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社会每天都有未成年人犯罪的新闻报道出来,十几岁的孩子明明还未深入人世,就已经学会了危害社会。
乔若萱每次看到这样的新闻都会不寒而栗,她总联想到上一世乔景睿跟着别人去工地打工,因为对方拖欠工资而把人打到残废最终关进派出所的事情。
虽然只关了几个月,但是那件事情足以让乔景睿的人生留下前科污点。
周五的早会上,校领导通报批评了几个捣蛋的学生,记了大过,请了家长。
乔若萱想,乔景睿在学校估计也是这类学生,总是被批评,无论批评教育多少次还是会犯。所以这些小男孩的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周五的下午比平时早放学,乔若萱在教室留了半个小时才去校门口搭公交车回家。这个时候的公交车比较松缓,她可以挑一个靠在窗边的位置,拿出单词本默默背着单词。
在初中门口下车,过了一条马路,就是一个城中村。
在城市边沿的城中村,房子砌地密密麻麻,有些房子与房子之间,狭小地连一个人都无法通行。
这附近也有个网吧,以前生意很红火,最近几年开始淡了,家家户户都有电脑网线,网吧自然没有那么受欢迎。
穿过了城中村,就是一条两车道的马路,这是通往他们村的路。路边杂草丛生,附近有个废弃的工厂,去年倒闭了之后一直没有转租出去。
这条路几乎只有他们村和隔壁村的人走,路上偶尔一辆小车开过,乔若萱撑了一把伞遮阳,步子迈得很快。
路过那一家废弃工厂时,她一眼看到三个杀马特堵着一个男孩,原本这些事情她都不爱管,连多看一眼都不会看,但是她那一瞥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几个杀马特围着的那个男孩不是她弟弟乔景睿是谁?
乔景睿被几个比他高的社会青年围着,背贴上了破围墙,穿着背心的杀马特抬起脚踢了他几脚,“我看你拽,我看你拽,你拽给我看!我告诉过你,我他妈见你一次打你一次!还手啊!”
这里距离刚刚的城中村有一段距离,距离他们村也有一段距离,要是搬救兵来不及。乔若萱心里虽然害怕,但是这个时候她本能地跑了上去,收起了雨伞,当棍子使用乱挥着,把那三个围着乔景睿的杀马特打开了。
“小睿!快走!”乔若萱趁着乱,拉起乔景睿就要跑。
穿着背心的杀马特踢了一下乔景睿的腿,乔景睿跑出几步就摔倒了,另外一个戴耳钉的杀马特伸出脚绊了一下乔若萱,乔若萱踉跄了一下,双膝着地,手上的雨伞甩了出去。
戴耳钉的杀马特抓着乔若萱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哟,谁呢这是?”
头发被揪住,她的头皮疼得发麻,乔若萱努力让自己镇定,“我是他姐姐,你们为什么欺负他?”
穿背心的杀马特冷笑一声,“我就欺负他,怎么了,你咬我?”
说着,他回身,踢了乔景睿一脚。
乔景睿被打得差点趴在地上。
“你们快给我住手!否则我就报警了!”乔若萱挣了挣。
“来啊,你报啊!”耳钉杀马特抓住了她的手臂,“我就怕警察没来你们就被我们打残废了!”
乔景睿搂着肚子,红着眼眶,“有什么冲我来,你放开我姐!”
“哟,两姐弟还挺情深。”耳钉杀马特说:“我就不放,怎么样。”
乔景睿咬牙切齿,怒吼一声,站起来就要朝着耳钉杀马特挥拳头,他还没打下去,就被另外两个人摁在地上打。
乔景睿脸部朝着地,两个杀马特对他拳打脚踢,鼻血流了一地。
“小睿!”乔若萱爆发了蛮力,手肘往后用力,打得耳钉杀马特惨叫,她趁机挣脱开,跪在地上用身体护着乔景睿,替他挡着他们的拳打脚踢。
被乔若萱护着的乔景睿全身的青筋暴露,嘶哑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吼:“你们……你们不准打我姐……不准打我姐!”
