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入v三章

长庆有些犹豫, “皇上要是饿了怎么办?”

“饿了正好。”殷绯冷笑, “就是要饿。”

不饿不长记性,饿两顿才能反思自己错在哪里。

长庆一脸蒙圈, 皇上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要饿着自己?

饶是跟随皇上多年, 至今也没参透皇上性子的长庆有些发愁。

万一皇上半夜十分想吃,不给吃治他的罪可怎么办呀?

都说伴君如伴虎, 果然如此。

他一张脸宛如吃了苦瓜, 皱在一起,望向皇上的眼神充满怨念,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提前吩咐下去, 免得他忘了。

这事只是清晨的一个小插曲, 殷绯很快正了正脸色去批阅奏折, 长庆在一边伺候, 一边磨墨,一边看皇上的脸色。

皇上今儿很忙,批完奏折要上朝, 上完朝要出宫去三顾茅庐, 请早已金盆洗手的人出山。

这个人架子很大, 刚开始太傅去请, 把人赶了出来,将军去请,又被赶了出来,朝廷一品大官请了个遍, 连个门都进不去。

还说主子没有诚意,请人居然让下属请。

这话很明显,想让皇上亲自去请,也不知哪来的底气,最奇怪的是皇上居然也没生气,还说什么求人就是如此,姿态要放低。

他这么一说,长庆当即高看了老先生几眼,皇上说的是求,不是请,求和请相差大了去了,请是双方同样地位,互相尊重的那种,求是一方姿态低,很显然,姿态低的那个是皇上。

这个老先生当真如此厉害?需要皇上去求?

这事他没有参与,所以知道的不多,只晓得这位老先生曾经不废一兵一卒攻陷过小西川,据说只身前往小西川,靠攻心计将整个小西川弄的四分五裂,几乎被人传成了神话。

后来他声称厌烦了朝廷中的尔虞我诈,退隐山林,只收了一个关门弟子,偶尔下山布施一番,平时都在山上不问世事。

因为他走了之后没多久小西川挣脱了大顺的控制,又回到老地方,继续在三国之间的夹缝里蹦跶。

今儿挑衅这个,明挑衅那个,使得三国形成鼎立之势,轻易破坏不了,它也在这种形式下存活多年,再也无人能攻陷。

可以说大顺只控制了它半年不到,半年的时间消息还没散播出去,小西川已经没了,所以大家都说这是一个传说,根本没有这个人,甚至还有说,大顺从来没有攻陷过小西川。

皇上拿小西川没有办法,便想着查查史记,看看祖宗们是怎么对付小西川的,不小心查到这个人,是上三代的事,也就是他爷爷那辈。

他爷爷那辈出了个得了鬼疰之症的暴君,这也是老先生不愿意继续效力的原因,不想继续助纣为虐,所以归隐山林,据说走的时候暴君找了人来杀他。

怕他的才华被别人所用,老先生早就料到,躲过了那一劫,从此再也没人见到过他。

也就皇上不死心,坚持四处打听,终于在南山发现踪影。

附近村民说,南山有个道观,道观里有个一百高寿的道士,人还精神着,每天上山下山没有问题。

算算时间,皇上爷爷那一辈,可不正好百来岁,那位老先生如果还活着,恰好与道馆的道士一年生。

尽管大臣们一个劲劝皇上,说没有这个人,皇上不信,坚持找来那一代幸存的老人问话。

果然,那不是他的癔想,真的有那个人,小西川也真的曾经被他攻陷过,他也是唯一一个不费吹灰之力让整个小西川内讧的人。

说是传奇一点也不为过,隐姓埋名后现在道号一真。

一真大师脾气古怪,朝廷一品大官的面子都不给,说赶出去就赶出去,他一把年龄,也不怕被杀被关被威胁。

唯一的关门弟子跟他一条心,所以没人能拿下他,最终还是要靠皇上出手。

皇上似乎并不急,下了朝后先将堆积的奏折批完,中午难得没有午睡,用了膳后才让他去准备马车。

此行低调为主,皇上换了身普通便装,淡青色的衣裳衬得他宛如一介书生。

皇上说跟什么人在一起,你就要是个什么人。

很显然,一真大师是靠脑子吃饭的,妥妥的读书人,读书人自然更喜欢读书人,所以皇上现在就是个读书人。

而他伪装成书童,一身粗衣跟随在皇上身后。

一真大师住在山上,马车只到了山脚便行不上去,只能靠一双腿走,殷绯下了马,和众人一样,步行上山。

山不小,又陡又峭,路还不好走,需要村民在前面领路,说是来找一真大师的,给些银子村民也不含糊,当即将人带去山上,带着带着突然一溜烟钻进桃花林里消失不见。

长庆想去追,被殷绯拉住,“别乱动,这是桃花阵。”

