了,群峰之间有一条如白练一般的河流蜿蜒而过,目之所及的远处,河流还是碧绿的,越是靠近雪山,色彩就越是像是褪色一样流走,最后只剩下了世间最纯净的色彩。
那是巴兰亚河,整个联邦的母亲河,而克罗夫特所在之处,便是巴兰亚河的源头,群山之巅,在所有联邦人心中最神圣而不容玷污的巴兰亚雪峰。
群山的山峰他都可以看到,但是对于他所置身于的这座雪峰来说,他还有很长的距离需要攀爬。
雪如刀一般吹过,克罗夫特的周围展开了一个结界,抵御了这些宛如从地狱刮过来的寒风,然后,他抱着依然处于昏迷的安黛尔,一脚深一脚浅地继续向上走去。
怀里的少女身躯滚烫,脸上也有着不太正常的红晕,眉头紧蹙,很显然是一副生病了的样子。克罗夫特抱着安黛尔的双手上不断地凝出治疗魔法,但是每一个魔法咒语打入她体内后,都如同水入大海一般毫无反应,她的状况明显也没有任何好转。
克罗夫特不知道安黛尔身上以前发生过什么,但是看到她毫无惧色地去触碰那些被小队的人视若毒药的深渊雾气的样子,很显然,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深渊雾气了。
换句话说,她不是第一次接触到瘟疫之痕,甚至不是第一次吸收这些雾气。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可以吸收这些雾气,但是大千世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只是安黛尔现在的这个样子,显然是收到了来自瘟疫之痕的反噬。
——他暂且还不知道安黛尔纯无魔法体质的问题,只以为这是来自神祗的反噬,所以治疗魔法才没有用。
所有联邦人都知道,巴兰亚雪峰之巅,是灵巫的住所。这里禁空,禁空间法术,禁传送,想要求医的人,只能从克罗夫特刚才的位置开始,一步步地走上去。
没有人会违背这件事,因为灵巫不是简简单单的巫师,而是神祗,是联邦所有药师所信奉的神祗。克罗夫特之所以直接带着安黛尔来到这里,就是因为他认为来自神祗的伤害,只有另外一位神祗才有办法解决。
越往上走,雪越厚,空气越是稀薄。
克罗夫特停住了脚步,低头看了一眼脚下。
他虽然用结界隔开了寒风,却不能使用浮空术让自己可以走在雪面之上,他当然有能力将整个山峰的雪都移平,但是他不能,那是对灵巫的不尊,他不想因为惹怒一位神祗而耽误治疗的事情,所以他的整个脚到膝盖都埋在了雪中。
大魔导师的身体虽然无法与骑士相比,但是也早已寒暑不惧,只是雪水混着冰冷传来,还是让他感觉到了不适。
克罗夫特皱了皱眉,还是没有用除尘咒。
怀中的少女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结界可以隔绝寒风,却无法制造空气。
他已经走了不知道多久,但是他距离山巅的距离似乎没有变过,还是那么遥远,仿佛与天同齐。
但是克罗夫特没有放弃,他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没有一丝不耐烦或是想要放弃的意思,继续沉默地向前走去。
昼夜交替,晨昏颠倒,安黛尔没有苏醒的迹象,甚至连长发的末梢都出现了干枯的迹象,她原本如皎月的面颊上泛起了一丝黑色,嘴唇也不复最初的娇嫩,变成了枯萎的深紫色。
山巅还没有到。
克罗夫特觉得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但是对灵巫的尊敬,是整个联邦的立国之本,灵巫掌控着这片大陆的健康,一旦那些其他神祗们进入暴走亦或是肆虐期,经常会造成非常大的伤亡和人员损失,伤亡之后满地饿殍,各种各样的病痛悄然而起,如果不是信仰灵巫的医师们出手,只是靠魔法师们普通的治疗魔法,是远远不够的。
他知道自己攀登不上去,不是自己不够努力,也不是这一天一夜行走的距离不够,而是灵巫不让他上去。
他的白袍不复之前的纯粹和漂亮,头发也被汗水打湿,黑发垂下来,贴在额前,显得格外狼狈。
这样长的时间之后,他体内的魔法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更何况,除了抵御这里的寒风之外,他还在不断地给安黛尔身上扔复苏类魔法,即使没有用,他也没有放弃。
“为什么不让我上去?”克罗夫特喃喃道:“联邦对于您的供奉还不够多吗?是我的力量还不够强大吗?还是她……不值得您救?”