几个杀马特也怕出人命,看差不多了,拍了拍手就离开了。
安静下来的小巷子,趴在地上乔景睿有气无力地喊:“姐,姐……”
“我在,你快起来。”乔若萱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他的鼻血流了很多,半张脸都是血,都滴到衣服上了。
乔若萱也没好多少,刚刚挨了几脚,嘴里一股腥咸,她一抹,满嘴的血,嘴角处火辣辣地疼,牙齿出血了。
乔若萱坐在地上,从沾满灰尘的书包里抽出纸巾,给自己擦了擦嘴里的血,再抽了一张帮乔景睿擦脸上的血,她擦着擦着,看到乔景睿的伤,眼泪就下来了,“小睿,以后听话点,别惹事了,行吗?”
乔景睿低着头,很久说不出话。
夕阳西下,围墙下的光线变得昏暗,两姐弟坐在地上。
“姐,你为什么要替我挡着?”乔景睿问。
乔若萱帮他擦干净了鼻血,“谁叫你是我弟弟,我们没有爸爸妈妈保护,我是你姐姐,只要我活着,又怎么能不保护你。”
乔景睿鼻尖一酸,眼泪哗地流了下来,泣不成声,他低着头,含糊着说:“姐,对不起……”
听到他这句对不起,乔若萱有些欣慰,“那答应我,以后别打架行吗?”
“嗯。”
他很想说,姐,等我长大了就保护你。
但是他说不出口,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
乔若萱站了起来,对他伸出手,“我们走吧。”
乔景睿也站了起来,他的脚刚刚被踢了,还有些疼,“回家吗?”
“不,要是我和你这样回去,一定会让爷爷奶奶担心了,我们晚上等他们睡了再回去。”乔若萱说:“我待会给爷爷打电话,就说我们两在外面逛街,很晚才回去。”
“那我们现在去哪?”
乔若萱也不知道去哪,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乔若萱带着乔景睿回到公交车站,搭上了去市中心的公交车,刚好是下班时间公交车上很拥挤,他们两姐弟只能站在后门下车区域的那一小块地方。
乔若萱握住栏杆,看着鼻青脸肿的他,“疼吗,要不要去医院。”
“不去,习惯了。”
乔景睿看了看乔若萱,她嘴角处也青了一块,很显眼,“你要去医院看吗?”
“我也不去了。”
乔景睿回头看了看窗外的街景,“我们到底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
来到市区商业中心,这里一片都是高档写字楼,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方。
乔若萱带着乔景睿在一座大厦前的喷水池旁边坐下,正好是下班高峰期,喷水池旁来来往往很多人。
他们或步履匆匆,或几个成群结队聊着今晚去哪聚餐,或打着电话聊着公事。
乔景睿疑惑地看着乔若萱,“姐,你带我来做什么?”
“我想让你看看你没有去想象过的世界。”乔若萱抱着膝盖,看着眼前的一切说:“你看看眼前的一切,高楼大厦,还有那些在这里面工作的人。我想你心里可能一直想着随便找一份能赚钱的工作过活就好,去厂里打工也好,去工地搬砖头也好,你都能做,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来这里工作?成为这些人之中的一份子?”
乔景睿摇了摇头,他没去想那么远,他只是不喜欢读书,想快点打工赚钱。
乔若萱像个语重心长的老师,“小睿,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我们只是很渺小的一个,也不是最独特的一个。就拿这座城市来说,人虽然都是平等的,但是当你站在这个很繁华的地方,看着那些光鲜亮丽的白领,你心里一定也会羡慕,也会觉得不如别人,甚至可能会自卑。”
“我们只是普通的人家,没有优渥的家庭条件,以后的路就注定要靠自己,想要获得更好的生活,更好的人生,没有别的捷径了,目前来说读书是一条好的路,读了大学,你就可以有更多选择,有创造更多价值的可能性,你可以活的更精彩,站在更高的地方。”
乔若萱顿了一下,想到了什么,看着他,“你可能不大记得了,爸爸以前总是说,我们小睿名字里有个睿字,长大后一定很聪明,很有才华。”
听到爸爸,乔景睿眼睛模糊了,“这个名字是爸爸帮我取的吗?”
