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原谅了吧

殷绯蹙眉。

睡一张床?泡一个温泉池子?

‘昨天发生了什么?’

他从睡下开始, 一直没有记忆, 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也看不到外界的任何人和物, 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这种感觉挺不好受, 他也尝试过和外界沟通,并没有用, 就像晕倒了一样, 意识完全没有反应, 也无法思考。

“皇上。”长庆听到里头起床的动静,没等皇上喊,已经自个儿着急的进来。

皇上今天很奇怪, 五更天居然没有换龙袍上朝, 反而将人都打发出去, 自个儿缩在房间里继续睡。

这完全不像他, 他根本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长庆自小跟在皇上身边, 从他还是个奶娃娃开始,一路看着他长大,他的人生宛如被安排好的似的, 从来没出过差错。

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会跟预想的不一样, 就像冲出小路的马车, 出现了偏差,比如突然喜欢上吃吃喝喝?再比如好几次迟到?

总之皇上变了。

上一次起变化是在皇上十岁,严格按照储君培养的皇上完美的宛如被人们美化的神。

强大, 自信,文武双全,十岁就能熟背四书五经,通晓琴棋书画,六艺信手拈来。

他没有童年,从早到晚,一天七八个时辰都在学习新东西,一年到头没有停歇。

他曾经问过他,为什么要那么累?

他说只有特别优秀,被人夸的时候母后才会对他笑。

为了让她对他笑,他拼命努力,把自己弄的宛如牵线木偶,冷冰冰,没有半点人气,每走一步都像用尺子量过似的,每干一件事,都会安排的妥妥当当,死板的不亚于只听命于军令的士兵。

这不该是一个孩子该有的,他知道,可无可奈何,当年的太后对这样的他很满意,所以他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努力,也离真正的,活生生的‘人’越来越远。

他只会按照夫子们教的做,没有半点自己的思想,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有的只是计算。

计算怎样赢,怎样学东西更快,怎么取得利益。

他是一个完美的储君,却不是一个合格的人。

先皇似乎也看了出来,储君是不允许有缺陷的,所以将他安排进书苑,和众多大臣的子孙一起读书,希望能弥补这个缺陷。

他很优秀,远远甩了众人一头,然而夫子却不喜欢他,因为他太冷血。

夫子问他,假如有人绑了一百个百姓,和一个大臣,只能选择救一方,他会救哪个?

他说大臣,因为一百个百姓都没有一个大臣有用,大臣可以带领更多人,发挥更大的作用,百姓做不到。

身为一个储君,将来的帝王,这样回答无可厚非,可却违背了夫子心中世人平等的观念,而且这样的话从一个十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觉得不舒服。

夫子是大家的夫子,与教太子帝王略的夫子观念相差太大,以至于太子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过自己。

他曾经问过他,‘为什么夫子说我是对的,却又不夸我呢?’

因为这里和以前不一样,帝王略只有他一个人学得,这里教的却是所有三品大官的子女。

夫子会告诉他们,宽容,大度,忠于帝国,热爱百姓。

帝王略是如何驱使百官,攻的是心机,守的是整个国家的利益,站得位置不同,所以学习的东西也不一样。

有错吗?

站在他的角度没有错,因为一个大臣,比数百个百姓能创造的价值更大。

说没错,似乎又错了,因为是一百条人命换一个人。

这就好像利益和正义的冲撞,太子选了利益,一般人都会选正义。

开始只是观念的差异,后来在每月的小比上发现剑术和武功也有区别。

储君的剑是杀人的剑,别人的剑是君子剑,杀人的剑快,狠,毒,君子剑是切磋,友善的剑。

他每比一场,底下义愤填膺的声音便越大,说他下手太重的有,说他狠毒的有,说他是坏人的也有,他得了第一,却没有一个人祝贺他。

那是长庆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迷茫的神色。

等人都走光,他问,‘怎样才能不狠毒?’

长庆实话实说,‘也许放放水就好。’

太子恍然大悟,从此似乎开了窍一样,在每月的比武里宁愿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耐心的等对方主动认输,也不会心急到打伤对手,快速拿到第一。

有时候还会因为体力消耗过大,又经过车轮战,没拿到第一,但是他却收获了别的东西,比如友谊。

一个叫做宁世远的小家伙主动跟他道歉,说他以前骂过他恶毒。

有一就有二,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过来表达歉意,道谢的也有,谢他手下留情,总之他交到了朋友。

这些朋友是活生生的人,饿了会吃饭,渴了会喝水,下雨了会躲,只有太子例外。

如果不到饭点,就算再饿他也不会吃,如果没有搁在手边的水,就算再渴他也不会喝,下雨对他来说似乎根本不是事,他可以为了一个承诺,在雨中从晚等到天亮。

刚开始语气中压抑不住的兴奋,说他有朋友了,大家一起约好射箭,后来开始失落,他们还会来吗?