长庆吓了一跳,心道难怪来来回回去了那么多大臣都无功而返,原来被困在桃花阵里,连门都摸不着。

当然顾着面子,都说是老先生不给开门,也有可能他们没走这条路,如果不是那个村民乱带的话,搞不好他们也不用走这条。

“皇上,现在怎么办?”长庆狗腿的跑到他身后站着。

殷绯瞥了他一眼,“破阵。”

有阵法是好事,说明老先生想考考他,如果他跟其他人似的,连个门都摸不着,又有什么资格请老先生出山?

这种阵法不是死阵,只是困阵,困阵无非几种,一种八卦大阵,用来拖延时间,其实走个几个时辰,还是能走的出来,或是精通八卦阵法,也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破开。

还有一种是障眼法,利用瘴气裹住桃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很难走出去,这也是为什么天黑容易迷路的原因,如果吸入瘴气过多,还会产生幻觉,困个三五天没有吃喝人就死了。

很显然,老先生用的是前者和后者结合。

既有八卦阵的排序,又有障眼法,如此精通八卦阵的会被障眼法迷惑,闭眼瞎摸,又探不出八卦阵。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比如一把火将整个桃花林烧毁,如此再强的阵法也是个鸡肋。

当然他是来破阵的,不是来破坏的。

殷绯站在桃树林前,来回走了走,来时没有准备,什么都没带,对他们破阵不利,想了想,从桃树上折了一根枝条下来,将枝条交给长庆,“你把眼睛蒙上,找准一个方向,一直走不要停,也不要拐弯。”

让长庆闭眼摸路,就不会被障眼法和幻觉迷惑,他跟着长庆,探出八卦阵的排序,只要摸出来,破阵轻而易举。

长庆‘啊’了一声,语气带着委屈,“皇上……”

这么多人,为什么非要他去?他啥也不懂啊。

“你不愿意?”殷绯眯了眯眼。

知道他眯眼就是生气的长庆还是乖乖的去了,先是撕掉衣裳的一角,蒙住眼睛,然后拿着皇上亲自给他折的桃花枝探路,皇上和其他人跟在他身后,看不见,听得到脚步声,安心许多。

因为瞧不见,完全就是瞎摸,怕摔倒,走的不快,每探出一步都小心翼翼,冷不防屁股上突然挨了一脚。

殷绯冷笑,“你是老婆婆吗?”

长庆连忙爬起来,顾不上疼,委屈巴拉的加快了步伐,桃花林里许多树枝,他有时候探不出来,不小心就会被刮到,不大一会儿的功夫,身上已经被刮了好几道口子。

也不敢抱怨,只伸出舌头舔了舔伤口,然后继续赶路,也不知过了多久,皇上突然叫住他。

长庆以为是可以了,连忙摘下布瞧了瞧,皇上盯着一颗树枝上挂的布条沉思。

长庆只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他衣裳上的布条,在赶路的时候被树刮破的。

这布条出现在这里,说明他们绕了一圈之后又绕了回来?

“皇上,这是什么原因啊?”难道闭着眼睛也不行?依旧会被障眼法迷惑?

长期跟着皇上,他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懂了一些,当年皇上打仗的时候都是他贴身伺候的。

别看他胖,其实他也会功夫,从小跟着皇上一起习武,皇上爬高,他要在底下垫着,要不然就会被皇上甩掉。

小时候皇上经常和伴读世远将军一起偷溜出宫,他跟不上只能留在皇宫,一个人留在皇宫的后果很危险,太后会宰了他。

所以为了跟随皇上的脚步,他着实学了不少东西,也是个上过战场,见过世面的太监,懂得这是一个加了障眼法的困阵。

“这要问你了。”殷绯冷着脸,“你的方向感怎么样?”