“是啊,你没出生爸爸就给你取名字了。有时候啊,我总在想,爸爸要是活久一点就好了,那就会有人保护我们,会有人给我们零花钱,但是爸爸不在了,这是个事实,我们还要活下去,没有别的选择了,必须要自己强大起来,自己保护自己,自己给自己更好的生活。”
乔景睿下巴点在膝盖上,抿着唇不语,在他的记忆里,关于爸爸的记忆其实不是很多,当初爸爸去世的时候他六岁,只知道自己每天都大哭,后来渐渐地就淡化了那一份悲伤。
天渐渐黑下来,乔若萱说:“小睿,你跟我一起努力好不好,我们一起努力学习,一起考大学,等很多年后,我们姐弟两都很有出息,这样才对得起爸爸,才对得起自己这一生。”
乔景睿把脸埋在双臂,搭在膝盖上,很久很久,都没有出声。
乔若萱和乔景睿十点多钟才回到家。
家里一楼的灯都关了,还以为爷爷奶奶都睡了,乔若萱和乔景睿刚踏进门,低沉的嗓音传来,“去哪了哈,这么晚才回来。”
乔若萱听到爷爷的声音,开了灯,看清楚了坐在圈椅里的乔航,“爷爷,你怎么还没睡?”
“你们两个小崽子不回来,我哪睡得着。”乔航看他们姐弟两脸上都有不同的伤,乔景睿的衣服上还有血迹,他脸色又是生气又是心疼,“这伤在哪里弄的,哈?”
乔若萱一时之间有点不知道怎么解释,否则她也不会特意等到现在才回来。
乔景睿一人做事一人当,“是那帮人要打我,姐她过来护着我,才受伤的。”
乔航瞪了一眼乔景睿,“你也还知道自己是个祸星!”
乔航再看了他们姐弟两一眼,转身进了房拿出了红花油,“快擦点药,我就说今天两姐弟怎么都不回来,还想瞒着大人是不是,小萱,你也跟着他胡来。”
乔若萱知道乔航这是担心他们姐弟两,否则也不会等到现在,“爷爷,对不起。”
“快擦药,哪里伤着了,都擦点。”
“嗯。”乔若萱接过红花油,先给乔景睿擦了擦,乔景睿的身上还有几块淤青,他捞起了衣摆让乔若萱给他擦药。
乔若萱的伤口自己擦药,她的背后也受伤了,但是擦不到药,她也懒得理会,估计就是一点淤青,过几天就好了。
乔航热了饭菜让他们姐弟两吃,两人都狼吞虎咽起来。乔若萱和乔景睿在外面随便买了点东西吃,坐在与他们格格不入的繁华商业区坐了好几个小时,看尽了那里的一切。
当天黑了后,霓虹灯亮了起来,周围的一切都被闪烁的灯光包裹,就像是浩瀚的星海,他们只是这星海里一个渺茫的存在,他们面前来来去去的那么多人,连注意到他们的都很少。
那一刻,就能深刻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平庸。
乔若萱说:“爷爷,小睿说他继续读书。”
乔航看了看乔景睿,沉吟了片刻,“要读书就好好读,别老是吊儿郎当的。”
“哦。”乔景睿应了一声。
乔航看着他们姐弟两,虽然看他们受伤了,心疼,但同时心里有些欣慰,他年纪大了,苟延残喘着一口气,就是想看他们长大,看他们有出息,能自己照顾自己。
要是有一天,看到他们都有出息,那他这辈子也就没牵挂了。
——
乔若萱庆幸接下来两天是周末,否则她顶着这张受伤的脸回学校,一定引来不少瞩目。
周六下午她原计划要去池磊家,她再三思索了一下到底要不要去,她一点也不想让池磊看到她嘴角一大块红肿,太丑了。
不去吗?池磊会不会失望?
乔若萱纠结了一下,决定带个口罩,遮住嘴角的伤。
她像平时一样买好了菜过去,今天池磊也在家里,她来到的时候,池磊正坐在花园里的镂空桌椅旁看书。
乔若萱特意走过去跟他打了一声招呼,“池先生。”
池磊抬头看她一眼,合上书,注意到她今天带了口罩,“怎么戴着口罩?”
她借口都想好了,“我有点感冒,所以戴口罩,免得传染。”
“去医院看过没有?”