他知道再走也没有用,所以干脆扫开了一片雪,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块厚实的毛毯铺在地上,再小心翼翼地将安黛尔放在了地上,然后双膝跪地,开始了对灵巫的祈祷。
神祗可以听到祈祷之力,神祗会回应祈祷。
然而这样的祈祷却似乎并没有达到克罗夫特想象中的作用,他不断默念着灵巫的尊名,就在距离灵巫最近的地方,却一无所获。
他第一次对灵巫产生了怨怼暴虐的心情。他尊敬祂是悲悯的神祗,而神祗却并不悲悯世人。
“您不回应我吗?”克罗夫特拧着眉头,望着山巅,皑皑的白雪刺痛他的眼睛。
灵巫不是这样的。
从小,父亲和母亲都会向灵巫为联邦祈福,向灵巫献上大批的财富和物资,灵巫每一次都给予了神降,几乎有求必应。家里有人身体不适的时候,向着灵巫祈祷,灵巫也从未这样忽略过。
他一直以为,自己作为联邦首相的儿子,甚至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对于灵巫这样接受联邦供奉的神祗来说,是不一样的。
但是很显然,他错了。
“您不回应我吗?”克罗夫特大声喊道。
天地之间除了呜咽的风声之外别无他物,世间荒凉,谁都救不了他,他也救不了谁。
克罗夫特的心里仿佛有什么突然崩塌了。
他的身后突然有鞋底与雪摩擦的声音,咯吱咯吱,然后停了下来。
克罗夫特满怀希望地回过头。
棕发英俊少年站在距离他几米远的身后,他身上穿着纯黑的衣服,勾勒出了挺拔而充满了杀气的挺拔身姿,他手中握着一柄华贵却肃杀的权杖,他的瞳孔是湛蓝的,但是克罗夫特却分明从那双眼中看到了缭绕的火色。他的肩头站着一只可爱到过分的小火龙,那只小火龙的目光直直地投过来,在落到他面前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尖啸!
四野空旷,这声尖啸便传出了很远,环绕在了群山之巅,与此同时,小火龙从少年的肩头跳了下来,飞掠到了静静躺着的安黛尔身上,发出了一阵呜咽声。
少女的身体已经不复之前的滚烫,陷入了一片寂静的冰凉,如果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小火龙可能已经要流泪了。
小火龙吐出一片火焰,瞬间就将少女的周围点燃了,火焰变成了一个圈,熊熊燃烧了起来,显然是小火龙想要用这种方法来温暖她。
火焰太烈,周围的雪不一会儿就融化了起来,但是小火龙明显觉得这样还不够,还想要吐出更多的火焰。
克罗夫特在看到来人的同时就站起了身,来者不善,他当然感觉到了对方身上迫人的气势和怒意,然而小火龙的动作太快,他又太过疲惫,所以一时没有防住,这会儿看到火焰的燃起,他才开口道:“艾希曼·冯·安努克伦斯公爵,不管你在帝国是多么尊贵的存在,但是这里是灵巫的领地,禁止对灵巫不敬。”
艾希曼静静看着他:“灵巫能救她吗?”
克罗夫特点点头:“如果说联邦还有谁能救她,那么就只有这位灵巫了。”
艾希曼的眼神幽静:“那么,灵巫愿意救她吗?”
克罗夫特一时语塞,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半晌,他只低声道:“你是她什么人?”
艾希曼眼神幽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向前一步,缩地成寸,骤然出现在了安黛尔面前。
他的身上是黑衣,远看看不出来,近处看的话,却可以闻见浓郁的血腥气味,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黑色只是为了掩去那些不洁,他单膝跪下来,并没有先捏除尘魔法去掉身上的血渍,因为他知道,安黛尔不会介意。
他几乎是轻柔地将安黛尔从地上抱了起来,揽入怀里,他单手在她脸上拂过,拂过她脸颊的手原本是完美而漂亮的,但却不知为何布满了细小的伤口,粗糙甚至有几分丑陋。他深深地看了安黛尔一眼,然后低头,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
克罗夫特站在旁边,看着艾希曼的动作。他的心中是酸涩的,他想要阻止艾希曼的动作,但是这个时候,他却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立场去阻止。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外人。
然后,艾希曼将少女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低声道:“克拉克,帮我。”
缠绕在少女手臂上的锁链骤然松开,变成了完全体的镰刀样子,悬空浮在艾希曼的背后,艾希曼将安黛尔换了个姿势,单手将她抱住,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将权杖收了起来,用空余出来的右手握住了镰刀。
魔法从他的手中源源不断地灌入了镰刀的身体,镰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大到了狰狞的地步,刀锋上有火焰逐渐缭绕。
“德拉赫。”他又道。
可爱小火龙长啸一声,身后的翅膀伸展,利爪和獠牙一并长出,几乎是片刻便回复到了六翼金龙原本的大小,遮天蔽日一般的翅膀挥舞开来,每一下煽动都让整座山峰的雪簌簌而下。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艾希曼踩上德拉赫的背脊,单手抱着黑发少女,居高临下地睥睨一笑:“祂不是不愿意吗?那我就让祂愿意。”
他面容冷漠英俊,眼底却有疯狂的火焰在燃烧。
“龙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