长庆眨眨眼,“还行啊。”

“哪里是东?”殷绯又问。

长庆瞧了瞧四周,看了一圈也没有认出来,半响心虚一样指了指一个方向。

殷绯周身气压低的宛如能结冰,“谁的方向感不错?”

他这句话是问其他人的,这次来的除了他和长庆,还带了几个侍卫。

几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半响有个人站出来,单膝跪地,“公子,小人的方向感不错。”

方才他一直看着,晓得大总管之所以失败,是因为方向感不好,走的是歪的路线,一直歪很容易原地转圈圈,这也是始终走不出去的原因。

人在看不见的情况下确实很难走出直线,不过他可以。

身为一个侍卫,他要训练的东西很多,在黑暗里带着主子走出去也是其中之一。

“公子,小人的鼻子很灵,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又一个侍卫站了出来。

殷绯瞧了瞧天色,笑了,“那就加快脚步,说不定还能赶上饭点。”

他们出发的时间很晚,中午他处理完奏折用完膳之后,中间再加上爬山等等,颇废了些时间,现在是傍晚,恰好是饭点。

*

桃花林后,是一个稍显寒酸的道观,道观的旁边种了些菜,璞玉从菜园子里摘了些青菜,又翻过刻意放在菜园子里的大块腐木,从上面揪了些蘑菇和木耳。

木耳要晒干后才能吃,蘑菇倒是无所顾忌,多摘了点,方才有个村民通风报信,说是山下来了些带着刀剑的人,怕是来者不善,所以把他们困在了桃花林里。

师傅却说来者是客,怕是困不了多久,让他准备些好酒好菜,方便招待客人。

师傅有时候特别神,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次估计也不会例外,所以他把青菜和木耳还有蘑菇搁在灶台上之后,又去了菜园子里,摘了些桑葚,这个季节很不巧,熟的果子只有桑葚和草莓,又顺便摘了些樱桃。

樱桃还有些生,只有尖头的位置熟了,一口咬下去半生半熟,味道说不上好,胜在品相不错,平时都用这个招待客人。

想了想,又去桃花树下挖出一壶封泥的桃花酒来,酿了有几十年了,是师傅刚来这里的时候酿的。

这么多年过去,越喝越少,如今就剩下两三壶,师傅自个儿都不舍得喝,竟然叫他拿出来招待贵客,看来那人身份很特殊啊。

他收了轻视的想法,去了稍远的地方挖了竹笋,又抓了条鱼,逮了只野鸡回来。

做菜很繁琐,师傅年纪又大了,不可能让他烧,只好自己动手,先杀了鸡,宰了鱼,清理干净后放在最下面一层锅笼里,青菜和蘑菇放在第二层,馒头包子放在最上面那层,底下熬稀饭,他自个儿烧锅。

也就刚烧好,还没来得及摆盘的功夫,门外有人走进来,“看来我们来的正是时候。”

赶上了饭点。

璞玉歪头去看,傍晚的天有些暗,那人矮下身子进了灶房,刚做好饭的灶房里尽是烟雾,那人俊美的脸半隐在白雾中,谪仙一般。

宽袖撸了撸,露出白皙修长的手臂,那人道:“我来帮忙吧。”

他似乎从来没有干过活,站在大锅前束手无策,璞玉看他笑话似的,故意把一个很烫的盘子给他,那人只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端着走了。

璞玉蹙眉,自己摸了摸其它一样刚出锅的盘子,把自己烫的指尖发红。

???

他瞧了瞧盘子,又瞧了瞧那人的背影,有些发呆。

师傅走过来,拍了他一下,“愣什么?还不快上菜。”

璞玉这才回神,先是用凉水洗了洗手,才从锅里端出其它蒸菜来,然后一行人坐在一个桌子上,边吃边聊,他倒酒,倒到那位公子时,忍不住好奇问,“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那个桃花林开始师傅把他丢进去的时候,他如何也走不出去,后来经过一个月的摸索,才终于能探出位置,两三个月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出来。

他们第一次来,居然只花了一个时辰不到就破了阵,他实在好奇。

殷绯瞧了瞧一桌子菜,嘴角微微勾起,“大概是饭菜太香了吧。”

困阵最重要的就是迷惑,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但是如果有人知道方位,并且一直朝那个方向去,很容易便能探出来,之所以拖这么久,是因为一开始的长庆耽误事。

最后还是靠那两个侍卫配合,一个方向感很强,告诉他往哪走,他便一直往那个方向,一个鼻子很灵,两者互相配合,没废多大功夫找到地方。

璞玉眉头蹙的更紧,“饭菜?”