乔若萱没想到他还问这个,当着池磊的面撒起谎来,她有点心虚,“看了的。”
池磊看着她,似乎想看出什么端倪。
乔若萱有点紧张,“我进去做饭了。”
说完,她慌张进了屋。
她今天打算做羊肉手抓饭,再用羊骨煮一个汤配合食用。
羊肉切方块焯水,放入油锅翻炒,加入洋葱和切成方块的胡萝卜,炒到七分熟就加水煮20分钟,到羊肉酥软,把汤汁倒入电饭锅里,加入洗好的米,最后铺上羊肉和胡萝卜一块煮。大概20分钟,香气扑鼻的羊肉抓饭就好了。
剩下的羊骨洗净加入姜片花椒,和白萝卜一块熬煮30分钟,出锅后撒上葱花。
乔若萱盛了一大碗冒着热气的羊肉抓饭,摆在餐桌上,“池先生,我没胃口吃饭,今天不在这吃了。”
池磊拖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没胃口吃也要吃点。”
“不了,我晚点回家喝点粥就好。”乔若萱进了厨房,端了一大碗羊骨汤出来,然后用汤碗盛了一碗,放在池磊旁边。
池磊看到了她的手腕,再抬头看了一眼她被口罩遮住大半的脸。
乔若萱转身进了厨房,解开围裙挂在厨房的钩子上,“那我先回家了。”
“小萱。”池磊喊住她。
乔若萱停下脚步,“怎么了?”
池磊坐在餐桌旁,从容道:“把口罩摘下来。”
乔若萱愣了愣,她莫名紧张起来,再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说,把口罩摘下来。”池磊看着她,“听话。”
乔若萱被他那句磁性的‘听话’苏了一下,因为紧张,她的双手不自觉地交叉在一起,“我……”
“怎么?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乔若萱低着头,把口罩摘了下来,她的嘴角一块鸡蛋大小的青红色,已经微微肿了起来。
如池磊所想,她就是想隐瞒他,要不是刚刚瞥见她手腕上的淤青,他还被她骗过去了。
他脸上严肃,“伤怎么来的?”
乔若萱捏着手上的口罩,从实招来,“有几个社会青年欺负我弟,我想救他,然后挨了几下。”
池磊明白了来龙去脉,“那为什么骗我?”
乔若萱低下头,以为池磊生气了,“对不起。”
池磊吸了一口气,“过来,吃了饭我带你去一趟医院。”
“我擦过药的,这点小伤过几天就消了。”
池磊的态度却很坚决,“不要总让我复述第二遍。”
乔若萱不敢说话了,乖乖地听话,每一次池磊复述第二遍,她就完全败下阵来。
乔若萱吃了点饭,喝了点汤,洗了碗后,池磊已经准备好了出门。
她坐在那一辆豪华的宾利里面,上一世,她坐了很多次,每次都很拘谨,正襟危坐,不敢有一丝一毫逾越。
池磊带她去的是私人诊所,诊所内部装潢高档,收费也比别处贵,所以人并不多。
私人诊所的老板池磊也是认识的,他们曾经是高中同学。
“池少,好久不见,”宁围穿着白大褂,戴着金边眼镜,脸上含着笑,“怎么,大驾光临是过来看我,还是看病?”
池磊和他握了握手,示意身边的女孩,“带人来处理伤口。”
宁围看了一眼乔若萱,看到她嘴角的伤,“那行,我安排一个医生过来。”
他特意安排了一个女医生替她处理。
果然,乔若萱除了脸上和手腕上的伤,背后还有几块淤青。
女医生很耐心地给乔若萱上药处理。
而宁围则把池磊请到了会客室,泡了茶招待。
宁围很好奇,“那女孩是谁?”
池磊被这个问题难倒了,乔若萱算是他的什么,最后他随意说了句,“朋友。”
宁围笑了笑,“难得,我记得高中的时候,那些想和你做朋友的女生都是被你拒之于千里之外的。”
池磊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茶,“交朋友也要看对象。”
宁围的笑意更深,“那刚刚那个女孩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池磊想了想,过人之处倒是有的,大概就是很会做吃的。
和宁围聊了几句,乔若萱那边已经好了。
池磊出了会客室,把池磊和乔若萱送到门口,“池少,以后常约。”
“有时间的话没问题。”池磊道。
乔若萱身上有一股药味,车没开窗,导致车里一股浓浓的跌打药水味。
“要不要开窗?”乔若萱问。
“不用,我开着空调。”
乔若萱坐着不动了,她只希望那股药味快点散去。
池磊目视前方,修长的手指握着方向盘,“关于那几个社会青年,他们在哪里打伤你,什么时间,告诉我。”
乔若萱老实交代,“昨天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在去我们村的那条路上。”
“嗯。”
之后,池磊便没再出声。
车子一路开到乔家附近的马路,乔若萱开了门,回头对池磊笑了笑,“谢谢。”
池磊没有说话,透过车前窗看着乔若萱进了门,再掉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