最后是难过,他们骗了我。

虽然都是些不好的情绪,可他却为太子开心,太子终于开始像个人一样了。

不过这事似乎对太子来说打击很大,淋过雨的太子很快病倒,好几天无法起身,连喝药都虚弱无力。

他在床上躺着的第三天,书苑来人看他,几个小孩子背着鞭子,学人负荆请罪,努力想修补自己的错误,并且保证下次再也不会。

或许他们也没想到,太子居然是这么重承诺的人,因为一句话,守到了天亮,按照正常人的思维,下雨了应该不会出来才是,偏偏太子是那个非正常的人。

他十来年的教育告诉他,君子重诺不轻诺,言必思,行必果,既诺之,则无悔,轻诺必寡言。

他能做得到,旁人做不到,这个年纪的人还不晓得什么是承诺,什么叫言出必行,或许也没当回事吧。

那件事过去,他本以为太子会死心,与他们越行越远,没想到他们反而成为了更要好的朋友,还打算结拜。

结拜于他们而言有开心也有烦恼,开心的是关系更加亲近,发愁的是无论按照身份排序,还是按照大考小考,文考武考,都是太子第一。

小朋友们似乎并不想让太子当老大,因为太子在别的方面一塌糊涂,他连冻出风寒都不会自己擦鼻子,各方面都需要照顾的人当老大所有人都不满意。

选来选去,最后选了年龄排序,太子最小,理所应当当了老幺,上面压了三个哥哥,而且还是各方面都不如他的‘哥哥’。

单纯又好骗的太子还以为自己得了便宜一样,回来跟他说了好几次,语气满满都是惊喜,宛如得了宝。

他一点都不想提醒太子,那几个混小子谎报了年龄,根本没比他大几天,还有一个比他小。

总之太子高兴就好。

如果说得到友情是他第一次变化,他有预感,这回会是皇上的第二次变化。

莫名有些心慌,着急,变化等于未知,他最怕未知,因为不晓得会朝好的方向发展,还是坏的?

或许应该在有变化的第一时间阻止,伺候了皇上二十多年,他并非没有察觉,只是吃不准是好事还是坏事,又或者期待皇上会跟原来似的,变的越来越有人气?

也或许他希望皇上开心?喜欢看皇上无意间露出的笑容,虽然转瞬即逝,不过确实出现过。

大顺在变好,皇上也该变好才是。

*

中午方姝刚睡着,一穿到皇上身上,赶紧就去看纸条。

她跟木槿约定了,一会儿喊她起来,她要试试怎么能把她的意识从皇上的体内喊回去。

‘一会儿’很模棱两可,谁知道木槿怎么理解,所以赶紧看完写完最好不过了。

纸条展开,上面就那么几个字,方姝拿在手里嘴撇的能挂油瓶。

就这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昨天我刚接手你的身体,就被你的两个朋友吵醒,拉着我非要一起睡,死活都要泡一个温泉池子,好险我机智,糊弄过去了,否则你得了鬼疰之症的事就瞒不住了。’

方姝故意吓唬他,心里还在怪他没有安排妥当,害她提心吊胆了一天,那一夜都不晓得怎么熬过来的,总之如坐针毡。

她写完发现自己没有穿回去,看来木槿的呼唤计划失败,喊她并不能让她穿回去,再大声也不行。

只能试试其它办法了。

最后还是她老老实实传了午膳,吃饱喝足后靠睡觉穿回来的。

一回来就感觉头晕的厉害,木槿使了吃奶的劲摇晃她的身子。

“哇,你终于醒了?”她一脸愤愤,“你确定你是睡着不是昏迷?”

今天谁都没在,她特意趁大家去吃饭的功夫,寝屋只有她们两个才喊的方姝。

喊的很大声,耳膜都能震穿的那种,方姝愣是没反应。

她拼命的摇,她还是没反应,跟死了似的,如果不是鼻息下还有动静,她真以为方姝死了。

方姝摁了摁太阳穴,有些头疼,这可怎么办啊,身体叫不醒,始终是个隐患。

*

正午时分,殷绯坐起身,先打量了一眼身上,她用他的身体吃过饭,身上一股子食物香味,倒是省的他吃了。

前几天的水煮肉菜他已经吃腻,又回到从前似的,能让她吃便尽量让给她吃,他自己还是没有吃东西的欲望。

站起来边穿衣裳,边拿起纸条瞧了瞧,嘴角不由自主勾起。

这是告状吗?

*

晚上方姝开始尝试一种更凶残的法子,趁另外两个侍女值夜班,她们一走,屋里空下来之后折腾。

让木槿用针扎她,感觉到疼,意识总该回来了吧?

和中午一样,先看纸条,拆开一瞧,感觉皇上今天似乎心情不错,语气都轻快许多。

‘原谅他们吧,再过不久他俩就要上战场了,不吃几个月的苦头回不来。’