任他如何想,也想不到这上面去,只蹙着眉,陷入沉思。

“璞玉,不得无礼!”老先生呵斥了一声。

璞玉这才注意手里的酒倒到了桌子上,实在是想心事想的太入神,不小心出丑了。

“劣徒让诸位见笑了。”老先生撸了撸胡子赔笑。

殷绯没说什么,晃了晃酒杯跟他碰了碰。

他是带着目的来的,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跟老先生的徒弟犯冲,即便被盯着瞧了很久,心里有些不爽,不过也不会表现出来,倒是借着机会跟老先生多喝了几杯。

有些事情喝醉了更好谈。

老先生看出了他的意图,不过他酒量好,假装不知道,陪着殷绯喝,就这样喝了一轮又一轮,暗中较量似的,看谁更能沉得住气,始终不谈正事,倒是旁的,诗歌,阵法兵法谈了不少。

老先生一生都在研究这个,殷绯跟他交谈之后受益匪浅,倒是舍不得结束,这一场酒宴直到亥时还在继续。

老先生似乎也好久没遇到合眼缘的人,瞧着他的目光都带着笑意,更像前辈教导后辈一样,一口气跟他说了很多,酒也没少喝。

璞玉一直在一边看着,师傅说话,他看师傅,殷绯说话,他看殷绯,来来回回互换着,直到他看出师傅快不行了,还在逞强,非要跟人家比谁的酒量大。

人家面色依旧,色都没变一下,他已经从额头红到脖颈,连眼睛都是红的,担心师傅出现问题,忙把他拉了起来,要带他去休息。

殷绯没有阻拦,只道跟老先生相谈甚欢,不舍得走,加上天色晚了,不方便下山,便问老先生,可否留宿一晚?

老先生一点不含糊,让璞玉带他去歇息,道观虽然小,但是因为经常有人上山祭拜,亦或是看病之类的,多建了两个房间,挤一挤,多住几个人不是问题。

璞玉先将师傅送上床,看着他躺下才过来安排房间,总共只有两个空房,他建议道,“你们五个人睡一间,两个人睡床,三个人睡地铺,要是不够睡,可以睡我那里。”

他加了一句,“我那里床大,可以再塞一个人。”

只能塞一个人,塞谁就成了问题,自然不可能是他们这些太监和侍卫,那只有皇上了。

话里话外似乎想暗示皇上去他那里睡?

殷绯摇头,“多谢公子好意,我们挤挤便是,睡得下。”

璞玉愣愣‘哦’了一声,眼神中似乎有些失望,一闪而过,很快消失不见,“那你们睡吧,我也要睡了。”

他说完打开门离开,等他走远,长庆才望着他的背影问,“公子,为什么不跟他一起住,说不定还能打听些什么。”

殷绯坐在屋里唯一一张桌子前,面色阴沉,“他有古怪。”

长庆想了想点头,“确实,一直盯着公子看,如果不是男人,我都要怀疑是不是看中了公子?”

殷绯蹙眉,沉吟片刻后道,“找人盯着他,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果然不是他的错觉,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这个少年坐在不起眼的地方,一直暗中观察他,明显到长庆都看了出来,八成有情况。

“皇……公子是怀疑……她女扮男装?”怕隔墙有耳,一直喊的公子,方才吃惊之下险些露馅。

殷绯瞥了他一眼,“多嘴。”

他脑海里回忆起那个叫璞玉的人,确实长得不错,一头长发随意找了根发带系着,衣裳虽然破烂,还缝了不少补丁,但是干净,身上一股子薄荷的味。

五官偏向中性,既有男人的俊,又有女人的秀,身材修长高挑,露出的手臂结实紧绷,手心里有茧,两边都有,说明是个使双剑的。

他的反应速度很快,方才在酒桌上,他突然将酒壶扔给他,璞玉当时正在听老先生说话,头都没回,手已经本能接住,然后回头,一脸迷茫的看着他。

傻傻呆呆一样,他倒不觉得是真傻,或许是大智若愚吧。

这样的人是女人的可能性很小,他只是好奇,他为什么会对一个男人感兴趣?

要么是女人,要么抱着别的目的。

长庆连忙闭上嘴,喊来人,贴着耳朵吩咐了几句,想了想不太放心,加上有些好奇,自个儿去盯着,在璞玉的房前偷偷的看。

璞玉并没有在房里,倒是隔壁老先生的房里传来说话声。

长庆改道去老先生的窗前偷听,他没少干这事,熟门熟路找了个阴影的地方,不易被人发觉才捅破了纸窗户,偷偷朝里看。

璞玉在给老先生擦脸,还敷了凉方巾在老先生额头上。

老先生闭着眼,半梦半醒一样道,“你今天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

这不像他,平时他都一副无喜无悲的模样,今天目的明显到傻子都能看出来的地步。

璞玉想了想道,“他很强,而且和我一样使双剑。”

老先生睁开眼,目光之中藏了一丝吃惊,“使双剑?”

“嗯。”

璞玉继续道,“他拿筷子的手势,和我一样。”

使双剑的人习惯了双手拿剑,两只手都没有空,所以也习惯了一只手换方向。

他递给他筷子的时候,是圆头朝上,一般人会用另一只手接一下,再换过来,使双剑的人习惯挽个剑花,单手将筷子正回来。

就因为这个细节,他起了怀疑,所以一直在观察他。

其实还有个原因,他的外貌过于出彩,出彩的他有些羡慕,是他想长成的模样。

“我想做他的对手。”璞玉摸了摸剑道。

老先生翻个白眼,“你斗不过他的,唉,伴君如伴虎啊。”

他最后那句感叹不知道是在跟璞玉说,还是在说自己。

长庆觉得更像说他自己,曾经他也是朝廷命官,为皇上办事。

璞玉反应过来,“原来他是九五至尊啊。”

皇上的身份这么容易就被猜到了?

不过想也是,老先生不是一般人,皇上自小养尊处优,身上一股子贵气,傻子才认不出来。

“呆子,现在才反应过来。”他放软了语气,“就这样还想跟人家斗,人家一句话,你小命就没了。”

璞玉斗志丝毫没有被消灭,“对手越强,才更有意思。”

老先生扶额,“没救了。”

长庆从窗前退了回来,已经没必要再听,他已经可以确定,璞玉不是女子。

哪有女子把皇上当对手的,应该当相公才是。

他倒是听说过一些天才,遇到另一个天才的时候,恨不得打一架,好好较量较量看看谁更厉害。

很显然,璞玉是把皇上当成了对手,所以才格外注意皇上。

他回来后连忙把这个消息告诉皇上,皇上坐在桌前,闭着眼,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似乎很累一样,挥挥手让他出去。

他知道,皇上酒意上头了,现在肯定很难受。

想了想,没走,反而张口道,“皇上,您醉了,奴才给你煮杯醒酒茶吧?”

皇上没反应,撑着脑袋,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

山里湿气重,皇上的风寒发热刚好没多久,不好再冻着,犹豫片刻,冒着被治罪的风险,将皇上架到床上,他在一旁守着。

知道醉酒的人搞不好半夜会吐,他在外头找了个小木盆预备着,才刚放下没多久,床上的人突然坐起来,急急找东西。

他看出不对劲,连忙将桶捧上来,果然,皇上扒着盆将今天吃的喝的尽数吐了出来,吐的整个人都无力了。

长庆去拿水,给皇上漱口,方姝接过漱完口,擦了擦嘴,艰难的躺回床上。

头好疼啊,像有人拿着锤子敲一样,身体好虚,一点力气也没有,就好像饿了三天三夜似的,她不喝酒,所以第一次晓得,原来喝醉后这么难受。

方姝整个人瘫在床上,一点不想动,又不得不动,因为她看出来了,这里不对劲,不是皇上的养心殿,变成了一个比她的寝屋还小还破的小木屋。

方姝好奇的四处打量,又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皇上似乎出宫了?

还是有些不敢置信,想下来瞧瞧,刚下地,脚下一个发软,险些跪下,长庆扶着她才站起来。

“皇上,您想做什么,您告诉奴才,奴才去做。”既然都知道皇上是皇上了,私底下没必要再喊公子,长庆叫回皇上。

方姝没说话,坚持朝外走,长庆没有法子,只好撑起他的身子,推开门迈进院子里,入目是黑漆漆一片的大山,偶尔会有萤火虫飘在森林里,远处时不时有一声动物的吼叫声。

方姝现在十分确定,他就是出宫了。

说实话,穿来这里半年,还从来没出去过,一直在皇宫里,吃的是差不多的饭菜,喝的只有白开水,每天看到的都是一样的风景,早就待腻了。

主要还是吃吃喝喝不方便,饮食跟现代相差太大,在现代她如果不想做饭,直接叫外卖便是,偶尔去大酒店吃一次,穿到这里之后只有大锅饭,和御膳房的食膳,开始还觉得挺好,越吃越觉得腻歪。

老是待在一个地方,踩一片土地,看一片天空,也容易腻烦,所以这次出宫对方姝来说很新鲜。

她忍着头疼欲裂的感觉,跨步踩在小院子里,一眼瞧见满地的小青菜,葱花,蒜苗,黄瓜,还有西瓜,番茄也有,哇,还有草莓。

方姝挨下身子摘了一颗草莓,长庆做贼似的,小心翼翼探头四处看看,半响附在她耳边小声说话,“皇上,这不是咱们的,咱们是客人。”

他以为皇上已经醉了,耐心的哄着。

方姝刚把草莓塞进嘴里,又连忙吐了出来,“不是我们的呀?”

也不知是身体的原因,还是她太兴奋,今儿行为确实有些反常,方姝自己感觉到了。

想把草莓按回去,自然不太可能,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觉自己越来越反常。

可能是因为皇上喝醉了,她占了皇上的身体,酒精麻痹了她的意识。

方姝眨眨眼,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似的,望了望草莓,又看了看大总管,有些手足无措。

长庆都不忍心看,哎呀,皇上喝醉酒后竟然还有可爱的一面,和平时相差甚远。

“这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想吃就吃吧,大不了赔他几十几百个大草莓。”

方姝点点头,将草莓重新塞进嘴角,她有点意识,但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还想再摘,长庆阻止她,“皇上,这还没洗过呢,万一浇了金汁水,哎,您等等,奴才拿去洗洗。”

方姝点头,“好,你去吧,我等你。”

她于是坐在原地,守着草莓等长庆,长庆没等来,冷不防身后突然响起别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璞玉回来睡觉的时候,余光瞥见菜地里有奇怪的影子,走过去一看乐了,居然就是白天那位公子。

虽然师傅极力告诉他,他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但是他不死心,在没有试过的情况下,怎么能放弃呢?

放弃等于对不起自己日日夜夜练剑练的那么辛苦。

方姝被他吓了一跳,半响比了个虚的手势,做贼似的小声告诉他,“我在偷草莓,你不要告诉别人。”

璞玉走过来,蹲在她对面,问,“你喝醉了?”

方姝摇摇头,“没有。”

不是她喝的,这事她还记得。

“不过你有醒酒汤吗?我好难受啊。”方姝说着说着不顾形象躺了下来。

平时她很在乎皇上的颜面,尽量不做出跟皇上不一样的举动,但是今天身体实在不舒服,动作和行为跟不上脑子。

方姝有些发愁。

“有,你等会儿。”他师傅也喝醉了,所以他熬了一些,还剩下不少,本来准备待会送去,瞧那边没点蜡烛,还以为人睡了,原来在这里发酒疯呢。

璞玉站起来,去灶房盛醒酒汤,前脚刚走,后脚长庆回来,“皇上,咱们被发现了。”

方姝愣了愣,“我藏的很好的,为什么被发现了?”

长庆哭笑不得,“院子就这么大,皇上这么高,一下子就看到了,咱们回去吧。”

院里种的都是矮菜和水果,所以即便皇上坐着,也依旧很显高。

方姝‘哦’了一声被他带回房间,长庆去脱她的衣物,伺候她去睡。

方姝方才坐在地上,又躺了下来,还是菜地里,她穿过的衣裳屁股上,背上,连头发上都是土渣。

长庆边给她打理,边用草莓诱惑她,让她乖一些,脱了外衣和中衣,只留了一身亵衣,然后扶上床,脱了鞋袜,盖上被子松了一口气。

还没来得及擦擦汗,门外突然有人说话,是那个璞玉,拿来了醒酒汤。

长庆想了想,打开门,璞玉刚想进来,被他拦住,“汤给我就好,我们家公子歇息了。”

话里话外透漏出现在不方便,虽然已经确定他是个男的,但是他把陛下当对手,谁知道会不会使些手段对付皇上,这醒酒汤都不一定能不能喝。

璞玉眼神中露出遗憾,“那我明天再来吧,有什么事叫我,我就在你们隔壁屋。”

长庆敷衍的‘嗯嗯’了两声,把他打发走,赶紧过来看陛下。

刚刚他俩说话,方姝听到了动静,从被子里探出头问,“谁啊?”

“是那个璞玉。”长庆边说边抱怨,“可把这小子牛坏了,想做陛下的对手。”

方姝蹙眉,第一反应是,“他要打我吗?”

‘对手’在她眼里就是打架的意思。

长庆撇嘴,“给他十个担子他也不敢。”

“哦。”方姝放心了,“那就好。”

她抱着被子,终于可以放心睡了,刚要睡,长庆又把她拉了起来,“陛下,喝了醒酒汤再睡。”

这醒酒汤他用银针试了试,没问题才给陛下喝。

方姝迷迷糊糊坐起来,半梦半醒之间被长庆灌了汤睡去。

*

第二天在自己的身体里醒来,想起昨天的所作所为,头疼的摁了摁太阳穴,皇上如果知道她昨天用他的身体耍酒疯,还跑去菜园子里偷人家的草莓,怕是会杀了她吧?

方姝躺在床上,脸上一片臊红,并不能接受自己居然会发酒疯这件事上。

其实她头脑还是挺清楚的,但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就好像身体自己会动,嘴巴自己会说一样。

感觉自己也不是完全清醒,如果完全清醒,她的逻辑应该还是在的,但是昨天那种情况下,显然并不在。

说话做事都比平时幼稚了不止一个程度,该怎么向皇上交代啊?

发愁。

*

殷绯是被疼醒的,头疼欲裂,难受的紧。

他坐起身,用手挡住从窗户细缝里照进来的阳光,扶着床,艰难站起来,又跌了回去,醉酒的后遗症发作,身上酸软无力,“长庆!”

门咯吱一声被人推开,长庆端着木盆进来,肩上还搭了方巾,“皇上,您醒了?”

“几时了?”殷绯揉了揉太阳穴问。

长庆刚从外面进来,知道皇上会问,特意留意了一下,“辰时三刻了。”

殷绯蹙眉,这个点平时早朝都过去了。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缺过早朝,也没有睡过懒觉,更没有喝的这么烂醉过,今儿一口气三项都占了。

“皇上。”长庆边看他的脸色,边问,“今天要回去吗?”

这山上什么都没有,蚊虫倒是不少,还要和四五个侍卫挤在一起,他已经受不了了,只想尽快回去。

殷绯摇头,“来都来了,没把老先生请下山,怎么能回去呢?”

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身上恢复了些力气,站起来稍稍活动了一下,道:“让人把今天的奏折搬上山,不达目的,朕是不会下山的。”

长庆明白,纵然心里再不情不愿,也不会表现出来,只悄悄叹息一声,伺候完皇上,连忙找人吩咐,带的人够,分两个人下山,剩下的人只要不出意外,保护皇上绰绰有余。

殷绯简单洗漱后换了身衣裳出来,来时没考虑留下,带的东西不多,只一套换洗的衣裳,还是长庆准备的,着人下山也是顺便拿些衣物。

山上很多东西都可以自给自足,吃喝方面无需操心,只需带些衣物和一些好酒好菜便是。

昨儿老先生做东,今儿该他还礼了。

刚来的时候不巧,正好是傍晚,一片昏黄,什么都瞧不清,也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片土地,今儿才发现视野开阔,远处有青山,近处有绿水,道观的院里种了一片菜地,朝下望,一片桃花林美的宛如仙境。

这地方还真是洞天福地。

他走出院里,一眼瞧见在空地上练剑的璞玉,璞玉使得是双剑,左手和右手配合默契,一攻一防,剑法出神入化。

他在边上看的入神,冷不防一把剑突然朝他射来,殷绯侧头避开,那剑笔直插入他后方的树上,殷绯回头瞧了瞧,又看了看璞玉。

璞玉冲他勾勾手。

殷绯摇头,他不是小孩子,已经过了被挑衅就跟人比武的年纪。

璞玉不由分说,突然提了剑过来,殷绯只避不战,躲了几下,被璞玉逼到那颗树下,璞玉挑起长剑,甩向他这边的方向。

剑在空中划了几圈,直直朝他射来。

想了想,殷绯伸手接住,刚挽了个剑花,便与璞玉碰撞在一起。

璞玉使的是双剑,单手拿剑对他来说很吃亏,不过殷绯刻意收敛了剑招,相当于让着璞玉,对他来说也很吃力,两个人都吃亏,就是公平较量。

老先生刚从房里出来,恰好瞧见了俩人,撸着胡子笑眯眯看着。

璞玉自小习武,又处在山上,不问世事,所以他的剑更注重输赢,殷绯的剑是杀人的剑,招招要命,每一剑都是冲着要害去的。

两个一对比,瞬间显得璞玉落入下风。

老先生摇头,璞玉要吃亏了。

虽然是他徒弟,不过他乐的见璞玉吃亏,不吃亏这小子不晓得天高地厚。

但就某方面来说,璞玉死性子,喜欢的招式无论再难,再不好练,也一定要练会,而且是心无旁贷的那种,称得上一声天才,可惜他的对手是另一个天才。

能成为皇上,本身就是经过淘汰,从那么多同样出色的皇子中脱颖而出,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而且这位年轻的帝王还上过战场,在一场场厮杀中活下来,委实不易。

璞玉想跟他斗,再修炼个十年八年还差不多,当然他现在还小,来日方长,现在吃亏是福。

心里已经知道结果,他也不着急,扛着锄头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果然没多久殷绯朝这边瞧了一眼,璞玉还当有什么事,跟着瞧了瞧,上当被殷绯挑飞长剑,没有武器,更不是对手,几招被击倒在地。

他凝眉有些不满,“你耍赖!”

殷绯长剑背在背后,空出一只手拉他,“兵不厌诈。”

璞玉愣了愣,半响道,“受教了。”

嗯?

他老实认栽,殷绯倒是有些意外,手上也不含糊,一使劲,将他整个拉了起来。

老先生走过来,“胜负乃兵家常事,都别放在心上,走,跟我下地干活。”

璞玉‘嗯’了一声,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乖巧的跟在老先生身后。

老先生那句‘下地干活’似乎是对所有人说的,殷绯想了想,也跟在后面,好奇看他们怎么种菜,也顺便帮个忙。

他没做过这活,大忙帮不上,最多跟着插个秧之类的,别说,插秧看着简单,做起来难,想把它一下插的又直又挺更难。

殷绯试着插了一两个,刚下去时是直的,没多久变弯。

老先生走过来,耐心指导,“插的太浅了,再稍微深一些,两根手指头跟着苗根插入泥水里,我给你示范一次。”

他说着矮下身子教殷绯插秧,殷绯抬起双手,让长庆给他绑上襻膊儿,又脱了鞋袜,这回不是闹着玩的,动真格的下了田,脚踩进泥里,白皙修长的指头夹了秧苗,跟着老先生插秧。

初始不觉得累,越到后来,腰疼的几乎直不起来,太阳也越来越大,殷绯额间不断有汗冒出来,只能靠多喝水抵抗炎热。

越是喝水,出汗越厉害,体力消耗也越快,殷绯只干了两个多时辰从田地上退下来,到一边的河边洗手和脚。

这事终究不是他擅长的,他也不逞强,洗完手脚在岸边晒了晒,干了才穿回鞋袜。

璞玉跟他一起,到中午了,他要回去做饭,殷绯没走,留下来跟老先生说话,有些话需得避着人讲。

老先生知道他要说什么,还没等他开口,突然扔给他一个油纸包,殷绯拿着油纸包挑眉,“这是?”

“你拆开看看。”老先生也累了,从田里走出来,坐在一边歇息。

殷绯拆开瞧了瞧,是一包种子。

“既然你是带着诚意来的,那我也带着诚意回你,这是一包水稻种子,你必须亲自种,等你什么时候种出米来,就什么时候上山找我。”

他擦了擦汗,“我老了,不会跟你走,不过我会在这段时间内好好教导那小子,到时候你将那小子带走。”

殷绯瞧了瞧远处慢悠悠走在幽静小道上的背影,晓得这是老先生托孤,倒也没拒绝,不过……

他摸了摸油纸包里凹凸不平的颗粒,陷入沉思。

自己种,似乎有点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